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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扭曲

    1

    “看上去是个阴森恐怖的好地方。”

    当天深夜,队伍接近总执政私邸旁。是夜无月,云层厚积,正适合隐秘行动。

    帝国北方基本是大平原,但北方之心这座城市却有独特的地形起伏。类似北方之心教廷被建立在山崖之上,总执政私邸坐落在城市中一处丘陵。

    金属围栏围住这座宅邸,而周围则是未经修剪的灌木从。

    在树丛的阴影中,执法官观察着围栏。

    “大门的锁,你能打开吗?”

    “可以,但不太好。”义贼低声回答道,“庭院大门正对大道,太显眼了。”

    即便执法官牢记城镇守卫的巡逻时间和路线,也见不得就不会被发现。

    “你有别的办法?”

    “等我一下。”

    义贼钻入隔壁的灌木,过了一会,便回来将他们领到围栏一角。

    “这是……”

    “藏得很好,不是吗?而且有人经过的痕迹,似乎还很新。”

    在灌木遮蔽下,一部分铁栏杆并未与围栏主体相连,被义贼轻轻取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萨沙问道。

    “绕围栏转一圈就能找到。”义贼看来很是得意,“为了做出宅中无人的假象,应该需要一个隐蔽的出入口。”

    “好,我们进去。”

    执法官做出决定后,他们悄声进入庭院。

    隐蔽在墙体背后,时间已过午夜,然而补给马车迟迟未到。

    “这和计划的不一样。”佣兵低声询问执法官,“他们推迟了马车到达时间?”

    执法官沉默着思索了片刻,然后摇摇头:

    “不,他们取消了马车。”

    “什么意思?”

    “螪教团,据说是个血法师教团。如今教廷的事情败露,如果他们足够谨慎的话,应该会选择开溜。”

    事情在执法官的预料之中,他们在思考和行动的同时,对方也是如此。

    “那怎么办,要撤回去?”佣兵再次询问道。

    “不。”执法官声音坚定,“就算他们要撤,也带不走那么多被绑架的人。白桦,能不能追踪之前的马车痕迹?”

    白桦是义贼的名字。但萨沙不知道这是她的真名还是外号。

    “我试试看。”

    为了隐蔽,他们没有点火把,也没有任何光源,即便如此,义贼还是推测出了马车之前的运行轨迹。通过一些痕迹,推测主人平时的活动,从而找出隐藏的秘密和宝藏,是盗贼通用的小技巧。

    “井?”

    痕迹将他们引到了庭院角落的一口井旁。

    义贼向井里丢了一粒小石子。

    “是口枯井。”这似乎不出她的所料,“有意思,他们把人藏在井里?”

    “我们下去。”执法官立刻做了决定。

    “等等,你确定吗?下去可就不好上来了。”佣兵有些犹豫。

    “这是个入口。”执法官一边说,一边抓住了井上的吊绳,“如果他们真想要一口井,怎么会挖在丘陵顶上?”

    2

    “这地方肯定还有一个出口。”义贼在井下拉了拉井绳,断言道。

    虽然可以用井绳和滑轮运送补给,人也可以进去,但是要从这里出去,是相对不便的。

    下到井里之后,不错所料,地面十分干燥。沿着一条细长的通道,他们慢慢下行。

    义贼走在最前面,一只手摸着墙壁,在完全漆黑的空间里,她不仅要留意脚下,还要注意可能的陷阱。她身后跟着执法官,然后是佣兵,萨沙和夜莺走在最后面。

    萨沙早已使用了自己的第一个法术,事实上,他“沉默”了自己。沉默术可以遏制对象发出的声音,一般而言是为了剥夺施法者的吟唱能力。萨沙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做,是因为“沉默”事实上能遏制自己发出的所有声音——而在狭小、黑暗的空间中,他板甲碰撞的声音会格外刺耳。

    巧妙的是,由于有“默咏”和“似声”,他施法和说话的能力并不会受到影响。

    (笔者注:现代理论表明,“沉默”将被施法对象和“似声”的来源判断为两个声音主体,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尝试验证。)

    作为后果,即使尚未遇到敌人,他能记住的五个法术也已经用去三个。

    走了一会,通道下行的坡度变得更加平缓,宽度也略有增加。最后,他们看到了些许火光。

    墙壁上的火把,这是最近曾有人在此的证据。

    佣兵和执法官悄然拔剑,而义贼也把手摸向身后的厨刀。

    义贼带武器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此之前,萨沙了解到,义贼是不杀人的。就算给她展示再怎么残忍的画面,告诉她对方是多么罪大恶极,她也不会去夺走人的生命。

