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是,”庞伟竟然用上了商量的语气,“人是会起变化的。”

    “大人说得非常对。人会变化。”李煦和说,“从大明王朝的铁杆拥趸变化成朝廷的叛臣逆贼,这样的事断不会发生在刘心怡身上。首先,刘心怡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有此贼心,料他也未长此胆,聪明的刘心怡绝不会做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之蠢事。再说,朝廷现在给予刘心怡的官职和俸禄,是刘心怡可遇而不可求的,刘心怡他做人稳重,做官谨慎。这抄家灭门之事,刘心怡一定会规避在万里之外,绝无沾染之可能。”

    “您的意思?”

    “望大人收回成见,”李煦和掷地有声,“万万不可枉起冤狱。”

    “那么,第二条罪状呢?”

    只见李煦和离开餐桌,“扑通”一声给庞伟跪下了。大声说道:

    “刘大人冤枉。在毛坦厂起街,疏浚五显河,鼓励商贾皆草民之意,草民鼓动刘大人之使然,要治罪,请大人治草民之教唆、鼓蛊之罪。”

    李煦和这一跪,着实把庞伟吓了一跳,这位上可通天的巨贾绝不混同于一般的市井百姓。庞伟也只是约摸听懂了李煦和表达的意思,他赶紧拉起李煦和,并亲手把李煦和按坐在椅子上。

    “这一条不追究了。”庞伟没有忘记追补一句,“这总可以了吧!”

    “谢谢大人大仁大量。”李煦和说,“大人怀仁之恩,邦基没齿难忘。”

    “李老先生,”庞伟重又端了起来,“你这一来二去,已经为刘心怡开脱了两重重罪。甚至,可以换句话说,与其被你开脱,倒不如说是本官宽容,包容了下属,换句最为准确的说法吧,应该是本官未作追究罢了。”

    “全是仰仗大人您心仁德重、对刘心怡的再造之恩,”李煦和说,“本人一定隆重地说与刘心怡,让刘心怡,当然了,也包括我李煦和永远感您之洪恩,戴您之隆德。”

    “难得你对此事如此上心,”庞伟的戏演着演着,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本官只在意李老先生您的认知,刘心怡何人?区区一下属官吏而已。”

    “大人,请您相信,李煦和乃本分之人,言虽从口出,却句句来自肺腑。”

    “那是一定的。”庞伟说,“说破天我都不相信刘心怡不贪不占。”

    “他或许有所贪占。”

    “噢,你也相信。”

    “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李煦和竭力把事情说得客观一些,“刘心怡为官为吏已有十数年了,捞了一些小鱼虾块,沾一些晕腥想必也在所难免。”

    “那么,李老先生,”庞伟转动起眼珠,“你让本官如何将刘的此项罪名抹平?”

    “草民越俎代庖,”李煦和说,“不知庞大人容不容禀?”

    “说。”

    “在下知晓刘心怡没有多少家产,更无浮财。”李煦和说,“草民经商多年,家道尚算殷实,愿代刘心怡向六安州捐银一万两,不知庞大人能否容这不策之策?此举能否抵销刘心怡之罪责?”

    “痛快!”庞伟一拍桌子,“你等把银子拿来,本官让刘心怡回去,而且是毫发无损。官复原位。”

    这叫什么事?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大圈子,难道只是为了能捞一万两银子,显然不全是,李煦和心知肚明,庞伟最刻意的目的,是要让李煦和明白,他卖给了李煦和一个天大的面子,这个面子,是再多银子都是不卖的。

    “办完了这一摊子事,回到家里枯坐在书桌边,提起笔来的李煦和觉得笔很重,重到几乎提不动了。

    他正在写《稣山滴漏》,庞伟自导自演,强行把刘心怡和李煦和拉做演员的这场戏,倒是为写作《稣山滴漏》提供了绝好素材。

    李煦和理好思路,在确立了主题以后,伏案写作。他竟然越写越顺,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富有成就感,满怀豪迈之情的李煦和投笔而去。

    回毛坦厂呆了两天,调整调整心情后,刘心怡依然骑着大马,他来造访李煦和了。

    “庞大人这篇文章,心怡你读懂几何?”

    “我根本就不去读它。”看来,刘心怡还憋着一股气,“这糟老头,差点无端地要了我的命。”

    “刘大人,”李煦和严肃起来,“你这种情绪不对、危险,官场的规则、潜规则,不管你认同不认同,你都必须恪守。因为你在官场。”

    “大老爷,您说,”刘心怡说,“这与闹笑话、玩儿戏有何区别?”

    “心怡啊,”李煦和说,“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庞大人完完全全地是冲着我来的。”

    “此话怎讲?”刘心怡说,“敢于担当是大老爷的一贯作风。在此事上,大老爷任凭如何宽心怡之心,也消除不了心怡心头之块垒。还有那无端地被敲诈去的一万白银,心怡现时拿不出来,但我一定将此作为欠债,即便心怡有生之年还不完,我都会遗嘱儿孙,必定还清。”

    “心怡,你口出这话,伤害了老夫,你知道不?蒙你的情,你口口声声称你我是一家人,一家人怎能说出两家话呢?大老爷我从未说过狠话,心怡,你今天逼老夫说狠话了,你若敢送来一分钱,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你做你的刘大人,你走你的阳关道好了。”

    “大老爷您别生气,您别生气。”刘心怡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小的浑账!小的浑账!”

