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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心

    岑三娘一觉醒来,闻到了药香,禁不住嘟囔:“我也没喝几口汤,腹泻早止住了……”

    “三娘子醒啦!”丹华掀起了浅黄色的纱帐,将它挽在两柄象牙柄金勾中。床榻旁边放着一个矮几,药汤盛在白瓷盏里,散发着热气。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岑三娘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陌生的丫头,惊得坐了起来。她有些惶恐地张望着四周,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

    丹华蹲下替她把鞋穿好,笑眯眯地说道:“三娘子,奴婢叫丹华,这里是王爷的别院。”

    她笑的时候两颊有小小的酒窝,瞧着分外甜美。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环髻,穿绛紫色窄袖短襦,系着月白色高腰长裙。

    他竟然把睡梦中的自己不知不觉挪到了这个别院!他要做什么?软禁着她还是就此纳了她?岑三娘惊怒地瞪着丹华,下意识地寻找许氏和百草,“我的奶娘和丫头呢?”

    丹华只是笑了笑,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毛巾等物,“三娘子,您的奶娘和丫头已经唤人去接了。用过早饭,大概人就到了。岑家四娘子六娘子也会来此小住避暑。”

    四娘和六娘也会来?滕王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掳了自己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岑家三姐妹借了滕王的别苑小住消夏。既然他还有顾忌,自己就有机会。岑三娘松了口气,起身梳洗。

    等她梳妆好,丹华引她去正厅用早饭。卧室与正厅间垂着一面珠帘,丹华用手挽起,等岑三娘走过,帘子放下的时候,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岑三娘忍不住回头,拿起一串放在手里。珠子或洁白或呈粉红色,豌豆大小,串成这么一面珠帘,得几千颗珍珠吧?这得多少钱啊?滕王太奢侈了。

    正厅小圆桌上摆放着数只小碟,玉片一般轻薄的瓷碟里盛着绿莹莹的韭菜花,脆生生的拌黄瓜,炸得酥透的小猫鱼,煎得嫩黄的荷包蛋。荷叶清粥盛在雨过天晴钵里。还有一碟小馒头,一碟水煎包,一碟葱油薄饼。

    既来之则安之,饿坏了身体,也于事无补。岑三娘想到这里动了筷子。

    饭后丹华给她沏了杯散茶。岑三娘嗅着茶香想,知道她喜欢散茶不喜欢煎茶,看来滕王比她认为的还要了解自己。她想到了阆州织锦阁登门警告自己的那个精明的妇人徐氏,不由有些绝望。她怎么斗得过一个王爷?

    “您饭后如无事,可去园子里逛逛。有事唤奴婢就行。”丹华恭敬地禀道。

    岑三娘嗯了声,迈步出了正厅。

    外面是座天井式的院子,小石子铺就的十字甬道连接着正厅与两边厢房。道路中间摆了一口大石缸,种了莲花,已开出两枝花箭来,清新美丽。

    她顺着甬道走出了院子,不觉一愣。院子外面是一条紫藤覆盖的长廊,直通向花园。

    初升的阳光从紫藤枝叶缝隙里照下来,映在地面形成金色的斑点。串串花朵瀑布般垂下,鼻端能嗅到若隐若现的香气。如果这里不是她的囚牢,岑三娘想,她一定很喜欢这里。

    走出长廊,是一大片修剪好的草坪,地上开着浅蓝色与白色的小野花。有道丈许宽的溪流潺潺流过。溪流上有座木制小桥,对面绿树成荫,一眼看不到尽头。树林之中隐隐露出白墙乌瓦,溪流的上方建有一座亭阁。岑三娘想了想顺着溪流朝那座亭阁走了过去。

    亭阁朝外的窗户大开着,江水从眼前淌过,视野开阔无比。

    她趴在窗台上瞧着,打量着亭阁与水面的高度,不由眼前一亮。她会凫水。眼下渐渐入了暑,如果寻着机会跳进江里顺江游走,应该可行。可是还有奶娘和百草哪。岑三娘拿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先把她们送走。

    “三娘子!”外间传来百草咋咋呼呼的声音。

    岑三娘走出去,百草和秋儿奔了过来。百草拉着她说个不停:“妈妈去安置行李了。我和秋儿姐姐就来寻你。这里真漂亮啊。四娘子六娘子住在前面两进院子里。我在后院还看到一架秋千,三娘子,咱们去试试吧。”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岑三娘从善如流地应了。

    绕到后院,果然大树的浓荫下建着一架秋千。

    岑三娘站了上去,“百草,用力推!”

