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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园迁徙与生死搏弈 第二节

    这场狂风暴雨让张承觉得壮观,也让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到此也完蛋,他猜想要不了两天营氏他们就会出现在这儿,和他一道接受死亡,还有孩子,让他最不愿去想的软肋,他知道他无法回避,他希望他们别把叶凤儿带来,她是局外人,与此无关,他甚至希望她嫁给闵氏三兄弟中的一个,和他生孩子,就在五道沟幸福地生活,养一院子鸡鸭,春天来的时候,就把鸭子赶到鸭绿江边,它们畅游了一天,在傍晚的余晖下摇摇晃晃地回家。

    他笑着想,鸭子走路很好玩儿,太像上了岁数的老头了。

    张承闭上眼睛,他累了,不想再想更多的事情了。

    张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宝珠背着他闯出了囚室。囚室里鼾声大作,胡子们无一例外地死睡过去。

    “宝珠。”张承轻轻叫着,有些哽咽,他的眼泪就那么滴在了宝珠柔软的肩头。

    “别出声,俺用了迷药,一会儿药劲儿一过,他们就会醒过来,咱们得快走。”

    “俺还有两个外甥在里面。”张承想到刘丰、刘东。

    “顾不上许多了。”宝珠冷冷地说。

    “俺不可以放下他们。”张承声音有些大,他想接着说明刘家兄弟的重要性。晚了,他的声音惊醒了一个胡子,胡子看见了悄悄移动的宝珠,忙不迭就是一枪。

    胡子们全部醒过来了。大厅立刻忙乱起来,张承觉得宝珠正在缓缓倒下,她中弹了。

    张承懊悔不已,知道自己的声音惹了祸,他心里悲哀地想,自己加上刘氏兄弟,也难抵宝珠的命啊。他抱过宝珠,在火把不稳定的光晕里,旁若无人地看着宝珠,大滩的鲜血从宝珠丰腴的双乳间涌出,和他的泪水一样。他大喊,宝珠没有知觉,他恍惚感到四围有人乌云一般聚拢过来,火把的光被一个个人影剪刀似的剪碎。

    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张承回过神来。

    这时,他听见囚室的门开了,他看见了宝珠。宝珠举着一只小小的火把。火光把宝珠照得愈显妩媚。

    “宝珠,莫不是梦里见面?”张承一度以为是在梦里。

    宝珠嗔怪地示意他不是梦,说,别婆婆妈妈,快走,很快凤儿他们就会醒来。张承一阵欣喜,庆幸刚才是一个梦。

    宝珠说,得亏这场鬼使神差的大雨,这些人都躲在屋子里,并且关严了门窗,否则在通风良好的夏季,俺的迷香不会有任何用处;现在所有人都在睡乡,趁乱可以逃脱。刘丰说,何不趁机杀了这伙强盗,宝珠说,不行,俺刚才也想过,因为夏季通风好,虽说关闭门窗但是也比不上冬天封闭的效果,迷香的作用不会太大,人太多,杀不过来,万一有个闪失,根本无法逃脱,这里一定有不少人很快就会醒来;另外外面的岗哨只是避雨,或许不在被迷者之列。

    张承说:“对,咱们当务之急快走为宜。”于是四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这时雨小了许多,张承和宝珠各举一个火把,带着刘东、刘丰,深一脚浅一脚奔抚松县城附近逃着。

    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岔路口,张承让宝珠将一个火把给刘东、刘丰,说,你们快回去接了老娘,速往五道沟方向找俺,五道沟离这儿比较远,胡子估计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打乱杀。但去的路上一定小心,要防备胡子半路搞鬼。

    刘东、刘丰答应了一声,飞快地在雨幕中消失。

    张承把二疤拉的事儿对宝珠讲了,宝珠说那还等什么,咱们顺路迎上去,如果到了沟里已经出了意外,咱们再想办法不迟。

    张承说只能这样了,反正这里不可久留。

    张承又说,宝珠谢谢你。

    宝珠说把谢字留在以后再说吧,干巴巴说了有什么用。张承想说一说那个梦,想了想,没说。

    张承、宝珠到了五道沟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两人一路上处处留心二疤拉,但没有遇到。

