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七年一个月零三天,下雪。”

    今天一大早,格雷就醒了,他在日历上今天的日期下面打了个勾,然后又在日历上写下了这行字,这是上次下雪的时间。

    “什么时候下第二场雪呢,那我就要去进行水礼仪式了。”格雷压着嗓子自言自语的说道,马卡鲁的冬季异常寒冷,得防止冷气透过嘴巴进入喉咙。

    这十七年来,在水礼仪式这件事情上,格雷的表现始终如一。要是哪一年不下雪了(前面也说过,马卡鲁星球的公转周期是地球公转周期的24倍。夏天跟秋天是不下雪的,哪一年不下雪,可以算得出来。所以,这种情况确实会发生),他会在去年的同一天完成水礼。

    想到前些天才下过第一场雪。格雷心中感叹,“时间过的还真快。”

    其实他的记忆错位了,在马卡鲁星的冬季,雪都是连着下的,两个星期内才下两场雪,已经算是异常天气了。但格雷并没有在马卡鲁星球上经历过完整的一年,所以他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而他刚刚脑中闪过的那个回忆是他在家乡时候的记忆。在那里,一年才会下三场雪,当然也有特殊的年份,比如一年下四场雪。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盯着挂在墙上的时钟的刻度表,这是一个相当老式的发条时钟,马卡鲁星球上不生产这种玩意,因为它的转速太快,是格雷在一个古董商那里买来的。在时钟转到第七个小时的时候,格雷起床打开了广播,收听讯息。

    “早间天气播报,嘉黎城,大雪,零下23-50度,西北风,7级大风。外出请注意,城外又冻死了匹马。”一个浑浊,略带着沙哑的男低音说道。在简短的报道过后,广播就结束了。播报的声音很微弱,也不是很清晰,还带着口音,要不认真听还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这难不倒格雷,因为他在全神贯注的听着,多年寂静的生活里,他已经能够听到三米开外的蚊子的叫声了。

    关掉广播后,格雷上尉用桌上的一支红笔在挂历上刚刚打勾的地方又打了一个红勾。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为在经历了漫长的夏季跟秋季后,他已经整整十五年没完成真正的洗礼了,也就是在雪花纷飞的时候静静躺在水里。这种想法可能有些浪漫,因为可没有几个人经得起那种天寒地冻的冷天气。

    但现在有个问题,马卡鲁星球上的一天等于四个地球日,也就是一个晚上等于两天,可是晚上没有人播报天气。而自己每天只会在白天外出一次,这样就不能判定晚上有没有下雪了。所以这算是今年的第二场雪吗?又或者这其实是今年的第三场雪,或者是第四场雪。格雷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他对时间的定义很严格。这些交错的记忆在格雷上尉的脑海中有些错乱,形成了一阵混乱风暴。

    最终,格雷上尉决定抛开这些令人抓狂的细枝末节,他将记忆还是定格在两个星期前。那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格雷还准备出城去看一下雪景,但刚下电梯走出门外,几片鹅毛般的大雪花就啪啪打在脸上,空气中的水汽也不停往眼睛里钻。格雷不得不十指撑开,将双手挡在眼前。但他出门的时候忘了戴手套,寒风就像刀刃一样刮在他手上。这锥心刺骨的冷风立马打消了他外出看雪景的念头,格雷灰溜溜的躲回了嘉黎城。可以断定,那天下的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这些天天气不曾有异状,那今天就是第二场雪了。

    格雷对时间的界定很清楚,但对场景的界定则比较宽泛。因为就下雪这个词而言,还有一个问题,一定要有雪花掉落在在地面上才算下雪吗?嘉黎城天空上方空气稀薄,温度低,且富含着大量的灰尘颗粒,灰尘颗粒很容易就跟那些水汽结合在遇冷的时候变成冰晶,那不就是雪花吗。只是它在掉落的过程中变成了水汽,没被人看到罢了,因为冬季之外的季节里,嘉黎城的室外温度并不低。

    当然,在上尉看来,只有雪花落在了嘉黎城的地面上,那才是真正的下雪。

    嘉黎城是一座地下城,跟冰川一样,百分之十的部分露在表面,百分之九十的部分藏于水下。露在地面上的那些只是一些防辐射的掩体,这座城市的地下部分也是巨大的一块。每当下雪的时候,嘉黎城的地面部分就会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城外也是一片死寂。

    在马卡鲁星球上,大部分的城市都是地下城,因为地表不适合人类生存,没有植被,空气稀薄,辐射严重。因为马卡鲁星球是一颗新开发的类地行星。这里的大气层是人工制造的,仅有十公里的厚度,空气的浓度会随着地面高度的增加而逐级递减。地下城更适合居住,因为政府会在地下城定期投放氧气。

    “零下五十度,大风。”上尉嘴里嘟囔着。

    就普通人的来看,今天的天气有些险恶。但对上尉来说,这不是,相反,这种恶劣的天气恰好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他不怕这些。

