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清晨
王瞎子院内。
“唰！唰！”
王瞎子一下下磨着两尺长的铁刀。
“快磨快磨！爷爷快磨！今天吃兔儿！”
二丫头蹲在被束了腿脚的兔儿旁，欢喜地看着王瞎子双手来回，把那刀磨得越发锋利。
“你个小丫头！去年吃狍子都没撒这么欢！再嚷嚷，看俺不撕了你的嘴！”
李婶把二丫头拉远了那铁刀，再将她推向一旁坐着看书的王棣。
“和阿棣顽去。”
二丫头便蹦到王棣身旁。
“棣哥儿陪我顽来！”
王棣用手指弹了弹小姑娘的羊角辫，拿着书站了起来。
“二丫头，待我把书还给邓先生，回来就与你顽。”
“好！你别骗俺！”
二丫头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样。
王棣摸摸二丫头的脑袋，“噗嗤”笑了出来。
“不会骗你的。”
说罢，王棣就与爷爷说了声，独自出了院子，朝村头邓先生家走去。
他还未走出几步。就有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棣这是去哪儿啊？”
“二奶奶，我去邓先生家！”
那老人对王棣点点头：
“哦，那你快去。回来我这拿点长瓜去吃，刚摘的！”
“好！”
王棣对老人摆摆手，这位二奶奶也微微点头。
等拐过一个弯儿，几个汉子看上去正要进山，正巧碰着。
“棣哥儿，还是要进山里？跟俺们一起去咋样？”
一个雄壮的光头汉子和王棣招呼道。
“我是要去邓先生家还书！”
王棣举起手中的书晃晃，又说道：
“下次和三哥儿一起！”
“行！”
那光头的三哥朝王棣摆摆手，转头招那几个汉子一起进山里了。
“棣哥儿，棣哥儿！带俺一个，带俺一个。”
是大头，他顶个大脑袋摇摇晃晃跑过来，认真地与王棣说道：
“我跟棣哥儿进山打肉吃！”
王棣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我是要去邓先生家，不是要进山，进山也不是稳打稳的有猎物。”
“棣哥儿！你别骗我大头！俺脑袋大，聪明着呢！俺都听人说了，你是俺们村一等一的打猎的，进山肯定能弄到肉吃！”
大头摇着脑袋，语气是说不出的笃定。
“但我这回是去的邓先生家里。”
王棣哭笑不得，他举起手拍了拍大头的肩膀。
大头则默摸摸他的大脑袋，好像才想明白，于是他说道：
“那棣哥儿下次定要带我一起！”
“好，好。带你，再与三哥儿一起去！”
大头听到这话才罢休，与王棣摆摆手：
“那棣哥儿你先去。”
王棣也与大头招招手，就往村口小跑过去。
邓先生坐在院子里，单手握一卷书，不时翻过一页。
“先生，你的书！”
邓先生一惊，仰头起头张望，看见了王棣拿着前日借去的书踏进门。
“哦，是阿棣啊，书放这堆儿上就行。”
今天阳光甚好，邓先生院里堆了许多书拿出来晾晒，乱糟糟铺了大半个院子。
“我帮您收拾下吧！”
王棣说着，把书三三两叠了整齐，铺陈在院上。又将那下面没晒到的许多书籍翻出来，晾到上面。
好一阵忙活！
另一边，王瞎子处。
二丫头听得阵“嚯嚯”磨刀声，这老头儿便将刀磨得利索，能在脸上映出光来。
小姑娘没事可做，就抱着腿蹲在一边儿看那刀锋晃动。
王瞎子看她没什么事，便说：
“二丫头千万别乱跑，俺去帮你娘了，等你棣哥儿回来。听到没！”
二丫头鼓着小脸，上下晃着头。
王瞎子见她这般样子，当她是听话，便把刀挂在墙上，披了件蓝色带棕黑块块的粗布衣，就往东边村外走。
这王家村前头是田亩深山，后头也是大片的田地，但面夹有条小道，通往外面。据一些走过道的老人说，这条路能一直走到檩城。
王瞎子朝外面过了两家屋舍就出了村，这时西风正好，从山上吹到村外。
这老瞎子不禁打个哆嗦，正望眼找寻李婶时，却瞧见田上不少人都往这边奔来。