    按她的话说,她是贼,但不是杀人犯。对她而言,那是一层保险。她不是意志坚如磐石的人,她会动摇,会改变,会习惯和麻木。那种冲击力会动摇她的思考,久而久之让她变得不再珍视生命,变得和她憎恨的人那样草菅人命。她了解自己,所以必须限制自己。这就是她的戒律。

    作为手上沾了血的人,萨沙理解这种思考,甚至已经体验过那种动摇。但作为义贼的反面,夜莺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她走在萨沙身后,持手弩和匕首,以一种仅能被萨沙反常的听觉感知捕捉到的低声哼唱着。愉快、柔和的哼唱在这片寂静中显得诡异,更让萨沙心里发毛。他知道,只有自己能够听见这歌声。

    他并不信任夜莺走在自己身后,并非偏见,只是出于本能。

    夜莺的那双眼睛——没有一点光彩,似乎蒙着一层雾气,看上去就像是她的整个人格都被瓦解,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存在操纵着而没有自我一般。即便被螪教团的红色药剂支配的人,双眼都比不上她那般晦暗。

    然而同样是那双眼睛,却时刻散发着不自然的诱惑性,会让人忍不住久久地与她对视,并且在途中突然心跳加速。和夜莺对视并不让人感到尴尬,她的美貌,加上她那永远难以捉摸的微笑,只会让人感到口干舌燥和呼吸困难。

    即使只和她相处过最短的时间,萨沙也已经充分理解,夜莺可以这样带着诡异的微笑说出很多难以置信的可怕之事。而就算她露出最为阳光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睛却仍然让人感到焦虑,似乎她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你。

    这样的夜莺,正在萨沙身后低唱。

    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他可能要拔腿就跑。但事到如今,就算夜莺真的对他背后来两刀,恐怕也不碍事。

    那条下降的通道很快变成了通道网络,岔路出现,走的越久就越是四通八达。

    顺着逐渐宽阔的通路,墙壁和地板变成了整齐的黑石砖。墙壁上的黄铜框架插着燃烧的火把,火光在地下的寒气中摇曳。

    义贼沿着人迹的方向追踪,并在一路上解除了两三个陷阱。

    “总执政花了多少时间建造这样的地下网络?”欲言又止了一会,在路过第四个岔路时,萨沙忍不住发问。

    “不,这是古代遗迹。”佣兵用手指轻轻触碰墙砖上的刻字。

    “古代遗迹?”

    “上千年前,这座城市是联军的战争堡垒,对抗高等精灵的前线。”

    “也就是说,这些通道是那时候留下的?”

    “风格与我之前探索过的一些遗迹很相似,但肯定经过了修缮。”佣兵低声回答,“总之,不要小看它的规模。”

    正如佣兵所说,通道中遍布房间。他们发现了仓储室、床铺、甚至祭坛,这里几乎可以容纳下一支小型军队。

    然而,这一路上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卧室和仓储几乎收拾一空。在祭坛的一角,还有几堆仍然散发余温的灰烬。

    “他们在焚毁信件。”萨沙蹲在灰烬旁,试图刨出一些没有燃尽的纸片来。

    “看起来处理得很仓促。”另一边,义贼发现了一些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纸堆,“要不要在里面找找线索?”

    “但他们为什么不……”

    萨沙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似乎听到一阵微弱的尖叫声,真的十分微弱。他抬起头,和义贼对视一眼,义贼也微微皱眉。

    “你也听到了?”

    “什么意思?”执法官看着他们低声问道。

    “濒死的尖叫,女性,很细微啊……”一旁的夜莺似乎也能听见。

    “哪个方向?白桦,快带路。”执法官明显焦急起来。

    3

    “这是最后一个?”

    穿着红色斗篷的男人拽着一具尸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还没调整好的都处理掉了,这是最后一个。”

    他的同伴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擦拭沾血的小刀。

    “调整好的那些都用上了?”

    “不知道,老师没说。但再过不久应该都能用上。”

    “这些尸体怎么办?”

    “放把火烧了吧,来不及的话就别管了,让总执政自己处理。大多数人都撤了,我们也得赶紧去老师那。”

    “……”

    “怎么了?”

