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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叛教之廷

    1

    急促的脚步声在北方之心教廷兵营空旷的走廊上响起。在沿路大理石雕塑浑浊目光的注视中,军士长表情阴翳,甲胄在廊柱间阴冷的阳光下闪耀。萨沙跟在她身后,紧盯着这位一言不发但却搅动周围安定空气的女士。现在,由于教廷骑士已经变节,她可能是整个北方之心唯一能够将萨沙的信息传递出去的人。但反过来说,她也和萨沙一样,是现在北方之心处境最危急的人之一——如果一着不慎,真相就要和她的尸体一同腐烂在教廷冰冷的地底。

    军士长在不久之前已经开始让人调查神父的秘密,但那纯粹是出于直觉:见过教廷黑暗面的人,不可能嗅不出阴谋的味道。影子教皇派她来此,不会毫无缘由,可她却没能找到任何不当行为的证据。而现在,铺陈在北方之心的阴谋开始分解,就像崩飞了故障齿轮的机器,要在疾速运转中四分五裂。

    教廷骑士们的计划出了差错,这毫无疑问。军士长本来应该在地牢看见一具冰凉的死尸,早已中毒死去。即使这会加重她的怀疑,但却不能提供任何进一步的证据,更不会指向一个明确的真相。萨沙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觉察了教廷骑士下毒的尝试,而教廷骑士却没意识到这点,也没来得及进一步杀他灭口,这已经足以成为转机。

    军士长的大部分部队驻扎在城外,在北方之心教廷营地里只有少数人手。因此,成功率最高的策略是立刻集结部队,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这至少需要两小时时间。在此之间,教廷骑士也会有所行动,他们必须撑到援军赶到。为此,她会召集这里余下的人手,防止神父先发制人。

    至于萨沙,她可以选择强迫他在地牢里服毒自杀,这样神父的人就不那么容易起疑。但她没有那么做,军士长杀死了地牢的守卫,自己去地面放风让萨沙和守卫交换了盔甲,希望能在暴露前拖延些时间。

    现在,她要找自己的副官,进行战术部署,集结部队。

    “林格?林格你在吗?”

    在空荡的房间里叫喊只是出于习惯,对方又不可能真的躲在柜子里。

    “不在这里,就连卫兵也不在。”

    军士长摇了摇头,正常情况下她的副官都会在办公室里,就算那里没人,问一问外面执勤的士兵也能得知大致去向。但这里谁都不在,却是第一次遇到。

    “会不会是在外面的营地?”萨沙问道。

    “我之前让那小子呆在这里待命。”军士长用手托住下巴,“而且这里执勤的人去哪了?”

    “现在怎么办?”

    “去营地,我这会儿能召集到的人都在那里。”

    2

    “这是什么意思?”士兵拿起武器,和来者对峙。

    不大的训练场里,教廷骑士将步兵团的士兵围在中央,虽然他们并没有人数优势,却仿佛震慑住了步兵团。来交涉的教廷骑士装备质量比其他士兵高出好几个等级,墙垛上还有数名弩手警戒。

    “你们涉嫌谋杀北方之心据点的犯人,现在我们要解除你们的武装。”带头的教廷骑士举起一张公文,“神父签字的命令。”

    “谋杀?为什么?我们都不认识那个犯人。”

    “你或许是不认识,但这也只能说明军士长瞒着你们犯了罪。”

    “你说老大犯罪?少血口喷人!”一名士兵怒喝一声,向教廷骑士冲了过去,却被旁人拉住了。

    “有目击者。军士长袭击了地牢的守卫,进入了地牢,然后杀死了囚犯。”教廷骑士也不作退让,“她在北方之心犯罪,按照教廷律令,你们的指挥由北方之心据点接管。解除武装就是第一个命令。”

    “你不会当真觉得有权力命令我们吧?就算真的骑士老爷来了我也当他是个屁,何况你们只是和教廷玩了个名头游戏。”

    “我再强调一遍,这都是律令里的明文。”

    “去他妈的律令!想让我们把老大卖了,就算影子教皇亲自来了也不行,更别提你们这些混球。”

    两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武器悬在空中,战斗一触即发。

    “吵什么呢?”军士长在气氛最紧张的一刻出现在了营地里,萨沙则跟在她身后。

    “哼……你袭击了地牢的守卫……”教廷骑士说到守卫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穿着守卫盔甲的萨沙正站在军士长身旁。虽然疑惑,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还杀死了地牢里面的囚犯,现在我们要逮捕你。”

    “描述的挺清楚嘛,就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地牢附近恰巧有人路过,他确实亲眼看见你走进地牢。”

    “那他怎么不来阻止我?”