“哎！都干嘛呢！”
他向那边大喊，最近的那个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
“王二哥！”
老瞎子叫道，那二哥不一会儿就跑过他，留了句：
“你也赶忙跑！”
王瞎子摸不清状况，却见李婶接着奔了过来，拉着王瞎子边跑边道：
“有匪兵！有匪兵从那边过来了！”
王瞎子脑袋像是遭了打，又像在脑里办上个水陆道场，唢呐声“嗡嗡”不停。
等他跑回家，二丫头还抱腿儿蹲在那，见了二人就三两步蹦过去喊：
“俺娘！”
李婶趁机把她强捂到怀里，二丫头也不挣扎，就被抱起。
李婶看过一圈，见从田里跑回的人越来越多，左右房舍中不清楚情况的还出来探望，便高声叫道：
“匪兵来啦！有匪兵来啦！”
王瞎子则奔到墙边拿了刀，几步跑到院门，听得李婶大喊：
“你个老瞎子要做甚么！”
王瞎子喊道：
“拼了我这条老命！杀他一两个不亏！要跑咱能跑哪去！”
“说的好！”
“反正也跑不到哪去！和他们拼了！”
“昨天邓先生也没说有恁多兵！算了！一起走去帮老瞎子！”
“走！”
周围几个汉子讲了一阵，各自从家里拿了铁器，跟王瞎子站在村口，看那黑漆漆的一团兵越来越近。
该跑的已经在跑，还犹豫的正要留下来帮他几个，也有人想收拾东西，推上车再跑。
李婶叫嚷老瞎子几声没有回应，看他已经不要老命，心便一狠，抱着二丫头就往村头跑去。
村头，邓先生坐板凳上笑道：
“阿棣，辛苦你了！”
王棣摸摸头，左手搓着衣角，说道：
“您再借我几本，过两天给您送来。”
邓先生哈哈大笑，隔空点了点王棣：
“好阿棣，一次要几本。”
“您看什么好，给我就成。”
邓先生笑着摇头，在地上翻找起来。
这时，院外却有声音狂喊：
“棣哥儿！棣哥儿！快去！兵匪来了！王瞎子他...”
王棣与邓先生一齐看向王跛子家的男孩。
邓先生还没回神，王棣就已经奔了回去。
这怎可能有兵匪？
兵匪不声不响来个小山村作甚！
一路尽是村民逃窜，尖叫声混着喊闹，也有几个壮实的汉子捎了几把铁做的农具朝那边赶去。
转过两个弯，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些兵匪抢掠，王棣急急想跑回院子，但一着眼就是李婶抱着二丫头从那边跑来。
“我爷爷呢！”
王棣向李婶问道。
“阿棣快走！后面是兵匪！”
李婶捞向他的手臂，却被避开。
“我爷爷还没出来！”
“你这孩子！你爷爷要和兵匪打！你上去做什么！”
这一眨眼，李婶眼前的王棣就没了踪影，转过眼就是他跑去的背影。
“阿棣快回来！”
李婶算是急破了心，匆匆把二丫头交给一旁要跑走的汉子。
“带她走！”
自己发疯一样朝王棣追了去。
“俺妈！”
原本被李婶捂怀里的二丫头现在有了视野，眼里只瞧的她妈，也跟着窜了出去。
“唉！”
那旁边的汉子叫了声，眼瞅这孩子留不住，便自个儿顺人流跑了。
王棣奔在最前，看到他爷爷正和一面嫩的小兵打斗，几个来助力的汉子都各有对手。那上面骑着马的像是匪首，长了满脸的略腮胡，不帮不管他的兵，只是四处扫视。
其余的匪兵也都各杀各抢各的，不晓得他的同伴怎样，生怕他抢少了。
王棣从地上顺手摸了一根短棍儿，正疾步跑上前去。
他爷爷耷拉着左臂膀，腿上满是刀伤。对手的那小兵持一柄铁刀，耍得灵活。
趁王瞎子一刀重劈，那小兵不敢硬接之时，王棣一棍捣上去，瞄了他的腰子。
“小孩儿，你这样可不行！”
只听声粗吼，看上面骑马的匪首虚空一点。王棣感觉上面仿佛有道红线，自匪首指尖钻出来，眨眼间就击在了他爷爷脑门上。
王瞎子头上凭空爆了个血洞，身体同烂泥般瘫到地上。
王棣瞪大泛红的双眼，猛得想到那报信人说的，会使妖法的兵匪首领。
这等妖人魔头如何打杀？
这时，王棣手里的一棍也把小兵捣了个结实，但面前的兵也只发出个闷哼，竟生生忍了下去。
