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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共饮逍遥】

    越往西北,气候越是寒冷,虽仍处于夏季,西北终年不化的雪山依然银装遍裹千里。根据剧情,只知青埂冷峰的大概方位,但那处山脉现下并不出名,道儒两人深入雪原,好不容易才在偶遇的猎户口中打探到青埂冷峰主山脉的位置。玄鸣涛仔细记着沿路景观,默默在心里描绘出大致的路观图,想着以后万一赭杉小墨他们仍依照天数来到苦境养伤就能用上。

    渺无人迹的尘封之地,连动物都鲜有光顾,风雪凛冽呼啸,透骨寒意袭满周身,所幸冰脉改变了体质,玄鸣涛处在这种冰天雪地倒也不觉冷冽,只是内腑伤痛比较难熬而已。龙宿多次为玄鸣涛灌输真元压制双气,两人相互扶持,终于找到了藏在青埂冷峰山腹最深处的混沌岩池。

    岩池洞穴内,烈烈风雪声小了,格外静谧清幽,一汪泛着霓光的泉眼缓缓流出粼采斑斓的活雪水,天然的岩壁围绕成方圆,将灵泉拱成一方水池。池中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似集天地精华于一池,只靠近些许,强大的自然之息已令人浑身轻快舒畅,仿佛即刻就能蜕变为绝世高手。

    玄鸣涛抓紧时间施展云诀之术,当着龙宿的面化为一道云雾飘入混沌岩池,欲以分解之法,融天地灵气重新调和内息。池水表面浮起一层飘渺的薄雾,不仔细瞧,还真以为玄鸣涛已与池水混为一体。龙宿心下惊异云术之奇,却马上用珍珠扇掩去赞许神色,傲娇地缓步过去撩了撩池水,亲自感受磅礴的自然之息。

    等候好友修复功体的时间闲着也是无聊,龙宿试图褪下儒衣入池一同泡个雪水澡,怎奈研究了老半天,始终搞不明白怎么脱,脱了怎么穿。他干脆放弃挣扎,居然穿着一身华丽无双直接淌进池中,合衣斜靠着池边岩石半躺下来。得亏玄鸣涛现在是雾化状态开不了口,要不然真忍不住笑得内伤复发。

    龙宿还顺手变出一个酒壶和两只小酒盏,放在木托盘上飘浮在水面,斟满两只酒盏,却只饮自己的一盏,留着另一只满盏故意刺激伤重不能饮酒的玄鸣涛。看龙宿得意洋洋地品小酒,泡灵泉,吸收灵气增长功体,顺带调侃戏弄好友,各方都不耽误,也不在乎满身珍珠串落了几颗掉进池底,真是又滑稽又幼稚。误交损友,玄鸣涛都懒得吐槽了。

    几天后,在自然灵气的帮助下,双气终于暂时平复,内伤也好了七八分,一直雾化的玄鸣涛凝回实体,一个旋身飞纵跃出池外,动作轻盈飘逸不沾一丝水痕。另一边的龙宿也同时离开混沌岩池,他倒好,稀里哗啦带出许多池水,不过内力一运,瞬间浑身干透透,倒也算偷懒良方。

    飞出岩池的时候,一直随身携带的香囊不小心滑落出来,玄鸣涛俯身拾起欲重新塞回袍内暗袋,撩开道袍时才发现内中另有玄机,不由一愣。

    “怎样了?”那厢龙宿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仪表,见玄鸣涛还在原地发呆,以为他身体仍有不适,好心关心问。

    “没什么,只是长者所赠的护身符遗落。”玄鸣涛迅速将香囊收起,掩饰地囫囵裹紧袍子显得自己很冷的样子,“我们离开吧。”

    诧异的小表情收敛得很到位,龙宿未有觉察,一踏出混沌岩池回到冰天雪地,就开始规划接下来的旅程。既然来过青埂冷峰,那么怒海沧浪也该去踩踩点,有个明确的路观图也省得同修们来苦境建新据点时再奔波。可不知是否时间过于提前,他们只找到了怒川,完全打探不到怒山的名字。也许经过千年沧海桑田的变迁,怒海和怒山才会在悠悠岁月中慢慢成型吧。

