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府非人哉
县试放榜后刘家庄参考五人团回村的路上。
“正威，正文哥，正海哥，你们没事吧？”
“嗨，么事，我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铁牛故作轻松的说。
“夏夫子说的没错，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狗蛋则蔫不拉几的应声。
县试只取前五十名，看似不少，但每年参考至少有两三百人，上榜率十之二三，何其难也！
那案首是老县丞家的二公子，县前十里，过半考生家中不是富户就是有长辈为官，刘正风不禁生出沮丧之感，这还只是区区县试，便有这么多弯弯绕，他也曾想过，自己的第九名是不是县令看在族叔的面子上才给的，结果是越想越沮丧。
刘正风也不是没做过“小三元和大三元”的美梦，青史留名且不提，仅就县案首可直接被学府录取的福利，便令人发酸了！
放榜后，刘正武留在了县里，五人团剩下四人徒步归家，看着其他三人失落不语的样子，刘正风也不知道怎么劝了，毕竟五人就他榜上有名，开解吧，难免有显摆之嫌。
“正风，无须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是二次落榜的族兄刘正海的声音，沉默片刻后他接着说：“我想好了，以后不再考了，在家里待几日后，我就到西安府寻个活计去，再读下去家里吃不消……””
听到这话，刘正风心里涌出一股酸意差点溢出眼眶，这要在后世，族兄也不过是个15岁的孩子啊！
“我也不读了，做工去。”铁牛闷声接话。
“我也不想…”
“闭嘴。”
刘正风打断了准备开口的狗蛋，想了想说“你们不要如此丧气，人生路长，世间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回去后先好好想想，真决定了告诉我，我替你们想想出路。”
“嗯。”几人应声。
刘家昌走之前留下“内事不决问族长，外事不决问正风”的良言，因此刘正风这些年在村里颇有威望，正字辈更是以他马首是瞻。
回村后又是一番热闹，年后刚收起来的锣鼓铙钹又被拿了出来，真个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接着又是杀猪，宰羊，开祠堂，祭祖先。
毕竟这是刘家庄私塾开办以来村里出的第二位童子，还是县前十。
刘家庄热闹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刘正风忙的脚后跟不着地。
一边闭门著书，或者叫“窃书”更合适，一边忙着准备两月后的府试，蓝田县归西安管辖，因此他得到西安参考，不同于县试五童互保，参加府试需要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做保。
这个保人可不好找，虽然一个秀才可为数人做保，但若出现舞弊之事，保人是要被革去功名的。好在夏夫子已托了当年的一个同窗给刘正风做保，人家或许是看在二十银子和刘家昌的面子应了下来。
这天刘正风和夫子到县城拜访过保人归来，夏夫子将他叫到学堂面提耳命：“正风啊，天赋固然重要，但亦不可懈怠，听说你最近在家中写些杂书？你可知这是玩物丧志？”
夏夫子少有的对刘正风高声训斥。
“学生错了。”
“哼，你可知夫子院试考了几次？整整八次，八载岁月啊，这还是侥天之幸，你即使有些天赋又怎敢懈怠？”
刘正风连连认错，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是，他还在做着“窃书”后成为大文豪的美梦，直到听了夫子之后的话。
“院试和县试一样只取五十人，但你知道参考的有多少人吗？整整数千人啊，一府之地的童子何其多也，你是有些天赋，但你敢保证比数千人都强吗？”
“我擦？两千人就是百分之二点五，五千人就是百分之一，不会这么变态吧，不会吧？”刘正风此刻才有点慌，想到之前还看不起族叔家昌的同进士，顿觉面皮发烫。
夏夫子没有注意到刘正风的表情，接着说：“县试考题你也见了，院试比之难上百倍，虽然只考三场，但首场考的就是对《五经》经义的理解，第二场考杂文，哼，这场倒如了你的意，第三场考策论，难矣！”
“呼…”
听到这里刘正风才松了口气，最难的杂文和策论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反之，最简单的经义对他来说却是最难的。