看王棣满脸狰狞，上面的匪首却咧嘴狂笑：
“哈哈哈哈，你继续和他打！”
哪知有一道妇人厉喝声急急盖过来。
“快回来！阿棣不和你们打！”
不远处的李婶似飞一般，三两步就把王棣搂到怀里。
见这情形，对面的小兵在原地愣住，不知所措。
李婶又慌又怕，惟有死死搂着王棣
王棣不敢使大劲，用了几次力也甩不开李婶。
二丫头的喊声突兀传来。
“俺娘！”
她跑了过来，还分不明情况，第一眼就看见有人头上破个洞倒在血泊里。是王瞎子。
这骇人的景把她吓煞在原地，“呜哇”一声哭出来。
李婶听到女儿声音，反而胆大起来。她眼疾手快，起身把二丫头拽来一并搂了，才让哭声渐渐变成哽咽。
听耳边女儿的抽泣，李婶眼里余光再瞥到直挺挺躺地上的王瞎子，眼眶通红，把头埋在二人中间，却依旧死搂着王棣二人不放手。
那脸嫩的兵不知如何做了，就抬头望他首领，等着听候指示。
匪首见李婶衣着褴褛，面色蜡黄身形瘦小，思量后说道：
“你这妇人敢在某面前逞能，倒也有胆。某便给你个机会，你等若能交代出一个叫邓攸巽的人在哪，放你三人小命也无不可。”
他说这邓攸巽，村民们便能猜出是邓先生。
邓攸巽会在哪里？昨日刚有报信人喊他快些逃走，还召了大家告知，谁晓得他会不会早没了。
地上埋头充耳不闻的李婶不必说。就是王棣，现也不知邓先生在何处，是否逃走。
因此，李婶就只低着头不言不语，王棣也默不作声。
就这样过了几个呼吸。
“哼，还不做声！”
匪首喊道，他已没了耐心，抬起手，准备先送她们死。
突然，周围有村民呼叫：
“邓攸巽是不是这一个！”
“是邓先生吗？”
在人群里，那身着儒衫大褂的邓先生正拨开人群逆流。
匪首大笑着摸了摸胡子，收回了手。
就听邓先生高呼道：
“我邓攸巽在此！不消得你再寻！先把那妇孺放了罢！”
邓先生，邓攸巽。他从那奔逃的人群中大步跨出来，身边转瞬围了几个匪兵。
“哦？哈哈哈！邓攸巽！某闻你是钦天监多少代的传人，快给某算算，何时能登上大宝！”
邓攸巽面不改色，朝他商量：
“先将那妇孺放了！”
匪首却道：
“快些算算！”
这匪首讲了八字，只口不提妇孺死活。
邓攸巽看匪首没想放过李婶三个，怒极朝他骂道：
“你这乱臣贼子！我观你不日便横死于此！尸骨无存！何须再掐算！”
匪首脸上黑沉，喝道：
“邓匹夫！某看你狂傲！”
两话未毕，这马下的小兵便袭身而上，直砍向王棣三人。
那贼首也在说话间直接伸手空点，指向三人。
这顾不得李婶使了死劲，王棣强行挣开她手，迎向小兵率先到来的砍刀，那上面匪首射来的红线却先窜到王棣额头。
王棣感到那红线轨迹，却扭不开头，面前小兵的砍刀也同时把他手里短棍斩断。
他通体冰凉，额头最先有强烈的针刺感。有东西要把他眉心钻透！
大惊惧！大慌张！生死夹缝里无所适从、不得自由！
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这一刹，天地起银光，四方生彩云！
光阴顿足于此。
天边架起金桥，一老道人体生白光，乘云驾雾而来。他身着素白道袍，头戴玄冠，体态甚伟。飘然落到王棣身边。
是那日的老神仙！
我没在林里叫那三声“道长”！
王棣心里疑惑半瞬，又看那老道动作轻缓，往前也只一指！
这数十匪兵有如空中烟尘，随风消散！
徒剩匪首坠下马，浑身犹如刚入寒冰地狱，口中高喊：
“老神仙饶命！”
这老道也不搭理他，虚空于他脑门上一指，这匪首正像被抽了心神，几息后就同他手下步入黄泉。
这幕匪夷所思的场景、仙人神通手段，直接震彻到那些偶然目视的村民，让全村再度骚乱起来。
“那些兵匪呢！怎的不见了？”
有个只会闷头跑的发现不对，朝左右问着。
“是老神仙救了我们！老神仙显灵了！老神仙显灵了！”
驼背的老太太不停重复着，尽力挪步往那边靠近。
“没有匪兵还瞎喊什么...”
