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荒凉尽旧梦
未央宫内，母后躺在床榻之上，气色衰白，两颊微微凹陷进去，瞳眸空白，尤显黯淡无神。
“阿姊，你来了！”
皇弟皇后站于下首，太子刘据也在，只轻声叫了句皇姑姑，面色哀伤。
“太医如何说的？”
我紧蹙眉头，很难想象母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数月间身体竟衰败至此。
“太医方才来把过脉，母后的身体，恐怕就在这月余间，怕是回天乏术了。”
回答我的是皇后，她颓然望向我，悲从中来，窃窃开始一颗颗抹泪。
母后对彻弟向来是疼入骨髓的，连带着对皇后和太子小公主们都是格外疼惜的。
“陛下，您已经守了一夜了，您快回宫休息，这里就交给臣妾与长公主便是。”
皇后深情看着皇弟，皇弟似乎愣了会，见我颔首示意，便带着太子刘据一道离开了。
这时母后突然开口，“宓儿来了吗？”
服侍在她身侧的苏嬷嬷立即应声：“太后，平阳长公主来了，您有什么话想可以跟长公主说......”
皇后察言观色，即刻带着苏嬷嬷与宫内婢子都退下了。
待宫人尽退，我盯着榻上身影，踌躇着不愿向前，“母后，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罢。”
“宓儿，你到前面来，让母后看看你。”
母后见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便又朝我招了招手，“宓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母后的气？”
其实，内心深处很想回答是，可一旦想到母亲只有不到月余的日子，便木木说不出话来。
母后见我依旧杵在原地，泪水从眼角滚落，顺着斑白的鬓角渗下，连绵如丝，不可断绝，她哭得悄无声息，仿佛不想他人察觉她悲伤的情绪，“宓儿，太医的话母后听到了，你们不必瞒母后，能活到现在，母后已经很知足了。”
“母后......”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鼻子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酸，“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母后淡淡笑了笑，“宓儿，不需要再为母后操心，母后最后的时光，只想跟你们一起度过。”
“俗儿，淑儿和毓儿来了吗，母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们了.....”
“快了。”我忍住喉咙的哽咽，“她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好，好.......”
母亲似乎是累了，说着说着渐渐阖眼休息起来，我长叹一声，轻手轻脚关门退了出去。
门外只有皇后在等着，她一身青紫襦裙，发髻只梳了简单的瑶台髻，一串幽碧雕凤步摇，衬得整个人清冷出尘。
她立在廊沿下，俯视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宫殿，神情却始终是淡淡的，无半分欣喜，亦无半分哀凉。
“皇后。”
皇后闻声，蓦然回首，见来人是我，嘴角化作一抹笑意，“长公主，直接叫我子夫就行。”
我眨眨眼，不置可否，胸口的郁闷让走路的动作有些滞缓。
“长公主。”皇后款款上前，“母后的病，您也不用过于悲伤，其实，母后她老人家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闻言，我颇为不解的看向她。
皇后敛下睫毛，声音清柔，“早在下元节前，母后已命太常备好寿衣棺木，甚至连陪葬品都亲自选好。”
下元节前夕，不正是我与母后争执那段时间吗？或许那时她真的只是想见见呢？
见母后把后事处理得有条不紊，我已是五味杂陈，脑海中仿佛有数只飞虫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扰得我是心神惧疲。
“皇...子夫，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今日母后就麻烦你了，明日便我来照顾。”
“好，放心，我会照顾好母后的。”
我福礼谢过，转身就准备往偏殿走。
“长公主！”皇后突然叫住我，“青弟真的很喜欢您，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一下。”
喜欢......
这世间的喜欢，总是充满遗憾与悲伤，卫青与我的喜欢，又能抵御多少来自朝堂的风雨欲来呢？
“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未曾回首，下意识攥紧腰间玉佩，才发现玉佩已经给了东方朔.......
夜里住在未央宫偏殿，偶尔会听到主殿传出来的声音，听着约莫是苏嬷嬷训斥宫婢的声音。
记得我六岁的时候，与淑阿姊，毓阿姊也住过未央宫的偏殿—清凉殿，那时候母后还只是父皇其中的一个夫人，彻弟尚未被封太子，未央里住的还是皇祖母。
那时的未央宫，正值盛春，花团锦簇，香气幽然，我们姊妹最喜欢来皇祖母这儿躲着玩，有时躲上半日，在花丛里躺着享受阳光，也未必会被找出。
皇祖母知道我们的小把戏，从未命宫婢来寻找，因此我们得以摆脱繁重的课业，偷得浮生半日闲。
后来皇祖母仙逝，彻弟被封太子，母后搬入未央宫，她不喜花草，命人尽数拔去，我们便很少踏足，再后来，我们姊妹一个个出嫁，再难见上一面......
