三十二

    拦路虎其实是雨季,真正难啃的骨头其实不硬,很软,是细沙裹着鹅卵石的沙石流。

    没拉槽之前自然地貌没有被破坏,山体是稳定的,自然地貌被破坏以后,这喝饱了水的沙石像似找到了可以逃跑的通道一样,前赴后继向拉槽中涌去。

    当时是雨季,天天下雨,雨不大不小时急时缓,沙石流也跟着节奏时快时慢,毫不疲倦向拉槽中涌。

    推土机与沙石流奋战了三天无功而停。

    监理组的施工通报不时的飞向大使馆,大使也是头疼不已,随向国内报告。

    大概中水公司拖期时就报告过,国内很重视,据说惊动了某位,指示派工作组赴布隆迪解决问题,如果工程逾期,中国人的脸在德国人面前可是丢大了。

    工作组真的来了,可他们到布隆迪的时候路已经修完了,玩了几天后打道回府。

    照说这点沙石流根本不算事,打下钢板桩瞬间解决问题,可问题是这里没有钢板桩,国内运远水解不了近渴,布隆迪在非洲中部,没有出海口,国内物资运到这里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沙石流不停的流,经理也是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这天晚上,经理召集项目组全体人员开会,希望能找到解决办法。

    总经理讲完目的后,会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愁眉苦脸。

    其实所有人对当前的局面都清楚得很,雨季不结束,没有钢板桩这沙石流是挡不住的。

    会场的沉默让我心里很不好受,终于按捺不住冲动,我举手发言。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转向了我,那场景,那一双双惊奇的目光让我终身难忘,大概他们心里想,翻译解决技术问题,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大家的表情让我有些犹豫,可开弓那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工程进展不下去,看大家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也很着急,我虽然不懂工程,不过这几天对现场的观察,我有了一个想法,行与不行我没把握”。

    当时我也真是心急,行和不行我不管了,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是想打破会场的尴尬局面,或者能起到点抛砖引玉的作用。

    看大家还是沉默,经理让我先把想法说完。

    我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开始了我的演讲:“我的建议是打活桩。”

    活桩?这在路桥工程的术语中还没听到过,这活桩怎么个打法?看着大家疑惑的眼光,我接着说:“我们推了三天,路基虽然没有推出来,但我注意到坡度已经下降了,沙石流的流速放缓了,我们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但如果我们施加干预的话,有可能减缓流速,活桩就是沙石流上埋桩,尽量远一点,桩坑能挖多深挖多深,饱和水的沙加鹅卵石不可能挖很深,我们在绑好的脚手架上放上尽可能多的石头,这样随着沙石流向下移动,脚手架会下沉,部分沙石流会被挡住,这部分的沙石中的水会从石头中沥出,随着脚手架的下沉,挡住的沙石会越来越多,沥出的水量也会越来越大,这样有可能大大降低沙石的流速,给路基施工赢得时间。”

    减少山体的含水量是稳定山体最有效的方法,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

    我们在高速路上经过有石头砌的挡墙时,会看到有规律的排列着许多小孔,那就是排水孔,山体没有水就稳定,就不会滑坡。

    会场有人开始议论,经理也陷入了沉思,显然我的提议有一定的合理性。

    果然经理说话了:“那么脚手架的材料怎么解决呢?”其实这些我已经考虑到了,我的提议也是斟酌再三提出来的,没有完整的解决方案,就是胡说八道了。

    我回答:“路边有很多适合做脚手架的树,而且不需要审批,谷底有石头,我们可以就地取材。”

    经理又想了好一会,说:“我看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不过没有时间准备施工方案,你的思路只有你自己清楚,这事只有你领头干了,由敖工配合你,你看怎么样?”

    坑自己挖好了,不跳也得跳了。

    不过当时我可不是这样想的,我有点兴奋,我总觉得我的聪明,我的智慧,我的自信在机遇中一定能有亮点。

    第二天早晨,我向黑工头布置任务,让他带20人去砍树,我带其余的人上山挖坑。

    砍树对黑人来说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很快就有树杆送上来了,到了中午活桩的竖杆就已经埋好了,下午绑横杆。

    黑人不会做扣子,我还得教他们,这些我都会,当兵的时候盖过防原子弹的地堡,盖过营房。

    总之收工前脚手架完成,第二天搞了一天的石头压在了脚手架上,我的施工方案的第一阶段完成,但能否达到预想结果,说实话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监理到现场看过,满脸的疑惑,摇摇头走了。

    由于想方设法排除困难,和监理的关系已经不是原来那种,看了不顺心就大喊大叫的样子了。

    第二天就有效果了,沙石流下滑的速度明显减慢,经理决定第三天恢复路基施工,晚收工时路基完成,明天可以开挖挡墙基坑了。

    基坑只能人工挖,因为这挡墙只有50米左右,宽2米,从其他工地调挖掘机过来,还得两天时间,人工挖两天也够了。

    雨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着,雨停的空隙黑工们努力工作着,两天基坑挖的差不多了,如果夜里不下大雨第二天就可以砌挡墙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晚饭过后雨大了起来,站在窗前,望着大雨,心情沉重,担心基坑被沙石埋上。

    我找到敖工,他也在担心,我提议我们去工地看看。

    那时我还不会开车,奥工开车,我们去了工地,到工地一看那里还有什么基坑呀,沙石已经把基坑填得满满的了,虽然路基没有被完全盖住,可明天早上怎么样就难说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阵难受,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敖工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掉转车头回驻地了,看得出来,敖工对我方案也没有实足的信心,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既然有效果,从头再来,工地现在我说了算,因为是重挖,进度比第一次快,可令人担心的是脚手架距挡墙基础只有2米了,而且脚手架的下面,推土机推过后已经形成了立面,脚手架像是立在悬崖上,如果脚手架垮塌下来,对我来说不亚于一场灾难,不仅前功尽弃,也宣告我的设想彻底失败。

    晚餐后雨又大了,我的心又悬了起来,找上敖工又去工了工地。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了,沙石就在眼前肆无忌惮地向基坑中涌去,更惨不忍睹的是脚手架向前移动了一大步,这一大步好像迈进了我的心坎,心里一阵难过,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下车向对面山坡走去,转过身来,眼前的一切,让我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沮丧,失声痛哭起来,老天爷真的就这么不长眼,逼我走麦城吗?

    在汽车发动机声音的掩护下,我大吼几声,手一挥,随它去吧!这是87年春节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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