是个从村头来助力的汉子，半怒半躁听周围人解释。
远处人群吵闹半晌，最后都簇拥过来，成排跪下高喊：
“谢老神仙救命！”
“谢老神仙救命...”
而王棣浑身僵硬地扑到爷爷身前，怔怔望着他早已无了声息，板在地上。心里万般伤心悲意无处发。
他就呆跪在那里，无声无泪，脸上失了魂一般。
耳边徒有妇孺哭泣声，呜呜咽咽。
那老神仙曳步行到王棣身边，轻轻抚上王棣额头，手里灵力滋养，才见其眼中显了几分清明。
王棣立起身四望，看到那邓先生扑到在地上，五体投地，来回给周围村人磕头。
又看到早上的二奶奶倒在血泊里，大头缺了一只胳膊，几个来相助的汉子各有负伤...
他脑子里又空白一片，呆呆站在原地。
邓攸巽最后膝行到老先生面前，再磕过响头后，才问道：
“老神仙神通广大，可能生死人肉白骨？若能将那些个死了的村民变活过来，我邓攸巽可拿命相换。”
却看那老道轻叹摇头，对他说：
“老道没那等修行，除魔卫道尚可，救活人性命也有几分神通。可这等活死人之事，非老道可为。”
话罢，老道便伸手一挥。周围数十个身上有伤的村民，俱见一道白光闪过，身上就没了伤痕。
村民们再又下拜，称道：
“谢老神仙善心！”
那村长更是颤巍巍走来，低头拜道：
“我等欲要给神仙立个生祠。”
老道摆手答说：
“不必如此，顺手为之而已。”
邓攸巽环顾见此，又磕了十来个响头，头发散乱覆面，朝王棣哭丧道：
“棣哥儿，我对不起你...”
王棣仿佛没听见，抬头望天上白云浮过，回想起后面手脚不便，总在在院中等他的王瞎子。
老道见王棣无甚动静，便又抚了抚王棣额头，问道：
“小友慧根天生，可愿拜我为师？”
王棣方才醒了一半，跪下道：
“多谢老神仙！小子自是愿意，但求允小子葬过先人”
老道点头称好。
没多久，村长招呼着村民各自领走丢失的物件，倒也没什么争执。
村人们收拾骸骨，将他们各自入了地。
老道看王棣一人把王瞎子的尸体拖到村外荒郊，给他在处清净空地挖了坑，把草席一裹，便进了坟。
等尸身入土，王棣眼里才爆发出滚热的两列泪水，止不住地滴进坟里。
等这一切安顿好，已是临近傍晚。
王棣立于坟前良久，直到老道过来，长叹过劝他道：
“斯人已逝，随贫道走吧。”
王棣默默点头，跟在老道身旁，从另一侧的村头，首次走上离村的路。
李婶与二丫头站在路前，望王棣与老道并行而去。
“棣哥儿！”
尽管李婶早训过她好几句，但二丫头还是叫出声来，引王棣回头愣愣看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他朝二丫头招招手：
“二丫头！好好听李婶话！别乱跑！”
二丫头没有应下，单单与王棣摆手。旁边的李婶也跟着伸手，静静放在半空。
邓攸巽缓缓走到她们娘俩身边，最后也朝王棣摆摆手。
王棣看了看他，便转回头离去。
老道也跟着回首望了眼，对徒弟问道：
“这小姑娘为何是二丫头？那大丫头呢？”
王棣抬头看了眼师傅，回道：
“大丫头出生时遇着了饥荒。”
他顿了顿，轻轻说道：
“饿死了。”
老道默然。
两人无言行了百余步，老道突然伸手扶住王棣肩膀。
与他说道：
“为师带你去处清净地，传你道法。”
说完，老道跌足而起，似伴有白雾升腾。他带着王棣，在路上眨眼便不见了。
李婶三人眼瞧着王棣二人身影渐微，莫名停了一瞬。
再仔细望去时就剩那羊肠小道，蜿蜒通向村外。
傍晚残阳尽，离人踪影无。
王瞎子院内。
“唰！唰！”
王瞎子一下下磨着两尺长的铁刀。
“快磨快磨！爷爷快磨！今天吃兔儿！”
二丫头蹲在被束了腿脚的兔儿旁，欢喜地看着王瞎子双手来回，把那刀磨得越发锋利。
“你个小丫头！去年吃狍子都没撒这么欢！再嚷嚷，看俺不撕了你的嘴！”
