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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新雨焉知旧

    细雨如丝绵绵密密的落在百里街巷,倩兮与我在茶肆的廊檐下紧紧挨着躲雨。

    “公主,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这雨势急一阵缓一阵的,总没个定数。”倩兮伸指弹了弹我衣襟挂着的雨珠,利落把扶我回到茶肆内。

    茶肆掌柜极热情又布置了一间新厢房,亲自送上楼,“长公主,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长公主驾临,还请...”

    “掌柜。”倩兮打断掌柜的喋喋不休,“长公主只是来品茶的,若是教公主听闻外面有人多嘴多舌,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小人自然省的。”

    掌柜堆笑连连,送至厢房便蹑手蹑脚离开了。

    厢房与之前的并无多大区别,只桌上多了些时新小食,原本的山水画屏风变为四季墨绣屏。

    “公主,这掌柜的倒是个机灵的,知道送新采的嫩芽茶与果子来讨好您,您要不要尝尝。”倩兮瞥见桌上的豆蔻酥两眼冒光,伸手拿起一个,率先递给我。

    我笑了笑,“不必了,你素爱这豆蔻酥,乘如今多食些,身得整日瘦巴巴,倒显得我丰腴起来。”

    倩兮嗔怪一番,笑着吃起豆蔻酥。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肆道上已然被雨零落得空无人迹,天际尽头,一片片乌漆云团遮住原本就渺茫的日辉,肆巷犹如被蒙上一层黑布,顷刻暗了下来。

    “快快快,赶紧送我回去,今天还要去平阳侯府送定婚礼呢......”

    熟悉的声音混在落雨声中,音声虽不大,却清晰可闻,徒然间打破闲看落花,静听雨声的一番闲情逸致。

    倩兮立即认出上马车那人的背影,手中豆蔻酥气得甩在桌上,“公主,那不是夏侯颇吗?今天他来送定婚礼,竟然还有时间跑到私妓坊肆来!”

    夏侯颇冒着疾雨,身手矫健从私妓坊肆跑出来,跳上门前一驾一乘的马车,四周稀稀疏疏围了一圈的小厮,愣是没人能替他遮上半点雨水。

    “快回府!快!”

    马车的帘子刚落下,就听到他不断的催促声,马夫见状,连忙扬鞭车马,谁料,马车刚行两步,就被夏侯颇厉声叫停。

    “停车!”

    他忙里忙慌从车上爬下来,浑身上摸寻一遍又一遍,愤声质问道:“我的玉佩呢?我帛带上的玉佩去哪了?”

    远远赶来的小厮见状,纷纷退避三舍,默不作声,见此,夏侯颇更加愤怒,逮住靠得近的小厮就开始怒骂,“是不是你偷了玉佩?你知不知道这个玉佩是......”

    小厮吓得哇哇直跪,连连磕头解释道:“侯...侯爷,奴婢怎么敢拿您的玉佩呢......会不会是掉在小蝶娘子的床上了......”

    夏侯颇闻言,似是愣了愣,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妓肆。

    “平时也没见侯爷对一个玉佩那么在意过...”那群小厮盯着夏侯颇离去的背影,紧而窃窃私语起来。

    楼下的闹剧在厢房内望下去,一览无余,倩兮怒目瞪着楼下一切,呼哧呼哧生着气。

    “他倒是还闲情来看他的小蝶娘子,还看到了床上......”我盯着那群被淋成落汤鸡的小厮,低低笑出了声。

    “公主,您还有心思笑!”倩兮愤愤不平就要往楼下走,我伸手拦住她,往她手中塞入重新一块豆蔻酥,笑道:“倩兮,你莫急,夏侯颇他跑不了。”

    倩兮虽然不理解,还是听从我的安排,继续耐心留在厢房内。

    等了许久,仍不见夏侯颇颇从妓肆里出来,届时雨渐渐小了,一阵风吹来,眼前湿漉漉的巷景仿佛被泼上一层薄薄的冰霜,令人脚底生寒。

    冬雪要来了,我不禁暗自想着,思绪却飘在了年前的那场大雪里。

    那日漫天飞雪,是我嫁入平阳侯府的第三个冬天,倩兮与我闲来无事,便打算去郊外骑马,路经马厩,见到众马奴在欺负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那少年只默默忍受其他马奴的打骂,却不见还手。

    “为什么不还手?”我好奇开口,那些欺人的马奴一听声音,慌忙跑走了。

    那少年闻声,放下护着脑袋的双手,一双清如泉水的眼眸直愣愣朝我看过来。

    “公...公主!奴若是反抗,他们只会打得更狠,更会连累奴的家人。”

    “那你怕他们吗?”我将他从脏乱的马厩里扶起来,倩兮则拍去他身上被扔的杂草。

    “我不怕,总有一天,我会打回来的。”他突然看向我,清澈的瞳眸中,像有一簇火焰在燃烧,我以为自己看错看了,眨眼功夫,那火焰便尽数消失殆尽,化作一抹黯然,“可我是奴籍,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我笑道:“区区马奴如何,士大夫又如何,切不可妄自菲薄!然安于现状容易,出头之路艰辛,你需时时警惕,步步小心,切不可走了歪路!”

