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办正事

    “姑爷回来了。”

    蒋奉安进门,门房老冯在黑暗中叫了一声,之所以叫姑爷,因为蒋奉安自幼父母双亡,他是上门女婿。

    老丈人刘德,是他入行衙役的师傅——江湖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刘班头,因此,蒋奉安跟他也算情同父子。

    当时的蒋奉安,除了一张帅气的国字脸,钱包比脸还干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竞争优势,却被刘德与三闺女同时相中,这是随县相亲市场,至今未解的谜团。

    这,是蒋奉安人生第一次高光时刻。

    钱克清当县令之前,衙役,还是可以捞一些油水的,加上蒋奉安算得上衙二代,刘德一家还算殷实,一座三进的宅院,请了一个门房,一名杂役,一个厨娘,三名丫鬟。

    有蒋班头在,别说请家丁,一条街的人,家里连狗都不用养。

    蒋奉安对老冯点了点头,迈步往正堂走去。

    正堂四角,点着明亮的蜡烛,桌上摆着酒菜,桌边坐满了人,刘德,好像正在训人:“等一等奉安怎么啦?你不是开当铺的?要是没有奉安,这个,这个,维持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你旁边两家当铺,这个,这个,就会正常倒闭?”

    刘德,还是很维护蒋奉安的,毕竟,那不仅是徒弟,还是上门女婿,自己老两口养老送终,还要指靠他的。

    挨训的,是大女婿贺光祖,他不太敢还嘴,因为他的当铺,刘德是出了钱的,他娘子刘月英反而愤愤不平:“爹,光祖也没说什么呀?孩子们饿了,先垫吧垫吧也没什么吧?哎,那不是奉安回来啦?秀萝,下饺子。”

    秀萝,当然是丫鬟,飞跑着去厨房了。

    蒋奉安进门,惊讶地发现不仅大姐一家在,连二姐也回门了,便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心中却抱怨不已,都他娘回门,等你们回去,那不得半夜了,多耽误办正事啊!

    蒋奉安的娘子排行老三,叫刘月娥,是最小的,家里人都称呼她三娘子,见相公回家,起身帮他脱去一身皂隶服,让丫鬟拿出去洗。

    大姐刘月英一家稳坐不动,二姐刘月书却款款起身,对蒋奉安笑了笑:“奉安回来啦。”眼中,是无边无际的凄楚、心酸、无助,还有闪烁的惶恐。

    蒋奉安不解,随即看见二姐右边额上,有一丝淡淡的淤青,杏黄葱绿的衣服上,有被棍子抽打的痕迹。

    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二姐,必定是又被家暴了。

    月娥把蒋奉安拉到院子里,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尘,趁机在他耳边轻轻嘱咐:“二姐今日让夫家休了,你说话注意点!”

    三娘子倚在身边,吹气如兰,体香如蜜,蒋奉安心中一荡一荡的,恨不得马上跟她办正事,可三娘子传递的消息,却让他心中一沉。

    老丈人刘德没有儿子,三个女儿却天生丽质,要说刘德夫妇,长相只能说不难看,可不知哪座祖坟冒了青烟,三个女儿都发生了基因突变,一个一个如花似玉的。

    肤白貌美杨柳腰,杏眼挺鼻樱桃嘴,鹅蛋脸、柳叶眉、一头乌发赛贵妃。

    三姐妹天生貌美,可气质却各不相同,按蒋奉安的说法,大姐像一块冰,二姐像一幅画,只有三娘子,才是搂在怀里睡觉的女人,而且睡得香、睡得踏实。

    二姐月书气质最佳,而且读了很多书,温婉沉静,和嘉悦雅,轻姿浩柔,傲然芳菲,高挑的身姿,即使在刘氏三姐妹中,也算得上凤立鹤群。

    可是二姐,也是命运最悲惨的,当年被按察使康连成一眼相中,托人上门提亲,要纳为妾,虽然月书极不情愿,但刘德却一口答应。

    刘德以为攀上高枝儿,月书却掉进了火坑,康连成虽然宠爱月书,第二年便生了一个女儿,奈何康连成惧内。

    康连成的正室夫人,偏偏是京城吏部尚书穆尚仁的妹子——穆尚香,康连成自己都是靠婚姻改变命运的人,又如何能保护月书母女。

    穆尚香彪悍、跋扈、妒忌,看康连成宠爱月书,就想办法作践,非说月书生的女儿康和嘉,不是康连成亲生的,虽然做了滴血认亲,证明二人亲得不能再亲,她也死活不信,找各种理由虐待月书母女。

    蒋奉安叹了一口气,凭他做班头的职业敏感,想想二姐身上的伤,心中大概还原了案件的真相。

    “奉安,进来吃饭了,拍个衣服拍这么久。”刘德有点等不及。

    “来了,爹。”蒋奉安高声回应。

    餐桌上,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刘德喝了一口酒,叹气道:“回来就回来吧,先住下,再想办法。”

    刘王氏心疼女儿和外孙女,颤着声问道:“究竟为什么呀?说打就打,说休就休,疼不疼啊?嘉儿挨打了吗?”