    “此事绝不准再提。”李煦和说,“其实道理明摆着,你上有老下有小,那点俸禄,只够一家日常开销,还这笔账,钱从何来,非贪不行。那我李煦和不成了逼良为娼的祸首罪魁了吗?”

    刘心怡低下头,半晌才将头抬起。

    “不提了,大老爷。”刘心怡说,“遭此磨难,我往后该何从何为?”

    “先贤曰: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妒是庸才。这说明你是人才,你在毛坦厂的作为胳肢了庞大人,庞大人哭笑都不自在。要依我说,你没做错,既然没错,就坚持,谁爱被胳肢就去胳肢谁。好在,你我一旦被冤屈了,你我都可以上京城,告御状。除非你我的确触犯了律条,否则,我倒是想看看,谁的胆子那么肥?”

    “我明白了,心怡记住了,心怡必将一如既往。”

    “心怡啊,”李煦和说,“我顺便想问一件事。”

    “你问,大老爷。”

    “王庆利这个人你熟?”

    “您说的就是盖独山寺的那个王庆利吗?”

    “是的。”

    “原先不熟,但我知道这个人,知道这个人既是麻埠街上的小混混,又是手艺了得之人。”刘心怡说,“我受命在毛坦厂养马,已成气候之时,忽一日王庆利就来找我,看上去,那时的王庆利身上已无流气,言谈之间,我既能看到王庆利已有向好之意,更多的他想找工程做。”

    “一直以来,”李煦和说,“他做工程很是用心,很有一套。”

    “他对我说,他手下各种工匠齐全,而且人数众多,且个个手艺精湛,他进而向我请求,若有机会,给他介绍一些营造工程,大小工程他都可以做,而且保质保量。”

    “你认可了他?”

    “后来,我还真的做了一番打听,知道王庆利已不再混迹市井,而且做了不少量质齐贤的工程。于是,我有了一些想法,最重要的一个想法,就是今后有可能用得着王庆利。”

    “慧兴大师你也熟?”

    “熟。”刘心怡说,“大师复建独山寺,上独山寺之前,他专程来到毛坦厂找我。当时,我很奇怪,这么一位高僧大德,怎么会来毛坦厂找我?并且很认真地谈起他要弘扬佛法,教化万民。当时,我对他说,要想复建独山寺,必须有地方开明乡绅支持,我立马向他推荐了你。他本来专门要去找您,谁知你和他第一时间在独山寺邂逅,给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支持。后来,他又来到毛坦厂,把您和他的交往以及您对复建独山寺的高端作为悉数说道于我。”

    “他,大师没向你言明他复建独山寺是受谁所托吗?”

    “说了。”

    “说了?”

    “他说他来自九华山,受九华山住持所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刘心怡说,“大老爷,复建独山寺那是需要一笔不菲的经费,我不知道大师能否将此笔巨款组织齐。”

    “那,那就要看大师的造化了。”李煦和说,“据我观察,大师的道行足以能够建好独山寺。”

    “这都是我等盼望的。”刘心怡今天就是来和李煦和谈心的,“大老爷,我对佛教不太知晓,您能与我说道说道吗?”

    “这方面,我也没做过研究,只知道,佛教创立于印度,佛祖是释加牟尼,很早就传到我们国家。唐朝高僧玄奘,历经千辛万苦西行苦修佛法,回国后,翻译了大量佛经,南朝、北朝,佛教风靡一时,有一句诗不知你知不知道?”

    “您是说‘南朝四百八十寺’?”

    “对,下一句呢?”

    “‘多少楼台烟雨中’。”

    “佛教发源于印度国,在我国信众众多,发展迅速,还产生了分支呢。”

    “哪些分支?”

    “有藏传佛教,有大乘佛教、小乘佛教。”

    “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可不是。”李煦和说,“从寺庙里走出了不少高僧大德,独山寺就曾庇护了当今皇上,总之,佛教弘扬佛法教化万民,其最高境界是普渡众生。你我尽其所能,当为独山寺做些功德。”

    “一定,一定。”

    “哎,刘大人,”李煦和说,“大老爷又要多事了,你的毛坦厂大街什么时候能够开街,什么时候成市啊?”

    “这恐怕还需要相当相当长的时间。您的内弟马玉文最先在街上盖好房子,他的木器制作,尤其是藤编生意很好,他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呢。”

    “是吗?”

    “他说,他们一旦发财,”刘心怡说:“一定要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到麻埠街来承谢您。”

    “是吗?”李煦和手捻须髯,笑咪咪地说,“烦请刘大人告诉马玉文以及内弟媳杨伦芳,在毛坦厂那地界,想不发财都难。发财以后,断没有跑到麻埠街来显摆的必要。”

    “到麻埠街来显摆?”刘心怡没听懂。

    “刘大人您想啊,您的子民发财就发财,披红挂绿、敲锣打鼓跑到麻埠街来干什么,说是来承谢我,谁信呢?纯粹是来显摆的。”

    一句话,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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