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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谋之网

    1

    “千钧一发,中士,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在教堂外的临时营帐里,刚恢复意识的军士长正在听取她部队的报告。

    在唯一的简易床铺上,军士长的伤口得到了包扎,但因为失血的原因仍然显得面色苍白。她支撑自己将上半身立得挺拔,即便谁都能看出她身负重伤,却从她的姿态中读不出半点虚弱。

    “不,不!老大。才不是什么千钧一发,我听那个新兵说了,你一开始就是想去送死,是不是?”

    军士长侧过头,用她没被绷带缠住的那只眼睛望向萨沙,萨沙尴尬地咳嗽一声将脸转向一边。

    凯尔把手按在床沿,身子前倾,完全不顾及身份等级,咄咄逼人地说道:

    “你明明有那么多处理方法,制造混乱、潜入暗杀、甚至大可以等支援到来。老大,这些方法你都没有选,你偏偏要从正面突破。”

    “……”

    “你还选我去找援兵,把我支走,就因为你很清楚我会反对你的做法,反对到底。”

    “我不是有意要害死……”

    “害死剩下那些混蛋?我的天,他们死就死在蠢到不知道阻止你,而且我猜他们还觉得死得其所。”

    “我知道,我很抱歉,凯尔。我很对不起他们。”

    “别对我道歉,也别对着那些愿意为你去死的人道歉。你该对自己道歉,老大。”

    “凯尔中士,注意你的言辞。”旁边的一名士兵提醒道,“你说这些话完全可以被拉出去鞭刑了。”

    “在这里说和在军鞭下面喊,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有什么必要呢?我们本来就损失了人手,为什么你非得把自己弄成伤残不可?”士兵把一只手放在凯尔肩上,似乎是想让他冷静点。

    “不,我感激他的意见。”军士长摇头,“我接受对我的指责。花时间侦察和计划是一种选择,抓紧时间救人是另一种,我选了后者。我不求你们理解,那时候时间紧迫,就算只有一点可能性,我也必须去救林格他们。”

    “那么,林格要是还活着,你猜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比我更生气?”

    “……”

    军士长沉默了。这种时候,假设有什么意义呢?她低头,银白的短发遮住了眼睛,隐藏了她的表情。

    萨沙悄悄拍了拍身旁的一名士兵,低声问道:

    “你们的人平时都这么硬怼你们老大?”

    那士兵挠了挠头:“哪敢啊,放在平时凯尔别提对老大多恭敬了,我们都开玩笑说他是个谄媚小人。他这次是真的气疯了。”

    在任何情况下,军士长都显得冷酷而无懈可击,所以这种沉默反而让人感到恐惧。而另一边,凯尔的怒火还在继续燃烧:

    “老大你知道为什么援军能这么快赶到这里吗?你让我离开后没多久我就碰上正赶来的他们了。是林格,林格在被抓走前找机会让一个信使溜了出来。他让信使带的消息只有一个,就是让其他人赶来保护你。”

    军士长没有接话,想必她早就猜到如此。

    “老大啊老大,你说要是林格知道你为了救他差点没命,他是该高兴还是自责?”

    “你不明白那种红色药剂的本质。对我们来说,那比死亡要残酷。”

    “除此之外呢?”

    凯尔在等待军士长说出另一个理由。他太了解军士长了,只有他知道,在内心深处,这名冷酷的战士坚定和迷茫同在,勇敢和软弱共存。

    “除此之外?”

    “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老大?你害怕承担那些真相。”

    “害怕?凯尔,这不好笑。”

    “可你潜意识中动摇了,不是吗?如果北方之心的教廷真的如此堕落,影子教皇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我就是影子教皇的眼线,而我就一无所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军士长说完,突然停了下来,营帐内一时无声。

    萨沙看向凯尔,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但不久又下定决心似的再次开口。

    “北方有句古话,黑龙岂止一只眼。”凯尔仿佛在谈论某种怪物的传说,“我们都知道影子教皇被比作什么,他们说,黑夜本身就是她瞳孔的一部分。任何自以为藏在黑暗中的事情,其实她都看在眼里。”

    萨沙倒是听说过不少影子教皇的传闻,不过他从没想过会被传得这么离谱。

    “我认识她很久,她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军士长没有动摇,“确实,我并不是影子教皇在北方唯一的眼线,也不是最能干的那个。但是,她会对教廷内部的污秽坐视不管?”