李婶把二丫头拉远了那铁刀，再将她推向一旁坐着看书的王棣。
“和阿棣顽去。”
二丫头便蹦到王棣身旁。
“棣哥儿陪我顽来！”
王棣用手指弹了弹小姑娘的羊角辫，拿着书站了起来。
“二丫头，待我把书还给邓先生，回来就与你顽。”
“好！你别骗俺！”
二丫头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样。
王棣摸摸二丫头的脑袋，“噗嗤”笑了出来。
“不会骗你的。”
说罢，王棣就与爷爷说了声，独自出了院子，朝村头邓先生家走去。
他还未走出几步。就有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棣这是去哪儿啊？”
“二奶奶，我去邓先生家！”
那老人对王棣点点头：
“哦，那你快去。回来我这拿点长瓜去吃，刚摘的！”
“好！”
王棣对老人摆摆手，这位二奶奶也微微点头。
等拐过一个弯儿，几个汉子看上去正要进山，正巧碰着。
“棣哥儿，还是要进山里？跟俺们一起去咋样？”
一个雄壮的光头汉子和王棣招呼道。
“我是要去邓先生家还书！”
王棣举起手中的书晃晃，又说道：
“下次和三哥儿一起！”
“行！”
那光头的三哥朝王棣摆摆手，转头招那几个汉子一起进山里了。
“棣哥儿，棣哥儿！带俺一个，带俺一个。”
是大头，他顶个大脑袋摇摇晃晃跑过来，认真地与王棣说道：
“我跟棣哥儿进山打肉吃！”
王棣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我是要去邓先生家，不是要进山，进山也不是稳打稳的有猎物。”
“棣哥儿！你别骗我大头！俺脑袋大，聪明着呢！俺都听人说了，你是俺们村一等一的打猎的，进山肯定能弄到肉吃！”
大头摇着脑袋，语气是说不出的笃定。
“但我这回是去的邓先生家里。”
王棣哭笑不得，他举起手拍了拍大头的肩膀。
大头则默摸摸他的大脑袋，好像才想明白，于是他说道：
“那棣哥儿下次定要带我一起！”
“好，好。带你，再与三哥儿一起去！”
大头听到这话才罢休，与王棣摆摆手：
“那棣哥儿你先去。”
王棣也与大头招招手，就往村口小跑过去。
邓先生坐在院子里，单手握一卷书，不时翻过一页。
“先生，你的书！”
邓先生一惊，仰头起头张望，看见了王棣拿着前日借去的书踏进门。
“哦，是阿棣啊，书放这堆儿上就行。”
今天阳光甚好，邓先生院里堆了许多书拿出来晾晒，乱糟糟铺了大半个院子。
“我帮您收拾下吧！”
王棣说着，把书三三两叠了整齐，铺陈在院上。又将那下面没晒到的许多书籍翻出来，晾到上面。
好一阵忙活！
另一边，王瞎子处。
二丫头听得阵“嚯嚯”磨刀声，这老头儿便将刀磨得利索，能在脸上映出光来。
小姑娘没事可做，就抱着腿蹲在一边儿看那刀锋晃动。
王瞎子看她没什么事，便说：
“二丫头千万别乱跑，俺去帮你娘了，等你棣哥儿回来。听到没！”
二丫头鼓着小脸，上下晃着头。
王瞎子见她这般样子，当她是听话，便把刀挂在墙上，披了件蓝色带棕黑块块的粗布衣，就往东边村外走。
这王家村前头是田亩深山，后头也是大片的田地，但面夹有条小道，通往外面。据一些走过道的老人说，这条路能一直走到檩城。
王瞎子朝外面过了两家屋舍就出了村，这时西风正好，从山上吹到村外。
这老瞎子不禁打个哆嗦，正望眼找寻李婶时，却瞧见田上不少人都往这边奔来。
“哎！都干嘛呢！”
他向那边大喊，最近的那个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
“王二哥！”
老瞎子叫道，那二哥不一会儿就跑过他，留了句：
“你也赶忙跑！”