    ……

    某日,行至中原边境的一座大寺,寺中香火极其鼎盛,往来僧侣香客络绎不绝,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什么佛|菩|萨的大朝拜。道儒两人远远眺望,商量着要不要进去瞧个热闹。玄鸣涛施展穿云眼,望见那座大寺上挂着婆罗寺的牌匾,脑中剧情一时没连上,他忘了婆罗寺是什么地方。刚想顺着人群进寺一观,忽闻身边几个小沙弥低声兴奋地说着什么一莲托生。

    一莲托生跟婆罗寺有啥关系?他不是应该在九峰莲潃吗?玄鸣涛脑子空白了片刻。也对,一莲托生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去其他寺庙讲禅了,说不定今天就是一莲托生上师的粉丝见面会。这位一出场就是一具骷髅的上师据说佛法精深,已然参悟成佛,着实有些好奇他的真面目。

    然而好奇过后,玄鸣涛突然拉住龙宿不走了,驻足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又望了望婆罗寺往来迎送的僧侣,犹豫数刻,还是决定转头离开。

    “此寺不算宏伟,人员过于噪杂,没任何特色可赏,汝选择不凑热闹是明智之举。”龙宿快速摇着珍珠扇,似乎很是不耐挤挤挨挨的浑浊人息。

    “是,太挤了。”玄鸣涛心不在焉地应道。

    当他依稀听到角落里的婆罗寺僧众在讨论兰若经的时候,就回忆起了这一段的剧情,著名的兰若经血案怎能忘记呢,此地不久之后将成火海坟场,婆罗寺上下数百僧众无一幸存。如果现在进去见一莲托生一面,或者提前告知婆罗寺主持,也许能救一寺人命,但苦境天数也将随之更改,甚至影响一莲托生遇见鸠盘神子和吞佛童子的时机。

    玄鸣涛一路沉默寡言,内心纠葛挣扎,第一次面临救与不救的两难选择,脚步也显得比往常更沉重。瞧出端倪的龙宿停下吐槽婆罗寺如何破旧,安静陪玄鸣涛缓缓走在远离人群的偏远野径中。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豆点大的雨珠忽地落在脸上,惊醒了迷茫的人,玄鸣涛马上化出朱伞,唤龙宿一同来伞下躲雨。雨水根本无法触及龙宿,但龙宿依旧欣然入伞与玄鸣涛比肩而行,他方才还嫌弃婆罗寺人挤人过于腌臜,这会儿倒是完全不在乎跟玄鸣涛紧挨着挤在一把伞下。伞面太小只够一人遮蔽,雨水浇得玄鸣涛半身湿透,他却未想起其实龙宿根本不需要伞,还仗义地尽量把伞往龙宿那边靠,生怕淋着他的大墙头。

    前方似有一间破庙废墟,他们加快脚步前往那处避避雨,待雨势稍缓再出发。破庙塌了一半,好在前面还有一截屋檐可以暂避,玄鸣涛找来两个废旧的石柱墩子,用内力风干雨水后邀龙宿同坐赏雨,龙宿不出意外又化出他的羊毛毡子,铺在石墩上才肯坐下歇脚。

    “在这种污糟的所在,汝还有心情赏雨?”龙宿皱着眉嫌恶道。

    “耶,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雨中禅声可不会受环境影响。你细听,这破庙之中,钟声梵呗清澈明心。”玄鸣涛玄玄乎乎地说。

    “玄君何时改投佛门了?”龙宿挑了挑眉,还是不能适应杂乱不堪的环境。

    “略有涉猎而已。”玄鸣涛化出茶具,接了一捧雨水就地煮茶,试图转移龙宿的注意力,“无根水最是甘冽,可惜吾没带茶叶,无法具足风雅了。”

    言罢,但见对坐的龙宿咂了咂嘴,从袖中掏出一小包,正是百年铁观音,此刻恰好相得益彰。茶香逸散开来,龙宿的心情终于缓和多了。

    “好一场秋雨,夏暑将远了。”龙宿轻叹道,“距离好友回道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分别是为了来日的重聚。”玄鸣涛恍恍惚惚地盯着如珠串般落下的雨水,没头没脑地说,“就如同这场雨,来时不由自主,去时无影无踪,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

