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死火 > 8、瘟疫背后

8、瘟疫背后

    1

    北方之心夜晚的酒馆和任何其它城市一样,并不是说你看不到瘟疫的影响,只是那里的人们也同样能在酒精的作用下忘记很多事情。白天的那家酒馆也和萨沙印象中的任何酒馆一样热闹——大多数能买醉的地方都因为各种原因关闭后,人们自然也就会挤在剩下的净土里。瘟疫和逃难削减了这座城市一大部分人口,因此再次看见这样的热闹场景让萨沙长舒了一口气。这里没有肿胀发黑的尸体,丧钟声和哭泣,人们把酒言欢,仿佛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或许是这样,毕竟,人们总是相信自己的处境已是谷底,而帝国的日子已经不能更坏了。

    半年前,皇女弑父,偌大的帝国失去了统治者,陷入了皇子兄弟夺位的一片混乱之中。皇长子失势后至今下落不明,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名义上的新皇帝,正在挣扎着稳固政权。皇室统治长久以来依赖的权力与力量象征,奥瑞吉因之戒,在事情爆发之初神秘消失。皇女在刺杀行动后失去了行踪,而帝国的首席法师却被发现在皇宫中衰弱至死,还有传言说有人在皇宫里看见了角魔的身影。整件事情的调查因为皇权之争被无限期延后了,两兄弟掘地三尺都只顾着找回代表皇室正统的丢失的戒指,却没人关心父皇之死的真相。可戒指至今也没有找回,这意味着有数百年历史的海拉奥尔至高王座已经到了坍塌的边缘。

    尽管在斗争中压过了兄长,皇次子的统治现在却显得摇摇欲坠。国境内数名领主公开反对他的皇位继承权,而更多人则在阴影之中意图谋反。一些隐秘的谋划在教廷内部生根发芽,教廷骑士团逐渐向帝都集中、步兵团却被派向帝国的各个角落,有人说,影子教皇打算伺机夺取政权建立教国。深邃的巨森之中,高等精灵等待夺回失地的时机已经等了将近千年,现在机会似乎终于来到。而在帝国边境,北方的一个异教帝国、五个王国和四个自由都市正在相互靠近,酝酿着组成联盟对海拉奥尔王朝这头衰老的巨兽趁火打劫。

    正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突然爆发了瘟疫。瘟疫最开始从帝国东北岸的贸易城市被报告发现,随后以极不自然的速度和路径出现在了北方的全部主要城镇,在两个月内又逐渐蔓延到大陆东边的所有国家。其严重程度超出了所有学者的估计,大量城市陷入瘫痪,数以百万计的感染者可怖地死去。半年后,在帝国几乎被瘟疫彻底拖垮时,北方联盟正式发动了对帝国的战争,边境城镇被焚毁,堡垒被夷平,两军在北方的大平原上进行着残酷的厮杀,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仿佛丢入磨盘的谷粒般被搅得粉碎。

    北方联盟要么是低估了帝国人的战斗意志,要么是高估了自己对瘟疫的抵抗能力。在最初几周势如破竹的胜利后,当瘟疫逐渐传入他们的国度时,补给线开始动摇,他们再也无法在帝国北境的数条防线上撕开任何一个决定性的突破口,战况就此陷入僵局。而最令人不安的消息是,极北的角魔帝国正在集结军队,规模远超过有记载的任何一次。在现今大陆诸国各怀鬼胎,互相争斗撕咬,并且疲于应对瘟疫的状态下,昔日人类联军的强大已然不复存在。现在诸国共同关注的仅仅是,谁会成为大陆上这场混乱的第一个牺牲品。

    对于萨沙而言,他不关心这些自己改变不了的事。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也绝不可能期待有谁来帮忙解决区区几个血法师或者邪教的问题。瘟疫与战争为血法师提供了绝佳的素材来源,而混乱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势力,都像军士长那样,被牵制于复杂无比的博弈之中。

    他又看向那些痛饮的市民,对他们而言,仿佛瘟疫并不存在,侵略也并不存在,血法师更是未曾出现过。至少,仅仅在这个狭小酒馆的夜晚里,那些曾令他们无比恐惧痛恨的东西,可以暂时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这是人们的苦中作乐,是北方之心最后的乐观和希望。