王瞎子摸不清状况，却见李婶接着奔了过来，拉着王瞎子边跑边道：
“有匪兵！有匪兵从那边过来了！”
王瞎子脑袋像是遭了打，又像在脑里办上个水陆道场，唢呐声“嗡嗡”不停。
等他跑回家，二丫头还抱腿儿蹲在那，见了二人就三两步蹦过去喊：
“俺娘！”
李婶趁机把她强捂到怀里，二丫头也不挣扎，就被抱起。
李婶看过一圈，见从田里跑回的人越来越多，左右房舍中不清楚情况的还出来探望，便高声叫道：
“匪兵来啦！有匪兵来啦！”
王瞎子则奔到墙边拿了刀，几步跑到院门，听得李婶大喊：
“你个老瞎子要做甚么！”
王瞎子喊道：
“拼了我这条老命！杀他一两个不亏！要跑咱能跑哪去！”
“说的好！”
“反正也跑不到哪去！和他们拼了！”
“昨天邓先生也没说有恁多兵！算了！一起走去帮老瞎子！”
“走！”
周围几个汉子讲了一阵，各自从家里拿了铁器，跟王瞎子站在村口，看那黑漆漆的一团兵越来越近。
该跑的已经在跑，还犹豫的正要留下来帮他几个，也有人想收拾东西，推上车再跑。
李婶叫嚷老瞎子几声没有回应，看他已经不要老命，心便一狠，抱着二丫头就往村头跑去。
村头，邓先生坐板凳上笑道：
“阿棣，辛苦你了！”
王棣摸摸头，左手搓着衣角，说道：
“您再借我几本，过两天给您送来。”
邓先生哈哈大笑，隔空点了点王棣：
“好阿棣，一次要几本。”
“您看什么好，给我就成。”
邓先生笑着摇头，在地上翻找起来。
这时，院外却有声音狂喊：
“棣哥儿！棣哥儿！快去！兵匪来了！王瞎子他...”
王棣与邓先生一齐看向王跛子家的男孩。
邓先生还没回神，王棣就已经奔了回去。
这怎可能有兵匪？
兵匪不声不响来个小山村作甚！
一路尽是村民逃窜，尖叫声混着喊闹，也有几个壮实的汉子捎了几把铁做的农具朝那边赶去。
转过两个弯，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些兵匪抢掠，王棣急急想跑回院子，但一着眼就是李婶抱着二丫头从那边跑来。
“我爷爷呢！”
王棣向李婶问道。
“阿棣快走！后面是兵匪！”
李婶捞向他的手臂，却被避开。
“我爷爷还没出来！”
“你这孩子！你爷爷要和兵匪打！你上去做什么！”
这一眨眼，李婶眼前的王棣就没了踪影，转过眼就是他跑去的背影。
“阿棣快回来！”
李婶算是急破了心，匆匆把二丫头交给一旁要跑走的汉子。
“带她走！”
自己发疯一样朝王棣追了去。
“俺妈！”
原本被李婶捂怀里的二丫头现在有了视野，眼里只瞧的她妈，也跟着窜了出去。
“唉！”
那旁边的汉子叫了声，眼瞅这孩子留不住，便自个儿顺人流跑了。
王棣奔在最前，看到他爷爷正和一面嫩的小兵打斗，几个来助力的汉子都各有对手。那上面骑着马的像是匪首，长了满脸的略腮胡，不帮不管他的兵，只是四处扫视。
其余的匪兵也都各杀各抢各的，不晓得他的同伴怎样，生怕他抢少了。
王棣从地上顺手摸了一根短棍儿，正疾步跑上前去。
他爷爷耷拉着左臂膀，腿上满是刀伤。对手的那小兵持一柄铁刀，耍得灵活。
趁王瞎子一刀重劈，那小兵不敢硬接之时，王棣一棍捣上去，瞄了他的腰子。
“小孩儿，你这样可不行！”
只听声粗吼，看上面骑马的匪首虚空一点。王棣感觉上面仿佛有道红线，自匪首指尖钻出来，眨眼间就击在了他爷爷脑门上。
王瞎子头上凭空爆了个血洞，身体同烂泥般瘫到地上。
王棣瞪大泛红的双眼，猛得想到那报信人说的，会使妖法的兵匪首领。
这等妖人魔头如何打杀？
这时，王棣手里的一棍也把小兵捣了个结实，但面前的兵也只发出个闷哼，竟生生忍了下去。
看王棣满脸狰狞，上面的匪首却咧嘴狂笑：
“哈哈哈哈，你继续和他打！”
哪知有一道妇人厉喝声急急盖过来。
