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二 无蹊失踪案

    算了算日子，蓝予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家三个月了。抬头看了看周围白色的实验室钢化玻璃和行色匆匆的人，与其说自己是被禁锢在这个巨型机器里的一枚渺小的螺丝钉，不如说是一只随时可能被抓上手术台，被利用或者被放弃的小白鼠。

    蓝予知道自己是自愿被卷进这个复杂危险的漩涡当中的，从她加入这个“奇闻逸事”栏目组并且毛遂自荐去实地调研的时候，她就隐隐有预感，这次出差不会太顺利。蓝予是地方台的记者，负责的题材本不是民生板块，可偏偏这次栏目组调研的地方是“无蹊”——蓝予的丈夫盛然失踪的地方。虽然十年过去了，虽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但鬼使神差地，蓝予还是决定去那里看看。

    蓝予跟的栏目组是地方台的冷门节目，就报道些民间上报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下水道的哭声、野外奇怪的生物、半夜变色的古董，诸如此类。总之就是找一些唬人的噱头最后再通过科学的方法和朴素的语言解释一番，做做寓教于乐的样子，收视率一向惨淡得很。

    这次的项目却和平时那些一拆即穿的无聊灵异故事有些不一样，因为这都不属于灵异了，简直就是扯淡。

    上报的人叫郝叔，在无蹊开旅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老实地道，出了名的好心肠，常常接济附近的流浪者，对小孩子也是非常疼爱照顾。前几年，店里来了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可怜的很。郝叔心软收留了几天，最后几乎就养在了店里。

    两个孩子也没有名字，郝叔就按他们的年纪随便叫，大的叫阿七，小的叫五五。郝叔本就没有成家，虽是收留，但两小孩也疏解了他膝下寂寞的遗憾，日子过得还算安乐。

    但是，就在几个月前，郝叔忙完店里的事后，五五哭着跑来告诉他：“阿七哥不见了。”不是走丢，不是跑散，就是活生生的消失了。按照五五哭哭啼啼的描述，阿七是和他一起在河边玩水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也没有呼救声，也没有落水声，阿七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倏尔不见。郝叔前前后后去了河边好多次，报了警，也去河的下游捞过人，阿七却真的如五五所言，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郝叔一度伤心欲绝，也万分自责，虽然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孩子，却还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前不久，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五五也不见了。和阿七一摸一样的方式，是消失不见的。自从阿七离奇失踪，郝叔对五五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生怕一个转身就又弄丢一个孩子。但尽管如此，五五还是消失了，就在郝叔眼前，消失的。

    郝叔这次清楚地看见了消失的全过程，五五就像电影里的特效一样，先是四肢变得透明，直到全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最后化成细碎的光点，消失在空气里。一个刚刚还活蹦乱跳闹着要吃糖的孩子，几次呼吸的时间就消失不见了。郝叔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也没能把自己从这个如梦一般的现实中打醒。

    郝叔报过警，也上过访，这件事却都被各种理由搪塞和耽搁下去。毕竟，谁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这两个没有根基的孩子，本就是这个社会机器里可有可无的浮尘，但落在郝叔身上，却是结结实实的一座大山。从此，郝叔变得萎靡不振，他无法接受两个孩子接连失踪的事实，也无法从这魔幻现实中挣脱出来。这对一下子又陷入无边孤独里的他来说，太荒谬也太残忍了。

    栏目组本也没有打算接这个项目，但是奈何组里两个实习生一头热血地一直坚持，蓝予也对这件事颇有兴趣，所以即使没多少资金支持，他们还是赶去无蹊考察了这件事。

    果然，事情并不是靠几个实习菜鸟的热血就能办成的，蓝予的项目组来到无蹊后不过两天就几乎要放弃这个项目了。一来，公安局里能调出来的资料少之又少，阿七和五五根本没有在人口普查里的身份信息，二来，阿七消失的河边，以及五五消失的地方都没有监控，郝叔口中的“凭空消失”变成了一纸空谈，根本无从求证。郝叔虽然曾经向电视台申报过这件事，但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他也逐渐被磨灭了希望。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的他也没办法给项目组提供什么有效的线索。无蹊失踪案就此搁置。

    蓝予从事新闻工作多年，有着对万事万物极强的接纳能力和极快的接受速度。所以当初才能一个晚上就接受了盛一一的到来，此次项目虽然确实离奇古怪，线索全断，但蓝予觉得还是有做下去的希望，毕竟两个孩子加一个老人，是三个人的人生啊。

    项目组决定放弃后，蓝予独自一人又来到了郝叔的旅店。正巧看见郝叔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看着手机出神，他的眼眶发红，泪水在他已经褶皱的眼角蓄着，悲伤的味道充盈了整间屋子。旅店的大厅不大，但四处的桌角都被贴上了防撞的软垫，登记台上还摆着一个彩色的泡泡机，那鲜艳的颜色是阿七和五五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在此时却更衬得郝叔的身影灰扑扑的，了无生机。蓝予就默默地站在门边，不愿打扰老人这份宁静的思念。

    好一会儿，郝叔才抬头来，看见蓝予等在门边微微有些惊讶，忙招呼她进来。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实在没办法就算了吧。”郝叔给蓝予倒了杯热水，坐回躺椅上。

    蓝予谢过茶水后，温和地说：“不是不是，我就是自己比较关心这俩孩子，孩子还这么小，怎么会这样呢。”

    郝叔有些感动，这么久了，很多人为了猎奇来探访，却很少有人真正关心阿七和五五的故事。眼前这个面色温柔的女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个。

    “是啊，我真的是想不通。你看，”说着，郝叔把手机递给了蓝予，上面是阿七和五五的合照。两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但面对镜头时眼睛异常明亮，笑容非常灿烂。

    “五五才不过五岁，他还吵着要去大城市玩呢。”郝叔的目光依旧留在蓝予手里的手机，接着说道，“阿七这么聪明，本来该上小学了，要是还在，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翻着照片，又听着郝叔的话，蓝予有些动容。但翻着翻着，蓝予察觉到了异样，新闻人的直觉让她注意到了一些郝叔没有想到的细节。她停下看手机的动作，抬头疑惑地问郝叔：“都没有这俩孩子最近的照片吗？”

    郝叔也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面是五五在玩木马摇椅的照片。他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照在五五软软的发顶上，随着孩子一摇一晃的动作而闪着温暖的光。郝叔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还以为这种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五五可以陪伴自己的全部后半生。这个画面明明就是前不久的记忆，却恍如隔世般梦幻迷离。

    “这就是前不久的照片啊，没记错的话，就是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吧。”

    郝叔说完，蓝予感觉心头顶像冷不丁地滴了一滴凉水，又惊又惧。因为她刚刚几乎就是顺着相册滑动，并没有注意照片拍摄的时间。现在也顾不得郝叔的隐私，她一口气翻到了前几年的照片。阿七和五五的样貌和生活都幻灯片似地在蓝予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她把两年前的两个孩子的合照和刚刚那张五五骑木马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对着仔细看。这一瞬间，蓝予觉得自己脑子里混沌的思绪被一根细线一抽，四散开去，像炸开的蘑菇云留下了大片空白的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