    而在那些人群之外,在最为角落最为边缘的位置上,仿佛躲避他人似的,独自坐着一名黑发的年轻女性。

    萨沙从她身上感到了说不清的熟悉感。尽管他从未见过那柔和亮丽的黑色秀发,也对那精致的面庞毫无印象,但那仿佛融于黑夜般的装束和那种沉静感还是让他回想起来。他感到了惊讶,他穿过那些飞溅的酒沫和笑声,一直来到了那个角落。

    2

    “哦,沉默寡言的先生,你好呀!”医生看他走来,便笑着打了招呼。

    比起在来这里的路上,医生明显更开朗些。在山路上,她对萨沙的称呼都是“您”,显得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样子。

    或许当时她是有些害怕,有些紧张,又或许,只是那鸦嘴面具让人呼吸困难。总之,现在到了人多的市镇里,医生给人的感觉也不同,语气和动作都随意了不少。

    她独自坐着,略带潮湿的木桌上简单地摆放着烛火和食物。萨沙在征求医生的同意后,在另一端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老实说,嗯,我没想到你是位淑女。”

    萨沙借着烛火摇曳的光芒,隔着头盔看着医生的面孔,找不到农家少女的粗糙沧桑,却也不像贵族小姐般浓妆艳抹。他只感觉那是种恰到好处的天真面孔,仿佛没有见过任何残酷。放在平时,即使隔着头盔,他也不会这样盯着其他人看,实在是有失礼仪。只不过他太惊讶了。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你能够出声。”医生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仿佛有些不悦似的回话:“我花了不少时间在心里判断,你究竟是因为疾病曾向健康之神许愿献出了自己的声音,还是说你的沉默本身就是病理症状。”

    “这个嘛……我在野外的时候有点紧张。”萨沙尴尬地尝试解释。

    “你像割麦子一样解决了那些强盗,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瘟疫医生感到紧张?我真得说,人不可貌相。”

    “确实,人不可貌相。我在帝都的时候是听说过医学研究院也有一些女医生,但一位瘟疫医生?我从未想过。”

    医生没有回话,萨沙这才发觉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情。她或许是感到不快了,她觉得被低看了吗?

    “呃,抱歉,我不是那种意思。”

    “无所谓,所有人都是这样,我习惯了。”医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到最后总是轮到他们自卑。”

    “顺便一提,我没有生气,只是想到了些其它事情。”萨沙没来得及出声,医生又补充道。

    “呃,那就好。”

    “那么或许该轮到我问问,一名贵族骑士,不跟着其他人逃难,到这瘟疫之地来干什么?”

    什么?我可没说过自己是贵族之类的,萨沙在心里寻思。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盔甲上的家徽我都好好磨平了吧?

    “这个嘛,你可能误会了,我其实是名教廷骑士……至少本来是的。”

    “好吧,身为贵胄的教廷骑士,确实不多见。”医生挑起半边眉毛。

    “在他人眼里我看起来像个贵族?”

    “你的举止和姿势是很难隐藏的,还有你那套盔甲,想必不便宜吧。”

    医生倒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看出来的,即使是教廷骑士,穿得起全套板甲的也只有那些老手,可眼前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又显得太年轻。

    穿着那么重的全甲到处走动,多半是个没有经验的新兵,那么他还没有来得及进行舍弃过去的誓言。可以推测这套板甲大概是从家里带来的,再结合他的仪态……

    “哦……你真是敏锐,医生小姐。可能我确实小看你了。”

    “是啊,我听说成为教廷骑士后会抛弃过去的身份,想必你也就是那时候把身为贵族的绅士风度也丢掉的吧?”

    医生明明知道萨沙还不是正式的教廷骑士,却还是发问为难他。

    “对、对不起。”

    萨沙心惊胆战地看着医生那副波澜不惊的微笑,她果然还是生气了嘛。

    “倒也没什么,也就是逗你一下。”医生把目光从萨沙身上移开,“你脾气还不错。”

    “什么?”

    “你没听错,用不着我说第二次。”

    “你是不是说你在逗我?”

    “你猜。”

    这时,医生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把身子倾向萨沙这边,夹杂着好奇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听说今天教廷那边出了什么骚乱,你真是教廷骑士的话,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我觉得那根本不能用骚乱形容,不过,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解决了。”

    “怎么?你也参与了?”

    “是啊,亲自参与,亲手解决。不过细节知道多了对你也不好,就别求我告诉你了。”

    “什……!我才不!”医生吐出舌头,像个小孩子。老实说,其实她根本不信萨沙说的话。“是真解决了吧?这座城市面对瘟疫一个问题就已经够呛了。”

    不幸的是,现在萨沙就是发现了瘟疫之外的另一个问题,尽管他也没必要到处声张。

    “是啊,教廷那边应该能消停一会了,这是管事的亲口说的——嗯……我从她亲口说的话里推测的。”

    “嗯?”医生半信半疑的看了萨沙一眼。

    “哎,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一个人坐在这角落里,是没交到朋友?”

