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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园迁徙与生死搏弈 第一节

    张承和宝珠从孙老烟儿山寨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刚爬出山坳。天还蒙蒙亮,山寨就开饭了。山寨不兴睡懒觉,是胡子的规矩。吃了饭,二人临行前,被孙老烟儿塞上许多银元,还有食物。

    头天晚上,宝珠找到张承,建议说,咱们先去抚松县城附近寻找。至于说那个女胡子,宝珠分析了一下,说,可能性不大,还是先在外围找一找,不行再进山里。

    孙老烟儿也建议他们去抚松,说,顺便看一下宝藏的事儿。孙老烟儿认真地说,俺总听人讲,大清亡国头几年,有一位王爷为了光复大清,在抚松境内的一座大山里藏了不少财宝,那个地方的特征也很明显,拥有大量的温泉呢。

    孙老烟儿还说,宝珠最好女扮男装。宝珠说,这样方便。说着当即穿上孙老烟儿送来的衣裳,果然清秀。张承说,咱俩一比,俺就是一糙人。

    大家都笑。

    抚松县城不大,人也不多,但热闹非凡,外地来采办山货的、挖参寻宝的、流浪汉,等等,可谓鱼目混杂。抚松城南门外有一个较大的山货市场,地摊上摆着数不清的人参、鹿茸、熊掌和各种山鸡、野菜和皮货之类。买家和卖家心里都明白,这里不乏假货,其实这样更有意思,就看行家里手的眼力了。许多时候,假货和真货一个价格,大浪淘沙,对于外行来说,凭的全是运气。

    穿过山货市场,便是松花江了,正逢夏季,江水和江鱼都是最肥的时候,江边,几乎不见垂钓者,张承想,看来人们一到长白山,慢条斯理的雅兴就不再有用武之地。张承看见江上有往来的船只,经常人声鼎沸;还有不少渔夫,都是大嗓门儿,嚎啦一嗓子能传出十里八里。江边长满了柳嵩儿,在江风中摇曳,加之水面上泛动的波光,一时的静美,也让人恍入人间仙境。这一切,张承知道,它太短暂了。据说这里还有一个所在,被列为当地十景之一,即:西江晚渡。江边的渡口,自打春天一来,便开始繁忙,迎来送往,成为这里人们必不可少的去处。冬天来了,它才会沉寂。大雪覆盖了它的繁华与喧嚣。现在正是它喧嚣的季节,所以它发情似的招摇。

    张承和宝珠无暇理会景致,两人时而分开,时而聚首,不断地打听叶凤儿,这天到傍晚也一无所获。

    到了住店时,遇上了麻烦,两个男人要两间房,明显会让人生疑。到了一家客栈,见张承踌躇不安,宝珠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说,心静天自凉,咱们心里没鬼,就住一间房怎么就不行?张承一想,说,只好如此。宝珠唬下脸,嘟囔道,俺都不介意,你倒是个贞洁烈妇。张承不好意思起来,忙说,俺错。

    两人说话间,进了客房。客房不大,五米见方,一铺小炕铺了两床花被褥,一张小炕桌横放在炕上。长白山的炕,通火的方向叫炕头儿,相反的方向叫炕尾,也叫炕稍儿。张承搬过炕桌放在两铺行李的中间,类似于象棋的“楚河汉界”。两人累了一天,也没洗漱,宝珠说,累了一天,先躺一下,一会在洗漱,包里有吃的,对付一口就可以。张承说,俺浑身上下散了架。两个就和衣倒下,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半夜,张承被蚊虫叮咬醒了,便到柜台找小二要了熏香,点燃之后发现宝珠还在酣睡。宝珠的睡姿很恬静,像是多大的风浪都与她无关一样,张承心想其实女人就该与风浪无关,想起大凡与自己有关的女人都不得安宁,心里突然蜘蛛网般纠结万状。比如这个宝珠,如花似玉的年龄,至今还得陪他东奔西颠,虽说是宝珠主动提出来一同前往,但他心中还是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兴许就是所谓的良心,可是,如今世道混乱,良心再大谁又理会呢?况且太多的时候,良心根本无济于事。

    张承的脑袋里像飘着水,水里像是炸了雷,浊浪一层又一层。宝珠让他难以平静,又不敢直视,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两难。

    张承想大步走到自己的铺位,却迈不动腿,钉子钉牢一般。他骂自己,怎么这么熊蛋包,亲一口宝珠能死吗?