    “娘!”

    月书轻轻喊了一声娘,却异常倔强,鼻子发酸,却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什么的。”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饺子,垂着眼低声说道:“早上起来,她丢了一把扇子,说那是她做尚书的哥哥送给她的,鸡飞狗跳的寻找,又是打丫鬟,又是骂小斯,她平日跋扈惯了,大家也没理她。

    刚好嘉儿从她门前过,她就一口咬定是嘉儿拿的,嘉儿平日就怕她,当即吓哭了,我在房中听见嘉儿的哭声,赶忙跑出去。

    正好看见她拿着鸡毛掸子要打嘉儿,我赶紧把嘉儿护在怀里,嘉儿没事的,娘!”

    蒋奉安这才明白,二姐衣服上的印痕,原来是鸡毛掸子抽的,穆尚香这娘们够狠的,鸡毛掸子打人,一打一个血印,二姐那么嫩的肌肤,此时肯定火辣辣的疼,他打了个颤,不敢往下想。

    三娘子却摸了摸二姐的额头,关心地问道:“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月书温柔地回眸看了一下妹妹,那一刻,蒋奉安觉得她比画中还美,忽然心中一动,这样的女人,恐怕只有钱县令才配吧。

    “她骂嘉儿是贼,我自己的女儿,我有什么不知道?嘉儿说没拿,就肯定没拿,就顶了她一句,她一下就暴怒了,要拿掸子打我的脸,我挡了一下,她抽在我手上,妹子,太疼了,疼得我抽筋儿,就本能地往前一推,手就打到她脸上。

    这下不得了了,她说我故意打她,就坐地上撒泼,让人把老爷叫回来,老爷回来之后,她先告状,我进去辩解,老爷根本不听,使劲推了我一下,我撞到门框上,脸就这样了。

    她还不依不饶,非让老爷休我,我情急之下,也回了几句嘴,老爷觉得下不来台,就写了休书。”

    两行清泪,还是无声滑落月书的脸庞,她却很快拭去,努力让自己笑了笑,歉然道:“爹、娘,月书不孝,让你们丢脸了。”

    幽怨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疼惜。

    古时女人的命,何其悲惨!别说顶半边天,就是顶一句嘴,都让你无家可归。

    万恶的旧社会!

    刘王氏叹了一口气,已经泪流满面,恨恨问蒋奉安:“奉安,这个女人这么坏,能不能把她抓起来?”

    贺光祖轻轻笑了一声:“娘,抓谁啊,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按察使是从三品,比钱县令的官儿大多了,奉安,都进不了人家的门,那穆尚香的哥哥是吏部尚书,王巡守都要巴结的!”

    这话,明显有压低蒋奉安的意思,男人的心理很奇怪,我不如你,那我就证明其实你也就那么回事。

    古代的鄙视链,仕农工商,蒋奉安是衙役,算仕的外挂,而贺光祖开当铺,在商人中都算名声比较差的,更何况还要仰仗蒋奉安照顾,心中有那么一点自卑。

    大姐白了贺光祖一眼,给月书夹了一个饺子,安慰道:“也是,妹子,出了这种事,丢人当然是丢人,可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爹、娘,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大姐想得比较长远,她怕月书回来分老爹的家产,自己和三妹都是儿子,二妹是个女儿,分家产是轮不上的,可她要是住进家里,万一爹发了善心,给和嘉也分一份,自己儿子不就吃亏了。

    “是啊,老这么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我有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年纪也不大,也就六十多岁吧,正想纳第三房妾,月书的容貌当然是没说的,可毕竟带着个孩子,也不能太讲究,改天我给他说说,问题不大。”

    贺光祖跟刘月英,算得上是模范夫妻,心有灵犀这一块,拿捏死死的。

    蒋奉安有点愤怒,这他娘太糟践人了,月书才二十六不到,对方六十多岁,还他妈三房,亏他说得出口!可自己是上门女婿,有些话也不太好说,便看着三娘子。

    三娘子谁也不看,却给二姐夹了一块鸡腿,轻声安慰道:“二姐,别想那么多,这个家,是爹娘做主,爹娘老了,还有我们家奉安,我们让你住,你就住下,是吧,奉安?”