    “看来你真是把礼貌给丢干净了啊。我是来这里救人的,又不是来寻师访友的。”

    确实,平时本来也见不到瘟疫医生和其他人勾肩搭背,正常人都害怕这些鸦头人,仿佛他们身上带着什么诅咒似的。

    “那怎么感觉你都避着别人似的?”

    “避开别人,这样也能避开瘟疫。”

    “避开瘟疫?离酒鬼远些就能避免对酗酒之罪的惩罚?”

    “不,是要避开人群。”医生竖起一根手指,更正萨沙的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该避多远,老实说,到底该不该呆在同一个房间里都说不准,不过我总不能不吃不喝。”

    “可那些人里面又没有病人。”

    “你怎么知道?”

    萨沙又确认一般地环顾了一下酒馆,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臭味。

    “你看,这些人都活蹦乱跳的,没人身上发黑,或者腐烂什么的吧?”

    “那你能保证他们之后不会吗?”

    “那是他们之后才成为病人,现在无所谓的吧。”

    就算他们之后犯病了,等犯病再和他们保持距离也来得及啊?

    毕竟不管他们之后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是健康人。有必要预知未来避开将来的病人吗?

    “唉,所以说你们啊。我也叫他们互相离远些,干脆别来喝酒,结果他们看我就跟看怪胎一样,还叫我滚远点。”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愚蠢啊愚蠢,最后是不是还得我去治疗他们?但要知道,三个人接受治疗,能幸存的一般也就一个而已。到时候我只能说活该了。”

    “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在萨沙看来,反而是医生有些奇怪。

    “你真想知道?”

    “是啊。”

    “也行,看你出身,应该是接受过些教育。”医生闭上一只眼睛,一副得意洋洋卖弄学识的样子,“你要是悟性不错,我可以给你讲讲这场瘟疫的起源。还有我这伟大医生的第一手发现。”

    “你似乎很骄傲嘛,医生小姐。”

    “其他瘟疫医生还忙着放血和杀蛇,只有我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我当然骄傲,不行吗?”

    这医生完全不懂低调啊,萨沙心想。还是因为她之前和萨沙有一面之缘,所以显得更放松?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确实需要从医生那打听些东西,所以顺着她的话来也没问题。

    “行,行,那你给我讲讲你的大发现。”

    “好啊,正好其它那些家伙一点也理解不了,我还生怕被当成异端了,啊!”说到这里,医生突然顿住了,“你不是教廷骑士吗?我不给你讲。”

    “欸——别别别,我就是个新兵,考核没通过那种,以后也不在教廷干了。”

    “是吗?那不管我说什么,你一会都别给我拍桌子啊。”

    “好,以我的荣誉发誓总行了吧。”

    萨沙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荣誉,不过每次这么做的时候别人总是很吃这一套。

    “咳哼,好嘞,那我开讲了。”医生咕咚喝下一大口啤酒,然后开始了她的大发现报告。

    “关于这场瘟疫,目前有四种解释。第一种,来自那些野路子的学者和医生,他们认为是在北方联盟入侵中,产生了大量尸体。加之他们还在围攻中将尸体抛入城墙,造成了空气和水的腐坏。焚烧城市遮天蔽日的浓烟遮住阳光,导致无法及时净化这些腐败,而围城时的封锁造成了食物的匮乏,从而产生了瘟疫。”

    “可……北方联盟的入侵不是在瘟疫发生之后吗?”

    “是的,这种谬误使得他们的学说不值得相信。当然他们也增添了很多解释,诸如最初的瘟疫和现在的瘟疫不同,或是信使报告存在时间差等,但在我看来,那些都没法解释得通。”

    “因此第一种解释并不成立。”

    萨沙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家庭教师和自己讲课那会儿。老师每说一句,他就附和一句,以展示自己在认真听讲。

    “是的,并不成立。不过人们还提出了第二种解释。持这种观点的是北方王国的学者,他们认为,最近一次星相和月相的异变,展示了一种‘隔断’和‘遮蔽’的符文。星空诸神形成的符文将代表魔法主神的月亮禁锢于其中,产生了对抗,这就导致次级神明的力量被削弱,而那天白天却发生了日全食,导致象征正义和纠察主神的太阳也被遮蔽,从而邪恶的虚空和混沌入侵到我们的大地上。当造物主离去后,这种平衡无人维持,破坏的平衡导致了瘟疫的降临。”

    什么,什么?