...................................................................................
“皇榜贴出来了？”
皇后微笑着颔首，“今日辰时，襄儿单独觐见，随后陛下就颁布百姓捐款的皇榜。”
“发出来便好。”我笑着松口气，看来襄儿这边计划一切顺利，母后并未出手，想来昨日是我多想了，还以为母后会插手北伐匈奴之事......
“对了，这是襄儿送来的长公主令牌。”
皇后将令牌轻轻放在我手上，见她睡眼惺忪，面露疲倦，想来一夜没有休息好。
“多谢皇后。”我将令牌收回袖中，“子夫，你两夜未眠，赶紧回宫休息罢，母后这边交给我便是。”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颔首告辞，离开的脚步明显沉重虚乏。
“宓儿！”
“宓儿在吗？”
母后转醒，喊声却比昨日更加虚弱。
“在，母后，我在......”我连忙应声上前，蹲坐在鞋榻，递上一杯水，“母后，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先饮杯水？”
母后盯着杯盏片刻，一把推开，嘴里嘀咕着：“俗儿，淑儿和毓儿来了么，俗儿......”
“阿姊她们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我立即回应，轻轻拍着母后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苏嬷嬷端上两碗腊八粥，一碗端给我，一碗放在桌上，一勺一勺舀着吹凉。
“今日是腊八，奴婢去膳房盛了两碗腊八粥，太后和长公主都吃一碗，来年必定平安喜乐。”
母后哀然一笑，“只怕哀家熬不到来年了。”
屋内顿时静默下来，苏嬷嬷舀粥的手顿时停在半空。
“民间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母后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笑着宽慰母后，拿起手中的腊八粥就开始喝起来。
“母后，这腊八粥又香又甜，您也尝尝看。”我一面看着母后笑，一面装做吃得十分香甜的样子，实际上那腊八粥带着淡淡的苦味，渐渐苦得我舌根发涩。
苏嬷嬷没有即刻让母后尝尝腊八粥，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转而笑谈起了襄儿之事，“方才听宫女说，平阳侯在永乐街上广施腊八粥，因贴有皇榜，不少商人和百姓都捐钱支持北伐匈奴，平阳侯这次真是做了行善积德的好事呢。”
襄儿行动一切顺利，原在意料之中，我心有余悸转而望向母后，她听完苏嬷嬷的话，目中似有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苏嬷嬷见我俩都沉默不语，只是尴尬笑笑，未再多言。
大约过了一刻钟，母后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苏嬷嬷连忙抚背递水，我赶紧上前按住母后孔最穴位，不断揉掐，以求止咳。
然一番操作下来，母后的咳嗽不紧未停，反而更严重起来。
“赶紧叫太医，赶紧叫太医！”苏嬷嬷急得厉声嘶喊，可屋里除了苏嬷嬷便只有我，连一个宫婢的影子都未曾见。
“苏嬷嬷，屋里的宫婢都去哪了？”
我忍不住发问，满腔怒意正欲发作，却见苏嬷嬷右腿裾裙斜出，脚踝处露出布包扎的痕迹。
苏嬷嬷目露歉意，“长公主，您也看到了，老奴实在行动不便，还麻烦长公主去请一下太医。”
刚刚来送腊八粥时明明步伐矫健，完全不像有伤的模样，怀疑归怀疑，见到母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敢多留，疾步出了未央宫。
太医署离未央宫有一定距离，为了防止母后与苏嬷嬷使坏，我特意在沿途喊了几个洒扫婢子同我一道去。
她们告诉我一个前往太医署更近的小道，我没理会，思绪总停留在苏嬷嬷今天的怪异举动上，以前也不是没被苏嬷嬷与母后联手欺骗过，今天的感觉跟当时简直如出一辙。
来到太医署，主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小心翼翼推开，里面空空荡荡，人迹罕见，仿佛已经被搬空。
见此，我暗道不妙，即刻转身欲离开，一双手倏地横在太医署的门栓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锁上。
我惊然看向半路而行的数个宫婢，身体一阵发凉，她们目目相视片刻，动作麻利从衣襟里掏出手帕捂在我的脸上。
我拼命挣扎，四肢却尽数被她们按住，越是挣扎，她们抓和按就越用力。
“救...”