    张承想亲一口宝珠,就一口,马上就撤。他猜宝珠不会知道,她正睡着呢。如果这一口不亲,张承觉得自己今晚睡不踏实。

    张承蹑手蹑脚来到宝珠头顶,宝珠头冲外枕着炕沿睡觉呢。张承的嘴就轻轻栖在了宝珠的额头,像一只采蜜的小工蜂,工蜂,长白山可是漫山遍野都是哩。

    这只小工蜂遇到的不是山花,是两汪清水,它们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一闪,还倒映出小工蜂的影子。

    张承知道,宝珠睁开了眼睛。他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觉得他的脸被一双纤手轻柔地抚摸,他觉得他的嘴唇不自觉地触碰到另一只嘴唇,它火热着,两团火就在这个夜晚相遇了。

    良久,宝珠喃喃说,哥,你做什么,俺都不怪你。张承发现,宝珠宛如一只乖乖的老鼠,等待着悄悄过来的猫。

    俺不可以是猫,俺希望有一天俺也是老鼠,一只老鼠爱上另一只老鼠。现在不行,俺是猫,俺家里也有猫。张承这样痛苦地想着,身上的血流立刻冰冷下来,他挣脱开宝珠,一头扎回自己被子里,心乱如麻。

    一夜辗转,张承再也睡不实,时而入梦,时而醒来,再睁眼时,阳光早慷慨地洒满了一地,宝珠将洗脸水和早饭为他打了回来。

    宝珠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笑着说,咱的饼又硬又凉,店里有热馒头,有咸菜,俺买了来。

    吃罢饭,宝珠说道,咱们去山里吧,没准叶凤儿也在那里寻宝。

    张承心里打鼓,他自己听见了响声,做了亏心事儿一样不自在。镇定了片时,才装作兴奋,说,叶凤儿就在那儿,没准宝藏也在,咱一箭双雕。宝珠“呸”了一口,说,若有宝藏,还等你来?

    说笑罢了,张承知道现在去温泉群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去温泉群得过一个叫仙人桥的地方,仙人桥那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有一条汤河横在那儿,人们出行十分不便。几年前的一天夜里,人们听见狂风大作,天亮了出门一看,原来一棵树被风吹倒,恰好横在汤河两岸。仙人桥的名也就由此而来,因为人们说这是仙人为了他们出行便利,才为他们铺桥设路的。

    对于这些传言,张承大多不信,他觉得小小百姓一天天干不了别的,除了造人就是造谣。

    张承和宝珠来到仙人桥时,正是近晌时分,虫鸣蛙鸣不绝于耳,加之热风袭面,两人走得气喘吁吁。蓦地,突然有凉风拂至,二人正诧异间,便听见淙淙水响,很快他们看见了那条名为汤河的河水,也看见了仙人桥—一根独木桥。

    河面不宽,但河水湍急,不时有浪花或鱼跳跃。河岸多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树的间隙则是一块又一块农田。长白山区的农田,多是苞米、高粱,这种作物在这儿适宜生长。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两人心情大好。

    过独木桥时,宝珠一下子变回娇嗔,她嚷嚷道;”吓死人,我可不敢走,要不你自己去吧。”

    张承见状,连忙走回来,二话不说,扛起宝珠便跑过了独木桥。宝珠说道,你又不怕男女授受不亲了?张承呵呵一笑,说道,有时怕,有时不怕。宝珠红了脸,张承没有注意到。

    张承发现他和宝珠十分谈得来,两人许多观点、看法出奇地一致,有时脱口而出居然是同一句话,过分地默契,倒让两人有了些尴尬。起初,张承以为宝珠迎合他,偷偷细品几回,觉得天衣无缝,心里泡了蜂蜜一样。张承越来越觉得,与宝珠结伴,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他不仅开心充实,还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宝珠一准会帮上他。蓦地,心头又涌出一丝悔意,觉得自己太不爷们,昨夜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机会就那么白白错过了。

    过了独木桥,走了约两里路,才遇见一个人影儿。是一个从地里刚刚锄草回来的老汉,他敞胸露怀,悠然自得般地走着。

    张承上前问道,去温泉群怎么走?