    “有吾与儒门天下在,玄君怎会是云过无痕。”龙宿不明白玄鸣涛没来由的感慨,以为他以雨水自比,伤春悲秋。

    玄鸣涛没有马上回答,仰头微微阖眸沉默了许久。是啊,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本命墙头,只要他们安然无恙,又何苦冒险去改变其他天数。学海无涯的儒生暴毙事件如是,兰若经血案亦如是,无关异度魔界主线剧情的大天命,也不影响他本命墙头的命运,听任天数自由发展才是最好的选择。一人之力有限,没必要同情心泛滥去做什么圣父救世主的行为,苦境天天死这么多人哪能救得过来。那些妖道角的死活关他玄鸣涛什么事,苍生说到底不过是个概念而已,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穿越者充什么英雄,守好自己的本命墙头就已经很成功了。

    “没错,好在吾还有你们。”玄鸣涛想通了,长抒一口气,捧起茶盏邀龙宿共饮,借此一杯敬给所有的本命墙头,“这一遭,没白来。”

    “自然,儒门天下的历史中,好友必得占有一席之地。”龙宿并不知玄鸣涛心思,还说着自己的话题,他从善如流地与玄鸣涛碰盏对饮,轻松笑道,“吾考虑多时,认为只有儒门教宗之名,才配得上玄君举世无双之才。”

    玄鸣涛闻言想都没想立刻推辞:“浮名于吾如云烟过眼,吾之天命在玄宗道门,非在儒门。儒门天下只需要龙首这个独一无二的最高领导,令无二出,才是天意所指。”

    “好友清风霁月,高洁无争,但即使吾不提,众学子也已唤汝为道师,人心所向,实至名归。”

    “别人的想法吾不在乎,还是那句话,只要龙宿记得吾是谁就足够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心云云,并不在吾考量范围之内。”

    龙宿听着十分受用,举扇掩起笑意,俯身再为两人斟上一盏。这时,空间突然波动,一封飞信莫名掉落,龙宿顺势接信不以为意,倒是玄鸣涛新奇惊讶,直说这种术法飞信比他的银翎传音更方便。

    “学海无涯教统竞选重开,邀吾回去投票。”龙宿不耐烦地抖了抖信纸。

    “你心中早有人选,写个名字飞信回去不就好了。”玄鸣涛见雨势越来越大,饶有兴致地化出桃木琴准备打发时间,他漫不经心地调着音,指尖流畅滑过七弦,却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瞅着龙宿。

    暗示过于明显,龙宿心领神会地浅笑一声,信手一挥,在原纸上留下‘弦知音’三字,重新叠好信封将信原路飞回。随后取出自己的紫金箫,心情愉悦地问:“玄君准备弹什么呢?”

    “此情此景,正适一曲水龙吟——”

    和谐的琴箫共鸣融进自然雨声中,伴着秋风茶香,更添数分逍遥闲适之意。挚友相伴在侧,夫复何求,这脏乱的破庙仿佛也成了一处胜景,令人流连忘返。

    ……

    再有小半月就该回程了,给师兄师姐们的礼物还没准备好,玄鸣涛想破脑袋,根据龙宿的建议到处搜刮苦境特产。自从吸收自然灵气后,功体恢复不少,能化光的感觉太好了,节省了大把的赶路时间,礼物很快就收购得七七八八。

    玄鸣涛撑着自制的竹筏,载着龙宿沿江而下,一边游览江岸风光,一边捕捞江鱼,随走随停品尝烧烤美味。他脱口而出戏称这架竹筏为‘景隆楼航’,完全没过脑子开了个玩笑,龙宿却听进去了,认为玄鸣涛是在催促赶快把出海的游船打造完善。龙宿甚至策划要将游船造得又大又华丽,才能配得上好友起的‘景隆楼航’这个气派的名字。真是美丽的误会……

    不知这条江叫什么名,只觉此江夕阳晚景格外绚烂,景色远胜别处。两人停舟江心正欣赏瑰丽的火烧云,对酒特别敏感的玄鸣涛却被江岸上飘来的丝丝酒香吸引了注意力,借口说夕阳看久了眼睛酸,非要靠岸休息,把不明真相的龙宿带到了酒家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家酒馆正在搞比酒活动,以谁喝的酒多论输赢。分三个奖项,头等奖一百壶,次等五十壶,末等三十壶,可以以团体为单位比拼,但每个团体不能超过三个人,且不准用内力逼酒作弊,必须实打实全部喝光。