    擦拭小刀的男人没听见同伴的动静,转过身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同伴,一动不动,鲜血从胸口的三处刀伤汩汩流出。

    “什……”

    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他在地上狼狈地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慢慢地不动了。

    夜莺拉了拉自己的皮手套,然后给手弩上了支箭。

    入口的阴影中,执法官推开其他人,绝望地冲进房间,在尸体堆中翻找着。

    萨沙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夜莺。迅速,致命,悄无声息,仿佛她施放了消除声音的法术。

    “他们说‘还没调整好的’都被杀掉了……那是什么意思?是在‘调整’什么?”佣兵疑惑地自言自语,一边检查红袍人的尸体,确认是否死亡。

    萨沙没有接话,回想起泉溪村的见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没有……”

    执法官的声音松了口气,但仍然透着掩盖不住的焦急。

    “她不在吗?”义贼从萨沙身后探出头问道,刚才她一直躲在房间外。

    执法官点头,快步走向门口。

    “加快速度,他们正在灭口。”

    萨沙此刻更加确信,所谓的螪教团并非普通的异端,他们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在前进的路上,他们再次遇见了忙于收拾东西撤离的血法师,却没有再见到被绑架的受害者。夜莺非常熟练地处理掉那些毫无察觉的红袍人,捂住口鼻,在胸口连捅几刀,或是割开喉咙。他们见到过牢笼,却都空空如也——除了当中不祥的血迹以外。

    执法官强迫自己镇静,事实上,就一个女儿陷入生命危险的父亲而言,他的镇静已经超乎常人。

    “这是什么……?”

    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义贼发现了一道奇怪的光墙,几乎透明,但微微发光,阻隔着通向隔壁房间的入口。

    确认这不是陷阱后,义贼将手按在光墙上,用力推动,光墙泛起波纹,却纹丝不动。

    执法官的眼神转向萨沙,而萨沙确实对这现象有些认识。

    “一个“屏障”法术,在墙壁里面应该埋下了“屏障”的符文。看来前面是很重要的地方。”

    从血法师的对话看来,螪教团的一部分工作还没有完成,那么“重要的地方”就可能藏着那些“调整好的”受害者。

    “能打开吗?”

    “我可以试着解开这个法术……但是需要不少时间。”

    如果有足够的火力,把屏障或墙壁直接轰开也是一种选择,但是单凭萨沙做不到这点。他可以慢慢理清这些符文的脉络,然后通过干涉它们的流动来解除屏障,但这要花不少时间——若不顺利,甚至可能以月为记。

    正在萨沙发愁时,佣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甲。

    “这好像是遗迹机关。”

    “你说机关?”

    “我在冒险家协会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得要一种钥匙才能解开。”佣兵一边说,一边指向门旁的一个台座。

    台座由一根细柱撑起,上面空空如也。

    “是不是需要在上面摆些什么?”

    “或许在这里面。”佣兵抬起手,手上抓着一大把各式吊坠。

    “……你什么时候?”就连执法官也吃了一惊。

    “刚才检查血法师尸体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觉得可能有用就带在身上了。问题是,我不知道哪一个是对应的钥匙。”

    “一个一个试?”义贼提议道。

    “不行。如果摆错,吊坠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最坏的情况下还会有诅咒。”

    “诅……诅咒……”义贼离台座远了两步。

    眼看事情一筹莫展,执法官再次转向萨沙:“施法者的话,有办法分辨吗?”

    实际上,萨沙并没有办法分辨,这些吊坠并不是法术本体,而且他根本不了解其工作原理。

    但看着执法官憔悴又焦急的眼神,他无法说出自己无能为力。

    然后,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给我试试。”

    萨沙取出一条吊坠,紧紧缠在手上,然后用手掌将其按在台座上。

    “没有……报警?”一阵寂静后,义贼看向光墙,“但也……没有解除?”

    “看来不是这条。”萨沙取出另一条吊坠。

    “等等!你是怎么?”佣兵讶异地盯着萨沙。

    萨沙没有回头:“应该反过来想,虽然无法分辨,但如果让吊坠不能发出声音,就可以尝试了。”

    这是一个巧合。萨沙现在恰巧受“沉默”影响,当他把吊坠缠在手上时,意味着他“佩戴”了吊坠,因此吊坠无论发出多大的响声,都会被“沉默”术消除掉。

    “那、那诅咒?”义贼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现在哪是考虑那种事情的时候?”萨沙回答道。

    “呵……”在门口放哨的夜莺遮住嘴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

    而执法官闻毕,扼住了萨沙的手臂,打算抢过吊坠:“如果要试,让我来试。”

    “我来。就算你承受诅咒,你也没法消除声音。”萨沙紧紧抓住那串吊坠,“我们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血法师,就算为了你女儿,好吗?”