    “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什么也没告诉你。而且,她突然把我们调派到北方,并不真的是为了维护这里的秩序,她有很多更好的人选。”

    “你在指责影子教皇?”

    僭越的言语,军士长在内心如此评判。她手下的这些士兵,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尽管可能比军士长本人还要大一两岁——没有在教廷中挣扎着谋求生存的经历。

    他们不知道少去猜测那些喜怒无常的大人物的心思,这对他们来说非常危险。

    “影子教皇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老大?”

    “她是我的顶头上司,她看重我,我只需要关心这些。”

    “不,不是这些,老大,我觉得你在害怕她,害怕背叛她的下场。”

    “因为你说的这些,我可以把你关上一个月禁闭,而这还是在救你。”

    凯尔举高双手,做出让步的样子:“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了。但你得向我保证,老大,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也别再做什么送死的事情了。”

    “……”

    凯尔直勾勾地盯着军士长,这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老大?”

    “好吧,可以,我保证,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的话。”

    2

    这一天,北方之心教廷遭到了封锁清理。浓烟遮蔽了城市半边天空,刀剑碰撞声和叫喊声传遍空无一人的街道。围绕着烧成废墟的教堂,发生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军士长的步兵团以压倒性的部队规模组成队伍镇压了教廷骑士,教廷骑士大多在反抗中被杀,只有一些新兵,修士和文书人员放弃抵抗,被暂时关押在地牢中。

    各种资料对这次事件的记载各不相同,根据《旧北境编年史》的记载,在北方之心教廷的惨案中,一共死亡六十余名教廷骑士,四十余名新兵和近两百名步兵团士兵。阵亡的教廷骑士中包括以正义和善良而闻名的圣心使者奥莉薇,来去无影的半精灵叶月,以及睿智仁慈的贤者布拉克斯。在北方,这些名字都是能被小孩子编进童谣的正义象征,就连曾居帝都的萨沙也有所耳闻。再后来,他们的人生被弄得乱七八糟,他们背叛了正义,背叛了信赖他们的孩子们,满心欣喜地拥抱着不知什么污秽的神明,承认自己是祂道德败坏的奴隶。现如今,他们都埋在教廷的后院,那座山崖上,或许是被军士长在某场战斗中砍成了两截。对过去堕落前的他们而言,这种结局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们死在对曾经心爱之人下手之前。

    军士长伤得不轻,被强迫卧床休养。本来看起来伤得更重的萨沙在拔出身上插着的剑后,拒绝了步兵团军医的治疗。他声称自己已经用某种治疗魔法恢复了大半,婉拒了军医的检查。看着活蹦乱跳的萨沙,军士长也没有坚持让他治疗,并带着复杂的表情允许他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在傍晚之前,兵营的清理也将近结束了。萨沙和几个士兵在顶层挨个房间地进行检查。确认房间里面没人后,士兵们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嘿!小子们,忘记你们老大怎么说了吗?动作轻点。”

    一名老兵一边点燃烟斗一边提醒道。

    “啊,‘你们可不是强盗’,她是这么说了。但老大还是承诺了搜刮权,她是通情达理的。”另一名士兵把头埋在书柜的抽屉里,“雇佣兵,强盗,还是教皇的士兵,有什么区别?”

    “强盗会把锁箱砸开,地砖撬开,把一切都拿走,拿不走的就砸碎烧掉。这就是区别。”

    “除了不放火,这和我们要做的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搜刮权?”萨沙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想到教廷的步兵团还会在战后掠夺教廷骑士的办公室。

    “是啊,总得维持生计。”老兵没有看向萨沙,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在书桌上寻找值钱玩意,“死人和囚犯用不上这些,拿给我们买些保命的家伙总比上缴给主教大人们好。”

    “我还以为教廷会发给你们薪水?”

    “薪水?哈哈!我们这的小伙子第一天就全拿去买酒喝了。”老兵咬着烟斗,沙哑模糊的声音中满是戏谑,“也是了,你也是教廷骑士那一系的,你们的教条不让这样,死脑筋。”

    “我觉得这和教条……”

    萨沙正想解释,老兵却打断了他的话,向他扔过来一个红色绒袋:“你跟着我们混,就利索点儿学学这的习惯,其他那些家伙可不会让你占便宜。”

    他连忙接住那个袋子,拉开封口的丝线,看见里面装满了帝国银币。他望向老兵,老兵与他对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始搜刮。

    “拿着吧。看你的表情,我都有点后悔给你那袋子钱,这个重量和大小,说不定里头还有金币呢。”

    “为什么给我?”