    这些酒壶样式还算别致,比玄鸣涛的那只酒葫芦相对大一些。对寻常人来说,一百壶酒简直遥不可及,不当场醉死就算福大命大,五十壶都得是酒量非常好的才敢尝试。众人开始拉人凑团挑战比较可能达到的次等和末等,站在最外围的玄鸣涛和龙宿还在观望阶段

    末等和次等的奖品都是普通物件,相比之下头等的奖品真是不同凡响,乃是一支珍贵的纯金海棠步摇,花间缀着赤色相思子,在夕阳斜照下熠熠生辉。当然这种东西龙宿绝看不上,龙主子素来只爱珍珠不喜金银。但玄鸣涛上心了,第一反应想得到这件步摇送给他的小女儿。在询问龙宿,让‘鉴宝专家’鉴定金器真伪后,玄鸣涛挤开人群,上前豪言挑战众人皆不敢尝试的一百壶。

    “汝忘了自己的内伤只好了七八分,想要酗酒自尽也不用这么着急。”龙宿忙过来拦下玄鸣涛,讥讽劝道。

    “不用担心,吾内心有数,一旦吃不消了,吾就会主动放弃。”玄鸣涛笑着宽慰几句,仍要坚持挑战。

    “吾看不出这支便宜货色有任何特别之处,汝想要什么样式,想要多少,只管开口,吾差手下打造便是,何必拿命拼赌?不智,也毫无意义。”龙宿不认同地依旧拦着。

    “唉呀,何需拼命,龙宿你放心,吾酒量绝佳,此簪于吾,唾手可得。”玄鸣涛信心满满地保证说,“量产的东西不管多贵都是便宜货,吾自己努力得来的,礼轻情意重。吾定会为吾的小凤儿赢得此簪。”

    围观众人开始喝彩,怂恿着想看头等奖的挑战,次等和末等都没人关心了。

    “两位公子可以作为一队共同参与头奖的挑战,只要喝光一百壶,这支金海棠步摇就属于二位了。”酒家老板笑盈盈地招呼道。

    “吾挑战!”

    “且慢!”龙宿珍珠扇一横挡在玄鸣涛身前,“既是为了凤儿,吾这个做师父的岂能落后,吾先饮,解决九十九壶,剩一壶留给汝在女儿面前充面子。”龙宿夸下海口,不及玄鸣涛反驳,拎起第一壶仰头豪饮。

    周围人群一片鼓掌赞赏,给龙宿助威加油,玄鸣涛想劝又拦不住,只好使劲憋着笑看龙宿一壶接一壶豪气吹瓶。他与龙宿同时开喝,龙宿还担心玄鸣涛争着喝太多,不由加快豪饮的速度。然而十壶见底,龙宿已然醉步颠簸开始神志不清,玄鸣涛赶忙扶住劝停,怎知龙宿酒劲发作,抢过酒壶继续灌,真是对自己的酒量完全没有认知。

    打方才就听老板介绍这酒的名字,原来是闻名苦境的雪脯酒,如此说来隔壁的那条江就是玉阳江了。玉阳江上还没有绮罗生,倒是已经有雪脯酒了。这味道极佳的果酒,度数跟紫荆衣的浓烈药酒没法比,就连玄鸣涛自己酿的月华酒,纯度都比雪脯酒高,感觉老板兑了不少水忽悠顾客。

    然而不得不说儒门的人酒量是真的浅,喝果酒居然又醉了……龙宿今日已经算是超常发挥。总共十八壶,再也喝不下了,游离的意识还撑着他儒门龙首的风范,闭着眼紧紧靠着玄鸣涛站得笔挺挺,醺得通红的面颊暴露龙宿醉意已深,他犹原潜意识地举着珍珠扇遮住自己的脸保持形象。围观的人群未免有些失望,开始给剩下清醒的玄鸣涛喝倒彩,玄鸣涛无奈地笑着,边摇头边继续未完的拼酒。他一手揽住龙宿的后腰,全力撑着喝醉的龙宿不至在外人面前出洋相,一手快速取过酒壶暴风喝干。