    那少年微微颔首,似懂非懂盯着我瞅,不只是真懂还是假懂。

    “若你将来有机缘,本宫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如今,回首过往,倒是真真验证了当初的话,卫青,他果非池中之鱼,而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他的天际,便在战场......

    突然,一阵大风卷起窗柩咯咯作响,铺面而来的寒气随着风如涌流般灌入眼眸,我连忙以袖摆遮挡,生生等到风停才敢睁开眼睛。

    原本飘扬的雨丝已经渐渐化无,只在道上留下数个坑坑洼洼的小水坑,这时,从南面冒出一把油纸伞,紧接着,有出现一把,两把,三把......直到化做无数朵花瓣在道上绽放流淌...

    虽都是清一色花青伞,但雨落伞现,把把似花,倒颇具一幅水墨巷雨图的神韵。

    渐渐地,我意识到不寻常,起身倚靠在窗沿观察,目极而望,勉强看到伞下露出的清一色青黛束甲,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瞧着下面官兵来者不善的搜查阵仗,不是有大事发生便是要抓伤风败俗官员,但现在并非好时机,我必须保证不能让夏侯颇被抓。

    我下意识扯了扯倩兮衣角,朝她示意着夏侯颇所在的位置,她稍一愣便朝着楼下喊道:“楼下是何人在搜查,平阳长公主在此,召你们首领上来回话。”

    话音刚落,楼下花青的油纸伞陆陆续续收起,露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我一眼瞥见人群里落着身粟盔缨的身影,那人身姿挺拔,又是将军着装,倒有点像...卫青......

    “长公主,安!”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恍惚从梦中闯入现实,卫青仰起那抹宛如冬日暖阳一般温暖的笑,正静静的望向我。

    明明遥远的距离,他的笑颜却仿佛近在咫尺,清锐的眼眸,微勾的薄唇,就静静站在那里,便自带一番英俊飞扬的风采。

    “公主...”

    直到倩兮推了推我,我才从震惊与喜悦中回过神来,紧接而来的就是一股释然,来的人是卫青,算夏侯颇命好,逃过一劫。

    “卫大将军,请上来叙话罢。”

    卫青吩咐好下属,便疾步上楼而来,娴熟绕过倩兮,直接于身侧落坐,一切显得熟稔而自然。

    见此,我只笑笑,亲自沏茶端到卫青跟前,直抒胸臆问道:“卫大将军今日来西市,不知是何军务,也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卫青目光掠过我,伸出修长的指沾满茶水,在桌上清晰写了个‘颇’字。

    夏侯颇?卫青是为夏侯颇而来?

    我满腹疑惑看向卫青,又扫过夏侯颇所在的方向,倏忽想到关撬,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卫大将军,你是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卫青似是目露赞赏,嘴角轻轻上扬,眉间眼梢都潋滟着令人迷醉的光华,“长公主,你怎知不是臣想搅黄你与汝阴侯的婚事而故意为之呢?”

    “你并非这般之人。”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定是陛下为了让我不嫁给夏侯颇而故意为之,待夏侯颇真面目公布天下,我与他的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联想到陛下下达命令时的心境,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由感叹道:“陛下竟然命你堂堂大将军干这种抓奸之事,实在是大材小用。”

    “这是我主动求来的。”卫青静静睨着我,目不转睛。

    他的话,让我刚漾起的笑意刹然停在唇边,垂下眼皮不敢与他对视。

    “卫...卫大将军,你应当知晓,夏侯颇现在还不能出事。”短短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直打鼓,言毕,我下意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全然未尝出这茶是何滋味。

    “一切,皆如长公主所愿。”

    卫青话音刚落,夏侯颇的身影已经从私妓坊中走出,嘴里还嚷嚷着长公主在哪里,卫青与我对视一眼,迅速离开厢房。

    “长公主在何处?刚刚分明听到她那个婢子的声音,现在怎么听不见了?”

    嘹亮的声音从楼下传至厢房内,倩兮盯着左顾右盼的夏侯颇,生生抛出一个白眼,“公主,夏侯颇都已经这样了,您还非要惯着他。”

    我盯着卫青离开的方向,紧而抬眸瞪着倩兮,冷声道:“倩兮,我不介意你将本宫的行踪告知卫青,但起码先跟本宫打个招呼。”

    “是,公主。”倩兮先是低低应了声,见我并未真的生气,又恢复浅浅而笑的神情。

    眼见沏壶已空,我抬起手肘,任由倩兮扶起,“既然茶已空,本宫也该回府等汝阴侯送定婚之礼了。”

    倩兮心领神会,小心翼翼搀扶着我下楼,扬声朝楼下牛叔喊道:“牛叔,长公主准备回府了,速去将马车牵来。”