“看来这段时间得再啃啃《五经》了，至于《天龙八部》……让曹胖子等着吧。”
“多谢夫子教诲，学生知错，这段时间便搬到学堂与夫子同住，直到院试开始。”
夫子：我特么是这意思？
叮嘱了铁牛臭蛋几人留在村里稍待后，刘正风便搬到了学堂，还在墙上画了个“45”模样的奇怪符号，隔天又换成了“44”，夫子追问无果后也便没有再问。
……
嘉靖三十三，清明刚过，一场细雨让西安府空气里的尘埃都变得温柔了起来，缓缓地落在的厚实的大地上，回归母亲的怀抱。
朝阳门内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曹墨轩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对刘正风说：“兄弟，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我这处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离考场近，你且安心备考，书的事哥也不催你，考完再说。”
“多谢曹大哥，你可算帮了小子的大忙了。”说完便拱手一拜。
曹墨轩连忙伸手拦下，嘴上不缓不慢的来了句：“行啦，别整这些虚的了，此次上榜哥请你到骡马市快活快活。”说完猥琐的眨了眨眼睛后转身潇洒离去了。
“骡马市？买马吗？”
后来刘正风才知道，唐时的骡马市到了大明已变成了一片快活林。
当日听了一段《天龙八部》后，曹墨轩彻底失眠了，于是隔三差五便派人到刘家庄催更，刘正风当时顾不得他便只好作罢，等刘正风要到西安参考时，曹墨轩急匆匆赶回西安给他安排了个住处，之后缠着他又讲了一大段才罢休，曹墨轩是不知道后世“道友”寄刀片的方法，否则他早得到全本了！
院试将近，刘正风并没有再温书，反而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家昌叔的宅子换了主人，东门的王鹏叔和二狗叔也不见了身影，但愿他们都好吧，听曹墨轩说，六年前清明前夕，陕西总督曾铣被锦衣卫押送京城，隔月便死在了昭狱。
“唉…这狗日的世道，好人不长命啊，不过曾铣死前写的那两句‘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也算是把嘉靖和严嵩钉在了耻辱柱上。“深感己身之渺小，刘正风生出一丝无力感。
……
院试终于开始了，但又匆匆结束了……
回想起最后一场，刘正风依然感到躯体发寒：“狗日的，这知府也太阴了。”
第二场“杂文”以“双亲”为题，刘正风写了篇大明版的《背影》。
第三场“策论”考的是考生对“治民”的理解，上辈子成天被某“音”上的各种大家熏陶，刘正风自然是如风，什么民智怎么开，适不适合开，开几成，说的头头是道。
但就是第一场“经义”把他给难住了，题目是《尚书·天逸》篇的首句“君子所，其无逸。”
原文讲的是武王姬发伐纣建立周朝后，问负责制作礼乐的弟弟姬旦：“咱们老姬的天下怎么才能长久？”
姬旦也就是周公，他说：“人性本就是贪逸好乐，但君主肩负治理国家的使命，因此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要修养德行，要勤政爱民，这样国家才会长久。”
然后巴拉巴拉举了一堆例子。
周公说的没问题，考题也没问题，但特么如今的皇帝是嘉靖啊，那老神棍嘉靖二十一年就搬进了西苑，十二年不早朝了，你给他说要勤政爱民，看他削不削你。
虽然皇帝不至于跌份去看院试的卷子，但怎么答题却代表了考生的政治态度。
当时刘正风写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个道理，无奈揉卷子重写，庆幸的是院试的笔墨纸砚不用花钱。
刘正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如何破题，先是肯定了周公的理论，接着说时代变了，古法不一定适用于今人，变通革新才能长久，如今大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帝王当如嘉靖那样与民自由，这才是大同之治，写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
太难了，否定周公那就是忤逆圣贤，肯定圣贤那就是妄议今上，难怪刘正风暗骂西安知府非人哉！
算求，就那样吧，中不中，听天由命……
“正威，正文哥，正海哥，你们没事吧？”