    “……”

    执法官咬牙沉默片刻,退了回去。

    “我欠你一个。”

    萨沙听到,心里叹了口气。军士长也好,执法官也好,这些人都不喜欢说谢谢。

    实际上,他敢这样尝试,只有一个十分简单的理由。

    因为诅咒从来不会把死人当作对象,就算会,也不过是让它们活过来而已。

    4

    在数次尝试后,正确的吊坠被摆放在台座上,屏障在轻微的震动声中消失了。

    他们步入房间,然后立马就感受到了周围的异常。

    “这是军械库吗?”佣兵环顾四周。

    房间的天花板明显比之前更高,空间也更大,但却被摆得满满当当。房间角落里堆放着大量木箱,墙边的架子上挂着各式武器装甲。更引人注目的是,房间的中央,陈列着几台巨大的机械。

    “拆开的投石机。”执法官无心查看这个房间,但他曾经在帝国军团服役,所以一眼就认出那些机件。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什么鬼……凤凰攻城弩?”萨沙只在图册中读到过这种东西。每一台都有上千年历史。

    “凤凰?那是什么?”义贼好奇地对面前的弩炮弯下腰。

    “历史悠久的攻城武器。帝国军团现在也有几十台这种玩意儿,威力巨大。只不过其中雕刻的符文已经失传了,又没人敢把它拆开看看,所以你现在能见到的都是古董货。”佣兵一边说,一边翻弄着旁边装满弩弹的箱子,“嗯……好在他们这里只有一般弩弹,这东西如果不用特殊工序制造的弩弹,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弩炮。”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不是说过,北方之心是古代堡垒。可能螪教团发现了这些遗留的武器,并把它们修好了。”

    “白桦,来帮个忙。”执法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一开始就径直走向房间的另一端,那是一扇大得可疑,装饰华丽的双开门,但似乎锁住了。

    除了夜莺仍在路口警戒,佣兵和义贼都到执法官那里去,试图打开大门。

    而萨沙走向了房间角落。

    从进入房间开始,他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难以描述,不太明显,但他的嗅觉能将其从锈味、潮味和机油味中分辨出来。越靠近角落,这种气味就越强烈。

    他打开一个箱子,向其中看去。

    然后,他猛地向后退去。

    箱子中,满满地挤着巨大的老鼠尸体,已经不再动弹的老鼠尸体。

    “……”

    巨型长毛鼠?

    医生说过,有人通过只运送跳蚤传播瘟疫。

    看来这个猜想还是有些偏差。

    (笔者注:在医生早期笔记中,假设跳蚤是携带瘟疫的单一病媒。这一观点被证明有所局限。后世医学研究已经探明,病毒由老鼠携带,而由跳蚤进行传播。医生在之后的笔记中曾修改她的观点,可能与萨沙此次的发现有关。)

    似乎螪教团运来了老鼠,但是只投放了老鼠身上的跳蚤。因为比起巨大的长毛老鼠,小小的灰色跳蚤更不引人注目。尽管如此,跳蚤的事情还是被医生发现了。

    灰毛鼠确实来自巨森,那瘟疫究竟是高等精灵散布的……还是螪教团?

    就在萨沙准备呼唤执法官他们时,喀哒一声,大门的锁开了。

    5

    这不是污秽,这是憎恶……

    打开的大门后,巨大的厅堂里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腥臭。

    如此强烈的气味,与萨沙苏醒时泉溪村的尸坑不相上下。

    气味的来源,是大厅中央的一个……东西。

    或者说是一团扭曲的血肉,一个通体红黑色,表面突起血管一般的经络,心跳般不断蠕动的肉山。一个不断分泌腐臭液体的溃烂瘤质,鲜红透明的脓包在其上鼓动,而脓包中依稀可见无数盘根错节的肠道。细小的肉芽在肉块上挥舞——以让人毛骨悚然的频率高速挥舞。

    在巨大肉块的底部,伸出一个瘦高的人形。至少那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类的上半身,尽管其材质和肉块类似。光滑的黑紫色皮肤,肩上长着细长的附肢,或者那是人的手臂。但作为手臂而言,那附肢过于纤细,两个骨节后伸出尖锐的十指,轻轻拖在地上。

    那人形的头部……呃。

    那人形的头部,没有任何其他五官,有的只是一只,巨大的,占据半张脸的眼球。在口部可能有些模糊的花纹,头顶上突出两个小角,那大概根本算不上是一张脸。头上眼球正在高速闪动,不断转向不同的方向,或是将视线在他们每个人之间切换。

    可憎之物。

    义贼捂住嘴后退两步,萨沙在胸前画了个圣印,执法官和佣兵咬紧了牙关。

    只有夜莺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

    然后,萨沙在那可憎之物旁边,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双瞳灰白,声音尖细的红袍老者。

    是他。

    “啊——不速之客。”

    红袍老者没有丝毫动摇,他将视线扫过众人,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他的目光并未在萨沙身上停留,因为萨沙在教廷那时已经换过一套盔甲,甚至将施法用的臂铠也换掉了。

    “这、这是什么……是你做的……你做的?”执法官有些喘不过气来。

    “哦,科桑执法官,真是巧合啊。我知道你,我很喜欢你这种聪明人。”老者没有回答执法官的问题。

    “回答我!你把掳来的人都藏到哪去了?”