    “你不想要,就还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少说两句,换作别人我可不惯着他,只是,你算救了咱们那小姑娘一命,就当是谢礼吧。”

    老兵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小声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做我们这行的,一般都不存钱。每次在战场上找到好东西,要么马上换成钱吃喝几顿,要么就寄回家去。原因是不言自明的。”

    “嗯。”萨沙听得出老兵沧桑言语背后的意思,当连明天都不一定会来到的时候,把钱留到明天有什么意义呢?

    “之前有个小伙子,二十来岁。他是队伍里唯一有积蓄的年轻人,想给心上人买只戒指。”

    这种老兵讲的故事,结局往往都十分好猜。

    “还没存到一半的钱,他就死了。一支锈箭射碎了他的大腿骨,他死于疼痛和高烧。”

    “顺便一提,这个好心的老家伙在可怜的汤米死前,帮他补齐了买戒指的钱。”一旁忙着搜刮的另一名士兵插嘴道,“所以你也不能说存钱真就一点用没有,有些老油条会为自己存一笔退休金。但我还是宁愿活着的时候把钱花掉。”

    萨沙从未这样看待过金钱,他出生在贵族之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在成为教廷骑士新兵后,衣食住行则是服从教廷安排。对一些人来说,金钱是他的脊背和声音。对另一些人来说,金钱只是一个沉醉的夜晚。而对萨沙来说,金钱是个他不感兴趣的权力符号,这或许只是因为他从前本就拥有一切。

    他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死人来说,一袋银币能做些什么呢?

    他本觉得来到教廷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他把血法师的情况报告给教廷骑士,然后被净化,回归大地,这是他原先的打算。但现在看来,某种巨大的阴谋才刚刚展现在他面前,教廷骑士不仅没来得及帮他,反而由于勾结异端被全部剿灭。军士长的部队里没有法术的研究者,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即使告诉他们也没有意义,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敌意。

    但另一方面,萨沙的想法也发生了些许改变。会不会,他还没有走到自己道路的终点?如果死而复生是命运给他的安排,那么他应该还有没做完的事。他曾经的同伴,被撕碎的,被支配的,被毒杀的,这些仇他还没能去报。教廷骑士尚且受到腐化,这些污秽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蔓延到自己的家乡,接近自己的亲人?他不安心,也不甘心。血法师,邪教徒,教廷骑士,他处于这一切阴谋之间,从来都只是作为一个受害者。他变得想知道真相,求死的想法被担忧、恐惧和焦虑冲散。他不能止步于此,即便已经失去了生命,他还可能失去更多,这不能发生。

    他可能确实需要为未来做计划,他需要资源,因此也需要钱,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感觉到迷茫,感觉到缺失。他不知道谁是盟友,应该相信谁,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如何用金钱和力量支持这些行动。可这种迷茫,竟也让他感到无比自由和解脱。

    说来讽刺,这正是活着的感觉。

    3

    修道院的顶层尽头是总负责人的房间,也就是那位神父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一道厚重的实心木门,门面上装饰着精细的雕刻画。萨沙大概分辨出画面描述的是《最后圣夜》,是造物主失望离开此世前最后一夜的故事。门上带着坚固的金属锁,就像其它房间一样,他们并没有房门的钥匙,如果办公室的钥匙在神父身上,恐怕已经被萨沙一并烧成灰烬了。

    几度撞门没有效果,士兵们便取下走廊上的装饰斧开始砸门。斧头一刀一刀劈在那些生动的木雕画上,将之变成四散的碎木片,庄重的木门终于开裂,破碎,随后生生被斧头挖出一道可供通过的口子。

    门后便是神父的办公室,家具和物品摆放整齐,但比起木门的装饰华丽,室内却显得意外朴素单调,并没有什么奢侈的装饰品。

    军士长的士兵一如既往地在柜子旁翻找财物。萨沙则是先走向了神父的书桌,在士兵们取走摆在上面的钱包后,书桌便被晾在一边。

    日常报告,补给表单,新兵名册,在萨沙大致浏览过这些东西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记录。神父一定是带着相当的谨慎处理自己的文件,即使有谁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也不能立即发现蛛丝马迹。

    “怎么?小伙子,你能识字?”老兵见萨沙坐在神父书桌前翻查文件,用略带好奇的语气发问。

    “学过一点。”