“嗨，么事，我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铁牛故作轻松的说。
“夏夫子说的没错，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狗蛋则蔫不拉几的应声。
县试只取前五十名，看似不少，但每年参考至少有两三百人，上榜率十之二三，何其难也！
那案首是老县丞家的二公子，县前十里，过半考生家中不是富户就是有长辈为官，刘正风不禁生出沮丧之感，这还只是区区县试，便有这么多弯弯绕，他也曾想过，自己的第九名是不是县令看在族叔的面子上才给的，结果是越想越沮丧。
刘正风也不是没做过“小三元和大三元”的美梦，青史留名且不提，仅就县案首可直接被学府录取的福利，便令人发酸了！
放榜后，刘正武留在了县里，五人团剩下四人徒步归家，看着其他三人失落不语的样子，刘正风也不知道怎么劝了，毕竟五人就他榜上有名，开解吧，难免有显摆之嫌。
“正风，无须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是二次落榜的族兄刘正海的声音，沉默片刻后他接着说：“我想好了，以后不再考了，在家里待几日后，我就到西安府寻个活计去，再读下去家里吃不消……””
听到这话，刘正风心里涌出一股酸意差点溢出眼眶，这要在后世，族兄也不过是个15岁的孩子啊！
“我也不读了，做工去。”铁牛闷声接话。
“我也不想…”
“闭嘴。”
刘正风打断了准备开口的狗蛋，想了想说“你们不要如此丧气，人生路长，世间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回去后先好好想想，真决定了告诉我，我替你们想想出路。”
“嗯。”几人应声。
刘家昌走之前留下“内事不决问族长，外事不决问正风”的良言，因此刘正风这些年在村里颇有威望，正字辈更是以他马首是瞻。
回村后又是一番热闹，年后刚收起来的锣鼓铙钹又被拿了出来，真个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接着又是杀猪，宰羊，开祠堂，祭祖先。
毕竟这是刘家庄私塾开办以来村里出的第二位童子，还是县前十。
刘家庄热闹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刘正风忙的脚后跟不着地。
一边闭门著书，或者叫“窃书”更合适，一边忙着准备两月后的府试，蓝田县归西安管辖，因此他得到西安参考，不同于县试五童互保，参加府试需要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做保。
这个保人可不好找，虽然一个秀才可为数人做保，但若出现舞弊之事，保人是要被革去功名的。好在夏夫子已托了当年的一个同窗给刘正风做保，人家或许是看在二十银子和刘家昌的面子应了下来。
这天刘正风和夫子到县城拜访过保人归来，夏夫子将他叫到学堂面提耳命：“正风啊，天赋固然重要，但亦不可懈怠，听说你最近在家中写些杂书？你可知这是玩物丧志？”
夏夫子少有的对刘正风高声训斥。
“学生错了。”
“哼，你可知夫子院试考了几次？整整八次，八载岁月啊，这还是侥天之幸，你即使有些天赋又怎敢懈怠？”
刘正风连连认错，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是，他还在做着“窃书”后成为大文豪的美梦，直到听了夫子之后的话。
“院试和县试一样只取五十人，但你知道参考的有多少人吗？整整数千人啊，一府之地的童子何其多也，你是有些天赋，但你敢保证比数千人都强吗？”
“我擦？两千人就是百分之二点五，五千人就是百分之一，不会这么变态吧，不会吧？”刘正风此刻才有点慌，想到之前还看不起族叔家昌的同进士，顿觉面皮发烫。
夏夫子没有注意到刘正风的表情，接着说：“县试考题你也见了，院试比之难上百倍，虽然只考三场，但首场考的就是对《五经》经义的理解，第二场考杂文，哼，这场倒如了你的意，第三场考策论，难矣！”
“呼…”
听到这里刘正风才松了口气，最难的杂文和策论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反之，最简单的经义对他来说却是最难的。
“看来这段时间得再啃啃《五经》了，至于《天龙八部》……让曹胖子等着吧。”
“多谢夫子教诲，学生知错，这段时间便搬到学堂与夫子同住，直到院试开始。”
夫子：我特么是这意思？
