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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相思草

    山居老树秋还青,山下渔舟傍晚汀。

    村子西边的空地上,陆陆续续有人到来,接待的人自是笑脸相迎的林大娘。

    本以为是什么秘密会谈,到场才发现是一场中秋宴。

    小道消息不可靠,但无伤大雅,反正来都来了,大家伙儿也都索性坐下,有着林大娘这个话匣子,还有瓜子嗑,也不怕冷场。

    村里大半的人都来了,几十号人扎坐在一块,唠着家常,几个孩子闲不住,乱跑打闹,颇为热闹。

    就此而看,已经比预料的好多了。

    几盏油灯越发明亮,才觉然天已经黑了。

    郑言站在搭的木戏台上,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白袍,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明朗,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得投向他。

    郑言拱手,言明了邀请大家的目的、中秋节团圆的不易,愿以此宴会的形式,让众人共赏明月,思人,但不觉相思苦。

    说罢,台上的戏子们就位,郑言站于一书桌前,内心暗叹,不仅要当台上竹竿子,还得做半个说书人。

    惊堂木一声响,洪亮的嗓音传入耳中,台上戏子随之开始演绎。

    “相思草落相思处,相思月下相思人。少年栽枝盼佳人,满堂花开如愿否,且听我慢慢道来。”

    郑言眼眸低垂,故事的绘卷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四月,梅肥红树,麦秀青畴,首夏晴和,初炎大德。

    漫山青翠,山脚下阴凉处,两个孩童围着一朵花窃窃私语。

    “阿雅姐,这是什么花呀。”男孩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用手抚着花瓣。

    “这叫秋海棠,也叫相思草。”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得意地说着。

    “可是这明明是花呀,为什么叫相思草。”

    “嗯……因为…….”

    “阿雅姐,你是不是不知道呀!”

    小姑娘脸庞微红,“怎么会!我只是忘了嘛。”

    “哦。”男孩继续蹲下看着那相思草,“为什么这里只有一株秋海棠呀。”

    “因为这种花不好养呀!但好在一年里花开多次。”小姑娘迅速答道,辫子晃又晃,轻轻地捂嘴亲笑,“怎么啦!想多种几株嘛。”

    男孩转过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她的双眸灵动,只是一眼便久久忘不了,“阿雅姐,你和秋海棠一样好看。”

    那姑娘背过身去,声音细不可闻,“我们一起种海棠花吧。”

    长风扇署,茂树连荫,阴凉蓬下的老农打着盹,两个孩童捻着几颗细小的种子,埋在泥土里。

    恍惚间,宜人春风从指缝间溜走,烈日独盛,山脚下多了几株秋海棠,含苞待放。

    “阿雅姐,花要开了!”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朵粉红色的秋海棠。

    花瓣微张,疑有花香轻溢,似未见佳人,先闻其香,半晌,花朵才完全舒展,金色的花蕊显露,原本娇弱羞容的样子不再,唯艳丽雅媚可见。

    两个孩童许是被惊艳到了,久久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地看着花。

    回过神来,男孩望向眼前的旷野,“阿雅姐,你说要是这里种满这花,会有多好看。”

    小姑娘目露憧憬,但又似想到了心事,眼里光景黯淡。“那一定要很久以后了。”

    “没事,阿雅姐,我们一起种。”

    他描绘着花朵盛开的样子,而姑娘却是后退了一小步。“李执。我不能陪你种了。”

    男孩愣神,又说道,“我明白了,你要回去了吧,和以前一样,初春就能回来了,我可以等你…….”

    “不是的,我不会…….”姑娘看到了男孩眼底的期待,那句话咽在了喉咙里。

    她转过身去,“我不会和你一起种的,那太累啦!我这次会离开的很久,你要一个人种,什么时候种满了,我就回来啦!”那声音微微颤抖,轻细得随风飘走。

    “那你要记得来看。”男孩未听出其中意味,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这是约定。”

    “我答应你。”

    几株秋海棠全部盛开时,鼾息的老农醒了过来,拿下盖在面上的草帽,撑着懒腰,才发觉远处只剩下了男孩。

    扎着辫子的姑娘本是富家女子出身,此次回城,后续几年也不能再四处玩乐,这是父母之命。时不时有他府公子上门讨好,混个眼熟,而姑娘年岁尚轻,虽不着急出嫁,但过几年许配于谁,便只得听那媒妁之言了。

    再看那少年,却是活脱脱的落魄身世,父母早逝,被爷爷带大,无所积蓄,在山野田间生活。这样一比,无论身世家财,都是相隔天地之远,光是一份友谊都来之不易,更莫说攀不攀得上亲事。

    你若问为何穷人多困苦?