    “不能怪罪他胆小,毕竟你刚袭击过守卫。于是他向神父报告了,我们在地牢里发现了囚犯的尸体,面目全非。”

    “哦……”军士长若无其事地盯着领头的教廷骑士,慢吞吞地说:“你觉得是我杀的人。但我觉得那个囚犯其实是被毒死的。”

    “哈!是你杀的人,我们不关心你到底是毒死了他还是淹死了他。”

    “啧。”军士长对教廷骑士的黑白颠倒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不满,“我没有杀他。”

    “上一次检查时,犯人还活着。你闯进地牢后他就死了。即使你没有杀他,你也得配合我们调查洗脱自己的嫌疑。”教廷骑士有些不耐烦地说,“解除你士兵的武装,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也不必了。”军士长指了指萨沙,“你说的那个被谋杀的囚犯就在这里。”

    萨沙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挥了挥:“怎么说,你们好,伙计们。”

    “要不你猜怎么着?我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军士长右手抽出剑,左手从腰侧取下像是锁镰一样的武器,尾部连接着锁链,头部是介于镰刀和铁镐之间的形状,“能不能反过来麻烦你们解除武装?我有些话想问神父,单独问,我担心内容可能比较……敏感。”

    “……”

    在短暂的沉默后,领头的教廷骑士举起了一只手,但那并不是投降,而是谈判破裂的信号。

    弩矢随着手的挥下,飞向了它们的猎物。在其他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好几名士兵已经像布袋一样倒下。

    军士长带领的步兵团并没有教廷骑士授衔,他们的武器装备大都是自行拼凑和搜刮来的战利品,只靠皮甲难以抵御弩矢。与此同时,教廷骑士的弩手射出的也不是一般的箭,可以说是经过了祝福,或者附魔一般的仪式,锋利无比。

    萨沙感受到了箭矢的迫近,但他来不及反应。最终当他意识到时,军士长正抬起右臂挡在他面前,一支弩箭直接射穿了她的臂甲和整只手臂,而箭头刚好停在萨沙脖颈前面一点的位置。

    军士长试图把声音显得冷淡,却压不住里面的烦躁咬着牙说:“能不能自己注意一点?我只救你这一次,新兵。”

    话音未落,她已经和教廷骑士刀剑相交。现场立马响起不绝的金铁碰撞声。军士长的士兵人数稍多,弓箭手开始压制教廷骑士的弩手,而其他人牵制了教廷骑士的前锋。萨沙很快也加入了战局,他对身体的控制还并不娴熟,但凭借过去长久学习的剑斗经验,仍然能在对方的攻击中保护自己一段时间。他的剑挥砍到坚硬的甲胄上会被弹开,因此他的攻击以冲撞和刺击为主,旨在攻击对方的破绽。

    当军士长忙于把锁镰凿进面前教廷骑士的侧颈时,旁边炸开了火焰,好几名士兵变成了狂奔的火球,而离得最近的一个可怜人身体直接被炸碎了。

    “还有施法者?”

    在不远处,正有教廷骑士的施法者在持盾骑士的保护下吟唱术式。军士长的弓箭手对其无可奈何,他们的弓与箭没有经过附魔,达不到教廷骑士弩手的穿甲效果。

    “凯尔,把前面的混蛋给我捆住!”

    一名士兵应答了军士长的命令,旋转一条两端各绑有石块的绳索,向持盾的骑士扔去。绳索碰上对方后,石块由于惯性继续飞行,将骑士的腿缠住。虽然并不足以完全阻止行动,但却在一瞬间破坏了平衡。此时军士长已经扔出锁镰,锁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顶端的钩刺轻松没入了施法骑士的胸甲。军士长抬手一拉,锁链仿佛是自己缩短了一般,对方难以站定挣扎着被拖了过来,然后被军士长一发肘击轰在了头盔上。

    在头晕目眩的施法骑士能够站起来之前,凯尔已经抡起破甲锤,给了他致命一击。

    “嘶……”萨沙在旁边瞥到这一切,想象那种疼痛的同时也觉得浪费。并不是他在自夸,一个施法者怎么说也能算作是高级知识分子,脑浆迸裂肯定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但在他有机会表示遗憾之前,教廷骑士的剑又劈了过来。对现在的他来说,除了一些本能上的慌乱,在战场上可以更加冷静——毕竟他并不怕战死。他用手甲握住了对方的剑刃,迅速用肩甲冲撞对方的胸口造成一个趔趄。

    不太优雅,但是有用。

    箭矢擦过他的头盔,他听到尖锐的咻咻声,但这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即使射中也阻止不了他。

    随着械斗的进行,双方的伤亡也逐渐增大。步兵团这边以人数优势能够进行基本的配合,堪堪抵御教廷骑士的攻击。军士长很明白,教廷骑士更加具有经验和技巧,更不用提装备的优势,需要避免出现局部的对等战斗。因此,在战斗中她的基本指挥目标是保留力量,然后充分利用步兵团精锐之间磨合的默契,寻找机会杀伤脱离掩护的教廷骑士。

    终于,随着教廷骑士最后一名弩手被射倒,局面有了突破。脱离防御状态的步兵团快速击溃了教廷骑士的中坚。教廷骑士的领头人转身向教堂的方向逃跑,但迅速飞来的锁镰像钩爪般钩住了他的肩膀,疼痛将他拖了回去。

    军士长踢飞他的头盔,一脚跺在他的胸口上:“我的副官和其他士兵去哪了?”

