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吸血鬼
1
欣月第三日，白议会成立后第三天。
这里是北方之心附近的村落，马车行程大约一个小时。
北方之心周围有数个这样的聚落，农庄和果园散布在冲积平原上，其中生产的大多数食物会运往北方之心的市场进行贩卖。沿着河道建立了小小的水力磨坊，而那些稍微繁荣的村落中还会有一两座风力或畜力磨坊。
欣月的和风吹拂着医生的斗篷，她用一只手压住兜帽，从缓缓空转的风车下走过。她和萨沙行在葡萄架旁的小径里，午后的阳光铺在嫩白色的葡萄花上。尽管城市周围的聚落都大同小异，他们来到的这个村落却略有不同。这里有北方之心的葡萄酒厂，产出北境最好的葡萄酒，也正由于此，来北方之心就不可不尝当地物美价廉的葡萄酿。北方之心的商业行会投资了向帝国核心区域的酒类贸易，只要越过南部的山脉，货物的价格就要涨三倍以上。而酒厂里最好的那一档，每年会随皇家代理人的车队运送到帝都，存入御用酒窖。
北方之心周围古老的那些聚落一般都建有历史悠久的城堡，可以追溯到人类联军时期，而那些新封采邑则不然，往往建立起华美的宅邸庄园。此处也是一样，皇家代理人如今空荡的宅邸位于聚落中心，瘟疫爆发后他找了个借口就去了南方。
医生取下鸦嘴面具，凑到葡萄花上试图细嗅其香味，她的黑发发梢也随风微动。
“怎么了？”萨沙在前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医生。
“不，没什么，就是这里结出的葡萄吧？”医生盯着那小小的白花，“感觉挺新鲜的。”
“是啊，安特前堡那边也有几个皇家酒厂。”萨沙突然想起，“你从南方来的话，以前去过那边吗？”
“我听说过，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出远门。”
“哦，那你又怎么长途跋涉跑到了北方来？”
“我当然，是来治病救人……”医生搪塞了过去。
这两天，白议会忙于在北方之心周边肃清螪教团的活动。执法官调动了一半的城镇卫队清查周边的污秽，包括血法术、亡灵、邪教和散布瘟疫。
萨沙今天来此，也是由于昨天白议会收到了附近村民的报告，说可能有人散布瘟疫。
村庄受害的状况和北方之心城内不同，前段时间开始葡萄酒厂几乎关闭，因此向城内运输的马车也大大减少了，而住户感染瘟疫的情况也不多。因此，执法官判断报告可能不实。但是出于谨慎考虑，他仍然委托萨沙前来查实情况，医生也提出同行，来看看村里瘟疫的情况。
村庄的长老是一名佝偻的老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壮年人，在一处农舍门口迎接了萨沙和医生。医生在一名壮年人的带领下进入农舍，查看其中隔离的村庄感染者的情况。而在和长老一阵寒暄之后，萨沙直奔主题：
“您报告说，有人在村子里散布瘟疫？”
“咳咳……村子里有些年轻人，说有人总是在夜里出来，行动鬼祟。”
“行动鬼祟……？具体来说呢？”
“呃……这个……那户人家平时也不和人交流，也没见有做什么正经营生。”长老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村里人都觉得他们是异端，靠着出卖灵魂不劳而获。”
“那户人家是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个村子里的？”
“一男一女，两三年前搬过来的吧，当时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随从。可他们既和外界没有交流，和村子里的人也不太聊得开，只是那个小随从偶尔出来买很少的食物。”
“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说这户人散布了瘟疫呢？”
“就是前段时间，几个晚上喝酒的年轻人看到那家女主人悄悄从房子里出来，然后一下就不见了。”长老用手遮住嘴的一边，“后来村里的守夜人也说，偶尔就会看到那家人深夜出门，但是从来不知道是去哪里。也就是那段时间，村里有了瘟疫的病人。”
“你觉得是他们在散布疾病，怎么做的呢？”
“谁知道？在水井里下毒？污染人家的谷物？不，我怎么敢猜想异端的行径。”
“……”萨沙沉思了片刻。
虽然确实可疑，但不一定和瘟疫有联系。
不一会，医生从农舍里出来，萨沙转身去问病人的情况，而医生只是摇了摇头。
“情况不太好？”
“病人不多，但是也不好办，和城里的比好不了多少。”
“那他们……能治好吗？”
“我只能试试。就连帝国医学会也没搞清这瘟疫是怎么回事。”医生用一块白布擦拭手上的木棍，她刚拿这木棍挑动患者的衣物。“大黄、车前草、凤翼子、罂粟，把这些熬熟磨碎，混上一些活力魔药，大概能让他们症状缓解些。过几天我再来一趟，结合放血疗法，不知道能让几个人挺下去。”
“你觉得他们是被人下毒致病的吗？”萨沙示意村庄长老等等，带着医生走到一旁。
“我和你谈过关于瘟疫的理论，是不是？”
“呃，对，跳蚤。”
“当时有一件事情忘记说了，不同患者的症状也有所不同。”
“症状不同，是说发病的样子吧。”
“是的，有些病人会生瘤质，腋下有水肿，有些在这基础上会生肺病，最严重的则全身发黑。”
“这又怎么样？”
“嗯，很多地区的记载表明，最初患上瘟疫的那些人，一开始只会有第一种症状。而被传染瘟疫的人，很多都直接是第二或第三种症状。”
“那么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哪种症状？”
“虽然各种症状都有，不过一开始就是的肺病居多。我看他们基本是车夫和行商人。”
“就是说他们不是被高等精灵的老鼠感染了。”
“我觉得更像是在北方之心进行交易的时候感染的，不像是下毒。”
“看起来确实是不实报告。”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医生点点头，准备回北方之心准备她的药剂。
“等等！”见他们要走，村庄长老连忙小跑着过来抓住萨沙的手。“大人，您是教廷骑士吧，那户人肯定是异端，您得救救村子啊！”
“……”
“如果大人您不去，村里的年轻人都打算自己带着武器处死他们了，天知道异端有什么能耐，您就当行行好，救几条村子里的人命吧。”
萨沙不知道长老为何如此固执，但确实，既然可能有异端的踪迹，他也应该好好检查才是。
“那我就去看看。”萨沙叹了一口气，“是哪座房子？”
2
村庄的边缘，有一座精致的两层小屋，屋子上爬着藤蔓。庭院里摆放着一套木制桌椅，小花台上种植着各色花卉，不过没有农作物。衣架上晾着几件衣服，布匹的质量非常好。
萨沙在木桌表面擦了一下，发现没有积灰，看来这里常被收拾打理。
医生一下被各种花卉吸引过去。萨沙本来不打算让医生跟来，因为可能很危险。但她坚持说如果确实有散布瘟疫的情况，她能够帮忙发现痕迹。实在拗不过医生，萨沙只能把她带在身后。
他敲响屋子的房门，过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干净整洁的高领正装，是贵族年轻子嗣的典型打扮。却不像村庄长老说的那样是随从装束。
“你们是……？”
看见萨沙和医生的样子，少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萨沙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下少年的样子。
头发偏长，不过干净。面孔稚嫩，未经风霜，肤色白皙，还算健康。少年个子不高，而且细胳膊细腿的，倒是和义贼白桦的身材有几分相似。
