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长阳之途 > 第七章 卿生宛如戏

第七章 卿生宛如戏

    曦初,霞光万道,宫内的树,宫内的墙,宫内的殿,仿若皆被这万缕霞光唤醒,纷纷然换上金灿灿的华丽新衣。

    我静坐在母后床榻侧畔,偌大的金华殿此时犹如尚未苏醒的孩童,显得格外宁静而安详。

    “宓儿!”

    母后不知何时从满目混沌中苏醒,她悠悠起身,入眼便瞅见我满笑意在整理被褥,倏地惊呼一声,不动声色蜷退入榻内,满眼讶异愕然,“宓...宓儿,你因何在此?”

    眼尾瞥见母后略带惊恐的神色,我不紧不慢命人端上梳洗用物,躬身伺候她净面。

    母后在我无微不至的服侍下,战战兢兢梳洗完毕,待端上清粥小菜送至嘴前,她终于忍不住推开,警惕盯着粥碗,问道:“宓儿,如今时辰尚早,你今日早早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我轻叹一声,低眸搁下粥碗,犹犹豫豫解释道:“母后,其实昨日儿臣遇到一些事,想了一夜,却始终想不明白,所以想来问问母后。”

    母后闻言,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目光也逐渐转至柔和,“宓儿,有什么苦恼,可以跟母后说说,母后虽是将死之人,也能尽力帮上你的忙......”

    “母后,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赶忙上前捂住母后的嘴,“只是...只是昨日我与夏侯颇在一起了......他虽救过我的命...我始终还是未下定决心要不要嫁他...”

    “原来是为的这事...”母后豁然笑了,“傻孩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只是...母后竟不知夏侯颇还救过你,即如此,想来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是个值得嫁的。”

    “是吗?”我缓缓侧目,身体仿佛有万千血丝在流窜,烧得浑身发烫。

    母后见我满脸通红,眸中笑意更浓:“宓儿,母后总不会害你的,你在好好想想。”

    我淡淡颔首,“当时东市暴乱,他确实挺身相救,但至于是否嫁他,我还要再考虑清楚。”

    言罢,我垂眸直奔殿外而去,母后未阻拦,亦未遣人来劝,就这样,我在未央宫殿宇前的回廊,独自吹了数个时辰的冬风。

    接下来一旬,我每每晨初便入宫照料母后,至晚方归,苏嬷嬷见我事必躬亲,尽心竭力,总劝我留宿未央宫,次次都被我婉拒了。

    偶尔会在未央宫遇上皇弟,他目不转睛盯着我送来的满屋山珍补品,一时惊掉下巴,不知如何开口。

    “母后如今是与天争寿,只要能让母后多活一日,多花些银钱又何妨!”

    皇弟屡屡被我用类似的话怼得语噎当场,满脸唏嘘离开,却仍旧允我所求,驾马自由穿梭皇宫,免去往返辛苦。

    这段时间以来,母后病痛之余,时不忘在我耳旁咬舌,述说夏侯颇的好,类似品格高尚,为人赤诚,温柔体贴,会疼人,一概美好的形容似乎都能往他身上套,除此之外,还不忘附带诋毁卫青数言。

    我只淡淡笑笑从不应答。今日杜太医又如往常来诊脉,却不似平日愁眉叹气,反而面容堆笑,忙朝着母后跪拜恭喜,“太后,您的病经过调理,虽不说好转,却已经得到延缓,长此以往,撑到年关定不成问题。”

    “太好了!”苏嬷嬷与母后大喜,连带我也赏了太医不少银两。

    “杜太医辛苦,本宫送你到门口,顺便请教一些日常调理的法子。”

    杜太医躬身道谢,毕恭毕敬跟随着我的脚步,不紧不慢离开金华殿。

    路上,杜太医详细讲解照料之法,“太后日常饮食还需注意,忌大咸,大辛及大料物,多食杂粮粥,忌湿气及长期静躺,该走动还需多多走动。”

    “嗯。”我草草点头,转而问道:“杜太医,不知本宫送来的人参,可有助于母后病情。”

    杜太医思量片刻,认真答道:“自然是有的...长公主,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您拿来的俱属野天参,日常进补固然好,可若做成药丸,则可在关键时刻以做续命,就是用量忒大,太医署并无充足野天参,您看.......”

