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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凶手

    次日,吴楠便又早起,我站在门口,向他行礼,道:“大人,早。”

    “嗯。”他应了一声,抬头看看天,那天是昏黄的颜色,我瞧着,那倒像是黄泉的天,永远这样暗淡,在那里,连着呼吸都是这样沉重的,沉沉地压下来。

    老李头这会儿还没来,这倒是少有的事了,他向来是摸着黑把摊子摆在吴楠门前边,等着他出来时好笑他贪睡的,这时候他没来,吴楠便顿在那里,他的掌心握在剑柄上,蹭了好些时候,他似乎是要迈步,可是刚起身,又顿在了原地。

    我问他:“大人?怎么了?”

    吴楠甩了甩头,抚着前额,闭了一会儿眼睛,说:“无事,走吧。”

    “吴捕头!”老李头这时倒来了,他高亢的,混着浓重喉音的声音从街道那边传过来,他走近了,却没有拉他那辆不离身的小木车子,也没有携带那些新鲜果蔬。

    他佝偻着身子,腿脚还算伶俐,不一会儿就走到吴楠跟前,他冲他抬起右手,那里,他提了一小坛酒,我嗅了嗅,这约莫是有些年头的老酒了。

    他把酒坛靠墙根放下来,对吴楠道:“捕头,今天陪老头子喝一顿?”

    吴楠看看墙根的酒,摇摇头:“李叔,我要去衙门当差了,待到夜里回来,再同你饮,可好?”

    “当差呀?”老李头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好啊,当差好啊,小子,你去罢。记得回来,李叔等你一同饮喝酒的?”

    吴楠点点头:“好,李叔,我一定回来陪您喝酒。”便起身往衙门去了,他的影子消失在巷口,我看见老李头在吴楠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背厉害地弓着,他把那酒坛子抱在怀里,坐着,一动不动了。

    吴楠到了衙门,时候已经不早,快到平日里巡街的时辰了,他推开衙门的门,左右环视了一圈,忽的背后响起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的,他转过身去,瞧见县丞。

    县丞道:“吴捕头,陈大人提见你去公府客房,据说有话要问。”

    吴楠点点头,道:“待我将今日日常事宜安排好,便就去。”

    县丞道:“捕头,你可得快些,不可让大人久等的?”

    吴楠答应,这档口,那十几人捕快恰来了,涌在门口,一个个进来,吴楠指了几多捕快去巡街,县丞插嘴道:“我先前忘了,还得叫上几个捕快同去的。”吴楠便挑了几个捕快一同去寻陈明。

    驿馆生了命案,自然是不能住人的,于是陈明便在公府里寻了个房间住了,县丞曾经连连相劝,因陈明挑选的屋子是以前扫洒下人的屋子,如今已经许久没人住过,积了许多灰尘。陈明表示无所畏惧,胜在安静。

    于是一干人等便到那安静地方去了,那是在公府的一个角落里,才不安静的,背后是条大街,叫卖声隔着墙就传了进来,陈明表示没问题,好房子他住不惯的。

    我约莫知道这才是实话的一部分,陈明从未住过什么舒适地方,风餐露宿才是他的生活常态。

    人们进他屋里,看他坐在床上,旁边放着一张小几,几上一壶茶水,两个暗色的茶杯,他端起一个,正品着茶,看见众人进来,便直起身子,请茶道:“烦诸位清早来此,不甚劳顿,在下实在心有歉疚,不若来杯茶水解乏?”

    众人自然推辞不受,陈明笑了笑,眼睛在屋子里的人身上扫了一圈,又次把茶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抱怨:“啧,不识货的人,真可怜了我这祁红好茶。”

    那茶杯上,袅袅冒出轻烟来,浓郁的茶香从杯里,壶里涌出来,涌得满房间都是这味道,闻来本令人神情清爽,但天晓得陈明放了几多茶叶,这茶香浓得呛了鼻子,似成了形体,塞进人鼻腔里,叫人不住打喷嚏,一边的案上还搁着个香炉,又是不知什么香料的香气从里头熏出来。

    然而那其间似乎暗含了什么,让人隐隐不畅。

    吴楠便上前行礼,问道:“大人,清早叫草民来,所为何事?”

