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仅仅只一个孩子离家当了上门女婿,李煦和觉得家里突然冷清了许多。他想,不就少了一个人嘛,况且,诚儿本来言语就不多,从来就不是个爱闹腾的人。后来,他知道了,是孩子们都不愿意多说话了,连原本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女儿李聪灵也变得沉默寡语了。

    这种状况必须改变。

    李煦和决定先找李勋谈。

    李煦和一摆开谈话架式。李勋先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李勋说的是:

    “又是来励志的吧。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还小,等等再决定是去赶考,还是去学手艺不迟。”

    被呛得一愣一愣的李煦和细细一想,孩子没说错啊,孩子之所以显得不耐烦,孩子之所以不待见自己,原因恐怕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关心孩子少了?与孩子的沟通方法不当?李煦和想恐怕兼而有之。

    他踱步到李非凡的书房,拎把竹椅,他一言不发,像根木头桩似的。

    这阵势吓坏了正佯装苦学的李非凡。

    “我做错什么啦?”李非凡赶紧洗白自己,“我正在背书。”

    “没说你什么呀?”李煦和尽量细声细语,“为父是过来人,打小也是这么被逼着用功学习。当时只感到憋屈,但是不敢发泄啊,就只能这么忍着。现在,我知道敢情要孩子苦学,是在泯灭孩子的天性,远比做体力活累呀!”

    “您也知道呀!”李非凡情不自禁地将手往桌上一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李非凡觉得有点过,他的音量也小了下来,“学习就是比干体力活累,您干吗非得叫我学习?”

    “孩子,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

    “为什么要成人上人?”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李煦和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了。孩子,你得走科举之路。”

    “我。”李非凡低下头,重又将书拿起。

    李煦和走过来,将一只大手轻轻放在李非凡的肩上,李非凡一回头,李非凡的那张脸清晰地映入李煦和眼帘时,李煦和的心“咯噔”一下,这面相与慧兴大师带着的那张画像是多么相像啊!李煦和的心里倒海翻江,他真的不明白,皇上究竟唱的是那一出?让李非凡当替身?这人世间有这样的事吗?好在慧兴大师照画像找和尚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好在慧兴大师说,他不会让李煦和的儿子来当和尚的。可是,万一慧兴大师找不到合适的人,退而求其次的慧兴—

    “孩子,”李煦和说,“为父其他话,你都可以不听,唯独这一句要你考功名的话你是断然不可违拗的,为什么你大哥可以不去参加科举,为什么你的弟弟妹妹可以在这件事上跟我对嘴,这一切你不要问行吗?”

    “为什么?”

    “孩子。那是你不能问,你问了,为难老父,为父在未经特别许可,是万不可说的。很有可能为父永远都不能说。”

    “我,我明白了,”李非凡将头埋在书桌上,哽咽起来,“街上的人早都说了,说我是从树桠上掉下来的,是您捡回来的。”

    “孩子,你是多么聪慧之人,怎么这一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呀?这天底下从树桠上掉下来的人有你这样贵命吗?”李煦和越说越激动,“我和你妈是多么的惯你呀,有这么惯着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的吗?孩子!你相信,你永远相信,你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们是你的亲父母。”

    “父亲!”李非凡嚎啕大哭起来,他猛一转身,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腰。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泪水沾湿了李煦和的衣衫。

    “来,让为父抱抱你。”李煦和将李非凡抱了起来,他慢慢腾出一只手,擦去李非凡满脸的泪花,“做个男子汉好吗?大哥入赘张家,这样一来,你就是家中长子,长子如父,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见父亲抱着他着实吃力,李非凡轻轻地扭动扭动身体,便从父亲身上滑下来。

    “真长大了,真长成大男子汉了。”李煦和感慨道,“为父这就快抱不动你了。”

    “做男子汉,怎样才能做男子汉呀?”

    “你愿意做男子汉吗。”

    “愿意。”李非凡说,“我多想做成让弟弟妹妹羡慕的人,我怎样才能做成弟弟妹妹的榜样?”

    “记住十二个字:金榜题名,顶天立地,威名四海。”

    “金榜题名、顶天立地、威名四海。”站在父亲面前,默念完这十二个字后,李非凡重又回到书桌上,庄重地捧书在手。

    李煦和将李非凡书房里的物件简单地归整后,默默地走了出来,他已决定了他要去给李非凡找一名能让李非凡在科举道路上走得更快更远的教书先生。

    他一连找了五个先生,在先后细心攀谈之后,李煦和觉得他们学和识均没有在期望值之上。万般无奈,李煦和只好来求助亲家张秉善。

    见亲家来了,正在做药物配伍的张秉善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他洗净手后,给亲家沏了一杯酽酽的热茶。

    给非凡找一名好先生,李煦和来找张秉善真找对人了,张秉善说,他有一个儿时伙伴,家中富裕,自幼饱读经书,却因时局动荡,没有考得功名,他便一直在六安城中教书,听说他教的学生不少考中秀才,听说还有考中举人的。