    龙宿中途酒醒了一次,见玄鸣涛还在拼酒,迷迷糊糊地又灌了自己几壶,彻底把自己灌醉了。而玄鸣涛刚结束第七十壶,这才感觉有些脚步虚浮,差点没把龙宿摔地上。所幸酿酒师多年的酒量不是盖的,定了定神休息片刻感觉好多了,剩下的最后八壶也如风卷残云般被迅速消灭。

    在众人一片道贺鼓掌声中,玄鸣涛接过酒馆老板递来的奖品。照理次等末等的奖品也该属于他们,但老板狡辩说要重新喝够五十壶才算达标,还是拉倒吧。

    一手握着步摇,另一手勉强撑住龙宿,任龙宿像孩子般扒拉着玄鸣涛的脖子,靠在他肩头打着酒嗝说着胡话。玄鸣涛把龙宿拖出人群,打算背起来带走,但龙宿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还不停嘟囔着要继续喝,搞得玄鸣涛一个头两个大。

    拿起步摇在龙宿头上比了比,玄鸣涛试图把它先簪到龙宿的冠髻上,腾出手来好把龙宿背走。但瞅着这满头珍珠又复杂的儒冠还是放弃了,万一弄乱了原有的发型,等龙宿醒过来要玄鸣涛梳头怎么办,他自己都不会束发。玄鸣涛施展袖里乾坤化纳收起步摇,小心翼翼将昏迷的龙宿负于背上,往江边寻一处清静的地方暂作休息。

    谁知颠簸之下龙宿醒了,差点没吐玄鸣涛一身,玄鸣涛急忙把人放下,扶着龙宿就近靠在一棵水松边,将胃中翻搅的酒精全部吐出来。

    “吐出来就好,没事了昂——”玄鸣涛像安慰孩子一样不停轻拍龙宿的后背为他理顺气息,又好笑又无奈地吐槽说,“明知自己酒量浅,逞什么能,幸好四下无人,不然多丢脸啊。”

    龙宿醉得眼睛都睁不开,根本听不清玄鸣涛说什么,刚吐完就往后倒,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玄鸣涛眼疾手快将人接住,见龙宿吐得乱七八糟,把他自己的华丽儒衣都吐脏了,胸前的珍珠串上染了许多秽物。这下又开始犯愁了,清洁工作还是得轮到玄鸣涛啊!

    ……

    “玄君,吾还能饮——”

    “饮,吾陪你饮……”

    “玄君,听琴——”

    “听听听,吾弹给你听……”

    “玄君,汝别走——”

    “吾在呢,没走……”

    “玄君——”

    “在啦在啦,咻咻乖,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

    龙宿醉得不省人事,不停唤着玄鸣涛,扒着这人肉靠垫躺得倒是舒服。玄鸣涛不厌其烦地应着,认命地将人打横抱起,再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歇脚。

    心忖龙宿应该很不乐意直接躺地上,玄鸣涛用术法化出一块材质与羊毛毡差不多的大垫子,操心地帮龙宿把脏污的外衫脱下来,将人放到羊毛垫上,取出自己常备的医用银针,哄着醉酒后异常黏人的龙宿乖乖别动,替他扎冲关穴稍解酒劲,龙宿这才停止说醉话,彻底昏睡过去。

    看来今晚得露宿江边了。初秋的江上夜风有些凉,担心宿醉的人得伤寒,玄鸣涛褪下自己的道袍准备盖在龙宿身上,转眼又见到了之前掩饰藏起的东西。这个红色的小荷包被牢牢缝在道袍暗袋内侧,要不是香囊被挤出来还真发现不了。玄鸣涛用力将小荷包扯下来,抖了抖道袍确定没有其他额外的物件,才将袍子为龙宿披上,退开两步以龙宿为中心,在方圆划出防御结界,以免其他动物出没伤到昏迷的人。

    他在附近引三昧天火起了个火堆保证暖源,才拎起龙宿的外衫独自去江边洗衣服。夜色中静悄悄的玉阳江升起薄雾,烟波朦胧宁谧安详,江上连一条打渔的船都看不见,恍然天地苍茫就剩玄鸣涛孤独一人。