“那个……？”少年有些畏缩地仰头看着萨沙。
“噢，失礼。”萨沙点头行礼，“如您所见，在下是教廷骑士，想与您家小姐谈两句，不知方便吗？”
“这……这……”少年结结巴巴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关系，拉比斯，带他们过来吧。”屋内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名叫拉比斯的少年闻声犹豫了下，让开了门口。
“请、请进。”
屋内装修精致，不论是装饰还是家具都不像一般农户那般粗糙，不过也不显浮夸，看起来自然温馨。要说唯独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就是所有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使得室内显得无比昏暗。
“那么，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拉比斯将萨沙他们带到一个房间，房间中央一把华丽的椅子上端坐着一名少女，年龄并不比拉比斯大多少。少女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身着黑色晚礼服，带着长手套，用红色缎带点缀。房间光线黯淡，却掩藏不住她的美貌，当然，更显诡异的是她极度苍白的肌肤和血红色的瞳孔。
“我们在普查这村子里的瘟疫患者。”萨沙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搭在腰间剑柄上，“不知道这里住着多少人，有没有症状呢？”
一进房间，他就知道少女是什么人。即便他不是正式的教廷骑士，种种迹象也十分明显。
“这里只有我和拉比斯两个人住，如你所见，我们都很健康。”少女微笑着回答。
“是吗……您看起来，脸色可不太好啊？”
“小姐她自幼多病，所以身体虚弱，但绝对没有患上瘟疫！”拉比斯在一旁辩解道。
“原来如此。”萨沙点点头，转向拉比斯，“不过以防万一，您介意进行一个简单的检查吗？”
“什么……检查？”拉比斯有些疑惑。
“瘟疫病人身上的腺体瘤质和黑色淤肿，如果没有那些，就能证明健康了。让这位女医生检查，没问题吧？”
“检查我、我吗？”拉比斯犹豫道。
“嗯。就算是我们，也不方便让您家小姐脱下衣服，这实在有些失礼。可否请您代劳呢？如果您很健康，一同居住的小姐应该也就没问题了。”
萨沙又看向少女，少女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去吧，拉比斯，带医生去楼上你的卧室。在这里的话，我不太好意思呢。”
“可是，小姐……”
“没关系的，好好听医生的话。”
“好吧……”
拉比斯怯怯地带着医生到门外，在出去之前，医生停了下来，示意萨沙过去。
“萨沙，你是怎么打算的？他应该没病才对。”医生凑到萨沙耳边小声问道。
“你帮我个忙，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咬伤。”萨沙也低声回应道。
“咬伤？”
“留意一下就好，不过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先别过来找我，除非我叫你。”
“为什么？”
“可能会……比较危险。”
“……？”
在医生出去之前，萨沙用默咏悄悄给医生施放了一个“乘势”法术。“乘势”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强人的力量和敏捷，以免医生遇到什么不测。
等到医生和拉比斯走出房间，萨沙走到了窗口。他用手甲摩挲厚厚的窗帘，声音平淡地问道：
“小姐，这房间可是相当暗啊，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呢？”
“我不太喜欢阳光呢，对女生的皮肤不好。”
“原来如此。”
萨沙回头看着少女，少女也像能看透萨沙的面甲那样，直直盯着他。
“您知道吗，村子里的人们好像认为您在往村子里散布瘟疫。”
“无稽之谈。他们害怕只是因为无知。”
“所以您并没有那么做，是吗？”
“当然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么会知道如何散布瘟疫。”
“是了。”萨沙点点头，“那么，您经常深夜出门，是去做什么呢？”
“去葡萄田吹吹夜风，爬到风车塔上坐一会，散散心罢了。”
“小姐好兴致。”
“怎么，宵禁应该不归教廷骑士管吧？”
“失礼了。”萨沙欠身道歉。
“……”
“……”
然后，房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对了，教廷骑士先生。”少女突然开口。
“怎么了，小姐？”
“你为什么会在意拉比斯身上有没有咬痕？”
“……您有着优秀的听力，想来您也不是有意要偷听。”萨沙转过身来，“我是一名教廷骑士，您理解吗？”
“我们这是在猜什么哑谜？”少女微笑着，她的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红红的微光。
如此昏暗的房间，使得少女的眼睛尤其引人瞩目，看向她的方向便会被那双眼吸引。然后，少女朱唇轻启。
“看着我这双眼睛，被它吞没。然后忘记你今天在这里看见的事，回到你本来在的地方去。你什么，也没找到。”
这是“魅惑”。萨沙分明感知到了少女声音中的强大支配力。但是他连眼睛都没有，所以不可能于少女产生任何视线接触。
少女声音停下后的两秒钟，萨沙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这下证据确凿，是吧？”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早料到会这样，才把医生支开的？”
“我可不想让她受伤。”
“那不错，我也不想让拉比斯受伤呢。”
“所以其实你也都知道。”萨沙抽出短剑。这是从教廷军械库里拿来的，镀银附魔，足以面对大多数污秽。
“我很难不知道。”少女一改之前优雅的态度，咧嘴笑起来，“吸血鬼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你闻起来就像个瘟疫病人，不被隔离起来却来这里调查瘟疫？”
“确切的说，我是来扫除污秽。”
萨沙话音刚落，便用短剑扫向少女。然而少女几乎只用一瞬间，便向后跳出，躲过剑刃。然后，顺着跳出的方向，她竟然直接蹲踞在了垂直的墙上。少女轻轻从墙上取下装饰用的佩剑，然后又猛地弹出，朝萨沙刺来。
萨沙试图招架刺击，然而少女生生在空中改变了飞行的方向，以迅捷的弧线避开萨沙身前，绕到了他身后。尽管如此，萨沙顺势向另一方向转身挥剑，正好用剑刃招架住了少女的挥击。铮锵之声回响在房间中，迸发出的火花短暂照亮了周围的昏暗。
两把剑架在一起，少女的佩剑压了过来，透出以她的身躯而言堪称离谱的力量。萨沙的右手有些吃力，只好用左手手甲握住自己的剑刃，向前猛推，逼退了少女。
“就一个吸血鬼而言，你可算得上孱弱的了。怎么，是没吃饱吗？”萨沙重整架势将短剑举到身前，尽管差点招架不住的是自己，他还是出言嘲讽。
“听着，我不想惹麻烦。”少女持佩剑和萨沙周旋着，两人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圆踱步对峙。“我只想和拉比斯在这里安静生活。”
