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看着夫人准备好的几大挑子老母鸡和用红颜色染了的鸡蛋。李煦和禁不住感叹道:

    “还是夫人有心,将添孙子的时间算得这么准,儿媳做月子用的补养品准备得如此充分。”

    “这当然要准备充分。”马玉英笑笑,“否则,就要讨人家的闲话。”

    “我来安排几个长工,将鸡呀、鸡蛋挑到亲家家里去。”李煦和说,“我们一家人,全去亲家家,贺喜去!”

    于是,在麻埠街上,出现了一幕喜气洋洋的景象。李煦和带头,后面跟着的几个汉子都是李煦和家的长工,他们挑着染有红颜色的鸡和鸡蛋,扁担和盛鸡及鸡蛋的竹编箩筐上也贴着红纸。这些汉子们将肩上扁担有节奏地颠动着,随着扁担和竹箩筐上下颠动,贴在上面的红纸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马玉英带着两个儿子有说有笑地走在队伍的后边。街上的人都站在街边观看,他们一边观看,一边议论。

    得报消息的张秉善率女婿走出家门,迎出老远。张秉善挽着李煦和的手走进珍山堂。李诚则一把拉住老妈妈的手。

    “妈,儿子向您老报喜了。”李诚话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流下了。

    “诚儿!”老母亲热泪盈眶。“诚儿,我的诚儿一切都好吧!”

    “我好!”李诚向妈妈报告,“我一切都很好!”

    “那,那,他们母子俩人平安?”

    “平安,平安!”

    “说话间,这一行人全都走进了张秉善的家。

    马玉英及李非凡和李勋一头扎进喜房。马玉英一把抱过小孙子,见孙子眨动着恐怕是刚睁开的双眼,看着孙子粉嘟嘟的脸和一双肉憨憨的小手,眼泪再次流了下来。马玉英干脆用挂满泪珠的脸亲着大孙子的脸,亲着大孙子的双手。

    李非凡和李勋站在一边看着稀奇。

    在张秉善的客厅里,张秉善为亲家沏好了茶。

    “孙子顺生顺产。”喜孜孜的张秉善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们母子平安,我听诚儿说,大孙子早都喝上他妈妈的奶水了。”

    “这就好!”李煦和说,“谁让亲家是名医呢,他们母子不会有任何闪失的。还有,对我们这个孙子的成长,我同样一百个放心。”

    “放心,请放心,委曲不了他们的。”张秉善说,“亲家请用茶。”

    看李煦和咂了一口茶,两个眼睛还瞅着茶汤,噏动着鼻子,呈现出对茶香十分欣赏的样子。张秉善很是得意。他说:

    “上回在邦基你家喝了独山中小叶种、用拉老火工艺炒制的六安瓜片后满口生津、唇齿留香。我呀,也就爱上了那等好茶,从中我不好意思找你要,便到独山茶农那里去淘,尽管费了很大功夫,但总算淘得了一些。这不,这就让您喝上了。我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些吃惊?”

    “可不是。”李煦和说,“你我又多了一些共同语言,因为,你我都是爱茶之人,懂茶之人。”

    “生长在大别山,”张秉善很有心得,“焉能不懂茶?岂能不爱茶?”

    “更何况,您还是位好郎中。噢,”说到这,李煦和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中您可能做了一件不够地道的事,我琢磨来琢磨去,庞伟之所以干出那等浑事,与您给他配制的养生汤脱不了干系。您一定在养生汤上做了手脚。”

    “不做手脚?”张秉善笑笑,“他庞伟就老霸着六安州的位子,直至老死在位上。”

    “这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张秉善有自己的小九九,“六安州本是钟毓灵秀之地,自古以来,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您看庞伟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作为?他能给六安州带来变化、带来进步吗?好容易皇上拨下巨款修建六安城。邦基,你可能不知道吧,虽然王庆利承揽了工程,王庆利被他勒索去多少,你恐怕连想都不敢想。可是—”

    张秉善停住了话头,低头慢慢地品起茶来。李煦和又喝了一口茶,他抬头看了看埋头喝茶的亲家。他想让亲家把话说下去。

    “从中,”李煦和说,“你好像还有话?”

    “有。”张秉善抬起头,“你不该救庞伟。”

    李煦和打了一个激灵。他连忙理了理思绪。

    “从中,”李煦和说,“我若不到皇上那里为他求情,他必定身首异处。”

    “而且,”张秉善悠悠地说,“而且,您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活命的人。我就不明白,邦基,像庞伟这样身犯国法,按律当死的人,您为什么要救他?”

    “从中,”李煦和再次理了理思绪,“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当今皇上,虽居庙堂,时时刻刻都做到了‘忧其民’,可像您我这样的处江湖之远的老百姓,做到了时时刻刻为皇上分忧了吗?”

    “留庞伟一命也是在为皇上分忧?”