    “藏?没有啊?”红袍老者戏谑地笑道,“你面前就是啊。”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或许除了夜莺)。

    “这个课题已经有答案了。问题:用螪之肢体能不能融合成螪之血肉?”

    “你在说什么?!”执法官吼道。

    “答案:看起来可以。但这足以成为螪的化身吗?似乎还不太行……我高估人类肉体了,或许得把他们改造一番。”

    “老师,马车准备好了。”一个红袍人从大厅另一侧的通道探出头来。

    “好,我们走。”老者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执法官,然后挥了挥手,“就此别过了,新朋友们。”

    “你往哪走?!”

    执法官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经飞向那老者,然而箭矢在离老者不到几公分的地方突然消失,然后从同一个地方反向飞了出来。夜莺略微侧头,弩箭从刚才还是她眼睛的位置飞了过去,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划伤。

    “噢,好痛哦。”夜莺用没有感情的语调抱怨一句,给手弩装上一根箭矢。

    “不要那么不舍。我会让你的小姑娘陪陪你的,你找了她那么久,好好享受团聚时光吧。”老者摆摆手。

    “你……”

    “父亲。”

    一个身影慢慢从大厅的石柱后浮现。

    十来岁的少女,将要结婚的新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面庞可爱,眼神纯真,声音清澈。她穿着黑色长裙,带着长至上臂的黑纱手套,以孩子般的动作从阴影中蹦蹦跳跳地走出来。

    “米拉!你、你没事?快过来……离那怪物远些。”

    “父亲,我真的很开心,在最后的最后,还能见到您。”少女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

    “米拉?”

    “但是,我不能回到你身边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明白了啊。我之所以出生,就是为了要和它融为一体。”少女看向那可憎之物,眼中充满爱意,那正是纯真少女对憧憬对象的眼神。

    “啊?别说傻话了,快到爸爸这来!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吗?”

    但少女无视了执法官的恳求。

    “所以啊,我重生了。老师帮助我醒悟了,我理解了,我作为螪神的新娘,重生了。”

    少女把双手放在胸前,以祈祷般的姿势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等着,我过去找你。”

    执法官踉跄着走向少女。

    “我很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支持,但您不理解,也不是您的错。这是我用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

    少女笑了。与先前不同,她露出了邪气的笑脸。她很幸福,这毫无疑问,比之以往从未有过如此幸福。而这次,她的笑容充满期待,仿佛忠诚的殉道者。

    是她留给父亲最后的笑容。

    她的眼中闪动着暗紫色的光芒,充满难以理解的笑意。那几乎……那几乎是夜莺的眼睛……。

    萨沙不由得看向夜莺,而夜莺正聚精会神地瞪大那昏暗的瞳孔盯着少女,还咬破了嘴唇,鲜血慢慢流下。这到底是什么感情?

    少女张开双臂,犹如拥向久违的恋人那般,向那憎恶之物走去。

    “那么,再见了,父亲。”

    “米拉——!”

    时间仿佛突然变得缓慢,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执法官拼命奔向少女,佣兵也提剑奋力前冲,萨沙高喊夜莺的名字,试图让她射击少女的双腿阻止她的行动,而夜莺的弩箭已经射出。

    然后,随着时间流动恢复正常,那憎恶之物正如洪流一般,涌向少女,像是巨浪一般的不定型肉泥一瞬将少女吞没。

    “不啊啊啊啊啊啊呃呃呃——!!!!!!”执法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冲向那憎恶之物,肉块中飞出两条触手横扫过来,执法官俯身躲过,然后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持剑在那肉块侧面划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然后,从那破口中,大量的内脏和肉泥喷涌出来。

    执法官愣住了。

    “米……拉……?”

    半秒后,巨大的触手拍了下来。

    ““屏障”啊啊啊——!”

    轰——

    萨沙施法构建的屏障一瞬间被触手砸得粉碎,仿佛没能带来任何阻拦,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执法官的手臂狠狠拖开了他。

    然后,第二条触手横扫过来,把他们两人都打飞出去,直直撞在墙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肉泥慢慢流下,覆盖住刚才被砍开的伤口喷涌出的内脏和血肉,仿佛从未受到任何伤害。

    “这……这鬼东西弄不死的啊!”佣兵见此,高声叫道。

    “冷静,打那个人形。”夜莺思索片刻,向肉块前方突出人形射出一根弩箭,然而肉泥瞬间前涌,包覆了那个人形,吞没了弩箭。

    “没中,但是有用……!”佣兵见到肉块保护人形的动作,确信了攻击的有效性,“小姑娘,你去把人拉回来!”