    医生说的那些感觉有点太专业了,萨沙是学过法术原理,但对星相学却是一无所知。凭借他那点知识储备,对这种解释唯一的印象就是神仙打架。

    “这么说来他们认为是神明间的斗争导致了瘟疫乘虚而入?这个星相的时间对的上吗?”

    “时间倒是没什么问题。”医生狡黠地一笑,“问题出在地点上。”

    “地点?”

    “我说过,这是北方王国的学者提出的理论。在那里,他们观测到的星相是隔断和遮蔽,并且看到了日食。但在帝国的东部,瘟疫最初发生的地方,那里的星月却错开了些许,并且那天没有出现日全食。”

    “啊,所以瘟疫最初出现的位置不该是那里。”

    这个萨沙倒是理解。据说大陆不同地点看到的星空位置会有移动。

    “没错,如果他们的学说是正确的,瘟疫应该出现在虚空最初泄露的地方,也就是北方联盟,而不是帝国。如果是这样,他们的入侵或许根本就不会开始。”

    “实际情况证伪了他们的学说,我明白了。那第三种解释呢?”

    医生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后继续她的讲述:

    “第三种理论来自于你们教廷,教士们称这是造物主离去后,不详征兆慢慢显露的表现。他们认为,造物主创造万物后又离去,没有祂的维持,只靠剩余的次级神明,世界无法保持稳定,而是会不断腐坏,陷入混沌。此次瘟疫就是这种腐坏的一个阶段,是混沌的一种。如果我们不迅速唤回造物主,不改正罪孽,瘟疫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啊,这……”

    比起前两种解释,似乎显得太主观了。

    换句话说,就是想当然。

    倒是很符合萨沙对那些教士学者的印象,什么事情都能扯到道德败坏上。

    “你听一听就行,你们的宗教逻辑,我根本不知道从哪开始反驳比较好。”

    “但至少它能自洽?”

    “你如果看看历史,就会发现其中还是存在矛盾。这不是历史上第一次瘟疫,过去有瘟疫肆虐的时代,也有瘟疫平息的时代,造物主一直没有归来,可最后,那些历史上的瘟疫也都慢慢平息了。”

    “所以最后只剩下第四种解释了?”

    放到最后的第四种解释,恐怕就是医生想重点介绍的吧?

    “你知道体液平衡理论吗?”

    “啊,我听说过。黄胆汁,血液,粘液和黑胆汁,是吧?”

    “没错。虽然是个极其古老的学说,不过帝都的学者和医生们普遍认可它的基本原理。四种体液各对应了一种元素和一类特质。而通过对瘟疫性质的观察,医生们认为这是一种体液不洁的表现,而且主要表现为湿热特质过剩。”

    “湿热?”

    现在还是倒春寒的时候,哪来的湿热?

    “顺便一提,湿热特质对应的体液是血液,而血液对应的元素是空气。”

    “所以医生们治疗时会进行放血,是这个原因吗?”萨沙一下子想到,放血是不是就是释放体内过剩的湿热质呢?

    “一部分是。他们主张空气腐坏,实际上也就是在证明血液受到了污染。而要进行对应的治疗,实际上也就是寻求元素和特质的平衡。要防止患病,也就需要净化空气。”

    说到净化空气,医生举起了她那副漆黑的鸦嘴面具晃了晃,医生们佩戴这个就是为了净化腐坏的空气,防止患病。

    “那么这个理论存在问题吗?”

    “要我说,它只是部分正确。在性质特别干冷的国度,比如龙顶山脉附近的诸国,瘟疫仍然肆虐。而实际上十分湿热的帝国南方海岸,却至今没有受到瘟疫影响。”

    就这样,医生把她介绍的所有四种解释都否定掉了。

    “呃,这个理论部分正确的地方是哪里?”

    “是关于空气腐化的解释。一个比较明显的事实是,如果和瘟疫病人共处一室,或是靠近流脓的尸体,那么患上瘟疫的可能性也会上升。应该反过来想,并不是腐化的空气造成了瘟疫,而是瘟疫病人使得空气腐败。而且并不能说是体液过剩,也不限于血液,应该说是全部体液都有腐坏的倾向,血液、粘液、胆汁,或是脓液,都能使周遭腐败。比如病人性质属水的粘液,若是进入了井水,喝下井水的健康人,也会因此患病。”

    “所以是人让人患病,而不是空气让人患病?”