    张承说,他们是不是走的另一条路,宝珠说不可能,山高林密哪开那么多道路,还是别纠结,到了就一目了然了。

    半路上,宝珠不小心被蛇咬了,咬在了小腿上。对于蛇毒,张承略知一二,平日在家时,父亲也懂些医术。他忙让宝珠坐下,撸开她的裤腿儿,宝珠扎着腿绳,见露出小腿,不免有些难为情,张承说再拧一会儿命就没了,宝珠便红着脸任张承处置。

    张承来不及多想,俯下身子,张开嘴便含住宝珠的伤口,大口为宝珠吸着蛇毒,宝珠闭着眼睛,感受着一股轻柔的热浪袭来,在悄悄卷走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见张承已经找来了些草药,正认真咀嚼着,一会儿就嚼碎了,为她敷好,之后把自己白色衬衣扯下一块儿,周到细致地缚在她粉红色的小腿上。

    一套程序下来,一个时辰悄然而逝。

    宝珠愧疚地说,不好意思,为了我耽误你救家人的时间。

    张承白了宝珠一眼,说道,说废话不是,俺的命哪来的,不是你救的?救家人要紧,你的命就不是命,在俺心中你也是家人。话音落地,张承也觉愕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么一句。他的脸有些发烫,好在夜色弥漫,宝珠没有察觉,否则张承会愈加难为情。两人起了身,互相扯着手,快速往五道沟方向急赶。

    到了家,营氏和叶凤儿告诉他,那个一脸疤拉领头的和其他三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人跑了。

    那天夜里,要不是闵三吃坏了肚子,全家人就会被捉走了。

    闵三发现这一行人鬼鬼祟祟在月光下摸了进来,便叫醒闵大、闵二,哥仨儿手操着刀,紧紧跟着,果然发现他们是奔张承家去的。于是闵氏三兄弟和二疤拉他们交上了手。一个时辰之后,二疤拉和他三个手下掛了,一个带了重伤跑掉,闵大、闵二也死了。

    张承听罢,失声大哭,不管不顾地向闵家跑去。也没来得及为宝珠介绍,宝珠觉得尴尬,也尾随着向闵家跑去。

    闵家外面挂了白布和烧纸,已布置成灵堂。

    张承破门而入,见闵三正跪在那里烧纸,外屋地上停着两口紫色棺木。两盏长命灯在棺前幽幽地闪亮,两只泥盆里,闵三在不断地续纸,纸灰在明灭之间闪烁着一闪即逝的光点。张承一头嗑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大哥,你可回来了。“见了张承,闵三上前一把抱住,兄弟俩哭成一团,宝珠也被感染了,不知不觉泪也下来了。她觉得对张承有了更深的认识,她知道一个男人能让兄弟为他出生入死,不仅要有过人之处,更要有一片侠肝义胆。

    张承哭着说,闵三,从此咱们兄弟就要永远不分开,就就是亲兄弟。

    闵三说咱们早就是亲兄弟。

    张承之后在二闵的灵前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闵三也跟着磕了。

    宝珠站在那里不知磕好还是不磕好,他们三个头就落在了地上。

    之后,张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告诉闵三说,这两天把两个兄弟下了葬,咱们不能在五道沟再呆了,咱们兄弟一块儿搬走,现在要不动声色,任何人也不告诉咱们要走的消息,包括常老二。闵三点点头,说,俺记住了。

    第二天,为了营造不走的气氛,张承挨家串门,显示出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来到常老大家的时候,他赶上常老大正要绞杀自己家的狗。这条狗长得金黄,脖子上长了一个白圈,像戴了一个花环,所以叫花脖。

    花脖和张承还有一点缘分。由于常老二的缘故,张承平日里和常老大关系不错,两家经常走动来往,谁家包了饺子,炖了肉,都会互相送一些给对方。一来二去,张承觉得常老大为人的确实在,于是也就真心实意地和他相处,而和常老二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张承先去王大粮户和常老二家,他们都表示,就在五道沟好生住下,今后有他们罩着,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出了人命,警署那边他们会帮着说明情由。