    “知道了!”趁着可憎之物自我保护的动作,义贼冲向撞在墙上失去意识的执法官,试图将他拖回入口。

    “来啊,恶心玩意儿!”佣兵刺向巨大的肉块,试图穿透肉壁伤害其中的人形。

    肉壁突然裂开,露出那只眼球,一条触手横飞过来,想要逼退佣兵的攻势。

    然而佣兵用那只金属手臂稳稳抓住了触手,在地上滑出半米远。

    “死啊啊啊啊!”

    奥术机械手臂猛然发力,触手即刻膨胀炸裂,血肉四溅。佣兵伺机向前,一手持剑前指,同时举起金属手臂。他用力斩断一条飞来的触手,下一瞬间,金属手臂的几个侧面陡然展开,从中喷射出暴风,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这一拳结实打在了肉块构成的肉壁上。

    轰隆一声,整个大厅发生了巨大的震动。这一拳的冲击使得天花板上细小的碎石纷纷落下。那憎恶之物表面像是浪潮一般不断荡漾着。

    佣兵喷出一口鲜血,这种冲击对他自己也是莫大的伤害。

    但是,所谓钝击对于一个介于固体和液体间的不定型怪物而言,显得微不足道。

    几乎是一眨眼的事,前端尖锐如刀片的骨质触手突然弹出,仿佛毫无阻力一般画了一个圆弧。

    然后佣兵的金属手臂,从半中间,沿着一个完美的截面,慢慢滑落。

    “x!”佣兵骂了一句,向后跳出,然而似乎晚了一步,另一条刀片触手已经向他腰间刮了过来。

    “妈的,交代了!”

    佣兵正咬牙切齿的时候,那刀片的速度猛然慢下来。

    不,不只是刀片,整个可憎之物都以一种统一的趋势减慢了速度,最终彻底停止运动。

    佣兵感到一丝寒气溢出,再仔细看,可憎之物的肉块表面逐渐发紫变蓝,变硬,甚至开始结霜。

    “……“冻结”。”

    萨沙站在可憎之物的“后面”,在那只独眼的视野之外。他的一只手按在那块巨大的肉山之上,磅礴的冻结之力由此涌入,将可憎之物变成一具恶心的冰雕。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法术。

    可惜必须摸到才能施法,否则会更加有用。

    “我x,见识了!”佣兵赞叹道,“幸好断的不是另外一只手,不然我这笔生意血亏。”

    “这……搞定了吗?是搞定了吗?”义贼刚把执法官拖到门口,而后者正慢慢醒转。

    “应该是结实冻上了……”萨沙再次确认自己接触的部位已经完全变硬,“似乎这家伙只有那一只眼睛有视野,所以——”

    嗖。

    风声?

    萨沙低下头,看见一根手臂粗且尖锐的刺状触手洞穿了自己的胸甲,从背部透出。

    他的心脏被刺了个粉碎。

    他抬头,看见那坨冻肉破碎的表面直直穿出的触手连到自己胸前。

    “……我?”

    他转头,看见义贼脸上欣喜的表情还来不及消失,而瞳孔却陡然变大。

    然后那根触手穿着他举到了空中,狠狠甩动摇晃着,这样晃动数圈后,暴躁地将他甩飞出去。萨沙的身体砸在旁边的石柱上,半边石柱轰然粉碎,石块崩塌到他的身体上。

    “萨沙——!!!”义贼冲向萨沙的方向。

    “别去!这没·救了!”执法官高喊道,见叫不住义贼,只得提剑就冲向那可憎之物。然后他立刻跌倒在地,脚下使不上力,还有手臂、肋骨,就刚才那一下,他至少有五处骨折。

    离可憎之物更近的佣兵硬生生躲过从肉块中突然穿出的几根尖刺,砍向那可憎之物前端的人形。然而弄巧成拙,人形冻硬的身体阻止了剑刃深入,只砍进去一点就卡住了。

    在下一瞬间,他看到人形那眼珠露出嘲笑之色,然后其背后的肉块瞬间突出数十根尖刺,将佣兵插成了刺猬。

    “赫尔曼!”

    执法官没能来的及叫完佣兵的名字,那些尖刺一齐向外分开,佣兵被刺穿的身体直接炸成了若干碎块。

    “——————!”一阵反胃袭来,执法官堪堪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这边萨沙倒在石堆之中,挣扎着想起身,然而刚刚坐起,义贼就扑了过来。萨沙被直接扑倒,而与此同时,前一瞬间还是他脖子的位置,刀片触手刚刚飞过。背后的石柱被拦腰斩断,错位掉下,然后半边大厅陡然崩裂。义贼硬是用她纤小的身躯抱住萨沙披甲的躯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滚出了塌倒的巨石堆,而刚才的位置,将永远消失在层岩之下。

    然后,不等萨沙站起,浑身是伤的义贼拖着他的手就向外跑。

    “你这怎么能活的?”执法官看着在地上挣扎的萨沙,目瞪口呆。

    “现在怎么办啊?!”义贼一边拖人,一边冲执法官大叫,“要不用外面的机关关住它?”