“你之族类，以人类血肉为食，待之如禽畜，不杀无辜如何能活？”
萨沙语落，又挥剑斩击，少女抬手格挡，瞬息间已是三个回合。
“我没有杀过人，也不会杀人，你又凭什么以你的教条来审判我？！”
萨沙停顿住一瞬。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可以忍住饥渴，只要这是他的愿望，不论有多难，我都能忍住。”
“不以人血为食，你会衰弱致死。还是说，你真的忍住了，从没将他当作过食物？”
萨沙挥剑，两道冷光又相击三次，撞出点点火星。
“他偶尔会给我血，但很少，我不会伤害到他。”
“如果不凭“魅惑”呢？操弄他人精神便是血法术，而你已经试过了。”
“我才没有魅惑拉比斯！”
少女吼道，向后翻去，蹬在墙上，而萨沙的短剑正扫过她刚才在的位置，后面的餐桌被砍下一个角来，少女的一缕头发缓缓飘下。
少女从墙边反弹过来，萨沙因为刚才的挥击难以收剑，少女却没有刺过来，而是用手肘撞击萨沙的胸甲，把他直接撞飞了出去。萨沙背后砸在木柜子上，直接把柜门给砸塌了。
少女在地上站定，但她刚刚踩上的地面却泛起光芒。
“这是……陷阱！”
没等她反应过来，青紫色的闪电般的锁链攀上她的脚踝，爬上她的身躯，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萨沙缓缓从木柜的残骸里爬起来，手中仍提着短剑。
“你悔改吗？”
“我不明白……我爱着拉比斯，按你的说法，爱也是一种污秽吗？”
萨沙脚步缓慢地走到少女面前，每走一步，厚重的盔甲便使木地板震动一下。
“我多希望我从没见过你。”他说。“我能理解你。但《圣颂》早有定论，人罪尚可饶恕，污秽罪无可赦。”
他举剑。
但短剑的风声在短暂扬起后骤停。
瘦小的少年，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纵便之前显得再如何怯懦，此刻的他却毫无惧色，直视着萨沙。
短剑的剑刃就停在他额头上一寸，但他却一动不动。
“不要包庇污秽，少年。医生呢？”
萨沙转头，看到医生站也在门口，已经取下了鸦嘴面具，但并没有受伤。
“不要再对小姐出手了。”少年对萨沙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你并没有力量能阻止我，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小姐。”
“拉比斯，别这样……”少女在他身后低声恳求。
“那个……能不能给她个机会，萨沙？”医生慢慢走进房间，说道。
“你检查过这孩子了？”
“是的，如你所说，脖子上有些咬痕。”
“虽然这证据已经用不上了就是。”
“萨沙，我和这孩子谈过了。”医生摇头，“我推测那小姑娘不是坏人。即便存在咬痕，但少年身体很健康，并不虚弱或贫血，血液的摄取是非常节制的。”
“即便如此，她也是吸血鬼。”
“如果她真的有危害，你大可杀死她。然而她究竟做过什么让她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污秽之物也能饶恕吗？”萨沙反问道。
“什么是污秽之物？萨沙，你得自己判断。良知是教条的精神，教条不是良知的替代品。”
“我必须做正确的事。”
“如果这是你对正确的判断的话。剑在你手上，我不会逼你改变决定。”
“……”萨沙没有说话。
但少女身上紫色闪电慢慢消失了。
少女瘫倒在地上，少年连忙俯下身去扶住少女。
“我不知道，医生，这很奇怪。”萨沙对医生说道，但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得有些稀薄，被医生这么一说他才发觉，刚才的自己就像是个教条机器，纯粹由理智驱动。
为什么会这样？随着时间经过他的人性也会随着身躯腐烂吗？
而被医生提醒后，他的各种感情才缓缓复苏过来，而其中最吵闹的就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仿佛感性部分正要面对死亡一般的恐惧。
“那个，抱歉了。”
萨沙在少女惊疑的目光中向她道歉。
“呃，这，你明白就好。”似乎少女也没有料到他的立场转变如此之快。
萨沙看着自己的手，曾经确信的自我又变得有些虚幻。
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感受不到同情心了？在地下遗迹被刺穿那时吗？还是更早？
他的理智迫使他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缺乏感性的他又不能凭自己给出对正确的判断。他凭借教条，是因为良知这一标准瓦解了。而当感情稍微复苏，一种深切的惶恐便萦绕在他心间，对自己未来行事标准的迷茫，构成了惶恐的底色。
然而，不待他想更多，屋外响起了嘈杂之声。
“村民围过来了。”
医生将窗帘拉起一个小缝，向外看去。
“他们来干什么？”萨沙也靠近窗户。
只见小屋外围着几十个村民，手持草叉、镰刀、打谷连枷，还有些举着火把。现在是白天，举着火把……无疑是要放火。
3
屋外，村民围住少年和少女。
少女举着一把黑色阳伞，但看来即使走在阳光下对她也不致命。
“你们干什么？”少女把少年护在身后，冷静地问道。
“就是你们祸害村子，必须杀了你们祭祀造物主！”人群中有人喊道。
“前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女的一下子就飞到了磨坊顶上！”
“怪物！”
“村子里的瘟疫也是你们的错！”
村民七嘴八舌地指责少女的种种罪过，而少女一言不发的听着。
“这是怎么回事？”萨沙向人群中的长老问道。
“刚刚去城里的小伙子回来，说从商会打听，他们肯定是吸血鬼，男人们一下就坐不住了，说必须除掉他们。”
“不是说交给我处理吗？”
“这不是怕您不知道，被她骗了吗。”
“……”
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萨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少女的力量，一个人可能可以逃脱，但拉比斯多半会没命。而如果少女铁了心要救他，那些村民肯定死伤惨重。
“听好，你们那些小儿科的武器伤不了吸血鬼，这是在送死。”
“这……”最前排的村民们面面相觑。
“烧死他们！”后排有声音响起，“抓住他们，把他们钉在木桩上，烧死就行了！”
“是啊，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村民们纷纷应和，最后变成了如某种诡异仪式一般，有节奏地喊着“烧死他们”。少女试图辩解，医生试图平息众人，但声音很快被盖了过去。虽然身为吸血鬼，少女长期摄入血液不足，力量只比常人强一点点，如果村民不计代价，或许真能抓住她，而在那之前拉比斯就会丧命。
“他们为什么不听人说话？”医生有些恼怒。
“你以前都和谁打交道？帝国学院的修士吗？”
“那我怎么从这些愤怒的暴民手上救人？”
“救人！？要是被当成一伙的，我们也得完蛋！”萨沙低声叫道。他觉得匪夷所思，不久前他还想着杀了那吸血鬼，现在却在考虑怎么从村民手上救她。
他又看向少女，虽然她仍然护着少年，但是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教廷骑士大人，动手杀了这吸血鬼吧！”