    这一路一直与龙宿同行同宿,未有片刻分开,玄鸣涛不敢将姑娘所赠的信物取出徒惹好友笑话调侃,难得今夜意外获得独处时间,总算能将这份感情拿出来好好梳理清楚。脏衣服暂且丢在一边,玄鸣涛借着月色仔细瞅着这不属于自己的小荷包,他在先前混沌岩池第一眼见到时,就发现了荷包上明显的牡丹图纹。在古代女子赠荷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玄鸣涛沉重多于窃喜,没想到已经回避到这种程度,还是没能避免情愫暗生……

    明知没结果,竟还心存幻想,早在醉梦湖时不就已经坚定信念发誓绝不动情了吗?玄鸣涛抓着小荷包欲将信物抛入江中,让滚滚江水埋葬所有遗憾。抬手数次,数次却又放下,凝视着牡丹图纹沉默良久,始终割舍不下……他不曾给绯羽任何承诺暗示,绯羽也不会随他去道境,就算绯羽暂时陷入虚幻的情结,多年以后,也许就会淡忘萍水相逢的恩公,遗憾终究只属于玄鸣涛自己。

    踌躇良久,玄鸣涛并指化剑,一丝一丝抽出荷包上的牡丹绣样,残线根根飘进江中随波流散,最后仅剩一只寻常样式的素面荷包躺在掌中。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望着流逝而去的江水,玄鸣涛缓缓阖眸苦笑而吟,不过内心煎熬的压力总算得以缓解。玄鸣涛安心地将荷包与老者所赠的香囊装在一处,痛快地深呼吸感受江畔凉风带来的寒意,清醒所有酒意催化的感性与悸动。

    一辈子单身也没什么不好,他还有本命,还有那么多的墙头呢,穿越一趟可不就为了这些钟爱的大宝贝们操碎心吗。玄鸣涛自嘲地拾起紫鳞儒衣,一颗颗珍珠地耐心清洗。再不济,还能修仙道,搞不好以后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可以救到更多的墙头。未来还是很光明的!

    ……

    天光破晓,微凉的晨光映着玉阳江上浓厚的水雾,早起的鸟儿已然啾啾鸣唱,唤醒宿醉头昏脑涨的人。

    枕着树根睡了一夜,虽然有羊毛垫铺着,还是觉得不舒服,龙宿揉着脖子缓缓坐起,身上披着的玄袍滑落在手,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迷瞪着双眼盯着这件眼熟的道袍呆滞了几秒,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忙环顾四周寻好友身影,但见所处方圆的防御气罩还在忠心运转,气罩附近篝火仍旺,旁边的枝杈上晾着自己的华丽儒衣,另一边则摆着一壶清香扑鼻的新茶。抬眼再向远处望,只着一身单衣的好友盘膝坐在江畔石边,正专心刻着什么东西。

    玄鸣涛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坐在那块江石上没有挪动,一面感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一面就近照看睡得很沉的龙宿,万一半夜又吐了呢……睡是别想睡了,玄鸣涛取出之前沿路收集的木材,想重新给自己做一把箫或笛,下回再遇到要布阵的情况也不至于两极不齐全。削了几个时辰,刻了好几把都不满意,这些材料根本不如道境特有的骨竹来得趁手。以至于龙宿醒来时,玄鸣涛还在纠结箫笛的样式。

    这个防御结界对龙宿来说不值一提,不过好友心意倒是令他感动,龙宿将道袍卷起,挥手打破结界,先去江边与玄鸣涛打招呼。

    “茶早就备好了,你自己劳动双手,饮一杯解解宿醉疲乏,清醒清醒吧。”玄鸣涛忙着雕花呢,没工夫看龙宿一眼。

    龙宿罕见地没有回嘴,放下道袍后听话地倒了杯茶,捧着又回来坐到玄鸣涛对面,迎着朝阳舒适地品茶,让江风吹散满身酒气。

    “汝昨日竟没醉?”龙宿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看起来气定神闲的玄鸣涛。

    “吾醉了,醉很久了——”玄鸣涛意味深长地瞥了龙宿一眼,低声自嘲说。

    “这儿的雪脯酒,比之汝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如何?”