    “人参本宫有,记得药丸制好一定亲手交给苏嬷嬷便是。”我笑着掏出十两白银,“杜太医尽心尽力,若陛下知晓,必不会亏待了你的。”

    杜太医泰然收下银两,拱手告辞。

    偷眼扫到杜太医离开时心满意足的神情,我默默冷哼一声,嘴角不自主扯出一抹难言的笑意。

    若非卫青帮助,我如何能在短时间收集这般多的野山参,这一根根的野参往母后嘴里送,流水一样的补品,换来的却是她明里暗里对卫青的诋毁与污蔑。

    倘若卫青知晓了,会不会因此叹一句人心凉薄呢......

    缓步回到金华殿,殿内只剩下苏嬷嬷与母后两人,见其他宫婢一概不在,我心下了然,悄悄躲至金凤屏风后面,果然听到两人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长公主究竟嫁不嫁汝阴侯,若是不嫁,我们恐怕要想些别的法子了。”

    说话的是苏嬷嬷,母后听闻苏嬷嬷的担忧,却是久违笑着劝其宽心,“宓儿这孩子我了解,知子莫若母,她若是一口回绝,便是没机会,她若是犹犹豫豫,我们反倒无需担心。”

    苏嬷嬷似是松了口气,语气越发柔和,“奴婢也是替您担心,毕竟是汝阴侯答应的,总要快些兑现才安心,好在您现在能撑到年节......”

    果然,汝阴侯答应了母后的要求,母后才不假思索将我卖了,可这个能至使我毫不犹豫被卖了的承诺,究竟会是什么呢?

    ..................................................................................

    “阿姊!你要下嫁给夏侯颇!”

    皇弟拍案惊起,满脸不敢置信,皇后端茶点的托盘倏地一歪,一块桃酥顺着碟沿滚落在地。

    我一瞬不瞬盯着她们看,再次重复道:“只是纳吉文定,并非即刻便嫁了。”

    “那有何区别呢。”皇弟苦恼盯着皇后,皇后却只愁眉敛目,一动不动,宛如被钉在原地一般。

    见迟迟不闻皇弟应答,我从袖中掏出合好的八字,一言一句恳切道:“这是请慈裕大师合的八字,乃金玉良缘之配,母后如今病重,也需要一场喜事来冲喜,皇弟挑个时间,召汝阴侯父子进宫商定纳吉之事罢。”

    皇弟见我神情坚定,劝说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挤出一句,“三日后,召汝阴侯父子进宫。”

    如此,与夏侯颇定亲一事便算作板上钉钉,想想皇弟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约莫是不知从何处听闻夏侯颇的风流事迹,若是再让他知晓夏侯颇与宫中宫婢有私情,只怕皇弟会气得七窍生烟,直接罢了夏侯颇的爵位。

    消息很快传到未央宫中,母后当日高兴得合不拢嘴,连粥都多喝了两碗。

    三日后,她拖着病体硬是在议事殿接见了汝阴侯父子,我与皇后劝了又劝都无济于事。

    议事殿内,我初次见到夏侯颇的父亲—夏侯赐,前任汝阴侯,他身着栗色曲裾,外套绕襟短深衣,衣上繁复绣着绛色麒麟,配上一顶威仪的远游冠,整个人显得端正肃穆。

    当然,这些惧是我在屏风后偷偷观察所见,至于夏侯赐的容貌,实在望不真切,便也作罢。

    毕竟是皇家嫁娶,省去了纳采与问名,今日夏侯赐父子来,主要是与母后商定文定之礼及婚期,剩下一概章程皆由宫中礼部太常主理。

    前殿的交谈声陆陆续续持续了三盏茶功夫,倩兮静站在我身后,几乎就要摇摇欲倒。

    起初我还认真听着她们谈话的内容,渐渐只觉得无趣,无非是一些喜结秦晋之好、汝阴侯府世代忠良、夏侯颇品貌绝佳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亏得母后还能忍受着病痛,与夏侯颇父子相谈甚欢。

    良久,议事殿传来一道声音,“宓儿,该签文定之书了,你是自己亲手签,还是母后帮你签呢?”