    陈明放下茶,直起身子坐着:“忙着茶,险些忘了这事,这案子错综复杂,疑点甚多,吴捕头,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若不然,只怕这案子……”他曲起二指轻敲自己的额头,扬起笑来,“恐怕我也无从下手啊。”

    吴楠抬头看看陈明,看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才松快了些,他低了头,抱拳道:“大人请问,属下必然知无不言。”

    “哈哈哈。”陈明大笑起来,他拍拍吴楠的肩膀,站起身来,道:“那么我先多谢吴捕头了。”

    “吴捕头。”陈明道,“我且问你,我曾听说你在巡抚大人被杀的房间里发见了两只金蟾蜍,此话可当真?”

    吴楠低着头,答道:“是。”

    陈明又问:“那么,捕头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吴楠回道:“是在房中床铺上的瓷枕里找到的,大人。”

    “哦?”陈明笑了笑,“捕头,你可休要唬我,这瓷枕里怎么藏的了东西的?”

    吴楠道:“大人有所不知,那瓷枕的一侧边缘上有条裂隙,是可开合的,打开来,便看得见这两只金蟾蜍了。”

    “啊呀。”陈明笑道,“捕头当真是个细心的妙人呵,藏得这样隐蔽,寻常人可找不出,吴捕头是怎样知道要去那床铺上,瓷枕里找的呢?”

    “!……”吴楠听了这话,哽了一下,顿了好一会,他抬起了头,坦然向陈明看去,一字字道:“草民不知。”

    陈明笑起来,说:“好一个不知。吴捕头,这话你倒真答得出。”

    吴楠不应他,只是低着头。

    陈明便又道:“我再问你,你可知道那金蟾蜍是作何所用?”

    吴楠这倒顿了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开口又强行止住了,最终抿了抿唇,才张开嘴,道:“草民……”

    陈明忽的坐了下来,他端起几上的茶,饮了一口,道:“吴捕头……这次你可万不可答说不知了,你可应过我:知无不言。可还记得?”

    吴楠眉头紧皱起来,冷汗从他的脑后脖颈出流了出来,我在背后看见,那冷汗一层一层,浸湿了他半个背,半晌,他才开口答道:“草民记得,草民大概知道:是……是刘大人要赠与巡抚大人的。”

    陈明闻了闻茶香,蒸腾的茶气里,他那张嘴弯起一个弧度,他俯视着低头的吴楠,开口问:“吴捕头,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吴楠愈加不抬头,他把头压的很低,身体在微微地发抖,一阵阵的,他捏了捏拳头,忽的抬头看向陈明,陈明倒让他忽然的动作惊住了,震了一震,险些洒了茶,他止住了,露出笑来:“吴捕头,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嗯?”

    那一黑一白两只眼睛,直视着陈明的双眼,似乎那虹膜上又沾染了那些诡异的,不明意味的情绪,从瞳孔里逼出来,吴楠被惊得后退一步,低头答道:“草民不知。”

    陈明反问:“当真不知?”

    吴楠顿了顿,仍然抬头看着陈明,说:“不知。”

    “哼!”陈明将手中的茶重重地掼在地上,茶杯碎成几瓣,染的浅红的茶水溅了满地,氤氲地升腾起水汽来,蒸在吴楠脸上。

    “知无不尽?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吴捕头,你可是在戏耍本官?”

    吴楠忙低头应道:“草民不敢。”

    陈明又次笑起来,随即,他收了笑,沉下脸来,冷哼一声,令道:“着人来,将这凶犯吴楠拿下!”

    吴楠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紧紧的,又上前来,挺起背脊,抬头道:“大人明察,草民不曾做过有违法令之事,因何要将草民拿下,草民冤枉。”

    “冤枉?”陈明站了起来,他上前去,逼到吴楠跟前:“吴楠,你杀死巡抚张潜,县令刘能,如此罪孽,枉说冤枉!”

    吴楠身子僵直着,他硬挪开自己握住剑柄的手,松开来,抱拳道:“大人明察,草民与那二位大人素无仇怨,因何杀害他们?大人,此事定有冤情,还请大人明察。”

    “素无仇怨?”陈明冷冷道,“是,你确实与他二人素来无仇,但难保不会有怨。吴捕头,本官素闻你嫉恶如仇,这本不是罪状所在,反应大加称颂,但你却因此杀了刘能张潜,乱了纲法!这便有罪!”

