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干活

    法布里星人说话做事都是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们的行动总是在说话之前就开始了，没有什么后悔或者错误，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后悔是什么。他们的语言也很简单，基本上是单个发音的交流，一个词的发音能表达一句话的意思，这倒是和他们的性格符合，不费脑子。

    “呜”，就是“我想去睡觉。”

    “啦”，就是“今天很开心。”

    “嘛”，就是“滚开，别烦我。”

    异星的孩子们没有老师教授他们法布里星的语言，他们只能自己猜测听到的意思，时间久了，自然能听懂一些，也能学着说一说，因为这样的语言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相比法布里星语，干活才是困难的。孩子们根本干不完，光是打扫飞船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法布里星人本身魁梧，飞船也庞大无比，从飞船的尾部走到飞船的头部，用异星孩子的小短腿怎么也要走两个小时，还要每个地方都打扫，用手拿着破布不停地擦洗，这样的活让人绝望，更让人无法理解。法布里星人浑身长满皮毛，而且一动起来就容易出汗，他们也不爱洗澡，身上总有一股臭味，有种下雨天下水道泛起的臭味。飞船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但是法布里星人却要孩子们打扫飞船，而不是自己给自己打扫一下。

    打扫飞船只是干活的一种，还是最简单的，还有一种活是给飞船发动机增加燃料，飞船的燃料非常奇特，是加热到一定高温的气球，透明的球里装的是二氧化碳，这些燃料球需要不断加入发动机里，这样才能保持动力。原本这是法布里星人自己干，但是实在太热太累了，满身是毛，又满身是汗，现在来了这么多异族流民，法布里星人想都没想就让幼小的孩子来当这个搬运工，而他们只要站在发动机前看着就行了。孩子们徒手抱着发烫的燃料球，手疼得呲牙咧嘴，可是，除了不停地接过前面人递过来的球，他们别无选择。九十个孩子分为一组，每天十组孩子轮换。

    一条机械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沉重的腿被拖着往前走。宁走在昏暗的过道里，浓重的臭味让他无法呼吸。剧烈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锥心刺骨，但是刚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心里是狂喜的，有种重生的感觉，仿佛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一般。但是，一瞬间的快乐只是昙花一现，随之而来的是厌恶和痛苦。丑陋的生锈铁架子，还有沉重的重量，都时刻提醒宁，你的腿没了，现在是个装上铁架子的怪物。法布里星人的机械技术是好的，一条机械腿根本不是难事，但是给孩子一条这么陈旧和难看的腿也只有没脑子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八岁的宁，需要拖着比自己身体还重的腿生活。法布里星人不会允许废物的存在，他们不关心谁的伤口是否疼痛，只要能站，只要能动，就必须干活。这里是飞船的底部，没有通风设备，是为了不让恶臭散布出去，因为这里充满了法布里星人的排泄物。飞船庞大，武器精良，可是法布里星人不会考虑到长途的飞行中，自己的排泄物该如何处理。以往的经验是把这些臭东西放在飞船的最底层，等回到老家再一起处理，但是这个活实在是太可怕了，处理的人得三个月喝不下一滴圣水，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现在飞船上来了这么多的干活的，这项重任自然不必等到回老家了。所以，身体残疾的孩子被装上了义肢，废铁组装的手和脚，他们行动不便，不能打扫或者搬运燃料球，所以，这里的活是最合适他们的。宁拿着很粗的铁管子，一边走在恶臭的排泄物池子里，一边用管口吸走这些恶心的东西。排泄物顺着铁管进入粉碎机器，然后再投放到漆黑的宇宙中去，粉碎机器很神奇，能够将这些臭东西变成细微的尘埃，排放出去的时候肉眼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臭味，那恶心的臭味却无法消除，漆黑的宇宙中因为法布里星飞船的经过亮起了绿色的闪光，由于某种气体的浓度过高，宇宙都忍受不了了。

    宁和其他三百多个孩子，每天都在这里干活，一边吐一边干，不过真的很讽刺，法布里星人破天荒地给这三百个孩子更多的圣水，可是，孩子们一口也喝不下去，一个个瘦得皮包骨，笨重的机械义肢显得更加不协调。过了几天，身体实在不行了，有些孩子不得不开始强迫自己喝圣水。一口下去，身体里翻江倒海，又从嘴里喷了出来，但是不喝真的就要死了，于是他们继续喝，直到不再吐出来。宁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想死，他想要活下去。看着宁大口大口地喝着圣水，旁边的男孩眼神里充满了佩服。

    “我叫刚，你真厉害。”

    宁看了看说话的男孩，他有一条丑陋的机械手臂，宁没有说话，继续喝水。男孩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也不再说话了。他也努力着想喝下圣水，但是身体却接受不了，喝得少吐得多。

    法布里星飞船上的干活还有一种，那是所有孩子中最向往的一种活，就是陪练。法布里星人好斗，他们的武器和机械精良，个人格斗技术也是康特星系里最好的，身材魁梧，好勇斗狠，徒手搏斗是法布里星人最喜欢的事情。飞船上经常看到两个大块头互相干一架，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但是，就算是这样，最后结尾都是笑声一片。听说，法布里星的军队里都是你死我活的搏斗。而陪练这个活也是难得一见，法布里星人起初觉得异星人瘦弱，不堪一击，而飞船上那么多孩子，更加让他们觉得异星流民都是废物。然而漫长的飞行，让好斗的内心觉得无聊，刚开始是几个法布里星人逗着玩，慢慢地，无聊被有趣代替了。成群异星流民的攻击也挺有意思，孩子们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趴在法布里星人身上，试图想要放倒这具庞大的身躯，隔着皮毛，法布里星人哈哈大笑，仿佛是有趣的新玩具在给自己挠痒痒。于是，新的干活诞生了，从异星流民中选择体格比较健壮的，然后让他们每天陪着法布里星人练习格斗，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格斗，只是法布里星人觉得新玩法有意思，人人都想试试。孩子们用力群起攻之，但是结果都是重重地被甩出去几米，然后砸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而落地的那一刻，满屋子的哄堂大笑，让孩子们觉得疼痛不是来自身体，还是在心里。

    这就是干活，孩子们干完活回到自己的位置，躺在地上，打扫的，搬运的，清理的，陪练的，都回到了这里，黑暗中，大家都没有说话，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绝望。

    五天后，宁看到刚被拖走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