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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落子当不悔

    三日后,为祸东市的‘匈奴人’当众问斩。

    都云人之将死其言善,他却在临死前将我全家及大汉子民骂了个遍,甚至义愤填膺般当众咬舌自尽而去。

    霎时间,处斩台下百姓沸议不绝,原本平静的街道,仿若瞬间被突然拉开了闸门,喧闹非凡,更有一些百姓开始朝‘匈奴人’尸首扔烂叶子和废汤,一边扔,一边义愤填膺嘶声呐喊:“匈奴人欺我百姓,辱我国主,是可忍孰不可忍,灭匈奴!灭匈奴!”

    “灭匈奴!灭匈奴!”

    呼喊声渐渐呈燎原之势,一群又一群的人上前殴打‘匈奴人’。

    卫青也在现场,但他并不准备去阻止这场闹剧,相反,他悠悠然离开刑场,一路朝南而去。

    “公主,此处太过嘈杂,我们回府吧。”倩兮随我在对面永乐楼观刑,她只淡淡盯着刑场处,眸中不沾染半分情绪。

    “倩兮,你过来替我办件事。”

    倩兮凑过来听罢,眼中闪动了一下微弱的亮光,当即拿着我的荷包下楼去了。

    望着卫青和倩兮相继离去的背影,我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饶有兴致洒落在地,敬了那‘匈奴人’一盏,权作送别。

    民怨乍起,描上红妆,好曲开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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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叫匈奴老贼欺吾国平民百姓,将呼吾儿上战场,必杀得那匈奴老儿满地求饶!”

    曲忽转哀婉,那布衣妇人热泪仰天,忽跪倒在地,重响叩首,“无辜稚儿年方总角,压于废墟不见天日,只恨并非男儿身,无力灭那匈奴贼,亲手为吾儿报仇!”

    一身朝服,头戴远游冠的形象一出,鼓声初现,厉声开腔:“今得高官厚禄,无以护一城百姓,愧矣羞矣,妇莫伤忧,吾便去辞官从戎,必为无辜百姓报此血海深仇!”

    那官员抬袖扶起妇人,长喝一声,曲起高昂:”“大汉儿郎,有谁愿与吾共赴疆场,灭匈奴,报血仇!”

    “我愿随大人战场杀敌!”

    “我也愿意!”

    众人齐声,鼓乐震天:“共赴杀敌,国胡不保,匈奴尽灭,家胡不安,所尽绵力,不足载入千秋史册却载于人心,壮哉!”

    音落,好曲落幕,满堂宾客无不为之动容,襄儿更是已然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这可是全长安最有名的乐府舞女,歌优与乐师一起排的曲,历经数次修改,曲调与唱白相得益彰,情与义兼容,一语唱罢,引人动容。

    府内霎时掌声如潮,迎着潮水般掌声,襄儿走到台前,决然坚毅之色,映在明眸深处,“感激诸位参加平阳侯府宴会,吾初继父业,累无功绩,因母之故,才得遇陛下应允,继承平阳侯,实是惭愧。”

    襄儿话音未落,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起初曲目唱本皆是他踊跃积极修改,而我则负责宴请宾客下帖......

    “诚如曲中所言,吾高门厚禄,却未曾为国出力,为百姓出力,今匈奴贼欺民辱国,吾曹襄于百官前立誓,若陛下应允北伐,吾则随卫将军出征匈奴,方不负一生抱负,同时平阳侯府将捐出黄金千两,以充军资。”

    “一千两黄金?!”

    原本预备举杯的宾客,听闻千两黄金,纷纷面色各异,一语不发。

    可我既请这数百名宾客来,又如何会轻易让他们空手而回呢......

    我翩然迈步上前,凝着坐下贵族官员看了会儿,嫣然笑道:“既然吾儿深有卫国之心,本宫身为皇家子女,理当支持,长公主府愿捐黄金千两,供击匈奴。”

    语出,坐下哗然一片,众官员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率先轻易表态。

    这时卫青霍然站起身,似笑非笑逡巡着满堂,黑而清的眼眸,犹如一轮夜月,隐隐散发着光亮。

    “诸位同僚,今日午时,陛下急召我入宫,已明确下旨择日命我率军北伐匈奴,不知是否有不少同僚已经暗中知晓了消息?”

    质问之际,他掏出袖中层层裹住的圣旨,明晃晃展开在众人面前,扬声道:“这本是密旨,但见长公主与平阳侯满心为国为民,诸位却不为所动,实是心寒,既然陛下的想法与长公主不谋而合,想来诸位定会鼎力支持陛下的决定......”