    “你替我去找他,他如果学识上乘,就问他能否接受我的延聘。”

    “好!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张秉善请来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在李煦和家刚一落座。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李老先生,别人都是学生选先生,我跟他人不一样,本人教书这么多年来了,从来都是我选学生。”

    给先生倒好茶水的李煦和端坐在先生对面,他认真地看了看先生,这位教书先生倒也衣着端庄、斯文清秀。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李煦和问。

    “本人在六安城教书已近三十载,在城里无人不知晓。本人姓王,名文理。看来,名声尚微,连区区几十里外的麻埠街尚未传名。”

    “哪里哪里。”李煦和赶紧赔不是,“王先生声名远播,这不,我的亲家为我所托,慕名远道将先生请来。能请动先生,本人及犬子三生有幸。”

    “客气。”李煦和一番话说得王文理心里暖洋洋的,对面的这位乡绅尚未成为他的东家,他俩还有条件要谈,王文理不能不端着。“请教贵姓美名?”

    “在下李煦和,山野之人。”

    “名煦和,李姓在这一方也是大姓。”王文理自话自说,“应该有个字。譬如本先生名文理字春山。”

    “好!先生的名、先生的字多有意象多有品位。”李煦和说,“在下也有字,曰邦基,只不过有些粗俗而已。”

    “邦基,邦基。”王文理仰头想了想,“还好,还好。何来‘粗俗’之说。言归正传吧。李老先生,看贵府有华屋数十间,定是殷实之家,等闲之辈焉能有之。另外,李先生为孩子的前途,能找上我,足以说明两点,一是先生眼光远大,另一是对孩子的前途很是看重。”

    “先生您用茶。”李煦和说,“谈不上有眼光,对膝下之人的前途倒是十分在意。”

    “这就是眼光,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教育,孩子一旦学有所成,一旦功名高中,那就是为官作宦之人,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这正是在下殷殷之期望。”

    “李先生这样正道。”王文理说,“大明初兴,国家百废待兴,正是朝中用人之时,凡天下童稚,只要尚有一碗饭吃,能修文就应该修文,能习武的必须习武,若长大时身怀定国安邦之才,则社稷之大幸、个人之大幸!”

    “好!”李煦和都有些失态了,“先生所言极是!小可现已抱定延请先生之信念,不知先生能否屈就?”

    “李老先生且慢。”王文理美美地品着茶,待到茶香满屋,他王文理满口生津之时,才慢慢地说道,“方才我已言明,本教书先生是要选学生的哟?”

    “先生的规矩,小可悉听,小可遵从。”李煦和站起身来,“我现在去唤来犬子,请先生示教当面。”

    李煦和走到李非凡的书房。对李非凡说要给李非凡请个先生,问李非凡愿不愿意。李非凡一听要请先生,十分愿意。跟着父亲屁颠屁颠地来到先生跟前。

    李非凡恭恭敬敬地给先生磕了一个头。

    这一声不言语,一见面就一个响头就已经让王文理对李非凡有三分喜欢了。待李非凡抬起头,阅人无数的王文理从李非凡面相上已看出万千气象。在王文理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王文理当即表态,愿意做李非凡的老师。

    接下来,就要谈条件了。李煦和示意李非凡回书房。看来,李非凡也乐意这位先生,临别时,他面对王文理,站直身体,轻声却脆脆地说:

    “先生再见。”

    “行啊!”见李非凡已出门,王文理直奔下一个主题,“我决定来府上专职教书,李老先生,您开出条件吧。”

    “首先,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李煦和说,“再者,唯先生要求,百分百满足。先生所要求,但说无妨。”

    “在下已教书数十年,桃李满天下,考取功名者数不胜数。正因为如此,在下已为名声所累,断不敢误人子弟,进而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为能周全如是,第一,时间,一般是一礼拜有一天短假,一年有两个月的长假,其余时间均在贵府教书,别无旁骛。”

    “好啊!”李煦和说,“时间上铁定有保障。”

    “其二,起居饮食只能稍次于东家。”

    “别介。”李煦和说,“先生您一定与我住一样的房子,吃同样饭菜,如口味不合,立马按先生要求调配。”

    “李老先生上心。”王文理说,“这习惯的养成却是已经时年,饭菜必定要讲究,起居时时须舒服。”

    “这能做到。”李煦和说,“先生,学钱我先说,按照惯例,在此基础上提高三成至五成,你说个数,我绝不减损。”

    王文理低下头,放在胸前的手指头不停地动着,嘴里念念有辞。老大一会后,王文理抬起头,好像是费了老大劲,下了很大决心的。

    “君子不爱财。”王文理面呈难色。

    “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煦和说,“先生要学钱,理所当然。”

    “那一年,一年,您就给八十两银子,您看可否?”

    “八十两太少。”李煦和说,“第一年一百二十两。往后呢,在下会视情况递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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