“我们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都疯了吗！？”萨沙大吼一声，“那是吸血鬼，一只手就能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人群中的声音一下子停息，犹豫的气氛在其中蔓延。
“听好了，吸血鬼，我有一个提议。”
萨沙举起短剑，直直指向少女。
少女有些惊愕地看过来。
“我知道，以你的力量，杀光这里的其他人轻而易举。但是就算那样，你也不一定就能保护好你的眷属。”
“你想说什么？”少女问道。
“我向你发起决斗。如果我杀死你，我发誓会保全你眷属的性命。而如果你杀死我，你必须发誓放过这些村民并且离开。”
“就这样？不管怎么样拉比斯都能活下来是吧？我接受了。”少女咧开嘴笑了。
“小姐，不行！你的力量还没有……”拉比斯抓住少女的手腕，却被少女轻轻挣脱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终末，那也好。”少女微笑回头。
萨沙瞟向医生，医生有些吃惊，但即便如此也没说什么。无论怎样，都只死一个人。实话说这样的结局医生还是不太能接受，但她没有更好的方案，也就没有立场反对。她只觉得不甘。
“死亡之子嗣神为我见证，我接受你的一切条件，与你决斗。”
少女收拢阳伞，伞柄缓缓伸长，露出鲜红的内里，变形为一把血腥长枪。她的脚下涌出滚烫的鲜血，她踩在其上，便脱离了地面，脚步随汹涌的鲜血变得迅捷。
血浪如同战马负载着少女，猩红的骑枪向萨沙直刺而来。
萨沙双手持握，将剑横在身前，伞枪刺在剑的侧面，一声清响，然而动能未尽，萨沙也无力继续架住短剑。于是伞枪顺势滑过剑面，刺向萨沙胸口，他侧身，伞枪沿着胸甲的斜角划开一道明显的划痕刺向萨沙身后，火花四溅。
再怎么说，重甲也不至于被那么轻易洞穿。
少女刺空，萨沙乘势举剑砍下，而少女抬起伞柄格挡。不知道这阳伞究竟是什么材质，竟然真的挡住了劈砍而未损坏。
少女用力顶开萨沙的短剑，然后顺势将伞枪横扫，掀起一阵疾风，击中萨沙的侧腹，直接将他轰得一个趔趄。可他却稳住了步伐，反手将短剑从上往斜下刺。
少女迅速向后跳去，萨沙没有刺中，因为惯性往前走了半步，踩在了她的血池上。心中顿时一慌。
他毕竟只是个新兵的水平，步伐难免出现纰漏。就在他踏上血池的瞬间，数道鲜血结成的尖刺向他。他上半身后仰避开一道，用短剑劈开一道，左手手甲抓住了最后一道。他退后走出血池，手甲上与血刺接触的部分已变得锈迹斑斑。万幸的是由于附魔的原因，短剑仍然完好。
萨沙刚站定脚步，少女又向他刺来，仍然是迅猛的攻势。这次萨沙没有试图格挡，而是在伞枪接近的瞬间将短剑挥下，劈开了刺击，伞枪刺在地上。他顺势左手冲拳，加上少女冲锋的动能，一拳击在她的下腹。这是足以让人类昏厥的力量，然而吸血鬼却仍然能够做出反应，一瞬间后少女也挥出左拳，轰在萨沙面甲正中，甚至将一部分砸得凹陷下去。
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飞出去，萨沙砸塌了庭院里的木桌，少女则在地上滑出好长一段。
村民们早已吓得让开了比刚才宽三倍的距离，在讶异中眼睁睁看着两人站起来重新冲向对方。
这次冲锋毫无犹豫，两方都使出了全力。
萨沙再次斜砍，意在架开少女的突刺。但这次，少女的伞枪却变招了，刺是虚式，她也以相反的方向朝萨沙的短剑挑去。剑枪相交，萨沙终究敌不过吸血鬼的力量，短剑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被挑飞了出去。
短剑还没落地，伞枪的尖端停在了萨沙的喉咙前方。在胸甲和头盔的缝隙之间，只有薄弱的链甲保护，以吸血鬼的力量，一定可以刺穿。
“我应该说过，这是决斗，以一方死亡为终结。”
萨沙抓住伞枪尖端，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我向拉比斯发过誓，我不会杀人。”少女坚定地回答。“你之前问我，问我悔改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即使在遇到拉比斯之前，我四百六十四年生命里，没有一件事，是需要向你们教廷忏悔的。”
“哼，自大。”萨沙低哼道，然后他转过头去，看向已经离了老远的村民们，“我没辙了，接下来你们谁来挑战？”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然后，不知道谁开了个头，所有人开始仓皇逃窜，一哄而散。
“奇怪。”医生拍拍胸脯，“我刚才也突然感觉好害怕，你用“恐怖之瀑”了？”
“还是你反应快。”萨沙捡起地上自己的剑。“我前几天才给你解释过这个法术。”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杀你？”医生看向少女，她正和跑过来的少年相拥，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安慰他。
“这是她自己说的。”萨沙回答，“如果要信我就信到底。”
其实就算真的刺了，他也不会死。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你是故意输掉的？”
“也不是。刚才的她，我真打不过。”
这边说着，吸血鬼少女也重新撑开阳伞走了过来：
“你刚才其实是在解围，是不是？”
“我是怕你一激动把那些村民伤了。”
“你没事吧？头？”
“头？”萨沙摸了一下变形的面甲才想起来，“能有什么事？”
“你……算了，没什么。”少女叹了口气。
“比起这个，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医生已经从军士长和义贼那听过了关于萨沙有多抗打的离谱故事，属于是见怪不怪了。
“这个村子是呆不了了，东西可能也来不及搬，带着钱走人吧。”少女耸耸肩。
“可是时值瘟疫，哪里又会接收外人呢？”少年不安地问道。
“这么说来，你们要不要来北方之心？”医生提议道，“我这边药剂实验室缺点帮手，你要是对血液熟悉，应该能帮上大忙。”
“你还要把她们带到教廷里面去？！”萨沙整个人都震惊了。
“不是，现在教廷里也没有教廷骑士啊。”不仅没有教廷骑士，连修士和修女都被影子教皇的人抓回帝都接受审问去了，“整个北方之心最接近教廷骑士的就是你了。”
“但还有步兵团啊……”
“军士长她们又不和污秽打交道，伪装好点就认不出来了。”
“还真是……”萨沙不知道怎么反驳，步兵团本质是佣兵，就算见了吸血鬼也不一定会管。
“再说，也不一定让她们住教廷里面嘛，可以和老板娘说一声，住旅店里，不是有钱吗。怎么样？”医生看向少女。
“我无所谓，只要能保障拉比斯的安全。”少女看向少年。
“我、能保障小姐的安全就好。”少年看向医生。
“怎么说？”医生看向萨沙。
“出事了别找我，自己向军士长和执法官坦白去。”萨沙看向医生。
“那就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去处，他们也就打算回到北方之心。
“对了，医生。”在出发之前，吸血鬼少女叫住了医生。
“什么？”
“你还是帮他治治病为好，别让他死了。”少女指了指萨沙。
“什么病？”
“你不是瘟疫医生？”
“我是啊？”
医生和吸血鬼少女大眼瞪小眼，萨沙连忙把少女拉到一边。
“误会误会误会，我可不是什么瘟疫病人。”
“那你怎么回事？和瘟疫病人睡过觉？”
“这个说来很复杂，以后再告诉你。”
“哼？”少女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然后走上了去北方之心的道路。