    卫青看似公布密旨,实则变向威胁,谁料这一招竟看似十分管用。

    原本我已留有后手,谁料卫青愿意为此公然与众官员为敌,令我动容的同时还令我颇感意外。

    卫青言毕,率先表态的是太中大夫东方朔,他笑着起身拱手,神色自若道:“既是陛下圣裁,下旨北伐,我等自是竭尽绵薄之力。”说着,他取出腰间玉佩,双手恭敬奉上,“此乃我亲身玉佩,若他人去府内,可取白银千两,若长公主亲去府内,则可取黄金千两。”

    他的话,话里话外尽含深意,谓之竭尽绵薄之力,谓之非我亲取则黄金千两不可得,满满暗示与挑衅的意味,偏偏他做出来尽善尽美,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错处。

    具我所知,东方朔暗中经商,财富积累经年,不尽其数,在朝也是尽心竭力,屡献奇计,可惜始终未得重用。

    “好,太中大夫大义,本宫铭记于心,隔日定当登门致谢。”我爽快应下,如果他为求前途,我愿意助他。

    “我捐黄金五百两!”

    一道熟悉声音响起,我顺着声响看过去,夏侯颇玩世不恭的面庞旋即出现在目中。

    他笑着起身,有模有样学东方朔拱手敬礼,“我是文官,上战场的事是还是要交给卫大将军你们,我就只能在银钱上支持一下,长公主,你若是到我府上,这黄金五百两我也亲手奉上。”

    言罢,他不忘朝我眨眨眼,这一举动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卫青亦如我般看向他,深冷的目光中带着丝丝怜悯。

    “多谢汝阴侯,届时各位所捐银两,本宫皆会如实计入在宴会名册之上,三日后,本宫届时会亲自将名册悬挂于东市南门,以慰亡者,同时,本宫亦会向陛下请旨,表彰各位大人之大义。”

    “多谢长公主!”

    东方朔眼疾手快谢恩,其他大人推辞不及,面容皆如土色,却是情面难下,不得不或多或上捐上一些。

    夏侯颇似是想再开口,被卫青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他从始至终倒是打着诓我去他府内的好算盘,可惜注定是要落空了。

    今日之宾,非富即贵,素日但凡其夫人穿得朴素些,我都没太敢邀请。

    虽说宴会的主要目的是揽钱,却也是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们,牛叔自己种的新蔬菜瓜果,算是全都奉献出来了,初冬蔬菜瓜果本就难得,在加上卫青从高阙带回献给皇弟的特产,皆化作佳肴进入他们口腹之中。

    酒过三巡,举杯敬贺,襄儿便算是正式的平阳侯,宴会散去,众宾客皆单独向我谢礼离去,我一一回礼闲谈一番,权当感激他们慷慨解囊。

    宾客尽散,蘅儿与倩兮忙着收拾残局善后,襄儿则迫不及待拉着我进屋商量盘算。

    名册翻开,百余人的官职底下皆是清一色赤红色的银钱数目,太傅太保各五百两,大司农四百两,太尉,御史大夫六百两......

    算盘算下来,百余人加上我与襄儿所捐,约莫万两黄金,虽说远远不足,应该够解皇弟燃眉之急。

    “母亲,卫大将军的名册下是空的。”

    闻言,我特意瞅了一眼,确实是空的,也没当回事,“卫将军本就是武将,按理不该请他来,他愿意帮助我们,不求回报,已值千金。”

    言罢,我在卫青的名字下面写下黄金一千两,襄儿只看着我写,面色古怪,却默不作声。

    待我写完往后翻,名册最后忽出现一个普通的信封,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撕开封蜡,信里只有一张三千两黄金的支票,和一张纸,写到:‘黄金三千,权作万千将士之谢意,请长公主笑纳。’

    纸条无落款,但我与襄儿心知肚明是卫青所赠,襄儿盯着纸条半晌,而后拿起三千黄金的支票,嘴角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襄儿!”

    一声呼唤,我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拉回现实,“襄儿,你方才所言要上战场可是玩笑之言?”

    他蹙着眉,满脸凝重,“母亲,我虽武艺不精,却自幼熟读兵书,我不想就这样庸庸碌碌过一生,起码....允许我任性这一回。”

    闻言,我沉默一阵,如果只是外放我自然同意,可战场刀剑无眼,一旦有闪失,蘅儿和小宗这么办?

    “襄儿,母亲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起码先跟蘅儿商量一下,母亲也会慎重考虑你的想法的。”

    襄儿微微颔首,未曾再出言反驳。

    我们母子各怀心事,排布好明日的各府取款便早早回各自院里了。

    一整晚上,我都因襄儿要上战场的事情郁闷难纾,倩兮就提议在院子里看月亮。

    当晚月弯似勾,皎洁却不明亮,仰望天边,星辉点点瞬间在眼前铺开,勾勒出满目清银。

    夜幕中,大地一片漆黑,那一颗颗悬挂在天海之上的璀璨明珠,便是那能替我指明方向的天际之途吗?倩兮也无法回答。

    次日,晨光正宜,花香鸟鸣。

    我如约而至来到东方朔的太中大夫府,他的府第在城西,地势偏僻,离皇宫甚远。

    刚进门,入眼是一块草字牌匾‘高山景行’,笔迹圆润,浑然一气而成。

    东方朔匆忙而迎,满含歉意致礼,“长公主万安,迎至迟迟,还望长公主莫见怪。”

    “无妨。”

    东方朔转着又黑又亮的眼睛,毕恭毕敬将我请至偏远的一间房内。

    初进时只觉房间平平无奇,直到无意中看到桌上摆的青釉罐,造罐端正,釉质肥润,即使在皇宫也遍寻不到这等油润陶罐。

    我不禁暗自感叹东方朔的富有,他则不动声色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目中闪烁着细细微微的眸光。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可是太中大夫毕生所尊行之志?”