    老汉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张承,又打量了一下宝珠,然后神秘地问:“你们打听那里干什么?“

    张承说,去那里采药。他又补充说,母亲病了,大夫说只有那里有一味药,所以和弟弟一道打算去采来。

    老汉将信将疑,又打量了一下张承,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年轻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俺说你们就别去了,弄不好搭上小命。”

    张承一听怔住了,在县城里他打听时,没听有人说那里危险啊。他谦恭地拱拱手,说道:“大爷,那里危险吗?”

    老汉神色凝重,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拄到地上,看了看四周,才悄声说道:”那里原本不危险,但十几日前来了一伙人占了那里,领头的是个女胡子,叫什么凤儿。”

    张承听见老汉这么说,兴奋得几乎喊叫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宝珠看了一眼,宝珠吐了一下舌头,表情也很兴奋,是啊,本来想暂时放弃寻找那个叫叶凤儿的胡子,没想到老天又让他们在这相遇,莫非这就是命运?

    张承赶忙谢过老汉,拉着宝珠头也不回地直奔老汉指点的方向大步走去。

    宝珠悄声说,你慌什么?

    张承说,俺像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哩。

    宝珠不再做声,被他扯着手,心里反倒美滋滋的。

    老汉怔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他弄不明白这个世道还有这么一种人,听了胡子居然如此兴奋,而且对他千恩万谢。老汉摇了摇头,也不理会他们,埋下头,在自家的地边取了捕鸟网,一上午的功夫,已捕了几十只鸟,回家用火一烧,是一盘像样的下酒菜,想到这儿,老汉的神情立时充盈了一种无名的知足。

    这个温泉群是个大沟蹚子,杂草树木遮天蔽日,四下里却没有人烟痕迹。又穿越一片林地,远远望去,有些树木被采倒在地上,还有一些枝干像是被人砍下的,再一看,地面上还出现了马蹄的痕迹。

    张承悄声说,“看来快到了,这些痕迹应该是那个叫凤儿的在安营扎寨。”

    宝珠点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你可以啊,能看出这些门道来。”

    张承悄声说道,“有你在,俺就敢大胆乱猜了,反正你会为俺纠正过来。”“真是这么想?“宝珠似乎不信张承居然说出这种话,在她心里,她觉得张承不仅行事果敢,也有某种小小的自负。

    张承拉着宝珠停下脚步,两人一同闪在一棵树后,张承边向对面望着边说道:“俺说的是心里话,宝珠姑娘不输大丈夫。”

    宝珠听到这儿,用手捅了一下张承的肋间,笑了。

    张承之所以停下脚步,因为他看见了木栅栏围墙,围墙一看就是新建的,远远也能看出栅栏木质水份的充足。木栅栏上已经架上了两门土炮,这么重的家伙,不知道凤儿从哪儿运来的,看来对这一带,她盘算不会是几天的事,应该有一个预谋。

    “这一带匪患如此猖獗,官府不管吗?”张承回过头问宝珠。

    宝珠不听则罢,一听显出十分气愤的神色,说道:“管个屁!说白了,这些个胡子有一大半是官府养的,弄了造孽钱之后,官匪便公开分脏,只是苦了百姓。”

    “官府不也剿匪吗?”张承对于官府剿匪还是略有耳闻。他向来不觉得官府好,但也没有把官府想成一片垃圾。

    “剿,剿剿不听话的,剿剿不懂事儿的,或者剿剿民愤太大的又不明事理的,这些鸟人更多的时候是把犯了小过错的平民百姓杀掉,再当做土匪去请功,而和真正的江洋大盗称兄道弟。”宝珠说到这里,突然平静下来,补了一句,这样的事不气也罢,气不过来。

    张承想,传说宝珠男人在奉天当将官的事儿一定是假的,以宝珠这样的心性,不可能与那样的人为伍,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官府也是盗啊!”张承自言自语了一句。

    “何止是盗,大盗,误国的大盗!”宝珠又接了一句,让张承越发觉得宝珠不仅不一般,也是一个有经历的人,当然,他凭直觉相信,无论宝珠如何复杂,都掩抑不去她身上那种迷人的气质与内心山泉水一样的洁净,他觉得自己多么幸运,他居然吻过宝珠。

    他们看见了有人走动。

    张承说道,“俺先进去,因为咱是来找人,动粗不得;但是为防万一,你先去外面守着,俺在里面一旦不好,你好策应,但是切记不可硬来,不要为了救俺把你也搭进去,保住一个总比两个全搭进去好一些。”