    今年刚过完年不久的时候,张承还和往常一样,去常老大家串门,他不知道常老大家刚要了一条叫花脖的狗,还和往日一样也不敲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此时花脖虽然被拴在木桩上,但是张承路过的地方整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等花脖叫声传过来,张承也叫了起来,他的右侧大腿早已被花脖狠狠咬住。幸亏常老大在屋里听见嘈杂声,及时赶了出来喝止住了花脖,否则张承大腿上那块肉就保不住了。即使这样,张承大腿也是鲜血淋漓。张承大怒,他气愤地大叫道,俺今儿一定要把花脖打死。张承边说还边从墙根儿抄了一把铁镐。常老大忙笑着拦住,说,兄弟息怒,俺请你喝酒,千万别和畜生一般见识。张承听常老大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起来,便扔下铁镐,放过了花脖。从那以后,张承再来,花脖总是友好地摇摆着尾巴,一来二去,与张承和谐起来。

    这次张承走进常老大院子的时候,木栅栏上高挑着一条绳索,绳索不怀好意地抖动着,四个年轻人正把花脖套进绞索。张承看见的是最揪心的一个场景,花脖一点点被勒在了绞索上。

    花脖在那里发出嘶哑的吼鸣,四肢在半空中不停地挣扎。

    “怎么回事?”张承问常老大,常老大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把人咬了,人家非要吃它不可。”常老大冲着张承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张承太了解常老大了,他知道常老大这个表情是真实的,他在常老大的眼睛里看出一种不情愿。

    张承说,咬了人赔钱了事,干嘛非得杀了花脖。

    常老大把张承拽到一旁,悄悄说:“这回花脖咬的是一个王大粮户家的亲戚,名叫王三,也是一个有钱人,人家不差钱,说了,就要吃了花脖不可。”

    张承叹了一口气,说道,“花脖挺通人性,这样可惜了。”回过头,张承再看花脖,已被几个年轻人松开绳套,放到地上,花脖在那儿大口呼着粗气,已经奄奄一息。

    张承走到跟前,蹲下来,轻轻摘下套在花脖脖子上的绳套儿,抚着花脖毛茸茸的身体,说道:“花脖啊,对不起,俺没能救下你,到了下面别再乱咬人了,记住,人非善类啊!”

    张承正在说话间,花脖却一跃而起,直奔大门外冲了出去。

    众人懵了,本以为花脖只剩下一口气,在那里等死,哪知道这狗的命居然这样硬,一下子死里逃生。张承从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架势看出,他们不会就此拉倒的。

    被咬的王三带着那几个勒狗的年轻人,在后面边喊边追。张承马上拽着常老大,说,快跟紧,兴许花脖还有救。

    花脖大难不死,却也伤了元气,体力明显不支,它摇摇晃晃在前面醉汉一般跑着,眼瞅着就要被那些人抓住。谁成想它一下子机敏地钻进一户人家。

    花脖进的是张承家。

    抓狗人蜂拥在张承家门前,这时张承也赶了上来。他快步上前分开众人,站在自家大门前,拦住了众人,这时他想,他要保护花脖,死里逃生是它的造化,不能白白辜负了这份造化,他将凭一已之力让花脖躲过这一劫,顺顺利利活下来。

    张承一把拽过常老大,对大家说道:“各位乡邻,常老大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们都知道,他老实、厚道、与人为善,所以他的狗绝对不是有意伤人。俗话说,人不和畜生一般见识。俺希望被咬的王大哥饶了花脖,俺替花脖谢谢了。”

    张承虽然来这里时间不长,他的能耐和名声还是尽人皆知,那几个年轻人不说话了,扭过头直看被咬的王三。

    王三平时和张承素无往来,况且张承又租种王大粮户的田地,所以在心里他也没瞧得起张承。王三略一沉思,说道,“张兄弟,俺说一句,感情这狗咬的不是你,你可以说风凉话。”

    张承笑了,拱一拱手,和颜悦色对看着王三,说道:“王大哥,话不是这样说,连上天都有好生之德,花脖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命,这样吧,俺赔大哥五块小洋,够买两条狗吃了,就请大哥卖俺一个薄面,俺有礼了。”言毕,深深一鞠。

    “不行,俺今儿个非吃花脖!”王三上了驴脾气,较上了劲,他觉得这不是一条狗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要知道,在整个沟里,就他和王大粮户沾点儿亲,王大粮户是谁?五道沟头一号人物,连常老二也得给面子。虽然他王三和王大粮户走得不近,可毕竟没出五伏,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张承看出了王三的心思,他知道在这个沟里,王大粮户的面子是必须给的,他比别人多知道一层的是,王大粮户一直在有意无意拉拢他,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和他翻脸,另外他还知道,在王大粮户眼里,从来没把王三当自己人,王三无非命好,发了些意外之财。传说他是贩的大烟,但无法证实,事实是某一年中秋节王三出了门,节也没在家过,下了头场雪才回到沟里,回来后摇身一变就成了土豪。