一句救字尚未说出口，就听到“咔”的一声，我的左手被她们狠狠拽断，揪心般的剧痛由手骨连接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渐渐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
“救命！”
再睁开眼，入眼是满墙桃夭之色，我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内心惊惧却久久不散。
“长公主，您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抬眸向那道熟悉的人影看过去，入目却是夏侯颇那脸轻浮孟浪的邪笑。
“夏侯颇！竟然是你和母后一起勾结！”
想到夏侯多次强调我是他夫人这样的鬼话，竟是早有预谋，我心头微震，言不出其中滋味。
“夏侯颇，本宫竟是小看你了！”不知那些婢女给我捂得什么药，我只觉浑身软绵无力，强迫自己起身，左手断处瞬间如锥刺碎裂般巨疼，我慌忙抽回手，一下重心不稳，从床榻边沿摔落在地。
“长公主！”
恍惚间，我摔入宽大的怀抱，夏侯颇深深凝视着我，眼中闪动着微小的亮光，“长公主，您可要小心点，摔伤了多不好。”
“放我下来！”
闻言，他笑了笑，稳稳当当把我抱回榻上，一手柔搓着我的唇瓣，一手轻抚着我的发丝，熟练将其缠绕于指尖，眉眼迷离间，眸中已渐渐染上丝丝情愫。
我勉力忍住想煽他的冲动，调侃道：“你昨天晚被你父亲打了吗？眼底淤青一片。”
夏侯颇闻言，明显愣了楞，眸中光华尽褪，转而愤然看向我，“长公主，我这是未休息好，不是被打的！”
我不以为意，“你是被打也罢，睡不着也罢，你究竟答应了母后核实，让她心甘情愿把我卖了？”
夏侯颇缄口不言，屋内瞬间寂静下来。
“你若不肯说便罢。”
眼见问不出缘由，我悄无声息挪到榻尾，趁他不舍防备，拔腿便直奔门口，“救命！”
“救命！”
眼瞅门栓就要解开，夏侯颇身影倏地阻隔在前，他看上去已然出离愤怒，黑沉的双目中，有灼热的光芒在燃烧。
“长公主！您要去哪？”他二话不说，开始疯狂撕扯我的衣裳。
我吓得尖叫连连，试图用手脚并用抵挡他的行动，身子却不可遏制抖了起来。
夏侯颇颇似是被我无意抓伤，重重‘嘶’得一声，那狠狠的咬牙声搅得我心下一颤，“长公主，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会放你走吗？”
“你究竟答应了母后什么？”我咬紧牙关，拼了命去凑近那扇近在咫尺的门。
夏侯颇看出我的意图，抬起我的下颌，逼迫我与他对视，他目色森然，眸底燃烧着酷烈的欲望，“长公主，您以为你的母后会给你退路，即使出了这个门，您也出不了这宫殿。”
闻言，我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尚未来得及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他迅疾上前直接揽住我，霎时，我顿感浑身失力，颈间一阵发麻，耳畔传来他兴奋的叹息声。
“长公主，选我不好吗？曹时再好也还不是死在吾父与太后手里，卫青根本不能给你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有我......”
曹时！曹哥哥竟是夏侯颇父亲与母后联手害死的！
“曹哥哥.......”
我忽觉浑身酥酥麻麻，如渐渐燃起的火苗般，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烧起来，若无夏侯颇的支撑，我根本无力在地上站稳。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选你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猛地推开夏侯颇，瞬间便瘫软在地。
“你还在想着你的曹时，他已经死了！”我看见夏侯颇似乎苦笑了一下，眸中露出从未有过的黯然与哀伤。
眼前的一切在我目中渐渐模糊起来，大脑开始变得晕晕乎乎，意识模糊间几欲要昏睡过去。
我掐着自己的腿，告诫自己不绝能睡，眼皮却似乎硬要与我作对，重重沉沉直至垂下......
迷蒙中，我感受到一道身影向我走来，他微抿着薄唇，清眸俊容，眉间青丝都仿佛散发着桃花的清香......
我仰起脸，迎着视线中仅存的光线，眼角的泪珠，却已止不住奔流.......