    “本官皆已查清,三日前,张潜因行路不通,绕路到歇平城,刘能想借此机会攀附张潜,便以那金蟾蜍重赂张潜,这事他本做得小心,竟将蟾蜍藏在那隐秘地方,谁知巧让你知道此事。”

    “平城穷困,这两只金蟾蜍价格昂贵,怕不是平常官吏拿得出来,本官查过,刘能这些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把这平城愈治愈穷。”

    “百姓穷困,奸戾邪祟却横行霸道,你因此怀恨在心,当夜分别潜入二人房间,将二人虐杀至死。吴楠,这二人虽然可恶,可你杀害人命,其罪当诛!”

    陈明提高了声调,向吴楠喝道:“贪赃枉法,本应用法度裁决,可你吴楠,竟私设公堂,杀他性命,亦乱纲法!吴楠,此罪,你认还是不认。”

    吴楠猛地抬头,向陈明道:“草民不曾做过,草民无罪,为何要认?”

    李宇从群捕快里出列,向前向陈明争辩道:“大人定做不出这事,陈大人,你若无证据,怎的可胡言乱语,冤枉好人的?”

    陈明开始笑起来,进而转变为哈哈大笑,他站起来,逼向李宇,道:“证据?我若无证据怎敢治他罪状?小捕快,你未免太天真。”

    李宇瞪着眼睛看他,不吱声,陈明转身对吴楠道:“吴楠啊吴楠,你确实聪明,办事倒滴水不漏的,无论是捆人用的绳索,杀人后沾血的衣衫,全让你提前处理,本官并没找到。”

    “但是!你还有一样证据,因你疏忽大意,却一直带在身上!”

    他指李宇,令道:“你,去把他佩剑取来。”

    李宇惊疑,他望望陈明,又看看吴楠,最后仍走到吴楠跟前,与他对视一眼,见他点头,才伸手取下那带鞘的剑,拿到陈明面前,伸手递与他,陈明接过来,将剑从鞘里拔出,正这时,一缕寒光从那剑鞘里溅出来,亮得逼人眼睛,陈明叹道:“果然好剑。吴楠,这剑你从未离身?”

    吴楠只得点头应。

    陈明眯起眼,抬手用那剑舞了个剑花,吓得那县丞退了两步,才对吴楠问道:“你近日未曾开过杀戒吧?”

    吴楠忙摇头否认。

    “那么……”陈明露出一个笑来,他看看吴楠,吴楠被他眼神一望,顿时又僵硬了身子,陈明将剑平放在桌上,拿过剑鞘,将桌上那还剩的一杯茶拿起来,在众人面前,把茶里的液体倒进剑鞘内,他倒得小心,未曾溅洒一丝半点,众人屏息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悄无声息中,只有“咕噜咕噜”的水声不断。

    陈明抬头看向众人,伸手亮出那剑鞘来,把那鞘晃了一晃,忽地伸手将它倒过,一团黑影从剑鞘里摔了出来,摔得粉碎,溅在地上,顺着地上的纹路向吴楠游过来,仿佛一条蜿蜒的蛇,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这是猩红的血,浓稠得发黏,是绝不能被认错成祁红茶水的颜色。

    吴楠睁大眼,他看着脚下的血迹,退后了几步,他抬头环视众人一圈,脚下踉跄,他伸手看向自己掌间的纹路,那些红晕刺眼得厉害,“不可能。”他的声音颤抖着,忽地抬起头来:“这不可能啊!大人,我当真冤枉!这!怎么可能!”

    陈明盯着他,冷冷笑着,那双眼睛睁着,右眼上,那眼白上黝黑的一点,直直地扎人,“来人,还不把凶犯吴楠拿下,送入监牢待审!”

    左右捕快呆愣在原地,李宇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抬头看看吴楠,握紧了拳,后退了一步。

    陈明看着这场景,冷笑出声:吴楠,明法度,肃纲纪,你可是忘了你说的话?“”

    “我……”吴楠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低声道:“李宇,你们,且将我拿下吧。”他伸出了手,李宇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上前握住他一边肩膀,又叫了另两个捕快,将吴楠簇起,同他一同去了。

    陈明看看那一些人消失的地方,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呵欠:“余下的人,也都退下吧,本官须休憩片刻,若无事,便别来烦扰本官。这案子,当真是费力劳神。”

    他嘟囔着,右手撑在几上,闭上双眼。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转而,陆续从门退了出去,最后走的那位,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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