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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刘百兴

    “陈宽,你先带刘长冶回我家。”

    “那你呢?”

    “我要再去找一趟刘叔,”白鱼撑起小伞,“我想亲口问问。”

    陈宽看着白鱼远去,一把揽住刘长冶的背部,“长冶,咱俩再聊聊呗。”

    …….

    铁匠铺的门虚掩,白鱼轻叩,听到刘百兴沉闷的声音,将伞上的水珠抖落在门外后,推门进入。

    最开始的灯烛早就烧尽了,刘百兴一直未点新的,直到白鱼进来,他才点起新的灯烛,漆黑的屋内又亮起微光。

    “刘叔,你不点灯不嫌屋子黑吗?”

    刘百兴侧目,白鱼看到了刘叔脸上的那道疤。

    那道目光说不清道不明,溪月觉得那是孤僻不易接近的眼神,白鱼则觉得其中哀伤偏多,他并不害怕。

    “习惯了就不觉得黑了。”刘叔答道,递来一条毛巾,“擦擦。”

    白鱼接过,“谢谢刘叔,我找到刘长冶了。”

    刘百兴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外,却空无一人,那哀伤里又多了些许焦急。

    “刘叔,他没事,只是不愿意回来,我就让他在我家先呆着了。”

    “没事就好。”

    屋内灯盏火苗跳跃,刘百兴又站起身子,走向了大火炉,往里面填上几根木头,重新点燃了火炉,那风箱拉响,火光将整个屋子照的通亮,炉膛内火焰窜动,那铁器被送入火炉烧的通红,才被送去铁墩上。

    白鱼坐在一旁看着,问道,“刘叔,这么好的手艺,为什么刘长冶不肯学。”

    刘百兴右手高举的铁锤停滞半空,片刻迟钝后又重重落下,左手火钳握紧铁器翻覆,此举反反复复,逐渐连贯,火星迸溅,打铁声叮咚作响,屋内循环着韵律。

    不知多久之后,白鱼目光已是僵住在舞动的铁锤上,随着最后一声锤落,打铁声戛然而止,白鱼回过神来。

    “他不愿学也得学。”刘百兴攥了攥手,又补上一句,“我只能教他这个。”

    “可他说他想当个郎中,给人治病。”

    许久,刘百兴都没有回应,白鱼接着问道,“刘叔,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都过去了。”

    “如果说不清的话,刘长冶是不愿回来的。”

    火炉映照着刘百兴的身影,在某一瞬间,白鱼觉得这道身躯是疲惫的,也许是因为挥动了太多次铁锤。

    刘百兴坐在了火炉对面的小椅子上,他直直的看着,如果说打铁声是高歌的俪鸟,那刘百兴的声音就是快病死的雀鸟。

    “长冶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他娘亲是没钱治病才死的。没钱的原因是因为你把钱全拿去赌了。”白鱼微微停顿,“但我觉得刘叔你不是个赌徒。”

    “为什么你觉我不是呢?”

    “如果说您只是铁匠的话我有可能相信,但您还能做金匠的活,金匠可比铁匠赚钱多了吧,得赌得多大才会没有钱花。”

    刘百兴摇头笑了起来,这是白鱼第一次看到刘百兴笑,其实只要笑起来,就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那道疤痕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孩子,真赌起来的话有多少钱都补不上。”

    白鱼内心微紧。

    “但我的确不是个赌徒。

    可是张老头是个赌鬼。”刘百兴转望向窗外,他说的很慢。

    “十五年前,外面也是下着一样大的雨,就我一家铁匠铺亮着光,我透过窗子看到道上有个姑娘,她跪在那道上哭,那雨都没她的泪水落的多吧。

    我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就上去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她爹死了,家里的钱都用完了,棺材都打不全,也没人能帮她。

    铁匠一行有规矩,得帮棺材打钉,不论给不给银两,我就想着干脆也积点德,帮那姑娘的爹打全了棺材。

    后来那姑娘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我,女人喜欢人都是不需要理由,不讲道理的吧。

    我也不知道我哪好,但说真的,打了小半辈子光棍,我也想找个妻子了。”

    刘百兴的眼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光彩,那是岁月遗留下来,没有被苦难带走的光彩。

    “她叫张安衾,我俩成了亲,她做了我刘百兴的妻,给我生了个儿,叫刘长冶。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了,没想到有人打听到了张安衾嫁了人。

    那些人都是些赌徒,也有追债的债主,其实本来也和我们无关,但张安衾的爹,那张老头欠了人家钱,张老头死了,他们就找上了我。

    他们拿安衾和长冶的命威胁我。

    我没告诉安衾,为了还债,只能天天在铁匠铺打铁。

    我也是还债的时候才明白,张老头原本那么多钱咋就没了,原来全拿去赌了,只靠铁匠的活是填不完的。

    金匠的手艺是我自己琢磨学的,不精,但总算是多一份来钱的门道。

    日子拮据一点,总有一天能还完。

    但是安衾却突然染了病,那病的药材又是昂贵,我就急啊,到处给人做首饰打农具,更顾不得家了。

    我天天不在家,又和赌徒来往,那镇子上人都说我也去赌了,我自己是不当回事的,谁知道后来传去了长冶的耳里呢。

    最后一件首饰打完的时候,我回了家,只看到长冶跪在床边哭,我都以为安衾走了,所幸她还有口气,我把长冶赶出去,和她说钱够了,咱们能把病治好了。

    她的嘴唇泛白,笑得像一枝白兰花,她说她知道了,但她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所以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可以全留着给长冶用,她说,辛苦我了。

    说完她就闭眼了,那句话被风一吹就散了。

    收敛的时候,我从她枕头下翻出了一叠银票,全是我之前留给她治病买药的钱,她一分也没花,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爹欠下的债,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治了,所以留下来想给长冶用。

    也许她什么都明白。

    我给她买了最好的木头打棺材,那棺材的钉是我亲手敲上去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那时哭的那么难过了。

    站在那棺材面前,我都不知道该恨谁,你说恨那张老头吧,其实他死了人家原本都没打算追帐了,只是因为安衾又嫁了我。你说恨那些追帐的吧,人家也只是为了拿回钱,所以才找上了我。”

    刘长冶指着自己说道,“其实我应该恨我自己。我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爹。”

    他使劲搓揉着自己的眼睛,半晌过后,那沉闷声音依旧不平,“学医好啊,刘长冶想学医就学医吧,要是有个能帮安衾治病抓药的人,安衾也不会死,只是谁能教他呢?”

    屋内火炉和灯烛灯烛上,一大一小的两个火苗跳跃,白鱼目光穿过进门时就已经熄灭的那盏灯烛,看向这个哭的像个孩子似的男人。

    那柄沉重铁锤敲击了数百遍的,是掩于心底的遗憾;那个中年铁匠的沉默不语,是欢喜逝去的缄默;这座昏暗无光的铁匠铺,是岁月死后的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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