纱帘迷雾处，荒凉一梦，不消醉醒，便已寒风四野，枯枝难生.......
“阿姊，你来了！”
皇弟皇后站于下首，太子刘据也在，只轻声叫了句皇姑姑，面色哀伤。
“太医如何说的？”
我紧蹙眉头，很难想象母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数月间身体竟衰败至此。
“太医方才来把过脉，母后的身体，恐怕就在这月余间，怕是回天乏术了。”
回答我的是皇后，她颓然望向我，悲从中来，窃窃开始一颗颗抹泪。
母后对彻弟向来是疼入骨髓的，连带着对皇后和太子小公主们都是格外疼惜的。
“陛下，您已经守了一夜了，您快回宫休息，这里就交给臣妾与长公主便是。”
皇后深情看着皇弟，皇弟似乎愣了会，见我颔首示意，便带着太子刘据一道离开了。
这时母后突然开口，“宓儿来了吗？”
服侍在她身侧的苏嬷嬷立即应声：“太后，平阳长公主来了，您有什么话想可以跟长公主说......”
皇后察言观色，即刻带着苏嬷嬷与宫内婢子都退下了。
待宫人尽退，我盯着榻上身影，踌躇着不愿向前，“母后，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罢。”
“宓儿，你到前面来，让母后看看你。”
母后见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便又朝我招了招手，“宓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母后的气？”
其实，内心深处很想回答是，可一旦想到母亲只有不到月余的日子，便木木说不出话来。
母后见我依旧杵在原地，泪水从眼角滚落，顺着斑白的鬓角渗下，连绵如丝，不可断绝，她哭得悄无声息，仿佛不想他人察觉她悲伤的情绪，“宓儿，太医的话母后听到了，你们不必瞒母后，能活到现在，母后已经很知足了。”
“母后......”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鼻子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酸，“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母后淡淡笑了笑，“宓儿，不需要再为母后操心，母后最后的时光，只想跟你们一起度过。”
“俗儿，淑儿和毓儿来了吗，母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们了.....”
“快了。”我忍住喉咙的哽咽，“她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好，好.......”
母亲似乎是累了，说着说着渐渐阖眼休息起来，我长叹一声，轻手轻脚关门退了出去。
门外只有皇后在等着，她一身青紫襦裙，发髻只梳了简单的瑶台髻，一串幽碧雕凤步摇，衬得整个人清冷出尘。
她立在廊沿下，俯视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宫殿，神情却始终是淡淡的，无半分欣喜，亦无半分哀凉。
“皇后。”
皇后闻声，蓦然回首，见来人是我，嘴角化作一抹笑意，“长公主，直接叫我子夫就行。”
我眨眨眼，不置可否，胸口的郁闷让走路的动作有些滞缓。
“长公主。”皇后款款上前，“母后的病，您也不用过于悲伤，其实，母后她老人家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闻言，我颇为不解的看向她。
皇后敛下睫毛，声音清柔，“早在下元节前，母后已命太常备好寿衣棺木，甚至连陪葬品都亲自选好。”
下元节前夕，不正是我与母后争执那段时间吗？或许那时她真的只是想见见呢？
见母后把后事处理得有条不紊，我已是五味杂陈，脑海中仿佛有数只飞虫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扰得我是心神惧疲。
“皇...子夫，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今日母后就麻烦你了，明日便我来照顾。”
“好，放心，我会照顾好母后的。”
我福礼谢过，转身就准备往偏殿走。
“长公主！”皇后突然叫住我，“青弟真的很喜欢您，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一下。”
喜欢......
这世间的喜欢，总是充满遗憾与悲伤，卫青与我的喜欢，又能抵御多少来自朝堂的风雨欲来呢？
“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未曾回首，下意识攥紧腰间玉佩，才发现玉佩已经给了东方朔.......
夜里住在未央宫偏殿，偶尔会听到主殿传出来的声音，听着约莫是苏嬷嬷训斥宫婢的声音。
记得我六岁的时候，与淑阿姊，毓阿姊也住过未央宫的偏殿—清凉殿，那时候母后还只是父皇其中的一个夫人，彻弟尚未被封太子，未央里住的还是皇祖母。
那时的未央宫，正值盛春，花团锦簇，香气幽然，我们姊妹最喜欢来皇祖母这儿躲着玩，有时躲上半日，在花丛里躺着享受阳光，也未必会被找出。
皇祖母知道我们的小把戏，从未命宫婢来寻找，因此我们得以摆脱繁重的课业，偷得浮生半日闲。
后来皇祖母仙逝，彻弟被封太子，母后搬入未央宫，她不喜花草，命人尽数拔去，我们便很少踏足，再后来，我们姊妹一个个出嫁，再难见上一面......