    宝珠笑了,说,哪来那么多啰嗦,一会儿俺上树观察就是,你就尽管放心前去。

    张承说了声那俺去了,宝珠说好,宝珠便看见张承大摇大摆向那搭着火炬的栅栏走去,心想,这是个爷们儿,想着,心里流出一股暖流。

    几个农民模样的人拦住张承,满嘴土话,张承听不懂,就说,俺是凤儿老相识,特意来见她。

    说到凤儿,几个农民口气柔软下来,像熟透的山李子。张承被带进一桩新落成的土坯房里,屋子里充满潮气。这间房只有两口小窗,采光极其不好,所以大白天也点着火把,好在山风微袭,这里并不十分躁热。

    在火光阳光交织的光线下,张承看见了正中坐着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坐在一张皮椅子上,张承粗看了一眼,知道她身后的毛皮应该是狍子皮。单看穿着,那个女子也没有特殊之处,和普通大户人家的女人打扮的没有出入,向上挽着发髻,显得利索干练,穿着虽不特殊,却掩不住逼人的英气。张承已料出此女人必定是传说中的胡子凤儿,这凤儿也只是二十几岁,论年龄也符合张承心中对叶凤儿要求。张承莫名地又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甚至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匪穴有了些许温暖。

    “听说你找一个叶凤儿的?”正座上的那女子厉声问道,口音是一口的东北地道口音,这并不影响张承对叶凤儿的判断,他知道叶凤儿从小被掳走,现在是什么口音都不奇怪,都可以说得通。

    “是的。”张承客客气气回答,同时张承在不经意间扫视着屋内屋外。屋内有十几人,除两、三个坐着,其余都叉腿站着,光线虽不明亮,但张承依然感受到这十几双眼睛的火辣,屋外还有几十人摇来晃去,张承明白,如果一言不合在此动起手来,他别说插翅难逃,命能否保住也在两可之间。如果能保住命,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凤儿开恩,二是老天保佑。

    “谁说老娘是你找的凤儿?你到底在打老娘什么主意?”凤儿的语气开始怠慢,甚至咄咄逼人,张承明白,不顺可能开始了。但他告诉自己,无论逆风还是顺水,这时候只管沉住气就行。

    “俺寻找凤儿,是因为受凤儿家人之托,为她捎一口信儿,哪来什么主意之说?大当家的如果是,咱们可以接着说,如果不是,权当咱们没见过,俺告一个讨扰之过。”张承说完,礼节性地拱了拱手,拱手的当儿,他看见凤儿在下意识地摸她别在腰间的手枪。

    江湖上风传,女人摸枪,事情必僵。到了这一步,张承反倒镇定自若,他现在担心的是宝珠不知深浅闯进来,可他一个人造,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实在不愿把宝珠牵进来,在他心里,觉得宝珠的好日子应该才露头呢。

    凤儿一句话,让张承不敢再胡思乱想,心宛如一块石头一下子掉到一口深井,他觉得这回自己劫数难逃。

    凤儿清了清嗓儿,一字一板地说道:“你叫张承,俺知道,现在老娘告诉你身份,老娘姓李,叫李凤儿,根本不是你找的什么叶凤儿,但是你进了老娘的一亩三分地,想出去就只能是魂出去了。”

    张承心里发慌,脸上却保持镇定。他没有做夺路而逃的任何打算,他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进行话语沟通。其实这才他娘的是死马当做活马来医。两地不管多远,有一天总会到达,想说服人心,许多时候是到死也完成不了的事儿。

    此时的张承,除了说,已经没有别的什么能做的。

    张承告诉凤儿,只要放他出去,他愿意一个月之后送一百银元来。他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银元的渠道,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凤儿笑了,先是微笑,后来大笑,再后来狂笑。浑身上下,先是微颤,后是大颤,最后是狂抖。

    笑声在满堂间穿梭,似乎火把也随之颤抖,颤抖得滋滋冒烟,接下来烟味儿便被一群群苍蝇簇拥着满堂间穿梭。

    凤儿指着张承说道:“你以为老娘是傻逼?别说一个月,就是马上拿来一百元也不行,今天实话告诉你,你的一位老朋友等你半天啦!来吧,军师!”

    凤儿回过头,向后面大喊了一声,凤儿的后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画的是一只吊睛猛虎。不大一会儿,屏风后面慢悠悠绕出一个一脸嘻笑的人来。

    刘铁柱。

    张承一时间糊涂了,都说生活就是戏园子,看来他这一时期经历的种种,比戏还精彩。在临江错过刘铁柱,今儿个偏又在此遇到。听凤儿的口气,他们事先好像已料到张承会来,所以才在这里守株待兔。

    这回,刘铁柱不再装模作样,他一脸笑模样地来到张承面前,一边摸自己的下巴,一边笑着说:“张承,咱俩真是有缘啊,幸会,幸会啊!”