    “那机关能挡人,但这玩意?那种屏障一撞就碎了!”萨沙估计了一下,以可憎之物刚才挥动触手的力量,连外面的屏障也挡不住它。

    “别慌,别慌。我来想办法。”执法官那别慌纯粹是对自己说的,他知道的只有可憎之物的弱点是那人形。

    当他转头去看时,人形刚从肉泥中探出,而刚才佣兵砍中的伤口竟然完全消失了。

    “这怎么打啊……”执法官强忍住放弃的冲动,他的女儿还在里面,没有放弃这条路可选。

    “冷静,冷静。这种时候,抽离一下,对,抽离。”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在抽离的时候,开始与他对话。这半秒里,他看见了一些片段。然后,他心里组织起三种方案来。

    “退,退到军械库里!”执法官朝义贼喊道,然后他转向夜莺:“夜莺,你得帮我争取时间,至少两分钟!”

    “可以噢。”夜莺用右手转了一圈匕首,慢慢朝那憎恶之物走去。

    憎恶之物皮肤的颜色正在恢复,动作也变得更加敏捷起来。

    “你好啊,小可爱,让夜莺小姐来陪陪你。”

    五六条触手横飞而出,夜莺迅捷地在其中穿行。横扫、刀片、尖刺,各种攻击配合着向夜莺飞去,她却在其中优雅地舞动着,总是以毫厘之差逃脱攻击。这是怎样的死亡之舞呢,即便被触手围攻,她总能保持有一只手或腿接触地面。她自信能用这种步伐击杀任何人类,却对这憎恶之物无从下手,短匕很难对那人形造成有效伤害。

    其实她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但她不在乎死亡,所以她不焦急,所以她没有犯任何错误。

    两分钟时间而已,她不可能在那之前就死了。

    用一只手倒立,她抬起手弩,找到了一个最为刁钻的角度。一支弩箭穿过几条触手的缝隙,直直插进了可憎之物的那只眼睛。

    然后,剧烈的闷嚎声响彻了整个地底。夜莺也想不通,这个没嘴的家伙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但她很愉悦,她喜欢听这样的嚎哭。她趁机后退,退到了军械库门口。转身看去,不出意料,那可憎之物从肉泥中探出躯体,而那眼球已然恢复如初。

    “真赖皮啊……”

    夜莺皱起眉头,仿佛在盘算怎样才能杀死这玩意。

    过了一会,夜莺轻盈地跳进军械库。

    “三分钟了,别告诉我你还没搞定噢。”

    话音刚落,也就是夜莺脚尖刚刚落地,仿佛紧追在后,那憎恶之物轰然撞飞军械库厚重的门板,冲了进来。

    “就等你了!”萨沙咬紧牙关,使劲扯动身前的木轮。

    “高度对了啊。”义贼喊道。

    “那对准了,打吧!”

    凤凰弩炮牢牢对准可憎之物那人形的躯体。

    “打了!”执法官扳动横杆。

    仿佛一声咆哮,弩弹推动周围的空气,形成了一次震荡,然后几乎未受任何阻碍地钉入了可憎人形的胸口。

    虽然只有普通弩弹,但弩炮就是弩炮,不论怎样的肉体也不过如此。

    那人形几乎被冲击撞进了背后的肉块内部,脸部原本是嘴的位置渗出……飙出了大量鲜血,眼球也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有效?”义贼仔细观察着人形的动作。

    “现在你也爽了。”萨沙看着人形胸膛里碗口粗的弩弹,嘲讽道。

    人形痛苦地扭曲着,发出瘆人的嚎叫声,夜莺一刻不停地将手弩的箭矢一根又一根射进那人形的躯体。

    肉眼可见,那人形正在失去生机。

    然而,就在执法官给第二发弩炮上弦的时候,那可憎的人形突然醒悟一般,巨大的肉山轰然倒下,将人形瞬间淹没。

    几秒钟后,一个完整的人形再次从肉块中探出。

    “到底怎么样这家伙才会死啊?”义贼哀嚎道。

    “再想想办法呗,大叔。”夜莺一边后退,一边看了执法官一眼。

    “还有个方案,我们再退一次。”执法官喊道,“白桦来扶我一下,夜莺跟我出来听我来解释,萨沙……你真的能断后吗?你不是重伤吗?”