    那只道是时也,命也,唯独人做不了主。

    几载光阴抵不过凉棚老农酣睡几日。

    男孩已是白齿青眉,扎着辫子的姑娘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闺房里,少女早在几天前便被定了亲事,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要成亲,她看向窗前盆栽里的几株秋海棠,心事重重。

    山脚下,未见秋叶纷飞,眼前是大片花叶,一望无际的金黄缀红粉,绿叶作陪。少年没有等来那个姑娘,也许她是忘记了吧,如是想着。

    他背起包袱,折下一枝海棠花,向着姑娘描述过的那座城走去。

    少年傍晚时分进了城,带着半分拘谨,半分好奇,左顾右盼。

    月亮将升,华灯初上,十里长街人头攒动,吆喝声,嬉笑声,大大小小的店铺内人群涌动,孩童举着糖葫芦从身边穿过,酒楼的伙计笑脸相迎,俏丽佳人站在高处倚着窗栏,翩翩公子摇开扇子。

    只是走马观花,已觉得目不暇接。

    “让一让,叶家公子驾临。”

    一队仆人拥簇前方,为一位青衣公子开道,少年怔怔地看着,被一旁的伙计拉走。

    “你小子杵那干啥,叶家少爷正逢喜事,你给人家找不痛快,小心腿让人卸了。”

    “请问,您认识阿雅吗?”少年问道。

    “什么阿雅,”那伙计瞟了一眼少年,眼里露出不屑,摆手驱赶着,“没听说过,滚滚滚,老子还得做生意。”

    少年不依不饶,拉住伙计,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画卷,“就是这个姑娘。”

    自己一个人种花那段时光,总会莫名的想起那个姑娘,便拿着笔画着姑娘的模样,一张又一张,一年接一年,少年手里的那张,是他最满意的。

    那伙计摸着下巴看着,“有点眼熟,这不就是叶家少爷要娶得那姑娘吗,城里的人都知道张府在东边,你小子…….”再抬头时,少年已经不见,伙计骂骂咧咧地回了店,又迎着笑脸看向进店的客人。

    少年向东去,那张府果真好找,离得远,却能一眼望到牌匾。

    扣了扣门环,不一会儿,一位女子开了大门。

    “找谁,老爷不在,去和叶家谈……..”

    少年摇头,“我找阿雅。”

    “阿雅?我就是阿雅。”

    那女子此时才认真看向面前的少年,但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没有重合的身影。

    而少年笃定的说着,“你不是阿雅,阿雅脸上没有痣。”说着便要从怀里再把画卷拿出。

    那女子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拍着脑门,“我知道你是谁了,以前小姐去乡下玩的时候都用的我的名字,你应该就是小姐常说的那个什么,李…….”

    “李执。”

    “对!”

    “那我来找你家小姐。”

    女子脸色突然紧张了起来,“不行啊!小姐过两天就要出嫁了,不能出闺房的。我知道你俩的事,但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就别想了!赶紧走吧,要是被叶家知道了,你就完了!”

    “明日的确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了。”少年没由得说了一句,低头看不见神色。

    知晓自己进不去以后,少年从包袱里拿出了那支折下的海棠,“那请你带一句话给她,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开花了。”

    那女子没有拒绝,少年轻道了一声谢谢,又恋恋不舍的向着门缝里看了一眼,转身向来路回去。

    街道和来时一样热闹,只是翩翩公子收了扇面,高处的佳人换了人,门口的伙计依旧没拦到生意,孩童高举的糖葫芦只剩下了竹签。

    张府的闺房里,少女轻轻地将那株海棠栽进土里,它比盆栽里的海棠生得都要美,珠水浸落在泥土里。

    “阿雅,我得回去。”

    “小姐,这不行,要是老爷知道了……..”

    “阿雅,帮帮我好不好。”

    ………

    天亮时,张府的闺房门依旧关着,清风送进窗口,仆人从门前路过,看到背着身子的姑娘。

    少年顺着夜路慢慢的走回了田野,海棠花长势喜人,却已是最后一次花期,他坐在凉棚里从早看到了晚,看到太阳西沉,月亮升起,听着老农打呼噜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困意。

    眯缝着眼睛,少年身子摇摇欲坠。

    “这么困呀!那你还陪不陪我看花了!”铃音从耳畔传来,不是扎着辫子的姑娘,而是一颦一笑都动人的姑娘。

    不是阿雅,却是那位张府的小姐。

    不是外人眼里的张府小姐,而是真的阿雅。

    少年笑着看向那位姑娘,月光衬着她的容颜,他觉得她更好看了,但他没有说出口,也许是紧张,也许是知晓自己不该这么说。

    “这是最后一次开花了。”

    “我知道呀,所以我回来了,你真的把这里种满了秋海棠。”

    夜里的海棠花海好像更好看了,红粉间烁着银丝,夜风吹来时,如彼岸的长河,那浪潮落下,沙沙的声响后,又缓缓归于平静。

    “这海棠花真的不好种。”

    “是啊,你黑了好多。”

    少年笑着指向天上的月亮,“我知道它为什么叫相思草了。”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没敢看少年,只能转过头去,眼里泛着银光。

    曾经的约定随着月亮彻底圆满敲定,命运的长河里有人坚定地向前奔赴,故事的路上开满了秋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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