欣月第三日，白议会成立后第三天。
这里是北方之心附近的村落，马车行程大约一个小时。
北方之心周围有数个这样的聚落，农庄和果园散布在冲积平原上，其中生产的大多数食物会运往北方之心的市场进行贩卖。沿着河道建立了小小的水力磨坊，而那些稍微繁荣的村落中还会有一两座风力或畜力磨坊。
欣月的和风吹拂着医生的斗篷，她用一只手压住兜帽，从缓缓空转的风车下走过。她和萨沙行在葡萄架旁的小径里，午后的阳光铺在嫩白色的葡萄花上。尽管城市周围的聚落都大同小异，他们来到的这个村落却略有不同。这里有北方之心的葡萄酒厂，产出北境最好的葡萄酒，也正由于此，来北方之心就不可不尝当地物美价廉的葡萄酿。北方之心的商业行会投资了向帝国核心区域的酒类贸易，只要越过南部的山脉，货物的价格就要涨三倍以上。而酒厂里最好的那一档，每年会随皇家代理人的车队运送到帝都，存入御用酒窖。
北方之心周围古老的那些聚落一般都建有历史悠久的城堡，可以追溯到人类联军时期，而那些新封采邑则不然，往往建立起华美的宅邸庄园。此处也是一样，皇家代理人如今空荡的宅邸位于聚落中心，瘟疫爆发后他找了个借口就去了南方。
医生取下鸦嘴面具，凑到葡萄花上试图细嗅其香味，她的黑发发梢也随风微动。
“怎么了？”萨沙在前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医生。
“不，没什么，就是这里结出的葡萄吧？”医生盯着那小小的白花，“感觉挺新鲜的。”
“是啊，安特前堡那边也有几个皇家酒厂。”萨沙突然想起，“你从南方来的话，以前去过那边吗？”
“我听说过，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出远门。”
“哦，那你又怎么长途跋涉跑到了北方来？”
“我当然，是来治病救人……”医生搪塞了过去。
这两天，白议会忙于在北方之心周边肃清螪教团的活动。执法官调动了一半的城镇卫队清查周边的污秽，包括血法术、亡灵、邪教和散布瘟疫。
萨沙今天来此，也是由于昨天白议会收到了附近村民的报告，说可能有人散布瘟疫。
村庄受害的状况和北方之心城内不同，前段时间开始葡萄酒厂几乎关闭，因此向城内运输的马车也大大减少了，而住户感染瘟疫的情况也不多。因此，执法官判断报告可能不实。但是出于谨慎考虑，他仍然委托萨沙前来查实情况，医生也提出同行，来看看村里瘟疫的情况。
村庄的长老是一名佝偻的老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壮年人，在一处农舍门口迎接了萨沙和医生。医生在一名壮年人的带领下进入农舍，查看其中隔离的村庄感染者的情况。而在和长老一阵寒暄之后，萨沙直奔主题：
“您报告说，有人在村子里散布瘟疫？”
“咳咳……村子里有些年轻人，说有人总是在夜里出来，行动鬼祟。”
“行动鬼祟……？具体来说呢？”
“呃……这个……那户人家平时也不和人交流，也没见有做什么正经营生。”长老压低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村里人都觉得他们是异端，靠着出卖灵魂不劳而获。”
“那户人家是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个村子里的？”
“一男一女，两三年前搬过来的吧，当时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随从。可他们既和外界没有交流，和村子里的人也不太聊得开，只是那个小随从偶尔出来买很少的食物。”
“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说这户人散布了瘟疫呢？”
“就是前段时间，几个晚上喝酒的年轻人看到那家女主人悄悄从房子里出来，然后一下就不见了。”长老用手遮住嘴的一边，“后来村里的守夜人也说，偶尔就会看到那家人深夜出门，但是从来不知道是去哪里。也就是那段时间，村里有了瘟疫的病人。”
“你觉得是他们在散布疾病，怎么做的呢？”
“谁知道？在水井里下毒？污染人家的谷物？不，我怎么敢猜想异端的行径。”
“……”萨沙沉思了片刻。
虽然确实可疑，但不一定和瘟疫有联系。
不一会，医生从农舍里出来，萨沙转身去问病人的情况，而医生只是摇了摇头。
“情况不太好？”
“病人不多，但是也不好办，和城里的比好不了多少。”
“那他们……能治好吗？”
“我只能试试。就连帝国医学会也没搞清这瘟疫是怎么回事。”医生用一块白布擦拭手上的木棍，她刚拿这木棍挑动患者的衣物。“大黄、车前草、凤翼子、罂粟，把这些熬熟磨碎，混上一些活力魔药，大概能让他们症状缓解些。过几天我再来一趟，结合放血疗法，不知道能让几个人挺下去。”
“你觉得他们是被人下毒致病的吗？”萨沙示意村庄长老等等，带着医生走到一旁。
“我和你谈过关于瘟疫的理论，是不是？”
“呃，对，跳蚤。”
“当时有一件事情忘记说了，不同患者的症状也有所不同。”
“症状不同，是说发病的样子吧。”
“是的，有些病人会生瘤质，腋下有水肿，有些在这基础上会生肺病，最严重的则全身发黑。”
“这又怎么样？”
“嗯，很多地区的记载表明，最初患上瘟疫的那些人，一开始只会有第一种症状。而被传染瘟疫的人，很多都直接是第二或第三种症状。”
“那么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哪种症状？”
“虽然各种症状都有，不过一开始就是的肺病居多。我看他们基本是车夫和行商人。”
“就是说他们不是被高等精灵的老鼠感染了。”
“我觉得更像是在北方之心进行交易的时候感染的，不像是下毒。”
“看起来确实是不实报告。”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医生点点头，准备回北方之心准备她的药剂。
“等等！”见他们要走，村庄长老连忙小跑着过来抓住萨沙的手。“大人，您是教廷骑士吧，那户人肯定是异端，您得救救村子啊！”
“……”
“如果大人您不去，村里的年轻人都打算自己带着武器处死他们了，天知道异端有什么能耐，您就当行行好，救几条村子里的人命吧。”
萨沙不知道长老为何如此固执，但确实，既然可能有异端的踪迹，他也应该好好检查才是。
“那我就去看看。”萨沙叹了一口气，“是哪座房子？”
2
村庄的边缘，有一座精致的两层小屋，屋子上爬着藤蔓。庭院里摆放着一套木制桌椅，小花台上种植着各色花卉，不过没有农作物。衣架上晾着几件衣服，布匹的质量非常好。
萨沙在木桌表面擦了一下，发现没有积灰，看来这里常被收拾打理。
医生一下被各种花卉吸引过去。萨沙本来不打算让医生跟来，因为可能很危险。但她坚持说如果确实有散布瘟疫的情况，她能够帮忙发现痕迹。实在拗不过医生，萨沙只能把她带在身后。
他敲响屋子的房门，过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干净整洁的高领正装，是贵族年轻子嗣的典型打扮。却不像村庄长老说的那样是随从装束。
“你们是……？”
看见萨沙和医生的样子，少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萨沙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下少年的样子。
头发偏长，不过干净。面孔稚嫩，未经风霜，肤色白皙，还算健康。少年个子不高，而且细胳膊细腿的，倒是和义贼白桦的身材有几分相似。
“那个……？”少年有些畏缩地仰头看着萨沙。