“快回来！阿棣不和你们打！”
不远处的李婶似飞一般，三两步就把王棣搂到怀里。
见这情形，对面的小兵在原地愣住，不知所措。
李婶又慌又怕，惟有死死搂着王棣
王棣不敢使大劲，用了几次力也甩不开李婶。
二丫头的喊声突兀传来。
“俺娘！”
她跑了过来，还分不明情况，第一眼就看见有人头上破个洞倒在血泊里。是王瞎子。
这骇人的景把她吓煞在原地，“呜哇”一声哭出来。
李婶听到女儿声音，反而胆大起来。她眼疾手快，起身把二丫头拽来一并搂了，才让哭声渐渐变成哽咽。
听耳边女儿的抽泣，李婶眼里余光再瞥到直挺挺躺地上的王瞎子，眼眶通红，把头埋在二人中间，却依旧死搂着王棣二人不放手。
那脸嫩的兵不知如何做了，就抬头望他首领，等着听候指示。
匪首见李婶衣着褴褛，面色蜡黄身形瘦小，思量后说道：
“你这妇人敢在某面前逞能，倒也有胆。某便给你个机会，你等若能交代出一个叫邓攸巽的人在哪，放你三人小命也无不可。”
他说这邓攸巽，村民们便能猜出是邓先生。
邓攸巽会在哪里？昨日刚有报信人喊他快些逃走，还召了大家告知，谁晓得他会不会早没了。
地上埋头充耳不闻的李婶不必说。就是王棣，现也不知邓先生在何处，是否逃走。
因此，李婶就只低着头不言不语，王棣也默不作声。
就这样过了几个呼吸。
“哼，还不做声！”
匪首喊道，他已没了耐心，抬起手，准备先送她们死。
突然，周围有村民呼叫：
“邓攸巽是不是这一个！”
“是邓先生吗？”
在人群里，那身着儒衫大褂的邓先生正拨开人群逆流。
匪首大笑着摸了摸胡子，收回了手。
就听邓先生高呼道：
“我邓攸巽在此！不消得你再寻！先把那妇孺放了罢！”
邓先生，邓攸巽。他从那奔逃的人群中大步跨出来，身边转瞬围了几个匪兵。
“哦？哈哈哈！邓攸巽！某闻你是钦天监多少代的传人，快给某算算，何时能登上大宝！”
邓攸巽面不改色，朝他商量：
“先将那妇孺放了！”
匪首却道：
“快些算算！”
这匪首讲了八字，只口不提妇孺死活。
邓攸巽看匪首没想放过李婶三个，怒极朝他骂道：
“你这乱臣贼子！我观你不日便横死于此！尸骨无存！何须再掐算！”
匪首脸上黑沉，喝道：
“邓匹夫！某看你狂傲！”
两话未毕，这马下的小兵便袭身而上，直砍向王棣三人。
那贼首也在说话间直接伸手空点，指向三人。
这顾不得李婶使了死劲，王棣强行挣开她手，迎向小兵率先到来的砍刀，那上面匪首射来的红线却先窜到王棣额头。
王棣感到那红线轨迹，却扭不开头，面前小兵的砍刀也同时把他手里短棍斩断。
他通体冰凉，额头最先有强烈的针刺感。有东西要把他眉心钻透！
大惊惧！大慌张！生死夹缝里无所适从、不得自由！
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这一刹，天地起银光，四方生彩云！
光阴顿足于此。
天边架起金桥，一老道人体生白光，乘云驾雾而来。他身着素白道袍，头戴玄冠，体态甚伟。飘然落到王棣身边。
是那日的老神仙！
我没在林里叫那三声“道长”！
王棣心里疑惑半瞬，又看那老道动作轻缓，往前也只一指！
这数十匪兵有如空中烟尘，随风消散！
徒剩匪首坠下马，浑身犹如刚入寒冰地狱，口中高喊：
“老神仙饶命！”
这老道也不搭理他，虚空于他脑门上一指，这匪首正像被抽了心神，几息后就同他手下步入黄泉。
这幕匪夷所思的场景、仙人神通手段，直接震彻到那些偶然目视的村民，让全村再度骚乱起来。
“那些兵匪呢！怎的不见了？”
有个只会闷头跑的发现不对，朝左右问着。
“是老神仙救了我们！老神仙显灵了！老神仙显灵了！”
驼背的老太太不停重复着，尽力挪步往那边靠近。
“没有匪兵还瞎喊什么...”