...................................................................................
“皇榜贴出来了？”
皇后微笑着颔首，“今日辰时，襄儿单独觐见，随后陛下就颁布百姓捐款的皇榜。”
“发出来便好。”我笑着松口气，看来襄儿这边计划一切顺利，母后并未出手，想来昨日是我多想了，还以为母后会插手北伐匈奴之事......
“对了，这是襄儿送来的长公主令牌。”
皇后将令牌轻轻放在我手上，见她睡眼惺忪，面露疲倦，想来一夜没有休息好。
“多谢皇后。”我将令牌收回袖中，“子夫，你两夜未眠，赶紧回宫休息罢，母后这边交给我便是。”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颔首告辞，离开的脚步明显沉重虚乏。
“宓儿！”
“宓儿在吗？”
母后转醒，喊声却比昨日更加虚弱。
“在，母后，我在......”我连忙应声上前，蹲坐在鞋榻，递上一杯水，“母后，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先饮杯水？”
母后盯着杯盏片刻，一把推开，嘴里嘀咕着：“俗儿，淑儿和毓儿来了么，俗儿......”
“阿姊她们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我立即回应，轻轻拍着母后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苏嬷嬷端上两碗腊八粥，一碗端给我，一碗放在桌上，一勺一勺舀着吹凉。
“今日是腊八，奴婢去膳房盛了两碗腊八粥，太后和长公主都吃一碗，来年必定平安喜乐。”
母后哀然一笑，“只怕哀家熬不到来年了。”
屋内顿时静默下来，苏嬷嬷舀粥的手顿时停在半空。
“民间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母后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笑着宽慰母后，拿起手中的腊八粥就开始喝起来。
“母后，这腊八粥又香又甜，您也尝尝看。”我一面看着母后笑，一面装做吃得十分香甜的样子，实际上那腊八粥带着淡淡的苦味，渐渐苦得我舌根发涩。
苏嬷嬷没有即刻让母后尝尝腊八粥，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转而笑谈起了襄儿之事，“方才听宫女说，平阳侯在永乐街上广施腊八粥，因贴有皇榜，不少商人和百姓都捐钱支持北伐匈奴，平阳侯这次真是做了行善积德的好事呢。”
襄儿行动一切顺利，原在意料之中，我心有余悸转而望向母后，她听完苏嬷嬷的话，目中似有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苏嬷嬷见我俩都沉默不语，只是尴尬笑笑，未再多言。
大约过了一刻钟，母后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苏嬷嬷连忙抚背递水，我赶紧上前按住母后孔最穴位，不断揉掐，以求止咳。
然一番操作下来，母后的咳嗽不紧未停，反而更严重起来。
“赶紧叫太医，赶紧叫太医！”苏嬷嬷急得厉声嘶喊，可屋里除了苏嬷嬷便只有我，连一个宫婢的影子都未曾见。
“苏嬷嬷，屋里的宫婢都去哪了？”
我忍不住发问，满腔怒意正欲发作，却见苏嬷嬷右腿裾裙斜出，脚踝处露出布包扎的痕迹。
苏嬷嬷目露歉意，“长公主，您也看到了，老奴实在行动不便，还麻烦长公主去请一下太医。”
刚刚来送腊八粥时明明步伐矫健，完全不像有伤的模样，怀疑归怀疑，见到母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敢多留，疾步出了未央宫。
太医署离未央宫有一定距离，为了防止母后与苏嬷嬷使坏，我特意在沿途喊了几个洒扫婢子同我一道去。
她们告诉我一个前往太医署更近的小道，我没理会，思绪总停留在苏嬷嬷今天的怪异举动上，以前也不是没被苏嬷嬷与母后联手欺骗过，今天的感觉跟当时简直如出一辙。
来到太医署，主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小心翼翼推开，里面空空荡荡，人迹罕见，仿佛已经被搬空。
见此，我暗道不妙，即刻转身欲离开，一双手倏地横在太医署的门栓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锁上。
我惊然看向半路而行的数个宫婢，身体一阵发凉，她们目目相视片刻，动作麻利从衣襟里掏出手帕捂在我的脸上。
我拼命挣扎，四肢却尽数被她们按住，越是挣扎，她们抓和按就越用力。
“救...”