    “咔……咳咳!”胸口遭到重击,他禁不住咳嗽,“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想安排一个更惨烈的死法?”

    “我不在乎你对我有什么打算……哈、但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你的士兵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军士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改她之前那种冷冷的态度。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自由了,像我一样……咳咳……我将拥抱幸福而死。而螪神……已经向他们揭示……”

    “什么螪神?你他妈说人话!”

    “咔……咔……哈哈哈哈……咳、咳咳、呵……”

    教廷骑士喘着气瞪大双眼,但瞪得越大,就越显得没有光彩。

    “收割……我的……身心……”

    教廷骑士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出乌黑的鲜血,军士长往后退了一步。

    “看啊……我的主人,我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您,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咳咳……请……奖励我……”

    “疯子,圣洁光荣的教廷骑士怎么会变成……!?”

    嘭。

    军士长还来不及说完,教廷骑士的头颅突然在她的面前炸了个粉碎,脑浆和血液喷了周围的人一身。有些人吓得瘫坐在地,还有人当场呕吐起来。

    “啊啊?!”萨沙吃了一惊,要是自己还活着,现在肯定已经吐了一地。幸亏他只能以另一种方式感受着这血腥味。

    “我听过最耸人听闻的故事也不及这万分之一的亵渎。”军士长擦去脸上的粉红色稠液,又折断插在手臂上的箭头,“怎会在北方之心教廷之中,造物主啊。”

    她环视四周,还活着的士兵只有十多人,刚才的战斗代价惨烈,而实际上他们还未脱离威胁。

    北方之心教廷有着的,毫无疑问是纯粹的污秽,正是教廷骑士需要对抗的东西,他们显然失败了。在北方之心的中央,圣洁的大教堂,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的巢穴。

    “凯尔,现在,立刻,到城外去,把军团带来,所有人,全部带来。”

    “明白。”名叫凯尔的士兵迅速从营地旁的大门离开。

    军士长思考了片刻,转向其它士兵:“你们在附近隐蔽警戒,观察教廷骑士的动向,不要战斗。等凯尔回来就听他指挥。”

    “那老大你呢?”

    “我去把林格他们救回来。”

    “你疯了?!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

    “我必须去,谁能看着林格他们被变成……”军士长看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鲜血正从颈口突出的几根管状物中喷出,“……这个样子。”

    “可他刚才说过,已经晚了!”

    “所以呢?你要相信敌人的一面之言?”

    “你这是在送死啊,老大!你不亏欠我们任何东西,如果是我被抓住,我绝不会希望你现在来救我!”一名士兵紧紧抓住军士长的双肩。

    “听着,这不是为了你们。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欠自己的。”军士长轻轻推开了士兵。

    “老大?”

    “我确实犯下过许多罪孽,你们都目睹过,我们共同承担过那些罪孽。”

    “……”

    “我们手上都有无辜的鲜血。每晚我仍然安然入睡,却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人渣。所以我能接受你们死在战场上,这对我们来说是恰如其分的命运。但是,我不能容忍有人在此之上变得更糟,变成那种亵渎的样子。”

    “……”

    “如果说已经晚了,那我更应该亲手让他们解脱,我有义务从不洁的命运之中让他们解脱。”

    “我们可以等待支援!”

    “但如果,还没有晚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要一起去。”士兵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我也去。”另一名士兵也举起手。

    “加我一个。”其它人纷纷响应。

    “不允许,我刚才让你们在这警戒,这是一条命令。”

    “那可不行,老大。今天我们把话搁这,要么让我们一起去,要么你也别想走。”

    军士长皱起眉,扫视了他忤逆的士兵,后者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她不得不让步。

    “我阻止不了你们,是不是?你们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那里,你们在自讨苦吃。”

    “无所谓,你刚才不是说了这是个恰如其分的结局。”

    “那就算变成孤魂野鬼了到时候也别来缠着我。”军士长的视线最后落到了萨沙身上,“但新兵,你没有必要送死。”

    “我也去。”萨沙想了想,说道。

    “我不会再救你一次了。”

    “那无所谓。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想证明自己不是逃兵,不可能再被抓个现行的。”他一边说,一边扔掉短剑,从地上拾起了一名教廷骑士的钉头锤。

    “呵,是吗。”军士长似乎有些意外地轻笑一声,她没有再说什么。

    3

    “我真没想到会是你来拜访我。”