    “哦,那这柜子里这么多书,你都拿些去啊,我们就分不清哪些更值钱。”

    萨沙苦笑着答应,一边却检查着书桌的抽屉。

    抽屉外面没有明显的锁孔,也没有用于抽拉的把手,只有两个相扣的金属环,并且环的中间有一个凹槽。萨沙在书桌上扫视了一番,却没有看见任何长得像钥匙的东西。他没有急于强行打开抽屉,他在帝都时曾听说过,一些特制的存储装置在被破坏时可能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他干脆走向书柜,从里面挑选着对他来说有用的魔法书。

    《素焚术式十六选》?不错。《圣人鲁伯特的十问十答》,不是这个。《古王朝史》,没用。《阴影系和实体系上古法则》?这个能行……书籍是施法者最重要的财产,神父也是一名法术使用者,他的藏书应该能对萨沙起到不少帮助。萨沙拿走了一些他目前能够理解的魔法书籍,又拿了一些轻便而且能值好价钱的书,放在随手拣来的背包里,把剩下那些留在了书柜里。

    显然,由于这是北方之心教廷总负责人的房间,士兵们对其中的财富有不少期待。然而事与愿违,在一番搜刮之后,除了萨沙拿到的那些稀缺书籍外,士兵们加起来也没找到什么金光闪闪的奢侈品。或许神父其实是个过着朴素生活的人,和教廷倡导的一样。

    “他是不是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一名士兵尝试把墙上的装饰画取下来。

    “那倒也有可能,就这些玻璃玩意,他都要藏在柜子深处,生怕露了富相似的。”另一名士兵紧紧抱着一副玻璃茶具,似乎这就是他找到最值钱的战利品了。

    “谁知道啊,除了钱包外,值钱的东西可能就只有你那副茶具了。”

    萨沙看了看士兵们在这房间里的收获,估计了一下,可能加起来还没自己拿的那几本书值钱。又想起神父之前战斗时的发言,他似乎本身很讨厌教廷高层奢侈的风气,没什么值钱家当倒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萨沙又把目光放在了那副茶具上,然后,似乎有什么想法闯进了他的脑海,他对抱着茶具的士兵问道:“你刚说你是在哪找到这些茶具的?”

    “啊?就那边那个柜子里面啊,挡在几个铁盒子后面。”

    萨沙又环顾了一圈房间,也没看见其它替代的茶具。明明是平时用来喝茶的,却要放在那么难取的地方,这是为什么?而且,如果那副茶具一直收在柜子里,怎么表面连一点灰尘也没积?

    “借我看看”萨沙走上去,提起茶壶的壶盖。

    “喂!这是我找到的!你别!”

    “哦……”士兵抗议的话还没说完,萨沙却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茶壶盖顶上只有一只正常的弧形把手,但盖底却很奇怪地突出了一块。萨沙把壶盖底部和书桌抽屉上的凹槽对比了一下,发现正好可以压进去。然后沿着环形的一个方向旋转到底,将把手轻轻一拉,抽屉就开了。

    士兵们都好奇地凑上来看,以为抽屉里总该有什么值钱东西了,可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这里面除了神父的印章外,还是一堆文件。

    “连本带息还你。”

    萨沙把印章放到茶壶里,盖上盖子,一并递给那个抱着茶具一脸茫然的士兵,然后拿起了抽屉里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的火漆封口还是完好的,应该是没有开封过,看样子不是才收到,就是还没寄出去的。他拆开封口,拿出了信件,那是一封字迹工整,寄往帝都的信。

    “寄:安格斯教区主教

    自:贝利亚斯神父

    我前些日子收到了您的回复,十分荣幸影子教皇大人对我的提议有了兴趣。

    关于影子教皇大人提出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从一些隐秘的修士那里得到了这一配方,还有其它更多信息。他们称自己为螪教团,根据我的调查,他们是一个与当今教廷同源的苦修团体。我认为他们是646年圣托里锡安在隐居后创立的修会,近两百年来游离在帝国政治之外,专注于参透造物主的教诲。通过和他们一些成员的接触,我能确定这个苦修团体的宗旨和信仰没有改变,我们可以将他们当作朋友和家人来信任。