    百草哎了声,兴致勃勃地推起了秋千。

    风吹过裙裾,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岑三娘抓紧了绳子,趁机居高打量起这座别苑来。

    别苑临江而建,她目测自己住的这重院子是最后一重。前面树林中散落着屋舍楼阁。大概那里就是四娘和六娘住的院子。她看到院子旁边有一扇关着的角门,通向另一侧。心里又是一沉。滕王虽然也请了四娘和六娘来住,他来的时候只需要锁了后院院门,从角门出入,四娘和六娘就不会知道他的行踪。

    “无耻!”岑三娘又羞又怒,咬牙切齿地骂了声。

    “三娘子,你怕不怕?”百草开心地在下面问她。

    “不怕!我抓得可稳了。回头你们也上来玩!”岑三娘答着,突然看到两个男子推开角门走了进来。果然……如此!她赶紧低头叫百草:“有人来了,别推了,让我下来。”

    秋千慢慢地荡着,尚未停下,滕王已经带着空青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到岑三娘站在秋千上,粉色的衣裙随飞飘荡,轻盈得像只蝴蝶。滕王笑了,走上前去,秋千荡回的时候,他揽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岑三娘惊呼了声,愤怒地瞪着他。如果她手里有把刀,她想,她一定会狠狠地刺下去。

    滕王眉梢一动,手微微用力,将她束缚在怀里,眼眸泛起幽幽的蓝,“太瘦了,得好生调养些日子。”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岑三娘怒道:“放开我!”

    滕王低头看她,“害羞了?放心吧,空青早带她们离开了。”

    不等岑三娘开口,他微微一笑,“你脸皮倒是薄得很,没人瞧着,大概不会这么气恼吧?”

    被人瞧着谁都会不好意思的。当然,没有被人瞧着……也很不爽。

    岑三娘翻了个白眼。

    滕王的脸色沉了沉,“原来是嫌弃本王?”

    他不等岑三娘反应,用力将她一扔。岑三娘顿时凌空,吓得挥舞着双手,大叫:“不要!”

    他伸手接住了她,低头看着她不说话。眼睛微微眯着,似轻视又隐隐带着丝得意的笑。

    这神情让岑三娘憋屈地觉得,自个儿像是只被猫叼着尾巴甩来甩去的小耗子。

    她眼睛一闭缩在他怀里当起了鸵鸟,“四娘六娘也来了……”

    “院门关了,丹华守着,她们不会过来。”每次岑三娘一服软,滕王的心就软了。

    他放她下来,握住她的手回屋,“你住在参军府,见你一面太麻烦。只好请你们三姐妹来别苑避暑。等摆过席,本王收你进府,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逼迫着她,却又顾忌她的名声。岑三娘抬头看他,“王爷,我值得你花这么多精力去算计吗?能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啊?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对小女青睐有加。”

    滕王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人说你会是我命里的贵人,能让我逢凶化吉。我自然要把你留在身边。”

    “哎呀,我还有这本事啊?王爷,您真信啊?”原来真有别的原因,岑三娘打蛇随棍上,赶紧说道。

    “对,我信。所以我一定要留你在身边。”滕王一本正经地说道。

    岑三娘苦苦哀求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不做你的姬妾……也可以留在你身边的,对不?”

    一瞬间,滕王想起了背叛自己的武媚。一年过去了,新皇大举选秀进宫。秋天,她也会随秀女们一起,重新走进那座金壁辉煌的深宫,连这个小丫头也嫌弃自己……滕王敛了笑容,眼里有怒气堆积,凶狠而危险,“别以为你出身名门,做我的姬妾就辱没了你。”

    岑三娘连连摇手,“不不不,我哪敢嫌弃您哪。您年轻俊俏,后院女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嘛……”

    滕王冷笑,“难不成你还想觊觎王妃之位?”

    “我不是那个意思!”岑三娘吓得赶紧否认。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三娘真心愿意替王爷效命,为什么非成为您的姬妾不可呢?”

    滕王面色古怪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道:“本王认为……你除了做我的姬妾,也别无他用。”

    “你的意思是,我会在床上替你消灾挡厄不成?”岑三娘脱口而出,脸顿时涨得通红。心想,我是被气着了被气着了。

    滕王眼里渐渐有了笑意,转开了话题,“我会请最好的先生教你琴棋书画,请最好的舞姬教你舞蹈。会给你做最美的衣裙,戴最华贵的首饰。乖乖留在本王身边就好。”

    宣告式地告诉岑三娘,他对她的安排。

    他当自己是什么?岑三娘握紧了拳头。

    说话间滕王已带着她到了临江的亭阁里,指着江水说道:“上回在参军府,我看你极喜欢登高望江。日后我在江边给你造座高楼可好?就像看那晚的火龙舞的感觉。天地间,只有自己。”

    你怎么不修只笼子?岑三娘心里嗤笑。她心中一动,滕王好像很孤独,他留自己在他身边真的是为了那个算命的人说的话?她试探地说道:“如果我答应一直留在王爷身边,为王爷消灾解难。能不能不做你的姬妾?”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真是在嫌弃自己!滕王终于怒了,“哼!”

