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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焉知非福】

    “天命未尽,缘何不醒?情深不悔,岂忍长眠?”

    熟悉的声音穿透层层浓雾,自虚空中招引着混沌的意识,是谁在梦中呼唤?此身又要去往何方?昏茫间,只觉凛冽寒意侵袭笼罩,四肢僵直,累得无法动弹,睁不开眼……

    ……

    “那名小道子,他还未醒吗?”

    “尚未,吾欲设七星迴影阵助玄师弟稳定灵识,但断去的经脉仍找不到办法修复,他伤势过重,且伤心过度,恐需更多时日复原。”

    “你执意让他进入幻海心谛最后一层,依照他脑海中的呈相投射新幻镜,更让他获得无匹功力以试其心性,如今得此结果,能可安心了?”

    “安心,却也……不忍……心魔之试,既要破镜,又要守心,若初心蒙尘,便会永坠幻镜再也无法脱出,直至被心魔折磨而亡……师尊,弟子如此安排,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谁也料不到那小道子会招行极端,亦未曾想过,短短三个月,他对你们这些师兄的感情竟已如此深厚。”

    “唉,吾因天象之故,始终对天命者存有疑虑,不管他怎样努力都不肯全然信他,致使他重伤至此……而玄师弟他……至死都信吾……宁可自断经脉废除功体,也要活得清清白白……师尊见笑,弟子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玄师弟。”

    “你不必觉得有愧于他,若那道子乃伪善之人,今日沉沦幻海被心魔吞噬,便全当为天下众生除害。现在能捡回一条命,是他善心自救,与你并无关系。你所有选择,皆是为玄宗大局设想,慎重试探无可厚非。毕竟天命者之正邪善恶,直接影响众人命运,更牵涉未来天数。试探也好,考验也罢,经此一回,众人心中疑虑尽皆打破,往后待他能与所有新弟子一样一视同仁。”

    “终究是吾之过……可惜玄师弟好不容易筑成的根基毁于一旦,经脉之创非一时能愈,一切又要从头来过了。”

    “倒是无妨,所谓不破不立,那道子本就资质平平,再修也是凡躯。如今经脉尽断,正好趁此契机重塑武脉,对他未来修炼大有益处。”

    “还求师尊出手相救。”

    “当然。玄宗历届修者中,能通过幻海心谛最后一层心魔试炼之人屈指可数,除了创派祖师,吾之师尊,以及你,连吾也无法完全拔除心魔。那小道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能仅凭一颗痴心,信念坚定如斯,便是诸多修为高深之先天也难有如此真性情,实在难能可贵也。吾欲收他为徒,你意如何?”

    “师尊慧眼,苍替玄师弟拜谢师尊。”

    “解铃还需系铃人,依吾猜测,若你避而不见,他或许会更为伤心,甚至不愿再醒。苍儿,该为之事,就莫要让之成为罣碍。你一贯秉承天机,冷静理智从不感情用事,然而为师希望你明白,天道虽无情,却脱不出人心之多情,这情之一字,亦有扭转乾坤之能。”

    “是,弟子记下了,多谢师尊提点。”

    ……

    入门试炼结束后,白子墨被老奇首相中,成了紫荆衣和墨尘音的师弟。其他合格的新弟子也都拜了各个不同阶位的道生为师,分散到奇弦两部中开始了正式的修道生涯。只有重伤的玄鸣涛一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尚未安排拜师事宜。宗主派人将玄鸣涛送到西边的雪域极峰,在雪窝里以冰元为其接续断脉,经历龟息疗法把人冰封了整整七天。换上新的冰脉,这副凡躯终于脱胎换骨,开始慢慢有了功体属性的变化。

    无感无觉的七天对伤者来说弹指而过,对关心玄鸣涛伤势的众位师兄师姐来说,却是忧虑担心。但宗主不许任何人在这七天中靠近极峰探视伤者,众人只以为宗主闭关时不喜人打扰,都安分待在封云山脉静等消息。七日期满,玄鸣涛才被奉生殿的道子们送回新道子院,虽是依旧昏迷,身子冻成了一块寒冰,好歹已经气息平复,伤势稳定。

