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巡抚
跟着吴楠从衙门门口的大道上往西，没拐几个弯子就到了西城，西城大抵是城里相对繁荣的集市，当然，只是比较而言，著平城这等小城，地域偏远，穷乡僻壤，连年还时不时犯上些大灾小难，靠买卖求富，只能在梦里想想。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平城说来也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名字叫平城，这地方可算不上是平坦，反倒是峰峦起伏，窝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委委屈屈的，当年取这名字，大约只是希望太平安定。
于是在这平城，虽不至于说出刁民，有些赖民倒也不算荒诞。
西城正是个奇怪的所在，南面是较为繁华的集市，紧贴着它的北面，却是脏乱贫民窟，平城的偷儿，乞丐大抵聚集在这里。到集市里偷些东西，便一头扎进贫民窟，左一钻，右一钻，任你多大本事也甭想找到他。
但吴捕头是个例外，他出入贫民窟如鱼得水，逃跑的偷儿甚至不如他熟悉这地界，三两下便被逮住，拿去衙门处置，吴捕头的处置方式温柔得很，向来是打两板子，再塞进某家招工的铺子做学徒，若是积习难改，吴捕头也不介意多给上两板子。这一来倒也是掰正了不少歪苗子。
但也有屡教不改的，每每出来偷那么一点两点，被发现了就挨上几板子，没有就缩进窝里去，左右他们被打习惯了，疼一疼就过去了，也不是大事。
这会儿吴捕头到了西城，望风的小乞丐打个信号，一个二个屡教不改的偷儿缩回手，奔着贫民窟跑了，料想吴捕头没看着他们的脸，断断认不出他们，奈何吴捕头身手好，记性也好，只因为人群中的那一眼，便凭着背影认出了那几个人，他转身对我嘱咐：“在这儿看着，若有枉法者，便暂扣留，待我回来处理。”他把一张告示递给我，“把告示贴在街中的告示板上，叫过往百姓细读。”
“是，大人。”我应了一声，看吴楠转身追进那贫民窟，便拿着那张告示，走到街心靠左的一块告示板边上，把手里的告示背面涂上浆糊，仔细贴在那板子上，上手把褶皱处都抹平了。
有人经过，瞅见我正贴告示，便凑上脑袋来看，见那上边写的是：今日本地巡抚到访平城，望诸摆正摊位，留出走道，言行留意，少生事端。
越来越多人凑到这儿来，对着那告示指指点点，我把自己从人群里挤出去，看那些人议论纷纷，在这偏僻的镇子，有巡抚这样二品大员来这儿，的确是稀奇。
有那么几个人在冷笑，“呵呵，狗官们是要联成一团啊。”然后那声音就被更嘈杂的声音压下去了。
我慢慢把自己隐藏在街边的角落里，渐渐人们看够了稀奇，便一个两个从告示板边上散去了，过了一会儿，吴楠终于从巷道里走出来，手里提溜着一串人，其中一个被拎着耳朵拖出来，“诶，爷，爷，咱讲点道理，我这次还什么都没有偷……诶诶诶，爷，爷，轻点，轻点。”
吴楠转头去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在他裤子里掏出来两个钱袋，“自己的？”
“诶！对！就是我的！”那偷儿还没死心，嬉嬉地赔笑。
吴楠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衙门领二十板。”
那偷儿的脸立马就哭丧起来了，道：“爷啊，我这也是为了生计不是？”
吴楠看了他们一会儿，说：“我使你们到铺子做工，是正经营生，你何必又偷？”
偷儿一听这个，脸上那皱纹忽的就抹平了，他摆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吴哥，我知道您是为咱好，要我们学些好的，只是老板克扣咱们的工钱，我之前做学徒那家店，已经半年多没给银钱了，还动不动就打，您要打我，也就一阵儿疼，那边是见天儿打啊，咱也是干不下去了，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妹妹，弟弟，还连着奶奶，日子真的没法过。”
吴楠的眉头都皱起来，问：“为何不报官，克扣工钱，虐待学工，理应按王法处置。”