    黑袍的神父看着撞开大门倒在地上的教廷骑士尸体,皱了皱眉头。他两侧的几名守卫走到他面前,做出防御姿态。

    军士长从教堂门外踏入,步伐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气氛宛如严冬。步兵团的士兵将武器搭在肩上,跟在她身后。

    “我并不觉得你有多意外,难道你真的胆小到平常就需要那么多人保护?”军士长扫视了一下左右,几名教廷骑士斥候举起弓弩正对着她。

    神父面对军士长的挑衅,显得有些不悦:“平常?你刚谋杀了我的犯人。”

    “或者,那只是你打算让我背负的罪名。”军士长直勾勾地盯着神父:“让我们结束这场哑谜吧。”

    “……”神父挑起一边眉毛。

    “我从来没想过,在众神的注视下,在造物主自己的宫殿里,会有如此亵渎之事。”

    “哦……?”

    “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耻辱。”

    “这么说来,军士长小姐要教我什么是耻辱?”神父用一只手摸了摸脸,仿佛他对军士长的话感到惊愕,“据我所知,教廷里一半的主教都把你当作过玩物。而你却在给我谈论亵渎和羞耻?”

    “……”军士长面无表情,似乎并无动摇之意。

    “看看现今的教廷吧,白教皇就是个傀儡,而就连影子教皇本人整天也只想着从帝国手上夺取统治权。位高权重的主教们沉迷声色犬马之事,荒淫无度。”神父又把手指向军士长,“而你呢?利兹怀尔?是个出卖尊严换取地位的贱人。”

    军士长不为所动,而神父却说得越发激动。

    “你知道为什么你都做到那个地步了,还是没法成为教廷骑士吗?想想你的所作所为,那些把肮脏工作丢给你的主教真的看得起你吗?你能够和我讨论耻辱吗?现在的教廷配谈论造物主吗?”

    “我的人,在哪里?”军士长的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啊?”

    “你带走了我的副官和哨兵。”

    “你现在又在假装体恤下属……!?”

    神父的话还没有讲完,一把小刀就钉在了他身旁的祭坛上。他愕然地看向小刀飞来的方向,那是军士长的一名士兵。

    “再对老大说上一句不敬的话,你就是个死人了。”

    神父骂了一声,退到一名持盾教廷骑士身后:“你觉得你可以威胁到我?”

    “再问一次,我的人在哪里。”军士长仍然表现得很冷静。

    “如果我说死了呢?”

    “……”

    “他们拒绝真理,还要抵抗。”神父愤懑地,自言自语般地接上一句,“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士兵。”

    军士长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默片刻,继续问道:“那些红色药剂,是你的东西?”

    “当然不,那是上天的馈赠。”

    “但你用它来支配别人。”

    “错,我只用它来让人变得虔诚。他们是自愿追随我。”

    “你为谁服务?”

    “我为真理服务。”

    “什么真理会让人脑袋炸开?”军士长显然回想起了刚才外面的教廷骑士,“你就不怕也变成那种下场?”

    “像我这样虔诚的人当然不需要注射那种珍贵的东西。”神父随后压低声音:“但我觉得你需要。你的问题问得够多了。”

    几乎在神父说完的一瞬间,教堂的门外也出现了脚步声。一些教廷骑士从外面赶到,将军士长的人围在了教堂里。

    “乖乖投降,你还能救你的士兵。”

    “你觉得我连自己的副官都不如?”

    “在这里,我们的人数是你们的好几倍,整个营地的部队都在向教堂聚集过来,你们毫无胜算。”

    “在死之前,我可是很想先给你身上开个洞。”

    “哦,这么说你铁了心要抵抗,虽然我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神父对军士长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弩手扣动了扳机。

    军士长几乎同时已经压低姿态,打算避过这波射击后立刻向前突进。但弩箭的声音根本没有到达她的身边,甚至没有射中她的任何士兵。

    一道透明发亮的光墙笼罩着她的部队,弩箭就折断在光墙的表面。

    她惊愕地转身,看见萨沙指了指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啊。”

    “哈,聪明。”

    萨沙并不像自己的前队长那样有天赋,没办法把“屏障”做成能以力打力的样子。但是他目睹过那个法术的形态后却深深记在了心里,因此短暂地用“屏障”把自己人围起来还是能够做到。

    在萨沙的法术消失之前,军士长的士兵已经开始反击,两名教廷骑士弩手被当场射倒。同时,教堂内外的教廷骑士一齐开始突进。在屏障消失的瞬间,两方就进入了短兵相接。

    军士长比起向外突围,选择了向教堂内的神父方向发起冲击,她找准时机用锁镰勾倒了一名披甲骑士,又立马与另一名缠斗起来。

    作为暴露身份的施法者,萨沙意料之中的遭受了集火。他抵挡着从各个方向袭来的利刃,每当冲击过大,他就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似乎被撕裂开一些,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他招架开手半剑的劈砍,侧身避过划出呼呼风声的巨斧。还没来得及抬手,下一次攻击又袭击而来。这次萨沙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右肩盔甲的连接处直接被刺穿。对方的攻击角度刁钻,精巧地找到了两片板甲间的空隙,洞穿了之间的链甲,深深刺入萨沙的右肩,再从后背穿出。