    这倒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新说法,有些城镇就是会把病人隔离起来。说明人们多少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是的,而接下来就是我的理论了。”医生满意地点点头,“瘟疫从一个人传播到另一个人,有些人本身已经患病,但却不会立即出现症状。这些没有出现症状的人也可以传播腐化,所以造成了一种大家都突然患病的错觉。”

    “但这说不通啊,总得有第一个病人吧?他是接触了来自什么地方的腐败?”

    “这个嘛,老鼠。”

    “老鼠?”

    “你们教廷不是挺喜欢说,老鼠是肮脏的腐败之源?我记得发生瘟疫之前,东北方那里是不是还发现了一堆尾巴缠在一起的鼠群?那个叫什么来着……”

    “鼠王?”

    因为老鼠太多,尾巴缠在一起,造成的可怖景象一般被称为鼠王。而不是指一只特别巨大的老鼠之类的。

    “啊,对,没错,就是鼠王。大家都认为鼠王是不吉利的征兆,确切来说,他们也都认为老鼠和瘟疫有关,这个认识是正确的。”

    “哦,是老鼠传播了腐败。所以这个理论就完整起来了。”

    这些肮脏的动物在人类的聚落之间穿梭,繁衍生息,在食物、水和空气中下毒,让人患病。这个解释可谓天衣无缝嘛。

    “可能对于那些二流医生而言,这个理论还不错,可我还没说完呢。”

    “怎么回事?”

    萨沙差点感觉下课了,结果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家庭教师要拖堂了。

    “人们常常强调,是老鼠在传播腐败。但我有时却会想,老鼠是怎么传播腐败的?腐败是怎么到人身上去的。”

    “不是空气和水吗?”

    “你如果仔细研究研究瘟疫爆发的时间和地点,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怎么回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瘟疫会沿着商路和航道传播向相邻的城镇,这没问题。但瘟疫刚爆发时,却是好几个并不相邻的城镇分别爆发。如果真的是某些特别的老鼠引发了瘟疫,爆发应该也会遵循它们迁移的路径,而不是突然就遍地开花吧?”

    “嗯……确实。”

    总不能说是各地的老鼠心有灵犀,约定好同时开始传播腐败。鼠类的疫病氏族?听起来像是异端邪说。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呃,难道是有人特意把老鼠运到不同的地方,然后一起释放?”

    “我正是有着和你一样的怀疑。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几个最初爆发瘟疫的地点进行了考察,但我发现,那里的老鼠都是当地品种,并没有运输过的痕迹。即使是北方之心也是如此。”

    哇哦,这个娇生惯养的年轻医生,竟然跑到各地去研究老鼠?

    不是说老鼠传播腐败吗,她还真敢去抓那些肮脏的小生物啊。还是说这就是求知的精神吗?

    “那假设错了吗?”

    “也是只错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医生示意萨沙靠过来,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我真正的发现。”

    萨沙点点头,医生又继续说道:

    “首先,在北方之心,常见的鼠类品种是褐毛奔行鼠,我目前也没发现其它的老鼠种类。但问题在于,一直以来,北方城镇老鼠身上的跳蚤只有一大类,基本上是通体黑色的小型跳蚤。”

    “跳蚤?”

    “但这次,我却在褐毛奔行鼠身上发现了一种灰色的跳蚤,体型比北方常见的跳蚤大出接近一倍。我几乎没有认出那种跳蚤的品种,直到我回想起在一本博物志里读到过,在巨森中有一种灰蚤,生活在那里的巨型长毛鼠身上。”

    “你说巨森?!”

    巨森,在连绵的上古战争中,人类联军夷平了精灵在平原上的城镇和堡垒,迫使他们退回暗无天日的巨森中。现在,那里对于迷路的旅人而言就是单纯的坟墓。只有最贪婪的赏金猎人接近那里。

    萨沙惊讶地出声,医生连忙做出嘘的手势: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我知道,巨森是高等精灵的领地。”

    “那些长耳朵!”

    或者,在帝国境内,仇视高等精灵的人一般称他们的种群为“长耳贱种”。

    “发生瘟疫的地方老鼠种类不同,都是当地老鼠,可出现的外来跳蚤却相同,那么我想结论应该是跳蚤传播了瘟疫。可问题是,为什么巨森灰蚤会出现在这里?”