    “各有风采。不过雪脯酒只是美味的果酒,解馋足矣,解愁,差强人意。”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龙宿突然颇有感触地望向玄鸣涛,“玄君亲手所酿的酒中,想必蕴含无限心意。”

    “情深义重,唯有品者方知。不过我们此时相望亦相闻啊,而且蟾宫西沉,旭日将升,好友收起感怀吧,吾还不至于即刻就回道境了。”玄鸣涛十分煞风景地调侃笑道,“快快饮过解酒茶,稍后吾再为你行一遍针,彻底消除宿醉后患。”

    “唉呀,汝真是不解风情。”龙宿浅浅抿了抿清茶,目光落在玄鸣涛跟前一排半成品上,“吾记得汝的笛子在上回诛魔战中被毁去,现在准备这么多箫笛,莫非汝想开乐器铺不成?”

    “说笑了。”玄鸣涛摇头苦恼道,“刻了这么多,没一件令吾满意的作品。笛也好,箫也好,良材难寻,吾又不想退而求其次。真不知何处才能遇上如龙宿你的紫金箫那样的稀世名器。”

    玄鸣涛原本是想自己重新搞一把箫或笛,不过看到龙宿之后想法很快拐了弯。以现在的交情够不够讨紫金箫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有何难。”龙宿说着立马化出紫金箫,却又不马上递给玄鸣涛,反而勾着嘴角笑意说,“不过嘛,玄君须用自己的琴换吾的箫。”

    见龙宿貌似十分期待地晃了晃手中的紫金箫,玄鸣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止他一个暗自打小算盘,龙宿也有同样的想法,果真朝夕相处默契绝佳。

    “这样不妥吧,吾的琴经历战斗破损不堪,怎配与你的名箫等价交换。”玄鸣涛象征性地客气道。

    “耶,汝的琴弦殊异,天下只此一口,吾看中的非是琴,而是与玄君汝的情义也。”龙宿再次推荐自己的紫金箫说,“吾这把旧箫亦随身多年,虽非绝顶名器,也总算可堪一用。”

    难道龙宿的诗号要改了?没有白玉琴变成桃木琴了?玄鸣涛已经化出了自己的桃木琴,但他仍在纠结,思忖着是否该找机会做一口白玉琴后再来跟龙宿换紫金箫。正犹豫,龙宿竟起身直接搬走了桃木琴,顺手把紫金箫塞到玄鸣涛怀中。

    “踟蹰什么呢,吾还未嫌汝将这么破旧的外袍披在吾身上。”龙宿的酒劲一解,又开始了熟悉的调侃,“啧,明明看汝穿的时候不觉褴褛,果然是因为吾过于华丽无双,才有如此大的反衬。”

    “返璞归真也是道嘛。”玄鸣涛没有提这袍子上歪歪扭扭的缝线是怎么回事,欣然收下紫金箫反讥龙宿道,“昨夜你吐得浑身脏污,吾都不嫌你,现在你清醒了反倒嫌吾。咻咻,你真是令吾伤心非常啊。”

    龙宿正在欣赏刚得手的桃木琴,闻言差点没脚滑跌进江里,极不华丽也不优雅地慌忙站稳,怀疑地问:“汝方才唤吾什么?”

    “咻咻啊——”玄鸣涛熟练地转动把玩着手中的紫金箫,一脸人畜无害地微笑道,“私下无人时,这样的称呼既不损你儒门龙首的威名,也显得亲近,好友你认为呢?”

    “吾认为……”龙宿突然觉得宿醉后遗症又上来了,头疼扶额连退三步,满脸苦大仇深地咬牙妥协说,“涛涛汝,说得甚有道理……”

    “哈——”

    玩笑归玩笑,不需龙宿眼神暗示,玄鸣涛自觉做起小厮抱竹的活计,帮自理困难户龙宿穿戴整齐,重新恢复华丽无双的形象。这繁复的珍珠衫还不如两袖清风的道袍,随意一披就完事了。龙宿迫不及待想试试玄鸣涛用发丝凝聚道元所制的琴弦,这一回的琴箫和鸣对象互换,曲中契合的心意却未改变。

    天幕完全透亮,江上渔船渐渐多了起来,过往有缘的百姓都听到了堪比天籁的合奏,见到了江畔风华倾世的一道一儒,浅白水雾笼罩,衬着朦胧江景,清绝恰似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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