    这还不足以动摇他,尽管对他躯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但此刻他感受不到痛苦。萨沙迅速用左手抓住对方的剑身,右手顺势用钉头锤上抡。对手的教廷骑士没有料到萨沙如此反应,愣住了致命的半秒钟。这一击不仅抡飞了对方的头盔,恐怕还差点把半个头也抡飞,萨沙分明听到颈椎断裂的声音。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依照什么原理运作,但仅仅被刺穿似乎既不会让他疼痛,也不会影响他肩部的运动——距离手臂的连接彻底断开还有些距离。在他来得及考虑更多之前,另一名敌人的巨斧横扫而来,萨沙仓促扑倒,即使与巨斧擦肩而过仍能感到巨大的动能。要是不小心被击中一下,不管他的身体怎么运作,多半也会运动不了,因为他到时候会变成两截。

    武器的重量一方面是优势,另一方面也会加大破绽。在巨斧挥空的瞬间,利用已经压低的姿态,萨沙直接向对方进行冲撞。他感到自己仿佛撞在一堵墙上,教廷骑士巨大的身躯没有被一下子撞倒,却向后趔趄两步。萨沙正抬起钉头锤准备挥下,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从背后袭来。

    仿佛是一阵大风,并不是被武器打中的感觉,而是整个后方有巨大均匀的推力,让他差点倒下。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发现步兵团许多士兵也被这股力量推倒,离力量源头更近的甚至被吹飞出去,阵型已经崩溃。

    “这到底是什么妖术?”一名倒在地上的士兵一边试图爬起一般叫着。

    应该是某种冲击类法术,他们早该料到教廷骑士中有更多施法者。

    步兵团的混乱还没有得到控制,更多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明亮的火焰束像光一般扫过人群,炙烤所到之处。幸存士兵尽量散开,但教廷骑士的前锋已经冲入他们的阵型,战场愈发混乱,步兵团还失去了阵型优势。

    持斧的教廷骑士缓缓站起,萨沙退后一步准备应对。经过刚才的交锋,双方都意识到没法快速简单解决战斗,行动变得更加谨慎。两方用缓慢的步伐保持距离,环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圆心移动,寻找对方的破绽。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步兵团的阵型崩溃受到重创,必须迅速击杀对方的施法者,恢复组织性,否则他们会被慢慢碾碎。

    萨沙偷偷瞟了一眼军士长,她突破不了神父那边的防御,也是很焦灼。

    正在他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打成一团的士兵中又传出了声音,压过了所有刀剑声和高喊声。

    “尖啸新星,准备!”

    萨沙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教廷骑士也没有理解,他们只听见咻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升到了空中,打在天花板上。

    半秒之后,巨大尖锐的噪声和强光爆发而出。这两种震撼几乎是同时到达,声音方面,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什么凄厉的东西在耳朵里尖叫,如果萨沙还有鼓膜的话,恐怕已经濒临破裂。而那光线,实在是难以形容,萨沙对其唯一的感受是它强烈到滚烫,仿佛不是在照射而是在炙烤。这时萨沙才意识到,刚才的高喊,正是对使用战术道具的警告。这玩意不是用来在战场上发送信号的吗?怎么能在室内用?

    他看到面前的教廷骑士捂住了头盔,慌张地后退。他看到周围有些人跌跌撞撞想要保持平衡。还有人因为突然失去了两种感官而疑惑地跪在地上。

    在这间隙里,步兵团的士兵受到的影响显然更小,或许他们有所准备,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战术。他们从摇晃中镇定下来,迅速对失去行动能力的教廷骑士发起攻击。即使全副武装,如果一动不动,也总能找到些破绽。有些教廷骑士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异处。教廷骑士的施法者强作镇定,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仍继续向人群中吟唱法术。一名士兵舍身扑倒施法者,将短剑刺入了其下腹。而同时喷出的巨大火球尽管彻底烤焦了那名士兵,却也随着施法者的倒下改变方向,轰在了教堂的天顶上。剧烈的震动传遍了整个建筑物,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浓烟弥漫,火焰在天顶蔓延起来。

    步兵团出奇不意的攻击勉强稳定了战局,在教廷骑士逐渐恢复前,中庭的战力大多已被击杀,而教堂最内部神父的护卫数量也被削减,防御变得薄弱。但仅仅稳定战局是不够的,敌方的援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教堂,过不了多久,大多数步兵团的士兵就和从教堂外突击的进攻者同归于尽。