    听见门外嘈杂,宝珠和石头走出门来,正赶上张承说话,便站在张承身边。宝珠来家里才一天,弄得全家上下都很喜欢她,石头竟然寸步不离,时时嚷着要听故事,宝珠的确会讲很多故事,比如人参娃娃,人参女。

    张承见王三不买帐,心中不悦,但他不露声色,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只是今天这花脖俺要了,要杀了它就得经过俺的允许,冥冥之中它跑进俺家,是与俺家的缘份,俺偌大一个家,连一条狗也保护不了,还不如不要这个家,是要钱还是要狗,王大哥说一句痛快话吧。”

    张承把话这样说,其实已经不言自明,他就想保住这条狗。

    话已至此,也不仅仅是一条狗的事儿了。在王三看来,实在是张承在和他叫板,是对他的挑战,在这五道沟里,他认为自己无论金钱还是地位都远远在张承之上,更何况张承不过一个外来户。所以,王三挺了挺脖儿,说道:“俺不用想,俺要狗!”

    张承见王三这样说话,登时怒火中烧,来五道沟以来,他处处与人为善,一心想为家人维护一个好环境,即便被三岁小儿嘲弄一句,他也会一笑了之。可也正应了那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张承冷笑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三,说道:“可以,可以,不过杀狗先杀俺。”接着,张承环视了一下众人,正要说话,宝珠在他旁边悄声说,“刘东、刘丰带着母亲过来了。”张承点点头,他知道,不到一年的光景,他就要离开五道沟了,一股感伤袭上心头,语气也主动缓和下来。他冲着众人也冲着王三,温和地说道,“俺自打来到五道沟,承蒙各位乡邻不弃,让俺象回到家里一样,在这里俺张承感激不尽啊!”说着,向众人又拱了拱手。

    张承再次对王三说,“王大哥,适才小弟言语重了一些,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样吧,除了五块小洋,俺在今天再为你弄一条狗来,亲自杀了送到你家去,还望大哥消消火。”

    见张承一个五尺汉子,这样服软儿,王三倒抹不开面子了,心想,行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便冲着张承说,“不必了,张兄弟,你记着欠下俺一个人情就够了,钱与狗俺都不要,自认倒霉了,这大腿生生地被这畜生咬了一大口。”说着,众人都笑起来。

    花脖的事儿不了了之。

    众人笑嘻嘻地散了,王三也悻悻地走了。

    张承让营氏带着五块小洋赶去王三家里,嘱咐必须把钱留下,毕竟人家遭了罪流了血。

    张承和常老大来寻花脖。它正趴在张承家外屋地八仙桌底下直喘粗气哩。眼神里满是惊恐。

    张承上前蹲下,拍了拍花脖的脸,笑着说道,“好,别再惹祸了,快跟你主人回去吧。”

    常老大也赔着笑脸,弯下腰看着花脖。花脖纹丝不动。

    “回去吧,没事儿,没人再吃你了。”宝珠也笑道。

    “让它留下来吧。”石头瞅着张承,他似乎有些喜欢花脖,花脖乖巧地看了石头一眼,向石头身边挪动了一下。

    张承不容置疑地说道,“不可以,常大哥也喜欢,君子不夺他人所爱。”

    常老大说,“也别这么说,俺看这花脖和俺劲儿上了,一时半晌顺不过来气,就先让它呆在你家吧,等它气消了再说。”

    张承看了看宝珠,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宝珠答应下来的事就一定不会错,无形之中,对于宝珠,他形成一种难以言状的信赖感。

    宝珠点点头,说道:“我虽然和常大哥不认识,但是我认为常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先按常大哥的话做吧,至少今天先让花脖留下来。”

    张承想了一下,只好点点头,对常老大歉意地一笑,说:“大哥,暂夺所爱了。”

    常老大笑了,大方地说道,“夺什么所爱,你这是帮了俺,要不俺这几天该吃不好睡不香了,好了,俺该回家了。”