    话音未落,眼前倏忽出现夏侯颇的身影,他喘着粗气,匆匆步履骤然停在我与倩兮目光所及之处。

    “长公主,原来您在这儿!”夏侯颇喜上眉梢,上前攥住我的手,不假思索往他马车的方向拉拽。

    “长公主,您坐我的马车,我送您回府。”

    闻言,我跟上夏侯颇迅疾的步伐,垂眸遮掩住眼底想笑的冲动,倩兮反应慢了一拍,连忙快步在身后追赶。

    夏侯颇带领我在他一乘的马车下停住脚步,他望着自家小小的马车,似乎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一脸歉意笑道:“长公主,还是用您的马车吧,今日出门太匆忙,也没来得及换一辆大的马车。”

    倩兮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嘲讽道:“汝阴侯,您驾着这一乘的马车,知道是说你朴素简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西市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夏侯颇忙声反驳,眸光明显不敢直视倩兮,他正欲再次向我解释,见我目光落在他刚刚出来的私妓肆内,慌忙催促道:“时辰不早了,长公主,我们抓紧上马车出发罢。”

    “好。”

    我笑着挪开目光,眼尾与倩兮对视一瞬,皆不约而同敛眉,掩饰住唇角无法收止的笑意。

    夏侯颇堂堂侯爷,厚颜无耻挤上我的马车,并命自己府内的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马车内,倩兮只专心致志为我整理坐垫,并不理睬夏侯颇,夏侯颇丝毫不觉尴尬,自顾自讲起长安美景:“宓儿,最近我在京郊外发现一片红梅林,那里的梅株,幽香四溢,还能带回插瓶,可惜现在开得少,再过三旬,等落雪时节,我们就寻一天......”

    “发现红梅,是与你的小蝶娘一同的吗?”我打断他的兴致勃勃,转首睨了他一眼,“夏侯颇,你若是与我结为夫妻,便不能再私下与其他娘子寻欢作乐,你是知道的,应当不需要本宫提醒你吧......”

    夏侯颇绷起脸上笑意,难得正色保证道:“长公主,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今天来见小蝶也是为了告别,我告知她我要娶公主了,她也一心祝福我们....”

    祝福.....祝福到床上去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出声,笑着笑着,突地腹中开始隐隐作痛,“倩...倩兮,水...”

    倩兮连忙递来水,我举起灌下肚,谁料原本微弱的痛意渐渐扩散开来,我双手捂住肚子,一股剧烈疼痛感如潮水般袭来,一波接着一波,折腾得我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夏侯颇与倩兮都察觉到我的异常,夏侯颇下意识把我抱在怀中,才发觉此时我已然浑身微凉,“宓儿,你手为何如此凉?”

    “公主,您怎么了?”倩兮在身侧心急如焚,“牛叔,赶紧开到最近的医馆,快些!”

    话音刚落,马车开始在道上奔驰起来,颠簸的车厢扯着我的腹部,像是被数根灼热的尖针刺着,绞心的痛感遍布上半身。

    “腹..腹痛...”我勉强挤出一句话,细密的汗珠已经布满额间。

    夏侯颇突然把我整个人抱起来,一只手替我捂住腹部,我赫然吓愣当场,气息有一瞬间的停滞,直到听他见细声在我耳旁一直重复‘没事的......放心......’此类宽慰的话,我才稍稍放松心神。

    倩兮把原本的垫毯覆盖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催促着牛叔。

    牛叔也是着急,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车身煞然停下来,我整个人止不住后倾斜,夏侯颇紧紧护住我的同时,眸中怒气乍现怒目,他愤然掀开车帘,对着迎面而来的马车就开始大骂:“你们是谁家的马车,不知道车上坐的是汝阴侯与长公主吗?”

    倩兮还相对比较冷静,询问道:“牛叔,这里到医馆还要多久?”

    牛叔满怀歉意道:“对面的街上就是了,可惜现在撞上了,最快的方法就是抱着公主过去。”

    夏侯颇闻言,二话没说抱着我落车,直直朝医馆方向冲去,我被夏侯颇抱着,左右颠簸,胆战心惊害怕掉下的同时,竟惊奇发现腹痛感似乎在慢慢减弱。

    “大夫!大夫!救命!”

    围绕在坐堂大夫周围的百姓一见有人被抱着送进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我拍拍夏侯颇的肩膀,示意他把我放下来,此时大夫也迎了上来,询问道:“这位小娘子,请随我到内室去。”

    倩兮忙搀扶着我朝内室走,夏侯颇死活都要跟着,无奈之下,大夫把夏侯颇也请了进去。

    届时我的腹痛已经不甚明显,大夫前后问诊把脉约莫过去一盏茶时间。

    “大夫,究竟如何了?”夏侯颇是个急性子,大夫白了他一眼,他立即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又过去一盏茶,大夫紧皱着眉头缓缓开口,“女娘子应是怀孕无错,只是身子太弱,年龄摆在这儿,此胎一定要格外保养,否则很难保住呀......”

    “怀孕?”

    夏侯颇眼珠瞪得比灯笼还圆,惊喜万分道:“大夫,你的意思是,我要当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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