那偷儿啐了一口：“王法，那就是个狗屁，咱可从没受过它照顾，这点子芝麻大小的事儿上报那狗官，搞不好还被打上几板拖出来。”
吴楠垂下眼来，眉头更皱得紧。偷儿忙道:“哥，咱知道你是好人，今儿这两个钱袋你就还回去，饶咱这一次。”
吴楠想了想，叹口气说：“下不为例。”
“诶！”偷儿转头推着那哥几个赶紧走。
“等等。”吴楠喊住他们，偷儿只得带着几个弟兄又折回来，“爷，还有什么事？”
吴楠道：“今日京城巡抚途经，告诉他们，今日收敛些。”他低声道，“莫要闹事。”
偷儿点头应了：“好嘞，爷，都听您的，保管今天没事儿，不敢给您添麻烦。”就跟着那一群人扎进巷子去了。
一边围观全程的路人上赶着问他：“放心吗？就这么着让他们跑了？”
吴楠把其中一个钱袋塞给他，“嗯，他们从未骗我。”
“唉，吴捕头，你就是太心软了，要我说，这些人就是打上几板子也不过分，小偷小摸，还屡教不改，当真是坏种子，正是不打也不成。”那人道。
吴楠抬眼看向他：“他们说你克扣工钱，可有此事？”
那人一听就缩了，“吴捕头，您巡街呢？快去吧。”
吴楠的表情阴沉下来，看着那个大肚子的路人仓皇的躲进店铺里，回头看向我：“浮生，事情可做好了？”
我点点头，指指那块公告板，道：“是，大人。”
吴楠在这西城足足转悠了两个时辰，他在此处确有威信，光是站在这儿，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就自觉收了手脚，整个上午，连个丢钱袋的都没有，等到太阳正辣的正午，忽的一个小捕快淌着汗跑过来：“大人，巡抚大人来了，县太爷叫您去东门一起迎接，这西城区就交给我吧。”
吴楠点头应了。抬脚就往东门去，烈日当头，他步伐飞快，面上的汗顺着颧骨顺溜地滑下来，流进衣襟里，洒在路上，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剑，一刻也没放松过。
不多时，他便赶到东门，县太爷已经摆好阵势准备迎接，看见吴楠，他摆着那将军肚被两个小吏扶过来，问他：“可办妥了？”
吴楠低头答道：“自然，大人。”
县太爷转过身去看着城门：“那就好，只是吴捕头，这平城……真是太小了啊……”
吴楠不知如何回应，索性不做声。
县太爷又喃喃道：“这次巡抚大人来，来得真好……正好……平城太小了，太穷了……当年啊……这次是不比当年。”他回眼看向吴楠，见他没有看他，便不做声了。
正当时，城门外一阵敲锣打鼓声，一路车队从门外驶来，进了城门。抬眼便是高头大马，声势浩大，吴楠暗自庆幸已经让出大路，不至于误伤百姓。前面骑马的把手一抬，车队便停了下来，县太爷走上前去，瞧见一个较大的马车，用绸布遮了窗户，他撩起帘布，厚厚的帘布阻隔了此时正烈的阳光，里面光线暗淡，看不清人脸，帘布被挑开，一丝凉气从里头窜了出来，县太爷把眼睛一眯，挤出一个笑来，道：“大人，您驾临平城，当真是平城之幸，微臣已备好宴席，只请大人入座享用了。”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县太爷很有眼色地走开，一边的行人已经让开道路，车便从路中走过去。
偶然的，一个孩子把球踢到了路中央。正这时，他没顾上身边大人的拉扯，偏跑去捡了，抬头便看见那高头大马一脚踏了下来，马上的人急忙勒了笼头，马险险停下，后面的车队跟着一震，停了下来，可马蹄子还是踢了那孩子一个跟头，那孩子一跌，头上划了个血口子，呜哇一声哭起来，老李头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连连道歉道：“官爷，见谅，孩子不懂事。”
吴楠握了握拳，到那大马车旁边替孩子说话：“大人，只是个孩子不当心，他的头跌破了。”
车里传来一个声音，尾音拔得有些高，带着很浓的鼻音，道：“既然他的头跌破了，你把这银子给他，叫他去看看罢。”
那窗上的帘子被撩起一角，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来，掌心上零散地有些碎银，吴楠上前接过，道：“谢大人。”等那帘子放下，车队又开始行动的时候，他分明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冷哼:
“贱民。”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平城说来也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名字叫平城，这地方可算不上是平坦，反倒是峰峦起伏，窝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委委屈屈的，当年取这名字，大约只是希望太平安定。
于是在这平城，虽不至于说出刁民，有些赖民倒也不算荒诞。
西城正是个奇怪的所在，南面是较为繁华的集市，紧贴着它的北面，却是脏乱贫民窟，平城的偷儿，乞丐大抵聚集在这里。到集市里偷些东西，便一头扎进贫民窟，左一钻，右一钻，任你多大本事也甭想找到他。
但吴捕头是个例外，他出入贫民窟如鱼得水，逃跑的偷儿甚至不如他熟悉这地界，三两下便被逮住，拿去衙门处置，吴捕头的处置方式温柔得很，向来是打两板子，再塞进某家招工的铺子做学徒，若是积习难改，吴捕头也不介意多给上两板子。这一来倒也是掰正了不少歪苗子。
但也有屡教不改的，每每出来偷那么一点两点，被发现了就挨上几板子，没有就缩进窝里去，左右他们被打习惯了，疼一疼就过去了，也不是大事。
这会儿吴捕头到了西城，望风的小乞丐打个信号，一个二个屡教不改的偷儿缩回手，奔着贫民窟跑了，料想吴捕头没看着他们的脸，断断认不出他们，奈何吴捕头身手好，记性也好，只因为人群中的那一眼，便凭着背影认出了那几个人，他转身对我嘱咐：“在这儿看着，若有枉法者，便暂扣留，待我回来处理。”他把一张告示递给我，“把告示贴在街中的告示板上，叫过往百姓细读。”
“是，大人。”我应了一声，看吴楠转身追进那贫民窟，便拿着那张告示，走到街心靠左的一块告示板边上，把手里的告示背面涂上浆糊，仔细贴在那板子上，上手把褶皱处都抹平了。
有人经过，瞅见我正贴告示，便凑上脑袋来看，见那上边写的是：今日本地巡抚到访平城，望诸摆正摊位，留出走道，言行留意，少生事端。
越来越多人凑到这儿来，对着那告示指指点点，我把自己从人群里挤出去，看那些人议论纷纷，在这偏僻的镇子，有巡抚这样二品大员来这儿，的确是稀奇。
有那么几个人在冷笑，“呵呵，狗官们是要联成一团啊。”然后那声音就被更嘈杂的声音压下去了。
我慢慢把自己隐藏在街边的角落里，渐渐人们看够了稀奇，便一个两个从告示板边上散去了，过了一会儿，吴楠终于从巷道里走出来，手里提溜着一串人，其中一个被拎着耳朵拖出来，“诶，爷，爷，咱讲点道理，我这次还什么都没有偷……诶诶诶，爷，爷，轻点，轻点。”
吴楠转头去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在他裤子里掏出来两个钱袋，“自己的？”
“诶！对！就是我的！”那偷儿还没死心，嬉嬉地赔笑。
吴楠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衙门领二十板。”
那偷儿的脸立马就哭丧起来了，道：“爷啊，我这也是为了生计不是？”
吴楠看了他们一会儿，说：“我使你们到铺子做工，是正经营生，你何必又偷？”
偷儿一听这个，脸上那皱纹忽的就抹平了，他摆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吴哥，我知道您是为咱好，要我们学些好的，只是老板克扣咱们的工钱，我之前做学徒那家店，已经半年多没给银钱了，还动不动就打，您要打我，也就一阵儿疼，那边是见天儿打啊，咱也是干不下去了，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妹妹，弟弟，还连着奶奶，日子真的没法过。”
吴楠的眉头都皱起来，问：“为何不报官，克扣工钱，虐待学工，理应按王法处置。”
那偷儿啐了一口：“王法，那就是个狗屁，咱可从没受过它照顾，这点子芝麻大小的事儿上报那狗官，搞不好还被打上几板拖出来。”
吴楠垂下眼来，眉头更皱得紧。偷儿忙道:“哥，咱知道你是好人，今儿这两个钱袋你就还回去，饶咱这一次。”
吴楠想了想，叹口气说：“下不为例。”