    说话的时候,营氏回到家里,大家与刘氏和刘家兄弟又重新见了面,叶凤儿已经把饭做好,营氏忙着招呼大家上桌,说道,“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什么事也得吃了饭再说。”席间,张承说,此处虽好,但已不可久留,闵大闵二下葬后,咱就和闵三一道马上离开这里,去十八道沟。但是去十八道沟的事对外不许乱说,只说俺找到了亲属,赶去外地投亲。

    次日,张承和宝珠、刘东、刘丰帮着闵三葬了闵大、闵二,天下起了雨,宝珠说,老天流泪哩。张承说,是老天流泪,老天心疼俺两个兄弟,说完张承也流下泪来。

    泪水、雨水混在一起,张承抹了一把脸后对闵三说,兄弟,咱们明天早上离开这里。

    闵三看着张承,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好,不想给张承添麻烦。

    张承看出了闵三的意思,又抹了一把脸,坚定地说,“你是俺兄弟,在哪儿俺都不放心,你收拾一下,明早早点过来,咱们一起吃了早饭就出发。

    闵三点点头,说俺听大哥的。

    次日天亮,闵三来到张承家,张承亲切拉着到饭桌,一大家子人分两桌,吃了营氏和叶凤儿做的饭,高梁米稀粥和玉米面饼子,然后把行李装上马车。

    张承头天夜里也把常老大的马车盘了过来,用今年地里的全部收成抵销,之后张承又给了常老大五块小洋,常老大不收,张承放下就走。常老大追出门来,站在没有星光的夜色里,似乎依依不舍。张承回头说了一句,“再见了,大哥,俺插空儿会回来看你的,放心吧。”

    这天夜里,张承还牵着花脖,把它送回了常家。花脖和常老大一起在大门外送张承,张承感觉到了花脖的不舍,他看见它摇着尾巴,不住地瞅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哀鸣。但他想,人家的狗,总要还给人家,想着想着,内心平静的水流一般生出一种慰籍。

    从五道沟到十八道沟有一条驼道,可以行走小型马车,这还是数年前长白府修的路,但由于几年过去,缺少必要的养护,坑坑洼洼,也是十分地难走,一天过去,眼看着天色将晚,才走了不到一百里路。

    闵三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咱们去休息一下吧,天亮了再赶路。张承说,好,休息好了,才会更有气力。

    掌灯时分,张承带着大家就在那家客栈歇下脚来。他让店家备了菜,说,鞍马劳顿,填饱肚子要紧。饭菜很快端上桌来,正准备吃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犬吠,张承急忙飞奔出屋,见一伙人在月光下正在强行拖走他们的马车,花脖已经中了刀,还在死死咬住其中一个蒙面大汉。这伙人全用黑布罩面,大约七、八人左右。

    闵三、刘丰和宝珠也冲了出来,每一个人都临时找来尺寸不一的木棍,他们不容分说,便与这一伙人战成一处。很快,这伙人体力不支,其中两个人卖了个破绽,夺路而逃,宝珠一言不发,默默直追上去,与那些人一股脑儿被张开大口的夜色吞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五个人尽数被生擒活捉。

    这五个人原本是游手好闲的农民,都是怂包,张承一问,什么都说。张承才知道那天他们逃脱之后,凤儿和刘铁柱派出的所谓高手,来捉他们回仙人桥的。

    张承问道,二疤拉手下逃跑的那人回去没有,他们纷纷说道,没看见。张承说,俺想放了你们,但是你们活着俺们家人就不安全,对不起了,于是示意一下闵三、刘丰,三人就用那伙人的刀把五个人都抹了脖子,之后,闵三、刘丰擦着手上的血迹,凑到张承跟前,刘丰问,“姨父,这些死鬼怎么办?”张承说,你和闵三叔去客栈对面山谷里挖坑将他们掩埋就是。刘丰说,俺杀人手抖呢。张承说,习惯就好。

    这家客栈专门为来往行人准备的,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周边都是大山和密林。

    花脖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它只是轻轻地呻吟,宛如坚强的孩子,叶凤儿打来一盆温水,轻轻为它将淤血清洗干净,然后为它小心地敷药。石头哭的一塌糊涂,他一直用脏兮兮的小手抚摸着花脖的脸。