是个从村头来助力的汉子，半怒半躁听周围人解释。
远处人群吵闹半晌，最后都簇拥过来，成排跪下高喊：
“谢老神仙救命！”
“谢老神仙救命...”
而王棣浑身僵硬地扑到爷爷身前，怔怔望着他早已无了声息，板在地上。心里万般伤心悲意无处发。
他就呆跪在那里，无声无泪，脸上失了魂一般。
耳边徒有妇孺哭泣声，呜呜咽咽。
那老神仙曳步行到王棣身边，轻轻抚上王棣额头，手里灵力滋养，才见其眼中显了几分清明。
王棣立起身四望，看到那邓先生扑到在地上，五体投地，来回给周围村人磕头。
又看到早上的二奶奶倒在血泊里，大头缺了一只胳膊，几个来相助的汉子各有负伤...
他脑子里又空白一片，呆呆站在原地。
邓攸巽最后膝行到老先生面前，再磕过响头后，才问道：
“老神仙神通广大，可能生死人肉白骨？若能将那些个死了的村民变活过来，我邓攸巽可拿命相换。”
却看那老道轻叹摇头，对他说：
“老道没那等修行，除魔卫道尚可，救活人性命也有几分神通。可这等活死人之事，非老道可为。”
话罢，老道便伸手一挥。周围数十个身上有伤的村民，俱见一道白光闪过，身上就没了伤痕。
村民们再又下拜，称道：
“谢老神仙善心！”
那村长更是颤巍巍走来，低头拜道：
“我等欲要给神仙立个生祠。”
老道摆手答说：
“不必如此，顺手为之而已。”
邓攸巽环顾见此，又磕了十来个响头，头发散乱覆面，朝王棣哭丧道：
“棣哥儿，我对不起你...”
王棣仿佛没听见，抬头望天上白云浮过，回想起后面手脚不便，总在在院中等他的王瞎子。
老道见王棣无甚动静，便又抚了抚王棣额头，问道：
“小友慧根天生，可愿拜我为师？”
王棣方才醒了一半，跪下道：
“多谢老神仙！小子自是愿意，但求允小子葬过先人”
老道点头称好。
没多久，村长招呼着村民各自领走丢失的物件，倒也没什么争执。
村人们收拾骸骨，将他们各自入了地。
老道看王棣一人把王瞎子的尸体拖到村外荒郊，给他在处清净空地挖了坑，把草席一裹，便进了坟。
等尸身入土，王棣眼里才爆发出滚热的两列泪水，止不住地滴进坟里。
等这一切安顿好，已是临近傍晚。
王棣立于坟前良久，直到老道过来，长叹过劝他道：
“斯人已逝，随贫道走吧。”
王棣默默点头，跟在老道身旁，从另一侧的村头，首次走上离村的路。
李婶与二丫头站在路前，望王棣与老道并行而去。
“棣哥儿！”
尽管李婶早训过她好几句，但二丫头还是叫出声来，引王棣回头愣愣看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他朝二丫头招招手：
“二丫头！好好听李婶话！别乱跑！”
二丫头没有应下，单单与王棣摆手。旁边的李婶也跟着伸手，静静放在半空。
邓攸巽缓缓走到她们娘俩身边，最后也朝王棣摆摆手。
王棣看了看他，便转回头离去。
老道也跟着回首望了眼，对徒弟问道：
“这小姑娘为何是二丫头？那大丫头呢？”
王棣抬头看了眼师傅，回道：
“大丫头出生时遇着了饥荒。”
他顿了顿，轻轻说道：
“饿死了。”
老道默然。
两人无言行了百余步，老道突然伸手扶住王棣肩膀。
与他说道：
“为师带你去处清净地，传你道法。”
说完，老道跌足而起，似伴有白雾升腾。他带着王棣，在路上眨眼便不见了。
李婶三人眼瞧着王棣二人身影渐微，莫名停了一瞬。
再仔细望去时就剩那羊肠小道，蜿蜒通向村外。
傍晚残阳尽，离人踪影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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