“噢，失礼。”萨沙点头行礼，“如您所见，在下是教廷骑士，想与您家小姐谈两句，不知方便吗？”
“这……这……”少年结结巴巴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关系，拉比斯，带他们过来吧。”屋内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名叫拉比斯的少年闻声犹豫了下，让开了门口。
“请、请进。”
屋内装修精致，不论是装饰还是家具都不像一般农户那般粗糙，不过也不显浮夸，看起来自然温馨。要说唯独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就是所有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使得室内显得无比昏暗。
“那么，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拉比斯将萨沙他们带到一个房间，房间中央一把华丽的椅子上端坐着一名少女，年龄并不比拉比斯大多少。少女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身着黑色晚礼服，带着长手套，用红色缎带点缀。房间光线黯淡，却掩藏不住她的美貌，当然，更显诡异的是她极度苍白的肌肤和血红色的瞳孔。
“我们在普查这村子里的瘟疫患者。”萨沙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搭在腰间剑柄上，“不知道这里住着多少人，有没有症状呢？”
一进房间，他就知道少女是什么人。即便他不是正式的教廷骑士，种种迹象也十分明显。
“这里只有我和拉比斯两个人住，如你所见，我们都很健康。”少女微笑着回答。
“是吗……您看起来，脸色可不太好啊？”
“小姐她自幼多病，所以身体虚弱，但绝对没有患上瘟疫！”拉比斯在一旁辩解道。
“原来如此。”萨沙点点头，转向拉比斯，“不过以防万一，您介意进行一个简单的检查吗？”
“什么……检查？”拉比斯有些疑惑。
“瘟疫病人身上的腺体瘤质和黑色淤肿，如果没有那些，就能证明健康了。让这位女医生检查，没问题吧？”
“检查我、我吗？”拉比斯犹豫道。
“嗯。就算是我们，也不方便让您家小姐脱下衣服，这实在有些失礼。可否请您代劳呢？如果您很健康，一同居住的小姐应该也就没问题了。”
萨沙又看向少女，少女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去吧，拉比斯，带医生去楼上你的卧室。在这里的话，我不太好意思呢。”
“可是，小姐……”
“没关系的，好好听医生的话。”
“好吧……”
拉比斯怯怯地带着医生到门外，在出去之前，医生停了下来，示意萨沙过去。
“萨沙，你是怎么打算的？他应该没病才对。”医生凑到萨沙耳边小声问道。
“你帮我个忙，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咬伤。”萨沙也低声回应道。
“咬伤？”
“留意一下就好，不过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先别过来找我，除非我叫你。”
“为什么？”
“可能会……比较危险。”
“……？”
在医生出去之前，萨沙用默咏悄悄给医生施放了一个“乘势”法术。“乘势”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强人的力量和敏捷，以免医生遇到什么不测。
等到医生和拉比斯走出房间，萨沙走到了窗口。他用手甲摩挲厚厚的窗帘，声音平淡地问道：
“小姐，这房间可是相当暗啊，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呢？”
“我不太喜欢阳光呢，对女生的皮肤不好。”
“原来如此。”
萨沙回头看着少女，少女也像能看透萨沙的面甲那样，直直盯着他。
“您知道吗，村子里的人们好像认为您在往村子里散布瘟疫。”
“无稽之谈。他们害怕只是因为无知。”
“所以您并没有那么做，是吗？”
“当然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么会知道如何散布瘟疫。”
“是了。”萨沙点点头，“那么，您经常深夜出门，是去做什么呢？”
“去葡萄田吹吹夜风，爬到风车塔上坐一会，散散心罢了。”
“小姐好兴致。”
“怎么，宵禁应该不归教廷骑士管吧？”
“失礼了。”萨沙欠身道歉。
“……”
“……”
然后，房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对了，教廷骑士先生。”少女突然开口。
“怎么了，小姐？”
“你为什么会在意拉比斯身上有没有咬痕？”
“……您有着优秀的听力，想来您也不是有意要偷听。”萨沙转过身来，“我是一名教廷骑士，您理解吗？”
“我们这是在猜什么哑谜？”少女微笑着，她的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红红的微光。
如此昏暗的房间，使得少女的眼睛尤其引人瞩目，看向她的方向便会被那双眼吸引。然后，少女朱唇轻启。
“看着我这双眼睛，被它吞没。然后忘记你今天在这里看见的事，回到你本来在的地方去。你什么，也没找到。”
这是“魅惑”。萨沙分明感知到了少女声音中的强大支配力。但是他连眼睛都没有，所以不可能于少女产生任何视线接触。
少女声音停下后的两秒钟，萨沙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这下证据确凿，是吧？”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早料到会这样，才把医生支开的？”
“我可不想让她受伤。”
“那不错，我也不想让拉比斯受伤呢。”
“所以其实你也都知道。”萨沙抽出短剑。这是从教廷军械库里拿来的，镀银附魔，足以面对大多数污秽。
“我很难不知道。”少女一改之前优雅的态度，咧嘴笑起来，“吸血鬼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你闻起来就像个瘟疫病人，不被隔离起来却来这里调查瘟疫？”
“确切的说，我是来扫除污秽。”
萨沙话音刚落，便用短剑扫向少女。然而少女几乎只用一瞬间，便向后跳出，躲过剑刃。然后，顺着跳出的方向，她竟然直接蹲踞在了垂直的墙上。少女轻轻从墙上取下装饰用的佩剑，然后又猛地弹出，朝萨沙刺来。
萨沙试图招架刺击，然而少女生生在空中改变了飞行的方向，以迅捷的弧线避开萨沙身前，绕到了他身后。尽管如此，萨沙顺势向另一方向转身挥剑，正好用剑刃招架住了少女的挥击。铮锵之声回响在房间中，迸发出的火花短暂照亮了周围的昏暗。
两把剑架在一起，少女的佩剑压了过来，透出以她的身躯而言堪称离谱的力量。萨沙的右手有些吃力，只好用左手手甲握住自己的剑刃，向前猛推，逼退了少女。
“就一个吸血鬼而言，你可算得上孱弱的了。怎么，是没吃饱吗？”萨沙重整架势将短剑举到身前，尽管差点招架不住的是自己，他还是出言嘲讽。
“听着，我不想惹麻烦。”少女持佩剑和萨沙周旋着，两人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圆踱步对峙。“我只想和拉比斯在这里安静生活。”
“你之族类，以人类血肉为食，待之如禽畜，不杀无辜如何能活？”
萨沙语落，又挥剑斩击，少女抬手格挡，瞬息间已是三个回合。