    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岑三娘挠头,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新登基不久的皇帝才二十出头。年轻的皇帝需要加封嫔妃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也正因如此,只有六品官员以上的嫡女们才有资格报名参选。

    等到秋天,岑四娘就要和洪州的秀女们一起,跟着采选官出发去长安了。

    岑六娘暗暗地羡慕着四娘和七娘。谁叫自己父亲不务正业没个官身呢?否则,以自己的美貌,何愁得不到君王的宠爱?

    别苑再美的景致也消不了岑四娘的离愁。她和六娘看法不同,宫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一旦进宫,她会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之间,滕王借了别苑给岑家三姐妹消夏小住。岑六娘拉着别苑遣来侍侯的丫头打听着,当听到别苑最好最美的院子是岑三娘住的后院,她一下子明白了,“点翠蝶钗……送三娘点翠蝶钗的贵人是滕王!”

    四娘、七娘能有机会得到君王宠爱。寄人篱下的孤女岑三娘得到了滕王的青睐。六娘想起在参军府门口见到的滕王,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是她……”

    她飞一般地冲出了院子,找到了四娘,“走,咱们去看三娘去!”

    四娘犹豫了下,想起了来别苑时母亲说的话,“四娘长大了。要知道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了……报了采选,不一定要进宫伴驾。滕王殿下已经答应不让你进宫了。”

    她满怀疑问,滕王为何会帮自己?

    母亲的眼里有着愧疚,也有着笑容,“新皇年轻,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几个美人。此次采选哪个大户人家不是盯着后宫空虚的妃位去的?洪州府就有十来名秀女进宫。举国上下得有多少?咱们岑家,就有你和七娘两人报选。母亲最怕是采选之后被封为最低等的才人,有着名分却得不到皇上的欢心。若无子嗣,将来皇帝驾崩,照宫规便得出家为尼。母亲不愿去赌,不愿看到你孤苦一生。我和你爹求了王爷,采选时让你落选,在长安替你选门贵婿,这样咱们母女还能有机会常见。咱们家亏欠了三娘……”

    因此母亲才会对三娘那么好。为了自己,也为了父亲的前程,想着法儿要满足滕王殿下。

    父亲的仕途和自己的未来都是用三娘的幸福换来的。四娘想到这里,越发愧疚。她怎能装作无事发生面对三娘?恐怕三娘也不愿意再见自己吧?三娘是个苦命人,何必再让六娘去折腾她呢。

    她慢慢地扯开了六娘的手,轻声说道:“天太热,三娘昨日还拉肚子呢。等她好了,咱们再去寻她玩。”

    六娘失望地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打小和自己交好的四娘也开始维护起三娘。

    她咬着唇,扭头就走。她不信,滕王会无视自己的美丽。

    第二天,岑三娘就遣人请四娘和六娘一起用饭。

    亭子四面的雕花门窗全被取了下来,挂上了雪白的纱幔。江风吹拂,纱幔飘起,一股沁人的凉爽吹了出来。

    进去之后,地面铺着雪白的苇席,列了三张案几。

    四娘咦了声道:“怪不得如此凉爽,原来冰盆后面还架着竹风车。”

    亭子四周摆着硕大的冰雕,后面架着竹片做的风车。河风吹动风车转动,将冰的凉气扇开。

    四娘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无论如何,滕王待三娘极好。

    六娘看着四周的摆设,难受起来,“三娘,你的院子又大又凉爽,还有临江的亭阁呢。不如咱俩换换?”

    她和四娘住的院子小巧精致,四周环绕着绿树,却远远比不了后院的宽敞美丽。房里也没有风车。冰盆里大块的冰也没有雕刻。

    岑三娘求之不得,笑吟吟地说道:“好啊。我和你换就是。”

    明摆着这里是滕王安排的,换了院子惹恼了滕王怎么办?四娘赶紧阻止:“我秋天就要去长安了。六娘难道不想和我住得近一些?再说这里是主人安排的,咱们作客的也不方便拂了主人的面子。”

    六娘闻言一愣,也想起定是滕王的安排。换了院子,会惹滕王不喜。她忍耐了下,扮了个怪脸,“我说笑呢。我才懒得换呢,正好和四娘住得近,多陪她。”

    岑三娘暗暗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四娘,打起精神来,“六娘喜欢,不如白天咱们姐妹几人就在后院一起玩。”

    常来后院,是否就能常见到那个年轻俊俏的王爷?六娘心里一热,“好啊!”