    关于另一个疑问,他们之所以停止了避世而居的生活,转而与我们联系,是因为这场瘟疫影响巨大,给北方人民带来了无数苦难。他们认为这是造物主弃世而去后的另一个不详的征兆,而作为教士,他们也有义务治愈我们的人民。就像我上次提到的,螪教团很有医学经验,这也是传说中圣托里锡安所擅长的领域,在数百年间他们发扬了这一技艺。在北方之心,他们会集中收留一些病人,研究他们身上瘟疫的治疗方法。尽管如此,他们在此之前也对这种瘟疫一无所知,因此那些病人之中的大多数人可能还是会死。我向您汇报这一点,也是考虑到螪教团是终究是一个避世的团体,一些居民最终可能不知道会被他们带往何处,我担忧会有这种报告回到帝都,让您和影子教皇有不必要的忧虑。您可以相信,一旦他们有过激的行为,我会立即责令手下的教廷骑士阻止他们。

    至于影子教皇最感兴趣的药剂的事,那是他们的草药师在游历龙顶群山时发现的配方。根据这种配方,草药师们研发了一种让造物主的奇迹直接对话凡人灵魂的药剂。使用者报告说药剂带给他们一种空灵的,明晰的体验,仿佛受到了造物主残存影像的指引。这种药剂毫无疑问让人更加虔诚了,而且我们还发现它也能让人更加服从,那些平素最难管教的人在使用这种配方后也学会了谦卑和忠诚。我认为还有更多益处等待我们发现,比如它让人在短时间获得了这些美德,一定也让人更智慧了。就像我上次建议的,影子教皇可以将这种健康的配方作为礼物和补品赠与帝都狡猾的贵族们,如果他们能变得更加正直、虔诚和谦卑,影子教皇给帝国带来信仰的路上就可以有更多盟友。

    这次我会随信附上一些药剂的样品,影子教皇可以选择一些信得过的人来使用这些补品,听取他们的评价和建议。如果影子教皇有兴趣进一步接触螪教团,我可以为她引见一位使者。

    最后,祝愿白教皇在他本次的无尽参祷中能够顺利,我永远是白教皇和影子教皇最忠实的仆人。”

    萨沙放下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怎么啦?信里说的是什么?”有士兵好奇地问道。

    “我得,我想我得直接去和军士长谈一谈这件事。”

    “哦……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为什么神父会在一开始声称自己获得了影子教皇的支持,他还坚持要给军士长的士兵注射这种药剂,幸亏被军士长出言拒绝。

    回想之前的经历,回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些注射了药剂的村民,自己的同伴,还有那个脑袋炸裂的教廷骑士,萨沙确信神父在信里完全就是一派胡言。什么与教廷同源的苦修会,还有两百年前行踪不明的圣人?荒谬至极。这些注射了药剂的受害者分明转而崇拜起异端污秽的神明。而神父向帝都掩盖了这一切,如果这封信随着样品被寄出,那么影子教皇身旁不知不觉之中就会被安插螪教团的变节者:那些“试用”药剂的亲信霎时间就会改变信仰,如果他们原本有信仰的话。

    但最令萨沙在意的,还是神父声称螪教团带走了北方之心的一些居民。如果他的猜想没错的话,螪教团应该是在北方之心做着与泉溪村相同的事,而且这次教廷的神父还在帮忙掩盖他们的罪行。恐怕那些被带走的市民的命运只会比泉溪村的村民更为不幸。

    但另一方面,如果螪教团在北方之心做着污秽的勾当,他们就一定会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这是一个追捕和打击他们的珍贵机会。在教廷事变之后,螪教团或许会担心暴露而很快撤离,因此留给他找到这些家伙的时间相当紧迫。

    4

    “我知道了。”

    军士长半躺在病床上,拿着信叹了口气。

    她本身认识一些字,通俗的日常读写是没什么问题,平时影子教皇对她下的命令也是写得非常简单,而且她还有文书官可以依赖。但神父的信中满是生涩的古字和修辞,她是在萨沙的帮助下才勉强读完了信。

    “我认为,信中提到的这些异教徒还在北方之心,我们应该组织搜查。”萨沙直截了当地提议道,“让士兵去排查失踪人口,逮住可疑分子,刻不容缓。”

    “不是我不想,但我帮不了你。”军士长的拒绝也是很果断,她并不显得生气或是窘迫,而是平静地望着萨沙的头盔,仿佛她真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

    “我们没有这个权力。就算有吧,教廷也不希望我们这样做。”

    即使军士长掌管一整只军团,她也并不能为所欲为,在这点上,她比萨沙更为清楚。

    每一步行动,全会被对手看在眼里,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被抓住把柄。

    “教廷骑士难道没有打击污秽的权力?”萨沙感到难以置信。

    “我们不是教廷骑士,我们是步兵团,是教廷在皇帝的允许下用来夷平异教村庄的武装力量。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主要部队驻扎在尽可能远离城市的地方?”