    张承叮嘱闵三看好家人和家当,说,俺去找宝珠。

    长白山的山野间,虽然有月色,但是这里似乎还是与外界是绝缘的,仿佛另一个世界,虫鸣、风声、兽吼交替传来,不绝于耳。夏季的山里,就像是湿透的毛巾,沾哪儿哪就湿,张承的衣衫很快被露水打透了。他手里拿着夏山虎送的那支毛瑟枪,他还从来没有用过,这是他第一次真心想用,他想也许在寻找宝珠的时候它会派上用场。

    夜色像打碎的砚台,一团团墨汁在渲染着山林。斑驳的月光藤黄一样漂浮。

    张承沿着宝珠跑的方向一步一趋跑着,黑洞洞的四周,让他内心失望。一直以来,他有意无意间都在回避宝珠的目光,现在,宝珠不见了,他才知道宝珠早已青苔似的长满他心上。他想,如果宝珠回来,他不会再回避她的目光,他会迎上去,那时他的目光同样会是火辣辣那种。他悲哀地想,或许他再见不到宝珠了,这样想,泪水就涌了出来,他开始面对着无边黑夜,撕心裂肺地痛喊着,“宝珠,宝珠,你在哪儿?”

    他这时发现了不远处有一盏灯在飘动。是宝珠吗?他想。

    灯火在神奇地飘动,黑幕下宛如仙人的明眸。

    他便跟着。

    灯火下岭,他下岭,灯火上坡,他上坡,说来也怪,灯火在山风中,不闪不灭。后来在一个坡下,灯火灭了,他也没了方向,便站在那里大喊宝珠。

    终于喊累了,张承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都是些腐草朽木,屁股凉凉的,凉意手一样从他的后腰一点点摸上来,但他觉得凉的不够,因为他的心火要烧了整个大山。他开始呓语:“宝珠,你在哪儿,你知道吗,俺多喜欢你,俺有家了,有儿有女了,不想再喜欢另外一个女人了,可自打看见了你,俺就不是俺了,俺觉得你就是俺,俺就是你,再也分不清了,俺不敢看你的眼神,是俺心虚,是俺没有胆量承认,可是今天,你没了,俺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该是多么闷得慌,闷到不透一点儿亮,闷到不透一点缝,闷到到生不如死,宝珠你记着,一旦你没了,俺就走遍整个长白山去找你,一旦你有了好歹了,俺就安顿好家小,去那面找你……”

    一阵香气袭来,如同一拳重击,击醒了被失去宝珠之痛折磨得昏昏沉沉的张承。

    这种香气浸人心脾,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不正是宝珠身上所独有的吗?多少回在迷乱的时候,是这种气息让他清醒。

    “宝珠!”张承慌忙站起身,循着香味儿在夜色里摸索着,直到摸到了一个凹处,香味儿变得十分浓郁,张承心里一亮,觉得宝珠就在附近。

    这八成是猎人布下的陷阱。

    “宝珠!”张承向凹处大喊。

    “是我,张承,快些拉俺出去。”

    下面传来宝珠的声音。

    张承喜出望外,连忙扒开杂草,朦胧中看见了宝珠缩成一团影儿,困在陷阱里。陷阱四周被狡猾的猎户弄得油滑如冰,几米深,没有任何抓手,难怪宝珠一时间无法上来。

    张承迅速解开了束在自己腰间的腰绳,急忙放下去,一会儿便将宝珠拉了上来。

    宝珠上来后,说道,俺追那两个歹人,追着追着不见了踪影,结果俺也鬼使神差走到了这儿,掉下去才发现,那两个歹人已死在里面,是被钉板扎的,幸亏他们垫背,否则俺也被扎死了。

    张承说起灯笼引路的事,宝珠歪头一笑,问道,“你说的真话?”张承憨憨地点点头,宝珠唏嘘道,看来一切皆是定数。宝珠又问,俺在里面听见你在外面说了一大堆话哩。张承脸一热,问,你听见啥啦。张承不再说话,宝珠也不再问,过了一会儿,宝珠说,咱们该回去了,他们会等急了。张承说好,咱们回去,然后伸出一只手,宝珠上前抓住,两人便挽着手,向那家客栈走去。

    这时山坳里有雄鸡报晓,应该是山里猎户家的,那鸣声渐渐把夜幕拉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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