    所有新弟子们都搬去了各自的新地方,大家一起挤挤挨挨住了三个月的院子一下子冷清起来。之前人满为患的两列大通铺上只一直躺着一个人,显得极其寂寥。老奇首颇为欣赏玄白二人的情义,若非宗主插手,他实在很想将两名小道子一并收归门下。现在他特许白子墨不住奇部的山头,继续留在新道子院照顾玄鸣涛直到师弟醒来。师兄弟俩人依旧还是挨着睡,倒也是个伴。

    前几日白天的时候,其他师兄师姐偶尔会来探望,送些药材问候。玄鸣涛始终昏睡毫无反应,大家就算关心也只能陪白子墨略坐坐,聊聊近来发生之事。后来修炼事忙,渐渐也就没人来了。

    苍在第一时间前来布下据说能帮玄鸣涛稳固灵识的法阵,但布完阵后再没来过。紫荆衣也是送了一壶烈性药酒后便没再出现。赤云染和翠山行会轮流送来更换的药物和食物,时不时为玄鸣涛诊疗,加快康复苏醒的进度。墨尘音倒是来过几次,却不进屋,只驻足在门边远远眺望几眼,确定玄鸣涛的病情没有恶化,片刻就会离开。不过白子墨常在夜半寂静之时,听到近处有人吹奏竹笛,总是同一首阳关三叠,从不更换。有几次他出门去寻,可始终未见到那个吹笛子的人。

    每天都盼着师弟能睁眼跟自己说说话,白子墨时常趴在玄鸣涛身边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跟师弟讲今天玄宗又发生了什么趣事,连一片枯叶掉进井里都没落下。终于某天清晨——

    “大白?我……我没死?”玄鸣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大通铺,和身边熟悉的白衣师兄。

    最近一直浅眠的白子墨瞬间惊醒,欣喜地蹿起身,上下左右仔细将玄鸣涛检查一通:“醒了醒了,终于是醒了!这关总算是挺过来了!”

    “啊……?”刚刚苏醒的玄鸣涛有点断片,脑子还没连接上正确的线路。

    “你这个傻瓜!”白子墨眼角突然泛起泪光,使劲敲了敲玄鸣涛的脑袋,“要你走为何不走,我功夫比你好定能脱出剑圈,为何要替我去送死……看到你整个人突然血流如注差点没被你吓死……”

    “哎呀疼——”玄鸣涛神智渐渐清明起来,心有余悸地说,“我……我以为我死了……”

    “我险些也以为你死了,是赭师兄突然冲进剑阵把你背出来,还用他的配剑代替你定住气圈。若非他一路疾驰将你送到宗主面前,恐怕我们真的阴阳永隔了。”

    “赭杉……”玄鸣涛阖眸回忆了一番,却记不起失去意识后的任何片段,“那……那我是不是……试炼失败了……?”

    白子墨闻言变得一脸严肃,吓得玄鸣涛蹭蹭冒汗。突然,他咧出一张笑容说:“恭喜你,我的玄师弟,你的愿望实现了,我们两个全部通过试炼,现在都是玄宗的正式弟子了。我已拜奇首为师,是奇部的一员了。”

    “真的!太好了!”玄鸣涛兴奋地拗起身子庆祝,这下才发现他全身麻痹毫无感觉,整个人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似的动弹不得,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直翻白眼,“我……这……”

    “别乱动,好不容易醒来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白子墨紧张地抬手按住玄鸣涛额头,硬把他定在枕头上,“你经脉尽断,宗主和几位尊长花了好大功夫才为你接脉重塑,翠师兄和赤师姐也不知熬了多少份药膏,还是继续乖乖躺着吧,什么时候师兄们说可以动换了,我定推你出去散散心,也见见日光。”

    “让你们担心了……”玄鸣涛煞白的脸上扭出一条比哭还难看的虚弱浅笑,“谢谢你大白,这几天一定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若非是你,今日躺着的便是我了。如果运气不佳,那么此时此处,就将会是我之尸身……”白子墨极为认真地说,“只是照顾你这点小事,怎及你对我之情义。从今以后,你玄鸣涛但有所求,我白子墨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噗嗤,我看你才是傻瓜,哪儿有这么严重。”

    “不管你怎么想,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子墨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玄鸣涛,看得原本漫不经心的玄鸣涛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啦好啦,随便你,放轻松,放轻松。”玄鸣涛随意打哈哈道,“既然我也通过试炼了,那我的师父是谁?我是奇部的?还是弦部的?”