    对于刘铁柱,张承根本不想理会,所以就没回答,但是此刻他也无意进一步惹怒他。他觉得,刘铁柱马上就会变成不可理喻的另一个人,需要一个借口,他就会爆发,这个借口,他至少不会给他。

    见张承没有回答,刘铁柱远远地围着张承绕着大圈儿,他没有过于近前,他已经领教过张承的功力,他怕离张承太近被他反制,那样一来,主动的局面就会马上被动,这是兵家大忌。

    刘铁柱的心思,其实张承早就想到了,现在他与刘铁柱的距离完全够用,但他从凤儿对刘铁柱的神情上看,觉得刘铁柱在凤儿心中没那么重要,换句话说,刘铁柱这个法码并不牢靠。至于去制服凤儿,估计还没等到他接近她,他就会被子弹打成塞子网,所以,他在心里已经放弃了武力,也许,听天由命是此时此地最好的选择。

    一会儿,刘铁柱远远地站住,他冲张承说道:“其实你屡次三番唐突于俺,俺大人大量,也可以让你不死,但是你必须告诉俺,你骗了孔员外的金条匆匆来到长白山,到底目的何在?没有天大的利益诱惑,你是不会这么铤而走险的,你必须一五一十说清道白。至于利益嘛,只要你说出来,大家人人有份,俺用脑袋担保,一准儿有你一份。”言外之意很明白,刘铁柱认为,张承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利益在其中,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他和凤儿只是短暂的联盟,想共同寻找温泉群传说中的宝藏。

    凤儿附和道:“张承,只要你按着刘军师说的做,不仅饶了你,发了财还算你的份。”

    张承讨厌刘铁柱,巴不得他马上死掉,虽然从理儿上说,刘铁柱给了他一线生机,他可以编些谎言蒙混一下,缓过眼下再说。这种无聊的念头被他自己否了,他不想与这群烂人无聊地周旋了,哪怕死掉,他还动过这样的念头,死掉也是一种轻松。是啊,他累了,他近来时常梦见娘,有娘多好啊,可以在娘的身上靠一靠,那是一种怎样的温暖啊……

    张承摇摇头,对刘铁柱道:“俺来长白山没有任何背景,就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来这里讨生活。”

    “真不想说实话?”刘铁柱不甘心地问。

    “这就是实话。”张承说道,“在老家俺的实诚远近闻名,想必你也耳闻,俺从不说谎。”

    “看来你是死硬到底了!”凤儿掏出毛瑟枪,阴森森的枪口直对着张承,随着凤儿的一步步挪动,张承眼中的枪口越来越清晰……

    “绑了,先绑了。”刘铁柱的脸变成紫茄子,连声音也公鸡打鸣般撕破似的,他很怕凤儿开枪打死张承,他坚定地告诉凤儿,张承背后一定有一个关于宝藏的秘密,否则无法解释张承日子过得好模样的,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东北。他附耳凤儿,小声说,先把他关起来,明天往死用刑,就不信他不招出来,到了那时,他不仅会把财宝供出来,还会落个自己连个毛儿也捞不到的下场。

    凤儿眼珠转了转,眼皮使劲眨了眨,说道:他一个穷光蛋,怎么会知道财宝?

    刘铁柱立时诡异地一笑,说:“太可能了,他爹据说在长白山,那个人会识文断字,大有心机,何况他是张大法师的爱徒,张大法师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有财宝垫底儿,俺估摸着这小子得到了他爹的信儿,才来长白山的。”

    好吧。凤儿没正眼瞧刘铁拐,拉着慵懒的长音说了句,老娘信你了。接着,便让人把张承五花大绑。几个衣衫不整的小胡子连扯带拽,正欲把张承带到后面的房间囚起来,外面跑来一个小胡子,气喘吁吁地说道,把刘大山的儿子抓到了。

    刘大山?哪个刘大山?张承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动,他迅速把这个名字与他印象中的刘大山联系起来,他觉得就是与他一路相伴的刘大山,因为在临江分手时,刘大山说要到抚松来挖参。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群胡子把两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推了进来,正是刘东、刘丰兄弟,兄弟俩被打得遍体鳞伤,看上去像两只烂苹果。“刘东,刘丰!”张承大喊。

    “姨夫,你怎么也在这儿?”刘东见张承也被绑在这儿,本来就一脸沮丧,此时显得六神无主。刘丰忙问:“姨夫你这是怎么了?”