“我没有杀过人，也不会杀人，你又凭什么以你的教条来审判我？！”
萨沙停顿住一瞬。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可以忍住饥渴，只要这是他的愿望，不论有多难，我都能忍住。”
“不以人血为食，你会衰弱致死。还是说，你真的忍住了，从没将他当作过食物？”
萨沙挥剑，两道冷光又相击三次，撞出点点火星。
“他偶尔会给我血，但很少，我不会伤害到他。”
“如果不凭“魅惑”呢？操弄他人精神便是血法术，而你已经试过了。”
“我才没有魅惑拉比斯！”
少女吼道，向后翻去，蹬在墙上，而萨沙的短剑正扫过她刚才在的位置，后面的餐桌被砍下一个角来，少女的一缕头发缓缓飘下。
少女从墙边反弹过来，萨沙因为刚才的挥击难以收剑，少女却没有刺过来，而是用手肘撞击萨沙的胸甲，把他直接撞飞了出去。萨沙背后砸在木柜子上，直接把柜门给砸塌了。
少女在地上站定，但她刚刚踩上的地面却泛起光芒。
“这是……陷阱！”
没等她反应过来，青紫色的闪电般的锁链攀上她的脚踝，爬上她的身躯，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动弹不得。
萨沙缓缓从木柜的残骸里爬起来，手中仍提着短剑。
“你悔改吗？”
“我不明白……我爱着拉比斯，按你的说法，爱也是一种污秽吗？”
萨沙脚步缓慢地走到少女面前，每走一步，厚重的盔甲便使木地板震动一下。
“我多希望我从没见过你。”他说。“我能理解你。但《圣颂》早有定论，人罪尚可饶恕，污秽罪无可赦。”
他举剑。
但短剑的风声在短暂扬起后骤停。
瘦小的少年，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纵便之前显得再如何怯懦，此刻的他却毫无惧色，直视着萨沙。
短剑的剑刃就停在他额头上一寸，但他却一动不动。
“不要包庇污秽，少年。医生呢？”
萨沙转头，看到医生站也在门口，已经取下了鸦嘴面具，但并没有受伤。
“不要再对小姐出手了。”少年对萨沙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你并没有力量能阻止我，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小姐。”
“拉比斯，别这样……”少女在他身后低声恳求。
“那个……能不能给她个机会，萨沙？”医生慢慢走进房间，说道。
“你检查过这孩子了？”
“是的，如你所说，脖子上有些咬痕。”
“虽然这证据已经用不上了就是。”
“萨沙，我和这孩子谈过了。”医生摇头，“我推测那小姑娘不是坏人。即便存在咬痕，但少年身体很健康，并不虚弱或贫血，血液的摄取是非常节制的。”
“即便如此，她也是吸血鬼。”
“如果她真的有危害，你大可杀死她。然而她究竟做过什么让她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污秽之物也能饶恕吗？”萨沙反问道。
“什么是污秽之物？萨沙，你得自己判断。良知是教条的精神，教条不是良知的替代品。”
“我必须做正确的事。”
“如果这是你对正确的判断的话。剑在你手上，我不会逼你改变决定。”
“……”萨沙没有说话。
但少女身上紫色闪电慢慢消失了。
少女瘫倒在地上，少年连忙俯下身去扶住少女。
“我不知道，医生，这很奇怪。”萨沙对医生说道，但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得有些稀薄，被医生这么一说他才发觉，刚才的自己就像是个教条机器，纯粹由理智驱动。
为什么会这样？随着时间经过他的人性也会随着身躯腐烂吗？
而被医生提醒后，他的各种感情才缓缓复苏过来，而其中最吵闹的就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仿佛感性部分正要面对死亡一般的恐惧。
“那个，抱歉了。”
萨沙在少女惊疑的目光中向她道歉。
“呃，这，你明白就好。”似乎少女也没有料到他的立场转变如此之快。
萨沙看着自己的手，曾经确信的自我又变得有些虚幻。
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感受不到同情心了？在地下遗迹被刺穿那时吗？还是更早？
他的理智迫使他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缺乏感性的他又不能凭自己给出对正确的判断。他凭借教条，是因为良知这一标准瓦解了。而当感情稍微复苏，一种深切的惶恐便萦绕在他心间，对自己未来行事标准的迷茫，构成了惶恐的底色。
然而，不待他想更多，屋外响起了嘈杂之声。
“村民围过来了。”
医生将窗帘拉起一个小缝，向外看去。
“他们来干什么？”萨沙也靠近窗户。
只见小屋外围着几十个村民，手持草叉、镰刀、打谷连枷，还有些举着火把。现在是白天，举着火把……无疑是要放火。
3
屋外，村民围住少年和少女。
少女举着一把黑色阳伞，但看来即使走在阳光下对她也不致命。
“你们干什么？”少女把少年护在身后，冷静地问道。
“就是你们祸害村子，必须杀了你们祭祀造物主！”人群中有人喊道。
“前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女的一下子就飞到了磨坊顶上！”
“怪物！”
“村子里的瘟疫也是你们的错！”
村民七嘴八舌地指责少女的种种罪过，而少女一言不发的听着。
“这是怎么回事？”萨沙向人群中的长老问道。
“刚刚去城里的小伙子回来，说从商会打听，他们肯定是吸血鬼，男人们一下就坐不住了，说必须除掉他们。”
“不是说交给我处理吗？”
“这不是怕您不知道，被她骗了吗。”
“……”
看着群情激愤的村民，萨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少女的力量，一个人可能可以逃脱，但拉比斯多半会没命。而如果少女铁了心要救他，那些村民肯定死伤惨重。
“听好，你们那些小儿科的武器伤不了吸血鬼，这是在送死。”
“这……”最前排的村民们面面相觑。
“烧死他们！”后排有声音响起，“抓住他们，把他们钉在木桩上，烧死就行了！”
“是啊，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村民们纷纷应和，最后变成了如某种诡异仪式一般，有节奏地喊着“烧死他们”。少女试图辩解，医生试图平息众人，但声音很快被盖了过去。虽然身为吸血鬼，少女长期摄入血液不足，力量只比常人强一点点，如果村民不计代价，或许真能抓住她，而在那之前拉比斯就会丧命。
“他们为什么不听人说话？”医生有些恼怒。
“你以前都和谁打交道？帝国学院的修士吗？”
“那我怎么从这些愤怒的暴民手上救人？”
“救人！？要是被当成一伙的，我们也得完蛋！”萨沙低声叫道。他觉得匪夷所思，不久前他还想着杀了那吸血鬼，现在却在考虑怎么从村民手上救她。
他又看向少女，虽然她仍然护着少年，但是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教廷骑士大人，动手杀了这吸血鬼吧！”
“我们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都疯了吗！？”萨沙大吼一声，“那是吸血鬼，一只手就能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人群中的声音一下子停息，犹豫的气氛在其中蔓延。