    见我直接到近乎唐突的发问,他淡淡收了笑,分外严肃道:“此乃世代家风,非但在下需毕生遵循,吾之后辈乃至后世众人,皆需践行。”

    “既如此,本宫也不拐弯抹角,本宫若有何能够帮助到太中大夫的地方,还请言明。”

    东方朔再次推开房门,确定无人偷听后,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给我倒了杯茶递来。

    见我毫无怀疑喝了,他才娓娓道来,“长公主,说来您可能不信,吾之外大父当年与匈奴人做买卖,不慎遗失家族世代宝物,名曰‘镜’,经我多年寻找,发现‘镜’在匈奴王庭里,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偷入匈奴王庭,取回遗失的宝物,无奈只能求助于长公主。”

    “君之外大父当年与我有数面之缘,本宫很是敬佩他的品格。”我对东方朔的话疑信参半,试探道:“君所求之事,倒也不难,匈奴与吾大汉即将开战,想必匈奴也缺钱少粮,以君之财力,和不届时直接向匈奴人买回?”

    东方朔万般无奈道;“其实,吾根本没有见过外大父所言之‘镜’,在匈奴王庭的消息也无法辨别真假,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长公主了。”

    他的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我一如方才持疑不定。东方朔用一千两黄金,换一个去匈奴王庭的机会,看似合理,又似乎极其不合理。

    “那太中大夫需要本宫如何助你?”

    东方朔犹豫一下,方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长公主向陛下请荐我作为两国使官......”

    “不妥。”我当即出言驳回,“匈奴事宜向来由出征大将军自行主理,若另派官员怕是.....”

    东方朔又提出作为兵将出征,又被我驳回,东方朔手无缚鸡之力,贸然去出征,只会将他置于险境。

    就目前而言,未有尽善尽美的方法,考虑再三,我留下腰间两枚枚玉佩,一枚是上次东方朔留下的玉佩,另一枚是曹哥哥送的鸳鸯镂雕彩玉所制,世上仅此一对。

    “这枚彩玉你留着,君之事我已放心上,你且先等我消息罢。”

    东方朔闻言,拱手谢道:“长公主能伸以援手,已是感激涕零,此乃百越之地所产春茶,已碾为沫,产量极少,万望长公主不辞。”

    话音未落,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玛瑙做成的小罐,罐内是如米粒般,散发淡淡香气的春茶,闻之清幽独特,沁人心脾。

    “多谢。”

    襄儿酷爱饮茶,带给他再合适不过了,我欣然收下,东方朔淡淡一笑,恭恭敬敬送我出府,并亲手将黄金千两奉上。

    经此一事,我对东方朔有了种不一样的看法,他似乎不像表面那般简单,却又似友非敌,这让我想起市井流传出他的评语:上谏治世之国策,下诚忠君富君子,言中自有青云意,行止不落长卿志。

    “长公主,您的玉佩不见了。”

    马车上,倩兮大惊失色,连忙叫停了赶车的牛叔,我刚欲张口解释,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帘内。

    “长公主,太后病危,召您即刻进宫侍疾!”

    母后病危!我心下一惊,连忙掀开马帘,确是母后身边侍从无疑。

    “快,去皇宫!”

    牛叔应一声,马车旋即飞速在道上奔驰。

    前段日子见母后时,她还生龙活虎给我下套,怎么今日就......

    我焦急望向帘外,恨不得马车能长个翅膀飞起来,“牛叔,再快些。”

    “好,长公主,您坐稳了。”

    马车再次加速,疾疾的车轮滚动声与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我和倩兮在马车内上下左右颠簸,心绪也随着颠簸来回起伏。

    “公主!那侍卫一路跟着我们,跟得非常紧,恐有蹊跷。”

    倩兮忍受着颠簸凑在我耳旁提醒,我盯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骑马身影,脑海中忽然有个可怕的猜测乍现。

    “倩兮,等会你乘机偷溜回府,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说着,我将长公主令牌塞入她手中,“母后这一病时机太巧,恐有蹊跷,襄儿与我的计划务必继续下去,你回府帮我盯好,有问题便立即去找卫青!”

    “公主,您放心,您的安排,必不会被打乱!”倩兮紧握令牌,目露坚定之色,“倘若有人使坏,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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