    “哈哈,好戏,好戏呀!”凤儿来了劲儿,她不无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到了地下你们都不会孤单了。现在问题明白了,张承你说了宝藏的秘密,刘家兄弟交出人参,老娘今天就饶你们不死。”

    “怎么回事,你爹娘呢?”张承不顾五花大绑,急切地询问刘东、刘丰。

    刘东哽咽道,“他们把俺爹打死了,现在娘在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为什么?”张承想起去年还和刘大山一路同行,不到一年竟天人永隔,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他也看出,这是一股不讲仁义的悍匪。

    他知道,长白山区也有一群有底线的胡子,他们有着严格的行规,比如“几不抢”、“几不夺”之类。但是在生存面前,欲望面前,这些行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刘丰愤愤地说,“一天夜里,他们冲到俺家,说俺家藏了大个儿的人参,非逼俺爹交出来,这一定是同行看俺家行情好,才造谣生事,俺家不过挖了些小的人参,都换了现钱,哪有什么大人参,俺爹拿不出来,就被当场打死了。那天俺哥俩儿跟着跑山没在家才没有被他们抓到,这不,今天才到家,正听俺娘哭着说爹的事,他们便闯了进来……”

    刘东哭着插话说,“俺爹还没落葬呢,他们真不是人。”

    “好戏!”凤儿又站起来,扭着肥硕的屁股,走来踱去,口里还不停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话有瘾,“好过瘾啊,你们只管诉苦,到了阎王爷那里接着再诉,奶奶的,说不出宝藏下落,拿不出人参,不仅一个儿也甭想活,连你们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

    凤儿疯了一样地来到张承跟前,故作轻松地抛了一个媚眼,说道,“你的家小在五道沟,别急,俺们会去的,他们好不好全在于你了。”说到这儿,凤儿像想到了什么,把一个叫二疤拉的胡子叫过来,呶呶嘴,说,“去,带四个弟兄,去五道沟把张承一家都给俺请过来。”

    听到这儿,张承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有能耐冲俺,冲家人算什么好汉!”

    张承一骂,凤儿呆在那里,她没想到家人触动了这个男人心中最柔软的情怀,缓了一会儿,她才两手一摊,笑道,“别急,他们就来了。好汉,你不说我是骚货吗?对喽,俺原本就是介女流,压根儿也没想到当什么好汉,想试试俺有多骚吗?今是陪老娘一宿,看你的模样,老娘还中意,哈哈。”凤儿一阵狂笑,接着又夸张地扭了几下屁股。那屁股似乎魔力不凡,张承瞥见几个胡子直勾勾在看,有的嘴里还淌着口水,心想,这长白山,女人金贵,不管她是胡子还是窑姐儿,都是宝哩。

    凤儿晃到刘东、刘半身边,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眉眼一挑,说道,“你们那个老娘呢,先让她在家给你们的爹守尸,但是今儿半夜之前你们不把人参说出来,你们就和她到阴曹地府团聚吧……”说完,凤儿扭回了自己的座位,轻佻地搭了半拉屁股,侧着身,眯着眼,看着众人,像一头观敌瞭阵的狼王。

    张承和刘东、刘丰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屋里,门口有四个胡子把守。刘东一直在哭泣,刘丰也唉声叹气,他问张承,“姨夫,咱们这回是不是完了。”张承说,应该不会,吉人自有天相。其实张承心里有着一种深深的绝望,不仅绝望,更痛不欲生,因为那个叫二疤拉的胡子已带人奔向五道沟,那可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不敢想像营氏她们如何应对。说到希望,他唯一的希望来自于宝珠,可是宝珠是一个弱女子,她来了,恐怕连她自己也会搭进去,所以还是不来为好。这会儿,张承屏除一切杂念,他只祈求宝珠千万别来……

    入夜,张承听到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在电闪雷鸣中,他也听见不时有树木折断的声音,他想一定是狂风吹折了树木。他还听见瓢泼大雨落地的声音,似紧锣密鼓,又像万马奔腾。张承心想,也好,俺的小命在这样壮观的万千气象里结束,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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