    话说得很含蓄,意思却很清晰,贺光祖你闭嘴,你们两口子,算老几?

    蒋奉安轻松响应:“二姐在家里住了二十几年,我才住几年?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嘛,再说,和嘉跟三元,一向如亲兄妹一样,二姐想住多久,住就是了,往后和嘉出嫁,嫁妆算我的,保证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三娘子非常满意,蒋奉安这番话,非常有水平,等于给月书开了一张长期饭票,还不明说,给二姐留着面子,奉安,不愧是混衙门的。

    贺光祖,不愧是开当铺的!

    便笑语盈盈看了看蒋奉安,给他夹了一个饺子,蒋奉安心中高兴,看娘子这眼神,今晚办正事,不出一身透汗肯定是过不了关的。

    二姐叹了一口气,对蒋奉安报以感激的微笑,却缓缓抬头,看着众人,决然道:“爹、娘,您二老放心,我能养活自己和嘉儿。”

    蒋奉安心中惊叹一声,二姐看似柔弱,其实心中极有傲气。

    刘王氏却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话,家里还饿着你啦?”

    贺光祖夫妇不屑地看了蒋奉安一眼,贺光祖端杯跟刘德一碰:“爹,喝酒!”

    心中却不屑地一笑,蒋奉安,你儿子姓蒋不姓刘,这个家,不一定是你们蒋家的。

    贺光祖布局很长远,当初蒋奉安儿子出生的时候,蒋奉安要取名刘三元,贺光祖却非常善意地表态,还是叫蒋三元吧,也给蒋家留个后,以后有老二了,再姓刘不迟。

    蒋奉安没想太多,还挺感激的,街面上,没少照顾贺光祖。

    根本没想到贺光祖的用意:你是上门女婿,义务嘛,当然全是你的,但你儿子并不姓刘,权力呢,我儿子也有一份。

    刘德老谋深算,当然知道贺光祖的意思,他也没反对,这样更好,反正老子,有最终解释权!

    大姐一家离去,安顿好二姐母女,夜已经很深了,三元很独立,早就一个人睡了,蒋奉安虽然有点疲倦,却非常兴奋,跟着三娘子回到了自己房中。

    路上,手脚并不老实。

    “哎,二姐真可怜!”

    回到房中,三娘子一边帮蒋奉安叠衣服,一边叹气。

    三娘子不高兴,蒋奉安很心疼,更想尽快调动她的情绪,便理了一下思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月娥,二姐还这么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吧,老是呆在家里,也的确不是办法,你说呢?”

    三娘子抬头,不解地看着他,蒋奉安便继续道:“二姐这样的人,康连成这样的狗东西根本就不配,你看啊,钱县令夫人也去世了,现在也是单身,不如让二姐去他身边照顾一下饮食起居,收拾一下书房什么的。”

    见三娘子没说话,蒋奉安便受到鼓励:“慢慢的二人有了感情,说不定钱县令就收她做个妾,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渐渐的,三娘子的脸沉了下来,蒋奉安的心也往冰窖里坠。

    三娘子突然暴怒,脸涨得通红,眼中,盈满泪水,大声喝骂:“蒋奉安,你安的什么心?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我二姐难道就只配做妾?你们这些臭男人,是不是成天到晚就想纳妾?”

    愤怒的三娘子,其实有别样的风韵,玉面红晕,柳眉倒竖,皓齿生香,口吐芬芳,手指着蒋奉安的鼻子,宽大的衣袖,有淡淡脂粉的香味,袖子里面,一截白生生的小臂,顺着手臂往上瞧,隐隐能看到里面的小衣。

    蒋奉安心里却轰然一响,像点燃了一把茅草一样,完了,正事办不成了,五天,五天啊,又他娘轮空了!

    心有不甘,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便结结巴巴解释:“月娥,你,你听我说,二姐,毕竟带着孩子,事情,得慢慢来不是,你要是觉得不行,咱就算了,二姐住家里,我没意见的。”

    “滚”

    三娘子怒吼一声,侧身躺上了床,面朝里。

    蒋奉安眼前一黑,比当年死了爹娘还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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