    “是的。”李煦和回答得很干脆。“庞伟该杀,其实皇上比我等清楚,皇上要是真要杀庞伟,谁也说不了情。可最终是皇上决定不杀庞伟。从中,你我曾对皇上惩戒官吏太严,杀伐太狠有过担忧。这种担忧,我至今觉得一点都不多余,您也看到,皇上惩罚的官吏恐怕连数都数不过来了。现在各级官府,当然,我没法统计,据我推测,因各种原因去职的已占到七成左右。直闹得人去室空,公务堆积,无官署理,老百姓怨声载道,不足为怪。更为怪异的,由于上至丞相、首辅、下至县丞、皂吏,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一天就被关进监狱了,就被拉去砍头了。他们中有不少人早班时跟家人郑重道别,确有不少官吏早上可以走出家门,晚上就再也回不了家门了。”

    “这些,我多少知道一些。”

    “立朝之初,当然当用重典。”李煦和说:“皇上坐北面南已数十载了,还是如此,能不让人心忧?”

    “有道理。”

    “皇上很可能对这个问题也有所察觉了。从中您看,现在很多学子不愿意科考了,考中了,就可能做官,这做官的风险,竟然大到了可怕的程度。但是国家什么时候,都要依靠大批各级的官吏啊!再一点......”

    “再一点?”张秉善问。

    “邦基写《稣山滴漏》本意就是想在这些方面做一些探究,一开始就是给一个人写的,这个人就是天子,就是当朝皇上。这一次皇上不杀庞伟,可能,我说是可能,我专呈皇上的《稣山滴漏》,皇上看了,而且,而且,起作用了。”

    “如此狠手,那些贪官污吏们都不收手,皇上若要怀柔,岂不是在给那些贪官污吏们肥胆壮行。”

    “哪有怀柔一说?”李煦和说,“大明律条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朝廷各级官府严格执法、绝不拖泥带水。问题在于要让法律驻进各级官吏心里,要把法律交于天下百姓。”

    “做到这一点太重要了,”张秉善说,“能做到吗?我看太难了,难于登天。”

    “宣传法律条文,”李煦和说,“皇上都身体力行了,庞伟不也在宣示律条吗?”

    “庞伟真是在宣示律条吗?”

    张秉善的这句问话,又让李煦和打了一个激灵。

    “已被削职,已是平民的庞伟并没有洗清罪责,”李煦和说,“让他宣讲《大明律法》,是让他在赎罪,是皇上法外开恩。他必须是要用完余生的。”

    “待吃了饭,你我去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把李煦和的鼻子气歪了。

    李煦和和张秉善从麻埠街赶到六安城已是太阳偏西之时。

    在六安城古楼大街南头一处偏僻的地方,支着一张破败的桌子,桌上散放着几卷《大明律》。除了庞伟趴在桌边鼾声如雷地大睡以外,桌边没有其他人。

    李煦和走过去,见桌上桌下散有他人丢弃的砖头瓦片,走近仔细一看,桌上还有不少唾沫。

    庞伟鼾声如雷,依然在做他的春秋大梦。

    心情特别不好的李煦和推了推庞伟。大概是力度没有掌握好,差点把庞伟推倒在地上。惊醒了的庞伟站直身体,张惶着一张流满哈喇子脏兮兮的脸。

    “睡得挺香啊,”李煦和话中带刺,“你咋就不怕受凉?”

    “是大老爷啊!”庞伟努力站直身体,“还有张郎中,你们来这里?”

    “我们是来听你宣讲《大明律》的。”张秉善面露鄙夷。

    “你们,你们,”庞伟知道,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可以上下其手,左右逢源的知州了,他是戴罪在宣讲《大明律》,他翻了翻律书,双手又将律书合上了。“你们比我懂的多,哪还需要我来宣讲?”

    “庞伟。”李煦和又走近一步,“作为曾经的知州,对《大明律法》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可刚才你说了,你知道的比我们少,你讲了实话,你知道的比我们少得多。所以,你就身犯律条了。这从另一个侧面上,很容易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

    “你宣讲《大明律》已有数月,”张秉善问,“已有多少人听过你的宣讲?”

    “张郎中,”庞伟的腿在哆嗦,他几乎快站不住了,“他们,他们都不听我讲。”

    “为何?”李煦和问。

    “老百姓说,我原来是知州不假,可是现在是连老百姓都不如的罪犯了。谁会听罪犯的。”

    “噢。”李煦和陷入沉思。

    “非但不听,”庞伟说,“他们,他们,还吐唾沫,还扔砖头,扔瓦片。”

    “实际上,”李煦和从思考中走出来,“实际上,你的宣讲至今没有任何效果。”

    “没有效果。”

    “换句话说,”李煦和说,“这种办法事实赎不了你的罪?”

    庞伟低下头。

    当天晚上,李煦和就住在六安城。他在王庆利的陪同下,细细地察看六安城的修建工程,当着庞伟和王庆利两人的面,问清了庞伟已将工程的所有事项交给了王庆利。李煦和让王庆利买些鱼肉,让庞伟好好地吃上一顿。末了,李煦和告诉庞伟,从明天开始,李煦和和庞伟一道宣讲《大明律》。李煦和决定陪庞伟一段时间,帮庞伟拉拉人气,让庞伟能把这项工作开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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