    终于等到签订婚书,听母后高亢却略带气虚的声音,恐怕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母后,我亲自签,但签之前,我有些话想问问汝阴侯,麻烦请他进来一趟。”

    “这......”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定婚,夫妇双方婚前不可再见面,但我出身皇室,许多事严苛,许多事又不甚讲究。

    “颇儿,长公主命你去,你便去罢。”

    “是,父亲。”

    闻言,我慌忙跑进屏风后那间小小的偏殿,倩兮则不慌不忙把夏侯颇请了进来。

    夏侯颇今日着一身青矾底的云水衣袍,袖动携风,青丝飘逸,乍一看宛如贵族翩翩君子的模样。

    “汝阴侯,请坐。”我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凝视一圈,见他努力憋笑装正经的姿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倩兮把文定婚书展开,郑重摆在我俩前的檀木桌上,“长公主,您与汝阴侯慢聊,婢子去准备点果子。”

    倩兮离去,偏殿内徒剩我与夏侯颇,我瞅了眼如朱砂般艳红的婚书,全然没有提笔的意思。

    “夏侯颇,本宫深知你是怎么样的人,既决意嫁你,你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装。”

    夏侯颇扯了扯唇角,瞬间恢复以往浪荡不羁的嘴脸,扯着我的手笑道:“宓儿,我这不是为了应付太后才这般的吗,你若是喜欢真实的我,我便在也不装正经了。”

    他耷拉下原本挺立的肩膀,目中是一眼望到底的喜悦,“宓儿,我是做梦都没想到,你的真的愿意嫁给我,如今我每晚做梦都能笑醒......”

    我不动声色扯出他紧握的手,笑道:“夏侯颇,其实本宫想不明白,你堂堂列侯,虽是承袭,也算高门贵胄,万千女娘你何人娶不得,缘何看上我一个丧夫且朱颜尽褪之人......”

    “那是...”夏侯颇嘴角荡漾着笑影,似乎是有意躲闪,他轻咳一声,侧目望向窗柩,顾左右而言他,“那个...那个...上次在皇宫,我...我不是故意要......”

    “本宫知道。”我打断他,“上次在神仙殿,你一会儿暴虐,一会儿哀伤,如此不寻常的状态,想来也是被人下了药。”

    “但是我不曾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夏侯颇肃然起身,眸中几许华光潋滟。

    “够了...”我顺势打断他,提笔在婚书上签下了名字。

    他似乎愣了愣,紧接着喜笑颜开捧起签了字的婚书,开心得如同喜获糖果的孩子。

    “本宫既已签字,你我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你答应母后的条件,打算何时兑现?”

    “长公主放心,明天我就让父亲把大漠图以及五百名死士送到陛下那里。”

    大漠图!五百名死士!

    原来这就是母后把我卖了换取来的条件,我默默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夏侯颇捧着婚书爱不释手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嘲讽与可笑。

    母后自始至终,都在为彻弟扫请障碍,哪怕如今日这般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她依旧费尽心机,为彻弟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把刀,从骨头深处开始,隐隐的,一丝丝的,鳏刮着我的每一寸血肉......

    “好。”我仰着脸,强忍痛意,“你明日便送去给陛下罢...”

    “长公主!”

    霎时间殿门被推开,一声浑厚的长公主吓得我神魂一颤,全然忘却脑海中欲说之言。

    “父亲!您怎么来了!”