    萨沙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医生又继续说道:

    “巨森和这里的气候不同,灰色跳蚤不能挺过帝国的冬季,所以在帝国北方没有栖息。但我却在这里发现了它们的踪迹,只能说明,它们是不断被运送过来的,即使很多跳蚤被冻死,运输也没有停止。”

    “这就说明瘟疫是人为制造的。”

    “没错。”

    “该死!我们应该把这件事上报!”

    “我尝试过。”医生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没人相信我,甚至还因为异端邪说差点把我抓起来。”

    对瘟疫主流的解释就是之前的四种,而且四种解释的支持者已经忙于互相攻讦,更不可能承认突然提出的第五种观点。

    “可你不是有证据吗?”

    “情势比证据重要。我猜想帝国只是还不想过早地和精灵开战。”

    “难道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简直荒谬。但可能也没有那么荒谬。帝国不需要知道精灵是不是这一切的真凶。瘟疫已经传播开来,即使与精灵开战,瘟疫也不会停止。人类诸国和高等精灵从未友好过,即使现在出兵复仇,也只是空耗国力,给北方的战事更添劣势。

    “不管他们怎么想,那都是他们的事,我只能想办法治病救人,还有就是建议你远离其他人。”

    “唉……我会注意的。”萨沙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身体会不会成为腐坏的传染源,但也决定尽可能小心谨慎。

    他本想来这里打听一下病人失踪的情况,可却意外地了解到了另一个阴谋。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北方遍地都是阴谋?

    而且,像他和医生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物,即使置身阴谋之中,也不能分毫干涉各大势力的判断。即使了解了一切,他们仍然只能做自己本来该做的事。一种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宁愿不去想那些事情。

    “还有一件事,医生小姐,”萨沙改变了话题,“在你走访病人的时候,有没有听说什么传闻?”

    “传闻是指?”

    “我听说有什么教团在集中收治瘟疫患者。或者类似病人失踪的情况,会有吗?”

    “这个嘛……没听说有人在集中收治病人。”医生回忆起来,“据我所知,失踪在瘟疫期间可以说是不断发生的,不论是在没有他人的地方发病猝死,还是躲避城市关口逃难离开,都会导致活人消失。但……”

    医生顿了顿,仿佛对接下来说的话有所顾虑。

    “但,在北方之心失踪的传闻不仅仅是病人,也有健康人消失的情况。我一开始认为是之前没有显示症状的患者急性发病死亡,但坊间传说是有谁抓走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往往是守夜人和独居者,没有人看见他们发病,也没人找到他们的尸体,这很不自然。”

    “那就是了……”

    独自居住和独自行动的人,消失后也不会被马上发现,不会有人去寻找。

    这种人可谓是完美的受害者。

    “怎么?你有头绪?”

    “或许吧,但我需要更多线索。”

    “城镇有失踪事件,应当是城镇守卫来调查,你明天可以去问问他们。”

    “我会去的。”

    萨沙呆呆地看着医生,心里想着螪教团和失踪案的事情。看起来,虽然神父在给帝都的信中声称螪教团是在收治病人,但他们显然对健康人更感兴趣。

    “怎么啦?”医生在萨沙面前挥了挥手,“说起来你不吃点什么吗?”

    “我已经吃过了。”

    其实是不需要吃。

    “哦。”

    “不过我可以请你再喝一杯,毕竟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事。”

    “那就谢谢了。”

    萨沙点了一杯酒,等老板娘送上来后,就这么看着医生。

    “你就真只请我喝啊?”医生带着复杂的表情反过来看着萨沙。

    “我不喝,你看,教廷主张节制是美德。”

    “……”

    “我说真的。”

    喝酒不就得把脸露出来,他敢说,要是自己真把那张脸露出来,医生也不用吃饭了。

    晚上剩下的时间估计都在研究他。

    要不就是马上跑到教廷,把军士长拉来灭了他。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高,这医生看起来就像是好奇心过剩的异端。

    医生像是读出了他的担忧似的,又继续提议:

    “那你,要不把头盔取下来让我看看?”

    怕什么来什么。

    “怎么?你的少女心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救命恩人是否英俊?”

    “我就是好奇嘛,而且你在城里带着头盔,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嘛,其实我过去向健康之神许愿献上了自己的容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嘶——”医生听到萨沙的回答显得哭笑不得,“那,名字总能告诉我吧?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沉默寡言的先生。”

    “你可以叫我萨沙,萨沙·哥塔斯。”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害羞的先生。”

    但这不是没用到名字吗!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