    “这个尚且不知,毕竟你在昏迷之中无法拜师,不过现在醒了,想必不久奉生殿就会给你安排师父。等你伤势稍复足够自行活动时,便能拜师了。”

    “不管师父是谁,能进玄宗我已经万分感恩了。”玄鸣涛尽力平复激动情绪,缓缓道,“当时满腔委屈愤懑,热血冲脑没想这么多,现在倒是有些后怕。”

    “那会儿在剑阵中,到底发生何事?”白子墨关切地问。

    “我也不清楚怎么就去到了另外的时空……”玄鸣涛断断续续地说给白子墨听,越说心脏越疼,几乎疼得眼前发黑再度晕厥。白子墨忙为他调息稳定心神,不敢再多问什么以免又刺激到玄鸣涛。

    胸口诡异的剑伤,实实在在贯穿了身体,也贯穿了时空。此非幻象所变,竟是真实的白虹剑穿界而来,只是当时白虹尚未现世,谁都认不出,还以为是天命者脑中构思之剑。

    就在他们谈话回忆时,赤云染拎着今日份的药盅来到了屋外。

    “哎唷,哎唷——好疼!我不行了,太疼了——”前一秒还在跟白子墨谈心的玄鸣涛下一刻突然变了脸,白子墨愣愣地看着戏精师弟在赤云染面前装柔弱。

    “玄师弟你终于清醒了!”赤云染面带喜色地过来将药盅放到另一边的大通铺上。

    “云染师姐,能再看到你真好,咳咳咳——”虽然心口的伤确实很疼,但四肢依旧麻痹毫无痛觉,玄鸣涛却故作虚弱地对赤云染撒娇道,“好师姐,有没有蜜饯可以佐药呀?我伤口太疼了,不想再吃苦啦。”

    “昏迷的时候灌汤没反应,醒过来倒是挑起嘴了。”赤云染哂笑地将药盅旁另一只盖起来的小碟揭开,里面是一份糖霜桃条。“喏,翠师兄舍不得你再吃苦,亲手腌制了蜜饯,不知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每日我们都带来碰碰运气,今天终于可以尝到了。”

    “真的?!我……我突然又不觉得苦了。”玄鸣涛感动地笑道,“这份关心我想藏起来,永远都不吃。”

    “那不就白费翠师兄的一片心意了吗?放心吧,只要你快些康复,别说一份蜜饯,就是百份,翠师兄也愿意做的。”

    “那岂不是要将封云山的果子全祸祸完?”

    大家不禁哄笑起来,一扫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胸口的剑伤仿佛也没有这么痛了。

    之后又躺过十数日,昏迷的时候不觉时间流逝,如今醒过来,干躺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煎熬。起居全靠白子墨,全瘫人士玄鸣涛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拆了药膏绷带,还是得坐在轮椅里,手脚依然毫无知觉,不过终于能被推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了。

    自玄鸣涛醒后,夜半吹笛子的那位再也没出现过,白子墨告诉玄鸣涛这桩奇事时他还不信,非说是白子墨撞鬼了。但玄鸣涛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也默默感激着师兄们各式各样的关心。只是心魔幻境遗留的痛苦仍在,暂时还无法脱出噩梦,不敢当面面对几位大墙头们。

    山道崎岖坎坷,玄鸣涛坐着轮椅不利于行,他们日常的活动范围只好固定在新弟子院周边,最远不能走出临风道。听说玄鸣涛清醒,来探病的同修好友越来越多,但没几天又谁都不来了,据说是翠师兄发话要大家别来打扰玄鸣涛养伤,不过这样反而更加无聊。

    白子墨给玄鸣涛换上了其他师兄留下的‘新弟子袍’,虽然是洗干净的,但终究不是自己那套,穿起来显得过于宽松。平日里玄鸣涛说什么都不肯再簪发髻,白子墨不明所以,只能从破旧的道袍上撕下一条碎长布,替玄鸣涛随意扎起马尾垂在脑后,收不起来的碎发便让它们滑落两边成为自然的刘海。