叮嘱了铁牛臭蛋几人留在村里稍待后，刘正风便搬到了学堂，还在墙上画了个“45”模样的奇怪符号，隔天又换成了“44”，夫子追问无果后也便没有再问。
……
嘉靖三十三，清明刚过，一场细雨让西安府空气里的尘埃都变得温柔了起来，缓缓地落在的厚实的大地上，回归母亲的怀抱。
朝阳门内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曹墨轩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对刘正风说：“兄弟，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我这处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离考场近，你且安心备考，书的事哥也不催你，考完再说。”
“多谢曹大哥，你可算帮了小子的大忙了。”说完便拱手一拜。
曹墨轩连忙伸手拦下，嘴上不缓不慢的来了句：“行啦，别整这些虚的了，此次上榜哥请你到骡马市快活快活。”说完猥琐的眨了眨眼睛后转身潇洒离去了。
“骡马市？买马吗？”
后来刘正风才知道，唐时的骡马市到了大明已变成了一片快活林。
当日听了一段《天龙八部》后，曹墨轩彻底失眠了，于是隔三差五便派人到刘家庄催更，刘正风当时顾不得他便只好作罢，等刘正风要到西安参考时，曹墨轩急匆匆赶回西安给他安排了个住处，之后缠着他又讲了一大段才罢休，曹墨轩是不知道后世“道友”寄刀片的方法，否则他早得到全本了！
院试将近，刘正风并没有再温书，反而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家昌叔的宅子换了主人，东门的王鹏叔和二狗叔也不见了身影，但愿他们都好吧，听曹墨轩说，六年前清明前夕，陕西总督曾铣被锦衣卫押送京城，隔月便死在了昭狱。
“唉…这狗日的世道，好人不长命啊，不过曾铣死前写的那两句‘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也算是把嘉靖和严嵩钉在了耻辱柱上。“深感己身之渺小，刘正风生出一丝无力感。
……
院试终于开始了，但又匆匆结束了……
回想起最后一场，刘正风依然感到躯体发寒：“狗日的，这知府也太阴了。”
第二场“杂文”以“双亲”为题，刘正风写了篇大明版的《背影》。
第三场“策论”考的是考生对“治民”的理解，上辈子成天被某“音”上的各种大家熏陶，刘正风自然是如风，什么民智怎么开，适不适合开，开几成，说的头头是道。
但就是第一场“经义”把他给难住了，题目是《尚书·天逸》篇的首句“君子所，其无逸。”
原文讲的是武王姬发伐纣建立周朝后，问负责制作礼乐的弟弟姬旦：“咱们老姬的天下怎么才能长久？”
姬旦也就是周公，他说：“人性本就是贪逸好乐，但君主肩负治理国家的使命，因此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要修养德行，要勤政爱民，这样国家才会长久。”
然后巴拉巴拉举了一堆例子。
周公说的没问题，考题也没问题，但特么如今的皇帝是嘉靖啊，那老神棍嘉靖二十一年就搬进了西苑，十二年不早朝了，你给他说要勤政爱民，看他削不削你。
虽然皇帝不至于跌份去看院试的卷子，但怎么答题却代表了考生的政治态度。
当时刘正风写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个道理，无奈揉卷子重写，庆幸的是院试的笔墨纸砚不用花钱。
刘正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如何破题，先是肯定了周公的理论，接着说时代变了，古法不一定适用于今人，变通革新才能长久，如今大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帝王当如嘉靖那样与民自由，这才是大同之治，写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
太难了，否定周公那就是忤逆圣贤，肯定圣贤那就是妄议今上，难怪刘正风暗骂西安知府非人哉！
算求，就那样吧，中不中，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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