“听好了，吸血鬼，我有一个提议。”
萨沙举起短剑，直直指向少女。
少女有些惊愕地看过来。
“我知道，以你的力量，杀光这里的其他人轻而易举。但是就算那样，你也不一定就能保护好你的眷属。”
“你想说什么？”少女问道。
“我向你发起决斗。如果我杀死你，我发誓会保全你眷属的性命。而如果你杀死我，你必须发誓放过这些村民并且离开。”
“就这样？不管怎么样拉比斯都能活下来是吧？我接受了。”少女咧开嘴笑了。
“小姐，不行！你的力量还没有……”拉比斯抓住少女的手腕，却被少女轻轻挣脱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终末，那也好。”少女微笑回头。
萨沙瞟向医生，医生有些吃惊，但即便如此也没说什么。无论怎样，都只死一个人。实话说这样的结局医生还是不太能接受，但她没有更好的方案，也就没有立场反对。她只觉得不甘。
“死亡之子嗣神为我见证，我接受你的一切条件，与你决斗。”
少女收拢阳伞，伞柄缓缓伸长，露出鲜红的内里，变形为一把血腥长枪。她的脚下涌出滚烫的鲜血，她踩在其上，便脱离了地面，脚步随汹涌的鲜血变得迅捷。
血浪如同战马负载着少女，猩红的骑枪向萨沙直刺而来。
萨沙双手持握，将剑横在身前，伞枪刺在剑的侧面，一声清响，然而动能未尽，萨沙也无力继续架住短剑。于是伞枪顺势滑过剑面，刺向萨沙胸口，他侧身，伞枪沿着胸甲的斜角划开一道明显的划痕刺向萨沙身后，火花四溅。
再怎么说，重甲也不至于被那么轻易洞穿。
少女刺空，萨沙乘势举剑砍下，而少女抬起伞柄格挡。不知道这阳伞究竟是什么材质，竟然真的挡住了劈砍而未损坏。
少女用力顶开萨沙的短剑，然后顺势将伞枪横扫，掀起一阵疾风，击中萨沙的侧腹，直接将他轰得一个趔趄。可他却稳住了步伐，反手将短剑从上往斜下刺。
少女迅速向后跳去，萨沙没有刺中，因为惯性往前走了半步，踩在了她的血池上。心中顿时一慌。
他毕竟只是个新兵的水平，步伐难免出现纰漏。就在他踏上血池的瞬间，数道鲜血结成的尖刺向他。他上半身后仰避开一道，用短剑劈开一道，左手手甲抓住了最后一道。他退后走出血池，手甲上与血刺接触的部分已变得锈迹斑斑。万幸的是由于附魔的原因，短剑仍然完好。
萨沙刚站定脚步，少女又向他刺来，仍然是迅猛的攻势。这次萨沙没有试图格挡，而是在伞枪接近的瞬间将短剑挥下，劈开了刺击，伞枪刺在地上。他顺势左手冲拳，加上少女冲锋的动能，一拳击在她的下腹。这是足以让人类昏厥的力量，然而吸血鬼却仍然能够做出反应，一瞬间后少女也挥出左拳，轰在萨沙面甲正中，甚至将一部分砸得凹陷下去。
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飞出去，萨沙砸塌了庭院里的木桌，少女则在地上滑出好长一段。
村民们早已吓得让开了比刚才宽三倍的距离，在讶异中眼睁睁看着两人站起来重新冲向对方。
这次冲锋毫无犹豫，两方都使出了全力。
萨沙再次斜砍，意在架开少女的突刺。但这次，少女的伞枪却变招了，刺是虚式，她也以相反的方向朝萨沙的短剑挑去。剑枪相交，萨沙终究敌不过吸血鬼的力量，短剑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被挑飞了出去。
短剑还没落地，伞枪的尖端停在了萨沙的喉咙前方。在胸甲和头盔的缝隙之间，只有薄弱的链甲保护，以吸血鬼的力量，一定可以刺穿。
“我应该说过，这是决斗，以一方死亡为终结。”
萨沙抓住伞枪尖端，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我向拉比斯发过誓，我不会杀人。”少女坚定地回答。“你之前问我，问我悔改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即使在遇到拉比斯之前，我四百六十四年生命里，没有一件事，是需要向你们教廷忏悔的。”
“哼，自大。”萨沙低哼道，然后他转过头去，看向已经离了老远的村民们，“我没辙了，接下来你们谁来挑战？”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然后，不知道谁开了个头，所有人开始仓皇逃窜，一哄而散。
“奇怪。”医生拍拍胸脯，“我刚才也突然感觉好害怕，你用“恐怖之瀑”了？”
“还是你反应快。”萨沙捡起地上自己的剑。“我前几天才给你解释过这个法术。”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杀你？”医生看向少女，她正和跑过来的少年相拥，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安慰他。
“这是她自己说的。”萨沙回答，“如果要信我就信到底。”
其实就算真的刺了，他也不会死。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你是故意输掉的？”
“也不是。刚才的她，我真打不过。”
这边说着，吸血鬼少女也重新撑开阳伞走了过来：
“你刚才其实是在解围，是不是？”
“我是怕你一激动把那些村民伤了。”
“你没事吧？头？”
“头？”萨沙摸了一下变形的面甲才想起来，“能有什么事？”
“你……算了，没什么。”少女叹了口气。
“比起这个，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医生已经从军士长和义贼那听过了关于萨沙有多抗打的离谱故事，属于是见怪不怪了。
“这个村子是呆不了了，东西可能也来不及搬，带着钱走人吧。”少女耸耸肩。
“可是时值瘟疫，哪里又会接收外人呢？”少年不安地问道。
“这么说来，你们要不要来北方之心？”医生提议道，“我这边药剂实验室缺点帮手，你要是对血液熟悉，应该能帮上大忙。”
“你还要把她们带到教廷里面去？！”萨沙整个人都震惊了。
“不是，现在教廷里也没有教廷骑士啊。”不仅没有教廷骑士，连修士和修女都被影子教皇的人抓回帝都接受审问去了，“整个北方之心最接近教廷骑士的就是你了。”
“但还有步兵团啊……”
“军士长她们又不和污秽打交道，伪装好点就认不出来了。”
“还真是……”萨沙不知道怎么反驳，步兵团本质是佣兵，就算见了吸血鬼也不一定会管。
“再说，也不一定让她们住教廷里面嘛，可以和老板娘说一声，住旅店里，不是有钱吗。怎么样？”医生看向少女。
“我无所谓，只要能保障拉比斯的安全。”少女看向少年。
“我、能保障小姐的安全就好。”少年看向医生。
“怎么说？”医生看向萨沙。
“出事了别找我，自己向军士长和执法官坦白去。”萨沙看向医生。
“那就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去处，他们也就打算回到北方之心。
“对了，医生。”在出发之前，吸血鬼少女叫住了医生。
“什么？”
“你还是帮他治治病为好，别让他死了。”少女指了指萨沙。
“什么病？”
“你不是瘟疫医生？”
“我是啊？”
医生和吸血鬼少女大眼瞪小眼，萨沙连忙把少女拉到一边。
“误会误会误会，我可不是什么瘟疫病人。”
“那你怎么回事？和瘟疫病人睡过觉？”
“这个说来很复杂，以后再告诉你。”
“哼？”少女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然后走上了去北方之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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