    “说了没问题!我这状态不比你好得多?”萨沙从墙壁边拿过一面铁制塔盾,举起一把手斧,“只要你的计划这次能成就行。”

    那可憎之物扭曲着向萨沙涌过来,数根尖刺一齐穿出。萨沙侧身用盾牌顶开尖刺,然后用手斧将其劈开。尖刺触手落地,在地面扭动着,慢慢“游”向肉块本体。

    军械库堆着不少东西,这些障碍物阻碍了可憎之物大幅度的横扫。萨沙慢慢后退,一根肉质触手从下方悄然靠近,试图缠住他的脚。但是这一动作没有被萨沙的感知漏过,他用盾牌遮住身体蹲下,然后一斧将触手斩断。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可憎之物,若干肉浪裹挟着人形向萨沙涌来,然后撞在了他的塔盾上。

    巨大的冲击撞得萨沙后退两步,他试图稳住脚步,但是纵使全甲的重量,也没法在一个地方立住,他被可憎之物推得向后划去。然后是第二次撞击、第三次撞击,直到将他狼狈地撞出军械库。

    那人形半边身子包覆在肉块之中,细长的十指握住塔盾两侧,试图将盾从萨沙手上抢去。留在军械库那侧的肉块像液体般涌入狭长的通路,钻进下一个房间。

    “不对,执法官。”萨沙向身后喊道,“多小的入口它都能进,那肉块能挤进来。”

    随着更多肉质涌入,萨沙感觉又快顶不住盾牌了。

    “消停点啊怪物!”

    他硬是将人形推开一瞬,然后用手斧深深劈进了它的肩膀,然后扯出来,第二斧、第三斧。然而,每当他把斧头抬起,刚才的伤口就被更多肉质覆盖,然后当下一斧劈下时,伤口已经完好如初。

    “没完没了吗?!”

    他还来不及反应,人形身后伸出一根触手,骨质边沿生长成斧头的形状,也劈向萨沙的肩膀。萨沙侧身,然后那骨质斧头刮过了他肩甲的斜面,没有造成伤害。

    “看来我比你硬点!”

    他急忙将塔盾举回身前,堵住那个入口,若干刀片触手不断砍在铁质塔盾上,留下道道划痕豁口。幸亏空间狭小,否则如果能抡满,铁盾也难免被那些刀片触手切开。

    人形再次撞向塔盾,萨沙双脚向后滑去。这时,义贼从后面推住了萨沙的双肩。

    “坚持住……别让它冲进来……!”义贼咬紧牙关,用力从身后顶住萨沙。

    可憎之物几乎把全部身体挤向通道,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有义贼顶着他,萨沙也只能不断后退,那人形慢慢挤进房间中。

    “行了吗,执法官?”萨沙问道。

    “再等一下……!”执法官靠坐在房间的墙壁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现在呢?!”萨沙感觉那人形又钻进来一点。

    “夜莺!”执法官高喊夜莺的名字。

    夜莺对准入口方向,射出弩箭。

    箭头寒芒闪动,但箭并非飞向那可憎之物,而是向旁边的台座。

    弩箭准确地击中了吊坠上的挂环,然后顺势将吊坠带离台座,钉在了后面的墙上。

    “屏障”。

    那可憎的人形疑惑地瞪大了眼球。

    一道陡然出现的光墙阻隔在进入房间的人形和身后的肉堆之间。

    如果它身体的一部分与另一部分被屏障所阻隔,那这种阻隔的本质就是切割。

    干净利落,可憎的人形与肉块被完全切割开来,完美的截面后知后觉般喷涌出鲜血来。

    在屏障一侧,涌动的肉堆仿佛失去生机一般突然垮塌,流得满地都是,变成了普通的血肉。

    在屏障另一侧,紫黑色的人形扭动着,细长的双手试图支撑起身体,少量带过来的血肉绝望地包覆着身体。

    “你悔改吗?”萨沙蹲在它身前,俯视着挣扎的憎恶。

    “算了,当我没问。”

    手斧劈进那血肉怪物的头颅。

    义贼终于支撑不住,跑到房间角落里吐了出来。

    夜莺站在房间另一个出口,双手抱在胸前,风轻云淡地看着外面,进行一如既往的哨戒。

    执法官拖着骨折的身躯,打开屏障,越过正在将那人形怪物剁碎的萨沙,冲向背后那团散架血肉。

    忽视着高频的剧痛,他用剑不断剖开那块血肉,不断剖开。他挖着,刨着,恶臭的腥气弥散,鲜血沾满了他的全身,他不断在那肉泥中搜寻着。

    最后,他摸到了一枚戒指。

    那是他女儿的订婚戒指。

    执法官的动作停下了,他跪坐在那团血肉之中,仿佛一座雕塑一般。

    手中紧握着那枚沾血的戒指。

    “那是什么?”义贼不知道执法官女儿的事,悄悄对萨沙问道。

    萨沙看着执法官,终于转过头去。

    “悔恨。”萨沙说。

    “那是一枚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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