    “难道不是因为瘟疫?”

    “瘟疫?瘟疫是躲不过的,不是因为它。即使在城外,瘟疫也夺走了我四分之一的兵力。我们要避开的是另一样东西:帝国和领主们的疑虑。”军士长慢慢解释道,帝国境内存在种种势力牵制,她不得不考虑那些,“步兵团今天的异动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紧张——一些只在这种时候瑟瑟发抖的软弱渣滓,但却是能咬痛人的渣滓。我不可能再让手下挨家挨户去搜查异端。”

    “你害怕谁误会?”

    “谁?不是谁,是所有人。我们光是把部队移到北方,就已经受到了莫大的阻碍,仿佛大家都觉得影子教皇想要公开和帝国对抗。即使这些怀疑没有任何根据,它也能成为我们低调、安分的理由,吸引注意力是绝对的禁忌。”

    “可影子教皇难道会同意你们把异端从眼皮子底下放跑?”

    萨沙其实并不觉得这难以理解,对很多人而言,权力比信条更重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做法就是正确的,他指出这件事,希望军士长能明白其中的荒谬之处。

    “你在信中看到了影子教皇的态度,我也一样。如果说攻击北方之心教廷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那这个错误好歹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队伍。但我并不能去猜测影子教皇打算如何处理这个所谓的教团。我也不能落人口实,让人指责我们试图在北方之心进行大规模军事接管,到时候我能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他们可是异教徒!邪教团!神父欺骗了影子教皇,而我们知道真相,我们做的事情当然是正确的。”

    “是的,从每条教条上看,我们做出的都是正确的决定。但是从大局上看呢?影子教皇知晓一切。”

    “你觉得她知道螪教团是异教徒?那她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联系?”

    这说不通。即使在那些最为堕落时代的历史上,你也见不到哪个白教皇或是影子教皇主动联络异教徒。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们把事情藏得很好。

    “螪教团光是凭那种药剂就有其价值。现在的政治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即使她信不过那些人,她也可以让自己人仔细研究那种药,做出一个自己信得过的版本。这比刺杀高效太多了。”

    “那你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

    军士长依然显得很平静,就仿佛她回到了之前那冷酷的样子。萨沙也知道,一个处在她这样位置的人,政治和权力斗争总是处于第一位的。但她随后却开口说道:

    “不,我需要观察。给我一段时间,评估一下……”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知道影子教皇大人的态度……”

    军士长没把话说完,她看向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但或许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你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是啊,你等不了。”军士长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床头上,“你也没必要等,你可以先去找找线索。”

    按理来说,萨沙作为教廷骑士的新兵,在北方之心教廷被肃清接管后,应该服从军士长的管理。不过这只是一个说法的问题,因为萨沙并不是北方之心本地的新兵,也可以说,他本来就不受北方之心管辖。因此,只要军士长愿意,他仍然可以自由行动。

    “就靠我一个人?”

    “我建议你先去本地的酒馆问问那里的人,最近有什么失踪案,问问那些医生有没有人声称能够治疗瘟疫。我不能把士兵借给你,但如果你需要钱,装备,还是其它我能提供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不,你给不了我什么。”

    既然知道军士长会有所保留,萨沙宁可不寻求任何帮助。毕竟他无法确认军士长代表的教廷,对于螪教团的最终态度究竟如何。

    “那我很遗憾。如果你能解决这次问题,等到一周后,你可能会看到我们被调离这里。但如果没有,到时候你可以再来找我,或许我们有机会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开诚布公?即使你有那么多考虑?”

    “客套话而已。你我都清楚,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你不应该相信我,而我也不会轻易信任你。你要是个聪明人,就得学会利用他人。”

    “即使我们刚刚才一起出生入死过?”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军士长盯着萨沙,“这个人情我会还,或早或晚,但不能是现在。”

    萨沙想反驳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默默的离开了军士长的营帐。

    他不能依赖军士长,军士长太过复杂,或许什么时候也会因为某种他不清楚的理由而站到他的对立面上。此时此地,信任无处寻觅,他必须靠自己。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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