    城外再怎么天寒地冻,对格雷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外在因素无法改变他。格雷的意志力坚若磐石,他的决心无人能挡。他还死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如果可以把个性这么来理解话。他沉默时像是一只冬眠的青蛙,进入了漫长的冬眠,雷打不动,激动时会像一条被侵犯了老巢的野狗,非要把人咬上一口。水礼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仪式。

    有时候格雷的朋友们会调侃他,说他是个机器人,因为他的行为两极分化,只有智慧机器人会这样表现,因为智慧机器人的不具备情绪分辨能力,却能做出应急反应,朋友们叫嚷着要把他送去克利夫兰医院做人格鉴定,认证他那独特的机器人格。

    克利夫兰医院是整个嘉黎城最好的一家医院,机器人格则是那里的医生发明的一个新名词,指的是那些因失去对生活的判断能力而变得异常偏执并且沉迷于独立自我世界而无法与外界进行交流进而陷入自闭的病症,在马卡鲁星上属于最严重的精神疾病,用于对某些人采取强制行动,限制他的自由。就像是地球上有些人被认定患有精神疾病,那么就要被关进精神病院。

    这个时候,格雷就会朝着哪些喊着要把他送去做人格鉴定的朋友们做鬼脸,凶他们一顿。叫嚷着,“克利夫兰医院,你们这些连酒都喝不起的穷狗,去得起吗?一百块钱就能让你们破产。”

    这是事实,他的那些朋友们要是身上有个两百块,那就算得上是巨富了。

    但格雷上尉的话丝毫不会伤到他这些朋友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的处世观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钱铺头睡。相反,这时他的朋友们还会笑道,“哟,你们瞧,这小子还闹脾气!机器人认真了,哈哈哈”然后就是一顿哄堂大笑。

    “来来来,我们去喝酒。”

    “对,去喝酒。人生苦短,得及时行乐。马卡鲁星球上,潇洒一天,那就赚一天。啊,你们说对不对。”接着一群人就一哄而散,各自寻乐去了。留下格雷一个人呆在原地。

    他们在嘲笑格雷,因为格雷从不喝酒。

    当然,格雷也不在乎,“及时行乐,哼,我的命还长着呢。你们这些家伙,就等着喝得烂醉如泥,被人一脚踩死吧。到时候你们还得求我把你们那死去的同伴的身体拖回来埋了。”格雷心中暗自骂道。

    这也是事实,嘉黎城是一座地下城,有来自整个银河系的人。各种人都有,星际贸易商,流亡者,逃犯,军人,平民以及工人。当然,还有一种特殊的角色,穿越者,他们是那些在对决输了后不愿认输的家伙。要么野心勃勃,等着东山再起。要么就是不止天高地厚,期待着哪天智慧突然提升,摇身一变成为星球的统领。穿越者中,还有一种比较特殊,他们是真正的能力者。总之,这里鱼龙混杂,总会伴随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谋杀事件。留个心眼,会比较安全。

    当然,上尉也不是被吓大的,他从来就不怕那些随时会发生的意外。他身体很结实,反应也很敏捷。单凭搏击术的话,他甚至可以撩到是个成年人。但要是对方拿着枪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月十六号。”格雷嘴里嘟囔着。

    他回想了一下嘉黎城居民冬季郊外生存手册上的内容,接着他就在那间已经待了好几天的昏暗的房间里面收拾等下要外出的衣物和物质。

    半小时后,他终于准备好了。格雷穿着一双过膝的长筒皮靴,还有一身厚厚的皮袄,皮裤,然后在头上套着一个加绒的头盔。另外他还准备了一个厚厚的背包,背包里装着一条毛巾,一身内衣,还有一些食物,以及口服的葡萄糖,然后是一个紧急医疗箱,以及一剂注射用的细胞激素,一剂注射用的肾上腺激素。这些都是以防万一,毕竟嘉黎城外白茫茫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是不慎有个三长两短,遇到紧急情况,小命就没了。

    格雷住的地方在地下五层,出城要做电梯。这一层住的人也不少,但一般起来都比较晚。所以他出门的时候,没碰到什么人。就一两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在走廊里歪歪扭扭的走着。地下跟地表的温度大概相差个四五十度左右。

    几个酒鬼摇摇晃晃的走着,不时朝着路人打着招呼。那一幅醉生梦死的样子,仿佛心情已经愉悦到了极点。幸好这一大早女人们都不出门,要是被些酒鬼们看到,还不得上去调戏一番。格雷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酒鬼们也朝着他打招呼。

    “哥两好啊…”酒鬼们仍在叫嚷着。

    快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格雷礼貌的伸出左手跟他们激了个掌。

    酒鬼们这才意识到有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但那眯着的眼睛中,仍能够看出一个装扮奇怪的家伙。这把几个酒鬼吓个半死,他们四散逃开。