一句救字尚未说出口，就听到“咔”的一声，我的左手被她们狠狠拽断，揪心般的剧痛由手骨连接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渐渐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
“救命！”
再睁开眼，入眼是满墙桃夭之色，我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内心惊惧却久久不散。
“长公主，您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抬眸向那道熟悉的人影看过去，入目却是夏侯颇那脸轻浮孟浪的邪笑。
“夏侯颇！竟然是你和母后一起勾结！”
想到夏侯多次强调我是他夫人这样的鬼话，竟是早有预谋，我心头微震，言不出其中滋味。
“夏侯颇，本宫竟是小看你了！”不知那些婢女给我捂得什么药，我只觉浑身软绵无力，强迫自己起身，左手断处瞬间如锥刺碎裂般巨疼，我慌忙抽回手，一下重心不稳，从床榻边沿摔落在地。
“长公主！”
恍惚间，我摔入宽大的怀抱，夏侯颇深深凝视着我，眼中闪动着微小的亮光，“长公主，您可要小心点，摔伤了多不好。”
“放我下来！”
闻言，他笑了笑，稳稳当当把我抱回榻上，一手柔搓着我的唇瓣，一手轻抚着我的发丝，熟练将其缠绕于指尖，眉眼迷离间，眸中已渐渐染上丝丝情愫。
我勉力忍住想煽他的冲动，调侃道：“你昨天晚被你父亲打了吗？眼底淤青一片。”
夏侯颇闻言，明显愣了楞，眸中光华尽褪，转而愤然看向我，“长公主，我这是未休息好，不是被打的！”
我不以为意，“你是被打也罢，睡不着也罢，你究竟答应了母后核实，让她心甘情愿把我卖了？”
夏侯颇缄口不言，屋内瞬间寂静下来。
“你若不肯说便罢。”
眼见问不出缘由，我悄无声息挪到榻尾，趁他不舍防备，拔腿便直奔门口，“救命！”
“救命！”
眼瞅门栓就要解开，夏侯颇身影倏地阻隔在前，他看上去已然出离愤怒，黑沉的双目中，有灼热的光芒在燃烧。
“长公主！您要去哪？”他二话不说，开始疯狂撕扯我的衣裳。
我吓得尖叫连连，试图用手脚并用抵挡他的行动，身子却不可遏制抖了起来。
夏侯颇颇似是被我无意抓伤，重重‘嘶’得一声，那狠狠的咬牙声搅得我心下一颤，“长公主，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会放你走吗？”
“你究竟答应了母后什么？”我咬紧牙关，拼了命去凑近那扇近在咫尺的门。
夏侯颇看出我的意图，抬起我的下颌，逼迫我与他对视，他目色森然，眸底燃烧着酷烈的欲望，“长公主，您以为你的母后会给你退路，即使出了这个门，您也出不了这宫殿。”
闻言，我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尚未来得及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他迅疾上前直接揽住我，霎时，我顿感浑身失力，颈间一阵发麻，耳畔传来他兴奋的叹息声。
“长公主，选我不好吗？曹时再好也还不是死在吾父与太后手里，卫青根本不能给你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有我......”
曹时！曹哥哥竟是夏侯颇父亲与母后联手害死的！
“曹哥哥.......”
我忽觉浑身酥酥麻麻，如渐渐燃起的火苗般，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烧起来，若无夏侯颇的支撑，我根本无力在地上站稳。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选你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猛地推开夏侯颇，瞬间便瘫软在地。
“你还在想着你的曹时，他已经死了！”我看见夏侯颇似乎苦笑了一下，眸中露出从未有过的黯然与哀伤。
眼前的一切在我目中渐渐模糊起来，大脑开始变得晕晕乎乎，意识模糊间几欲要昏睡过去。
我掐着自己的腿，告诫自己不绝能睡，眼皮却似乎硬要与我作对，重重沉沉直至垂下......
迷蒙中，我感受到一道身影向我走来，他微抿着薄唇，清眸俊容，眉间青丝都仿佛散发着桃花的清香......
我仰起脸，迎着视线中仅存的光线，眼角的泪珠，却已止不住奔流.......
纱帘迷雾处，荒凉一梦，不消醉醒，便已寒风四野，枯枝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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