    夏侯颇率先反应过来,毕恭毕敬朝来人拱手行礼。

    我望着破门而入的夏侯赐,心中没来由变得沉甸甸的,眼前的中年男子,神情阴郁,眉目肃然,一双黢黑的眸中锋芒隐现,只微微眯一下,仿佛有寒冰冷意在目中碎裂。

    夏侯颇见我与夏侯赐之间氛围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长公主,您别介意,父亲一向绷着脸,实则并无恶意的。”

    “哦,是吗?”我并不理睬夏侯颇,而是强自镇定心神,端起桌上茶盏,慢条斯理品起来,“不知老汝阴侯贸然闯进偏殿,是为何事?”

    夏侯赐瞪了夏侯颇一眼,转而拱手向我请罪,语气恭敬谦然,“长公主,犬子胡言乱语,他压根未曾答应太后什么条件,您莫要放在心上。”他顿了顿,继续道:“今日陛下未来,想来是国事繁忙,既然长公主愿意下嫁犬子府中,那必然少不了陛下圣旨或太后懿旨,您说是与不是?”

    杯盏一搁,我不禁感叹起姜还是老的辣,同时也纳闷起来,绕说夏侯赐如此精明善于盘算,当初因何没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反倒落得如今这般。而今朝堂内外,谈起夏侯赐,外除了知晓他有个浪荡不争气的儿子,其余皆是寂寂无名。

    “老汝阴侯莫急。”我淡然新添了盏茶,伸指在搁置茶盏的桌沿边闲闲敲了几下,“您先喝茶,您大可放心,本宫的婚事,自然是本宫亲自向母后求懿旨,就不劳您费心了。”

    夏侯颇父子签订完婚书后,便行礼辞离,母后特意将其中一份婚书留递给我,即使面露疲色,脚步虚浮,仍然喜逐颜开回得未央宫。

    “母后,您开心吗?”

    途经假山,不知怎的,我心里想着,嘴就不自觉问了出来,连倩兮都用震惊的目光望了过来。

    母后闻言,脚步微顿,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倏而,那抹目光化作一道宽解的笑,“母后自然是开心的,母后临了了还能见到你有个好归宿,便是就此离去也算是值得的。”

    苏嬷嬷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太后,这大喜之日,您千万别说些丧气话。”

    不出所料,苏嬷嬷又开始替母后拭擦那莫须有的眼泪,同样的骨肉伎俩,她们已经用得烂透了......

    我不屑于当众去嘲讽她们俩人,只面露笑意问道婚期之事,“母后,您与老汝阴侯商定的婚期在何时?”

    “就在下月中旬呢。”苏嬷嬷抢答道。

    “母后,何不将婚礼安排在年节呢,届时双喜临门岂不好,更何况下月中旬实在太过仓促,我还想多花时间陪陪母后呢。”我拍了拍苏嬷嬷,自然接过她的位置,搀扶着母后上台阶。

    “宓儿,母后实在不想等了,能够在最后的时光看到你风风光光出嫁,是母后最后的愿望了。”母后嘴角擒着笑,身体的重心却因为上台阶歪斜不稳。

    苏嬷嬷连忙在另一侧搀扶,待母后站稳,她继续补充道:“更何况,你还有众多阿姊们,叫她们来照顾也是一样的......”

    终于,时隔一旬,母后终于又提及了当初宫门阻拦皇阿姊们的事情,当初皇后与我拼着与母后闹僵的风险,阻止皇阿姊们进宫,就连皇弟对我们的行为都颇为不解。

    可就算如此,母后与皇弟仍旧被我与皇后的坚决所打败,便一边默许皇阿姊们不许进宫,一边对宫门阻挠之事闭口不谈,时隔一旬,母后以为拿捏住了我,又开始把她的如意算盘,重新打到了皇阿姊们身上来了...

    我愤然甩开母后的手,满脸埋怨,“母后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来伺候,总想着宫外的皇阿姊们,若是如此,我不嫁了便是!”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