    军士长一脚踹开面前的教廷骑士尸首,顺势把剑从其体内拔出。她瞥了一下左右,发现自己的属下几乎都已经战死。萨沙肩上插着一把短剑,正推开面前敌人瘫软的身体,披甲的重装骑士倒在地上震起一阵灰尘。

    除去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火光照射的教堂里显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这场混乱显然超出了神父的意料,但他最终还是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你的人真的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利兹怀尔。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被包围了,我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徒劳。”

    从大门涌入更多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但在他们能够继续前进之前,教堂顶部又是一声巨响。燃烧的木质横梁彻底断裂砸了下来,瞬间压扁了下面好几个人,而其他人都被挡在外面。滚烫的浓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咳、咳。看来还有更多惊喜啊。”军士长在烟尘中勉强地笑着。鲜血沾染她的短发,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在刚才的战斗中她也受了伤。

    “你还在嘴硬,真遗憾。”比起刚才,神父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显出伤感的样子,“你越是固执,等你最终重生,你就会越发悔恨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

    军士长突然将锁镰向神父掷去,却被旁边的持盾骑士迈步向前,用塔盾顶开。

    神父摇了摇头,叹气道:“气急败坏了?”

    剩下的几个教廷骑士慢慢向军士长和萨沙围上来,军士长背靠萨沙,沙哑的声音带着叹息:“没想到最后是你活下来啊,新兵。”

    “这还没到最后呢……”萨沙知道自己不算是活着,所以理论上幸存者已经只有军士长一个了,“这个局面你想到什么解决方法没,老大?”

    “我的解决方法就是把这些混蛋都杀了,怎么说?”

    “……”

    萨沙下意识回头,试图看清军士长此时此刻的表情,来确认她是真的心存斗志还是只是在说自暴自弃的话。抛去自己的震撼,不论哪种情况,他知道事情已然变得困难。如果军士长不能想到好的破局方法,那就只能由他自己来,他开始迅速检索自己仍能记得的两个法术。

    另一方面,没等教廷骑士继续缩小包围,军士长像箭一样冲向最近的敌人。对方将盾牌举到身前,挡住了前方所有可能的攻击路线。军士长却左手一拉,这时萨沙才发现她刚才扔出的锁镰并没有收回来,而那铁索正好就铺在对方两腿之间的地上。随着军士长的拉扯,铁索像是有生命一般起伏收回,锁镰也随之飞回。教廷骑士看见铁索动起来时为时已晚,飞回的锁镰钩住他的胫甲,堪称残暴的力度直接将他抽倒。在教廷骑士向后倒去的时候,军士长已经突进到他面前,剑锋顶住他的胸口,随着身躯的倒下击破了护甲,钉入他的体内。

    在周围的其他人开始行动的同时,军士长迅速抽出剑,向身旁甩去,血液顺着惯性飞溅,泼洒到身边骑士的覆面盔上。这少量血液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却从头盔提供视野的缝隙滴下,一瞬模糊了视线,创造了微小的破绽。

    就在军士长刚斩下她第二个对手时,神父身前响起了霹雳啪啦的声音。被军士长的行动吸引了注意力,就连萨沙也没有发现神父刚才喃喃自语的施法。神父的手中仿佛有一片扭曲的云团,之中象征着神力的权威在不断闪动。军士长下意识抬起右手挡在面前,但那不过是徒劳。

    闪亮的电弧伴随着呲呲声洞穿了工匠们引以为傲的铁壁,云团中闪动的气流一并轰向军士长,将她向后击飞出去。她倒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即使试图支撑起身子,也因为麻痹而动弹不得。

    神父走上前,低头哂笑道:“即使再怎么固执,你还能单靠执着驱动肉体不成?”

    两名教廷骑士迅速控制住军士长,将她的头死死按在地上。军士长越是尝试挣扎,神父就越是显出遗憾的样子。

    “看吧?你也有做不到的事。你本来完全不用承受这些痛苦。”

    另一边,萨沙被打落了武器。面对教廷骑士的精锐护卫,他的经验毕竟不足,也被按在了地上。神父又瞟了他一眼,露出冰冷的眼神。

    “你们小小的抵抗虽然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但也该宣告结束了。”

    “下地狱吧,你这畜生。”军士长咬牙切齿地骂道。

    “地狱?哦,你说那个地方。”神父若有所思,“造物主早就弃我们而去了,地狱也早就没了统治者。那个无主之地,现在想必是历史上最英明的君主们在井然有序地统治着吧?毕竟凭他们的杀孽,肯定是得去地狱了。就是不知道在地狱他们的统治手段还有没有效果,毕竟你不能把死人再杀一次,对吧?”

    “去你的,无论是谁统治地狱,你这样的东西在那也只有受苦的份。”

    “那种事情等到那时再烦恼也不迟。不过比起地狱,我倒是觉得现世更需要井然有序的统治呢。”

    “谁来?你来吗?”