“诶！”偷儿转头推着那哥几个赶紧走。
“等等。”吴楠喊住他们，偷儿只得带着几个弟兄又折回来，“爷，还有什么事？”
吴楠道：“今日京城巡抚途经，告诉他们，今日收敛些。”他低声道，“莫要闹事。”
偷儿点头应了：“好嘞，爷，都听您的，保管今天没事儿，不敢给您添麻烦。”就跟着那一群人扎进巷子去了。
一边围观全程的路人上赶着问他：“放心吗？就这么着让他们跑了？”
吴楠把其中一个钱袋塞给他，“嗯，他们从未骗我。”
“唉，吴捕头，你就是太心软了，要我说，这些人就是打上几板子也不过分，小偷小摸，还屡教不改，当真是坏种子，正是不打也不成。”那人道。
吴楠抬眼看向他：“他们说你克扣工钱，可有此事？”
那人一听就缩了，“吴捕头，您巡街呢？快去吧。”
吴楠的表情阴沉下来，看着那个大肚子的路人仓皇的躲进店铺里，回头看向我：“浮生，事情可做好了？”
我点点头，指指那块公告板，道：“是，大人。”
吴楠在这西城足足转悠了两个时辰，他在此处确有威信，光是站在这儿，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就自觉收了手脚，整个上午，连个丢钱袋的都没有，等到太阳正辣的正午，忽的一个小捕快淌着汗跑过来：“大人，巡抚大人来了，县太爷叫您去东门一起迎接，这西城区就交给我吧。”
吴楠点头应了。抬脚就往东门去，烈日当头，他步伐飞快，面上的汗顺着颧骨顺溜地滑下来，流进衣襟里，洒在路上，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剑，一刻也没放松过。
不多时，他便赶到东门，县太爷已经摆好阵势准备迎接，看见吴楠，他摆着那将军肚被两个小吏扶过来，问他：“可办妥了？”
吴楠低头答道：“自然，大人。”
县太爷转过身去看着城门：“那就好，只是吴捕头，这平城……真是太小了啊……”
吴楠不知如何回应，索性不做声。
县太爷又喃喃道：“这次巡抚大人来，来得真好……正好……平城太小了，太穷了……当年啊……这次是不比当年。”他回眼看向吴楠，见他没有看他，便不做声了。
正当时，城门外一阵敲锣打鼓声，一路车队从门外驶来，进了城门。抬眼便是高头大马，声势浩大，吴楠暗自庆幸已经让出大路，不至于误伤百姓。前面骑马的把手一抬，车队便停了下来，县太爷走上前去，瞧见一个较大的马车，用绸布遮了窗户，他撩起帘布，厚厚的帘布阻隔了此时正烈的阳光，里面光线暗淡，看不清人脸，帘布被挑开，一丝凉气从里头窜了出来，县太爷把眼睛一眯，挤出一个笑来，道：“大人，您驾临平城，当真是平城之幸，微臣已备好宴席，只请大人入座享用了。”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县太爷很有眼色地走开，一边的行人已经让开道路，车便从路中走过去。
偶然的，一个孩子把球踢到了路中央。正这时，他没顾上身边大人的拉扯，偏跑去捡了，抬头便看见那高头大马一脚踏了下来，马上的人急忙勒了笼头，马险险停下，后面的车队跟着一震，停了下来，可马蹄子还是踢了那孩子一个跟头，那孩子一跌，头上划了个血口子，呜哇一声哭起来，老李头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连连道歉道：“官爷，见谅，孩子不懂事。”
吴楠握了握拳，到那大马车旁边替孩子说话：“大人，只是个孩子不当心，他的头跌破了。”
车里传来一个声音，尾音拔得有些高，带着很浓的鼻音，道：“既然他的头跌破了，你把这银子给他，叫他去看看罢。”
那窗上的帘子被撩起一角，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来，掌心上零散地有些碎银，吴楠上前接过，道：“谢大人。”等那帘子放下，车队又开始行动的时候，他分明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冷哼:
“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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