    嘉黎城里经常会发生一些凶杀案。最近这几个月来,警方也做了不少调查。而每次调查的时候,警方都会问那个播报天气的那个电梯维修工。因为每个冬天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嘉黎城的出口。警方询问维修工的时候,那老头就说,“是的,警察先生们,我最近注意到了。每年冬天我总能看到一个人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跑出去。头上还到这一个黑色的头盔,穿着厚实的皮袄,出城后,就往雪原里面一钻。然后不知去向,还背着一个厚重的包裹。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是干嘛的呢。”

    就这样,采访跟播报的次数多了,大家就以为冬季的凶杀犯会裹住一身皮衣,头戴黑色头盔,还背着个大包裹了,大家都在猜测背包里装的是不是尸体。

    所以,刚刚在跟格雷击掌后,那几个酒鬼吓得魂飞魄散,这也不意外。

    早上七点钟,格雷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巧,碰到了维修工大爷,此刻他在正检查电梯是否异常。大爷一身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就带着一个加绒的飞行帽。手上拿着一个铁扳手,正在紧螺丝。

    维修工大爷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正是刚刚播报的嘉黎城的天气主播,没办法,这座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没有户外主播。每天的气象数据只能由大爷负责测量,测量温度数据后就进行播报。

    “你好。”格雷向维修工打了个招呼。

    维修工木讷了一下,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看着格雷,十几秒钟后,他终于缓过神来,“你好。”声音听着很僵硬。

    迷糊中,他总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不正是自己经常描述的那个凶杀犯吗。天哪,老头没想到那个自己在采访时候说的那个人还真的出现了,今天他是要来报复我吗?这真太倒霉了,他直哆嗦着。

    “哦,我知道你。”格雷显得有些兴奋,“我每天都听到你的声音。”

    维修工吓得两腿有些发软,声音有些颤抖,“啊,你,你知道我干嘛?”

    “你就是那个天气播报员,对吗?”

    “我,我不是。”维修工心虚的说道,还尽量保持镇定,他不想显得太怯懦。

    “你不是?”,格雷笑了出来,但由于太冷,他的笑声已经有些变形。

    这阴阳怪气的笑声差点没把老头给吓瘫过去。

    “你就是播报员,我太熟悉你的声音了,你这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格雷心中念道,但也没点破,嘉黎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紧密,就算是朋友,也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

    格雷朝着维修工点了点头,但他的头部已经完全被头盔给罩住了。点头的动作即便再大,外边看着也不明显。格雷慢慢靠向老头,“怎么称呼你?”

    老头心中已经在发颤,惊出一身冷汗,“老,老李。”他不想说出全名。

    “那好吧,再见了,老李。”格雷跟老李打完招呼就走了出去。

    老李也目送着他离开,两腿不停发抖,等到格雷走远了,他才松了口气。

    老李的心虚跟害怕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不仅杜撰了种种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他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嘉黎城的冬天很冷,一到冬天,基本就没人外出,当然,他也不例外。老李大部分时间都躲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休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说是播报天气数据,但鬼知道呢。这大冬天,也没人出去,所以他每天播报天气的时候,就随便编了个数据。反正也没人知道。警察走访他的时候,那个神秘人物也是他自己编出来的。主要是吓唬一些别人,这样就没人跟他抢这个播报员的差事了。播报员还算是个不错的差事,因为天气寒冷,走出城外都会让人直哆嗦,所以嘉黎城城市管理委员会给这个职位定了一份不错的工资。

    刚走出城外,寒风就往格雷的皮衣里面钻,打在肌肤上,冰寒刺骨,感觉都要顺着血液钻进心窝,格雷上尉不禁打了个哆嗦。

    “真是太他妈冷了。”他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然后将衣服拉得更紧。

    但这寒冷的天气丝毫改变不了格雷上尉的决心。

    为了完成这个有着特殊的意义的洗礼,或者说是一种强烈的宗教仪式,格雷上尉可谓不惜代价。出城只是个开始,要进行洗礼,他还得穿过两公里的冰雪地带,前往索东拉教堂。格雷坚信只有在教堂圣水池里进行水礼才能涤荡灵魂(其实教堂的水也并不干干净,在强辐射的照射下,水中甚至可能出现蓝光),扫荡阴霾,为自己带来好运。

    从城外走出来没几步,格雷就看到城外躺着一个黑压压的家伙。积雪已经快要将它慢慢盖住了。格雷决定走近点看一些。

    “呀,还真冻死了一匹马。”格雷觉得有些可惜,不然他今天可以骑着马去索东拉教堂。但嘉黎城如此冰冷的天气,真的有马能够生存吗?还是那个维修工故意放个东西在那里,这样就可以证明他每天都外出了,谁又知道老李的把戏呢。

    望着外边白皑皑的一片,积雪已经快淹没膝盖了。格雷决定抓紧时间行动,不然按照现在的下雪速度,等一下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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