    “哦不不不不,当然不是我。但也明显不该是现在帝国这些小丑贵族。”神父连忙摇头,“我问你,什么样明君会逼得让自己的女儿刺杀自己?什么样的兄弟为了王位第一反应就是自相残杀?什么样的贵族一旦遇到混乱就开始拉帮结派?又是什么样的圣人时刻都在规划叛乱和暗杀?”

    “……”

    “这个世界的欲望需要规束。那些把自己塑造得完美无瑕的伟岸者,内心早已被淤泥般的人性腐蚀得千疮百孔。就连象征神圣的教廷尚且如此,我真的很惊讶人们竟然对人性本身的堕落视而不见。”

    神父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么几十年来,他目睹了太多恶劣之事。他亲眼见证了两次毒杀。他好友的女儿遭到过绑架,就为了逼她父亲退出教区主教的竞争。最后一次,是他收到报告,说边境的某个教堂将收养的十几名孩子卖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商人。他出奇愤怒,但他的抗议除了让自己被赶出帝都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在北方,这一切仍然发生着。在瘟疫爆发前,北方之心的贵族们日日歌舞升平,而农夫们则连饭都吃不饱。某个冬天,一名年轻的母亲在教廷门前的街道上被当地领主的马踩死,而她的孩子刚出生几个月。

    其实神父并不同情那名母亲和他的孩子,即使侍奉造物主,他也不是什么饱含慈悲的善人。他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根本不配统治的领主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这不公平。

    平心而论,军士长指责他亵渎叛教,可他所做出的事情从未有像上述这般恶劣的。他没打算当个好人,也从没想过“拯救”谁,他不在乎苍生继续经受苦难,但是他无法忍受在这之上有些谎话连篇的人作威作福。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总不能他才是异类吧?

    不对,人活在世界上并没有错,意志脆弱并不是人自己的选择。

    错的只是没有给他们明智的引导,没有引导,他们才会自己决定领主、皇帝和教皇。

    春天,一个神秘的男人找到了他,和他分享了一个理念,他称之为“真理”的理念。

    人们没有信仰,那就给他们信仰。人们没有秩序,那就给他们秩序。欲望腐蚀人心,那就用更高尚的目标压抑欲望。如果,如果有全知全能造物之主的替代者,告诉人们何为正确,人们只要遵守就永远不会痛苦,那欲望就会失去立足之地。人们也不需要领主和皇帝,因为他们有更好的统治者。

    秩序,绝对的秩序。人人在祂的面前都是一样,没有区别。苍白色的秩序,寂静的秩序,当然也是绝对的混乱。

    难道不是个伟大的目标吗?

    “好了,利兹怀尔,迷途知返吧。”神父又看向萨沙,“当然了,还有你,新兵。你甚至是个施法者,你的价值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军士长用充满轻蔑的眼神看着神父,可能她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神父的话。

    神父从怀中取出两支红色的小瓶子,正色道:“那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们的天父和救主。”

    “呵……”萨沙此时却笑了。

    “你的喜悦从何而来?”神父皱了皱眉,显然没有料到萨沙的反应。

    “这么说吧,”萨沙身子被按在地上,有些艰难地继续笑道:“我被介绍过一次你的天父和救主。不过上次我把它踹开了,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哦……勇气可嘉。可你要怎么……”

    神父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一种莫名的寒意攀上他的脊背。即使教堂中浓烟滚滚,灼热的火光本应让人大汗淋漓,他此时却浑身发冷。

    “你在做什么?”

    他看不见萨沙头盔下的面目,但这种战栗的恐惧让他确信,萨沙正在施放某种法术。而压住萨沙的教廷骑士也显得越发不安。就连一旁的军士长,也感觉被某种冰凉的触感攥住了心脏,这是一种她并不常有的情绪。

    “给我停下!”

    神父听不见萨沙正在吟唱什么,因此不能判断他在施放什么法术。但不管萨沙打算做什么,只要在他完成之前干扰他,就能打断施法。神父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把脚跺在萨沙的头上。

    “哦……你自己靠近我了啊。”

    萨沙确实用默咏吟唱了一个法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

    这个法术叫做“恐怖之瀑”,十分简单,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周围的人感到恐惧。

    有些人感到恐惧会逃跑,而另一些人则会面对危险走上前来。

    足够近了。

    萨沙突然挣脱了一只手臂,背后的教廷骑士更加用力地反绞住他的另一只手,可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他用挣脱的手抓住了神父的脚腕。

    “实话说,我还挺喜欢故技重施的。这次,我就念给你听吧。”

    “——!”