    修养了将近一个月,期间宗主派了几批有些资历的师叔辈来给玄鸣涛做经脉复健,现在他已能拄着木拐慢慢挪开步子了。这样一来,新道子院就更待不住了,在玄鸣涛软磨硬泡好一番恳求下,白子墨才勉强同意带他出去走走。

    嘴里一边念叨着翠师兄的糖霜桃条,一边像七老八十的老者一样踉踉跄跄地踱着,玄鸣涛心情绝佳,东眺西望仿佛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封云山色。反观白子墨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搀着师弟,生怕玄鸣涛踩不稳脚步,滚下山阶再有个好歹。

    两人刚进入临风道,好巧不巧‘偶遇’墨尘音背着琴,迎着山风,正赏着摇曳的竹舞。墨尘音就像算准时机一般早等在那儿,不禁令玄白两人有些许意外。他们正想问安,墨尘音却抢先一步非要带玄鸣涛单独走走,并传达了老奇首之意,要白子墨回奇部报到。白子墨还有些担心,但他仍遵从师兄之意,让墨尘音代为扶着玄鸣涛,他自己先行回转新弟子院收拾行囊,准备正式搬回奇部生活。

    “嗯嗯嗯,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墨尘音上下打量着脸色依旧惨白的玄鸣涛,“不介意者,陪吾散散步吧。”

    “是,墨——”

    “吾还是比较喜欢尘音这个称呼,听起来更为亲切。”墨尘音突然打断,“你说呢,小玄?”

    “我……”玄鸣涛脑子一时短路,惊诧得说不出话。

    墨尘音顺手揽过玄鸣涛的肩,另一手扶起他的胳膊,将玄鸣涛整个人牢牢撑住,两人依偎着慢慢走上临风道。“奉生殿设有专门的水镜,可以观察到关卡中发生的一切,自你们步入试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我们眼中。”

    “这么说最后一关也……你们全都……?”玄鸣涛支支吾吾起来,心虚地用余光瞥了瞥身边的墨尘音。

    “你以为呢?要不赭杉怎能第一时间救你出来。不过也不尽然,白雪飘,黄商子与九方墀后来去安排已经通过试炼的新弟子,并未见到你如此英勇的一面。”墨尘音调侃浅笑道。

    玄鸣涛一听,苍白的脸瞬间涨成绯红色:“那个心魔……假的!所……所以……现实中的你,不会不理我吧……尘音……?”

    “今生来世,吾——”墨尘音突然停下脚步,故意重复幻境中的动作,害玄鸣涛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自然是——何其有幸,得友如你。”

    “这是我死过一次后听到的最感动的话了!呜呜呜——”玄鸣涛长长舒了一口气,夸张地假哭起来,逗得墨尘音哈哈大笑。

    又走了一段路,耳边突然传来激扬的笛声,由远及近,愈渐清晰。是天鸣笛——

    果然没一会儿,深竹林外,赭杉军一身正气的红衣就映入眼帘。他们停下了脚步,墨尘音扶着玄鸣涛靠在一块山石旁,自己过去赭杉军身边,取出墨曲琴席地而坐,置琴于膝,和着赭杉军的笛声竟弹起了阳关三叠二重奏。

    这梦寐以求的琴笛合鸣!有生之年竟然听到了赭墨合奏,即使是离情依依的伤感之音,玄鸣涛此刻却畅快得想将紫荆衣送的那壶烈酒仰头饮尽!夜半未曾得闻的阳关三叠,原来赭杉留在这会儿合奏呢。

    “今日气候上佳,正合知交把臂同游,一祝你顺利通过试炼,二祝平安回到人间。”墨尘音一边拨弦一边玩笑道,“莫愣着了,大好日子怎能哭哭啼啼,还不快快擦掉,师兄们会假装没看见。等你痊愈,将潇湘水云学全,我们三人再合一曲。”

    玄鸣涛还是止不住眼眶酸涩,傻兮兮地一边哭一边笑,坐在师兄们身边,感动地望着默默相伴的赭杉军和想方设法调节伤感气氛的墨尘音,这身伤受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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