    神父一瞬间就从萨沙的吟唱中识别了法术的正体。

    “献祭螺旋”。

    几周前,一名从讨厌的老家伙那来的信使告诉过他,一支覆灭的教廷骑士新兵队伍中,有人用“献祭螺旋”自杀了。

    总不会是……

    “放手!”神父拼命用另一只脚踹萨沙的头,但萨沙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给我杀了他!”按住萨沙的教廷骑士听到命令,抽出短剑,但为时已晚。

    火光弥漫的教堂中,光芒再次暴涨,膨胀的火焰龙卷冲向天顶,加剧了屋顶的烈焰。

    然后,从缓慢消散的浓烟中,一个燃烧的身影站了起来,手中提着拾起的短剑。

    “如果还有下次,别再试着活捉我了,我差不多也对那个法术感到腻烦了。”

    “后面!”萨沙听见军士长的大声警告。

    剩下两名教廷骑士放弃了压制军士长,不等萨沙转身就发起攻击。萨沙侧身反手抬起短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其中一名的挥砍。他立刻用另一只手猛推剑柄,将水平格挡的剑顺势插进对方链甲护肩最薄弱的地方,刺穿了咽喉。

    此时另一名教廷骑士的刺剑已经捅破了萨沙的板甲,插入侧腹中。萨沙被冲得向后一个趔趄,但仍然用左手紧紧握住腹中的刺剑,企图阻止对方进一步行动。对方见状立马放弃主要武器,后退一步,拔出护身用短剑。

    萨沙抬起右手劈砍面前的教廷骑士,但被对方格挡住。看来他随手捡的这把短剑已经到了极限,被挡住的一瞬间剑身断裂开来,成了两半。他不得不扔掉残破的剑柄,用尽全力向前冲撞,虽然教廷骑士已经将短剑指向萨沙,但他显然没有料到这种奋不顾身的攻击方式。短剑没有刺破护甲,而是在刮擦中滑向了侧面,萨沙顺势冲倒了对方。

    地上的教廷骑士抓住萨沙开始挣扎,试图推开自己身上这个疯子,而萨沙骑在他身上,抬起了拳头。

    一下、头盔重重撞在大理石地面。

    两下、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火焰弥漫的大厅。

    三下,教廷骑士的挣扎变得更加无力起来。

    手甲不断砸在头盔上,这殴打一直持续着,直到头盔凹陷得不成样子,血液从面甲中溢出来,金属撞击的声音还没有停歇。

    “行了!他早死了!”

    直到听见军士长艰难的声音,萨沙才从这狂乱的攻击中回过神来。眼前的可怜人早就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随着一声巨响,又一块燃烧的木板落在萨沙身旁,砸碎了一旁的长椅。

    “你再打下去,不仅是他,我们也都要死在这里面了!”

    萨沙摇摇晃晃的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到处都燃烧着,天顶上落下的碎片四处皆是,整个空间可以说一片狼藉。举目望去除了军士长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军士长十分困难地挣扎着,但她没法起身,麻痹仍然没有消退。

    “拜托,过来,给我搭把手。”

    萨沙搀扶着军士长,跨过倒地的横梁,穿过教堂的廊道。廊道两侧的诸神雕像在火焰闪动的映照下,失去了往日的端庄,不久之后随着教堂的倒塌,这些精美的神龛也会被砸成碎片。

    “老实说,你超出了我的预料,超出很多。”军士长一只手搭在萨沙肩上,萨沙看不到她的表情,“现在要是谁说你是个逃兵,我一定不会再相信。”

    他用力推开斜倒着卡在门前的燃烧木梁,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也许这样破损的结构难以清理,并非是由于重量,而是燃烧产生的高温。幸亏他并不害怕这些。

    随着滚烫气流的喷出,教堂的大门被萨沙撞开,他腹部插着一把刺剑,肩上还没入半把短剑,身上冒着烟,扶着军士长步履蹒跚地走出。

    “我希望这个没有超出你的预料……”

    “不幸的是,我没有办法。”

    “我想也是……”

    “你还能再打一场吗,新兵?”

    “你在开玩笑吗?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军士长露出略显绝望的笑容,叹气道:“好吧,我想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除非……”

    “除非?”

    “不,没什么。”

    在教堂的门外,增援的教廷骑士将门前的两人团团围住。

    显然,增援虽然被火灾阻挡,但他们从未离去。

    尽管如此,面对被围在中间的两人,没有人走上前。

    现在,从教堂中走出的他们,样子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但同时又令人畏惧。

    “好吧……你们……谁先上?”萨沙在这已死的身体上第一次感到了疲劳,比起来自肉体,更多还是来自心灵。他用力把短剑从肩膀上扯出来,然后勉强用一只手举起。

    “不会是一起上吧……”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面前的一名教廷骑士突然一个踉跄,然后跪倒在地上。

    “?!”

    在这名骑士倒在地上的同时,周围更多人发出了惨叫声,随着风声,不断有箭矢飞向他们。

    教廷骑士纷纷转过身去,而在另一端,响起了冲锋的号角。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除非……”

    随着安心一般的话语,军士长的身体瘫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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