    看到六娘迫不及待的眼神,岑三娘有些诧异。她和六娘并不交好,六娘真的是喜欢后院的景致吗?她转了个身,身上浅紫色的纱裙飞扬起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半点重量,“坐吧,看看今天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六娘看着那条裙子,羡慕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三娘,这条裙子真漂亮,轻盈得像团雾气。”

    四娘这才注意到,吃惊地说道:“这是苎麻料子里最名贵的綀子?一整条纱裙叠起来,能穿过铜钱呢!”

    綀子?岑三娘看到六娘眼里几欲冒出火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住进后院的是六娘,穿这条昂贵裙子的是六娘啊。“六娘喜欢,我送给你可好?”

    “谁要你穿过的裙子?”六娘忍不住嫉恨,翻了个白眼。

    岑三娘浅笑着,“不是我身上这条。我房里还有两匹这样的料子,你喜欢就送你。”

    六娘这才高兴起来,“真的?”

    四娘又不安起来。岑三娘抢在她开口前道:“用过饭,我带你回房选。还有好几匹衣料,四娘看中哪个,也拿去做衣裳。”

    不是她大方,她巴不得四娘和六娘成天和自己腻在一起。她不想给滕王更多独处的机会。

    这时丹华指使着丫头上了菜,“天气热,王爷特意让人从江里捕了鱼,做了飞鱼脍。”

    新鲜的大鲤鱼被片成几近透明的鱼片,铺在冰盘里。葡萄酒冰镇之后倒进琉璃杯里,杯壁上凝出细密的水珠。

    猪肉胡饼选的乳猪最肥嫩的肉做馅。宰杀前饿其一日,再喂一日羊奶,肉里去了腥膻,带着淡淡的乳香。

    六娘失去了胃口。如果得王爷宠爱的人是自己,享受这些美食的会是自己,穿昂贵漂亮衣裙的会是自己。这一刻,六娘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得到王爷的宠爱,成为他的女人。

    一连数日,三人都腻在一起做衣裳玩耍。后院里总会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

    丹华暗示了岑三娘几次,都被她无视了。

    终于,四娘害怕惹怒了滕王,生拉硬扯地将六娘留在了自己院里。

    岑三娘就干脆带了秋儿出院子去寻两人。

    她前脚离开,丹华就出了角门去报信,午后滕王便又来了后院。

    百草见到滕王,呆了呆,下意识地替岑三娘说话:“我家三娘子去寻四娘子了,说四娘子要走了,今晚歇在四娘子院里。”

    居然连她的丫头都知道帮着她避开自己。滕王心里一股无名火嗖地蹿了起来。他待她不好?忍着她,让她自己想明白点头同意进王府,他纳个姬妾,需要这么费劲?他瞟了百草一眼,“欺瞒本王,拉出去打二十板!”

    百草一怔,见丹华拍了拍手,两名粗壮的婆子过来架了她就走。百草吓得哭了起来,“王爷饶了奴婢!”

    空青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王爷,小丫头不懂事……”

    滕王冷冽的眼神刺了过来。

    空青赶紧给百草使了个眼色。

    百草大叫起来:“奴婢这就去请三娘子回来!王爷!奴婢这就去!”

    滕王微微一颌首,空青上前扯了百草就往外走。

    出了院门,空青这才松了手,低声说道:“百草,劝着你家小娘子……王爷不会有多少耐心。”

    百草惊恐地看着他,飞快地抹了泪,哽咽地说道:“谢谢。”

    她提起裙子飞快地奔向岑四娘住的院子。

    岑三娘回来的时候,滕王正坐在房里看书。

    见她进来,滕王放下书本,上下打量着岑三娘,揶揄道:“不是说打算在你堂姐院里过夜陪她一宿吗?”

    他身上散发着金桂淡淡的香,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百草说王爷百忙之中过来探望,我明日再陪四堂姐……”岑三娘嚅嗫着回答。

    话没说完,滕王冷哼一声,指着百草道:“这丫头连主子的话都传不到,拉出去打!”

    两个婆子进来架着百草出去。她吓得尖叫一声:“三娘子,救我!”

    声音穿透了岑三娘的耳膜,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扯住了滕王的衣袖,“你打百草做什么?她哪里没传到您的吩咐?”

    滕王只是低头看着她,黑得发蓝的眸子里半点笑意都无。

    岑三娘听到门外有竹板子打在百草身上的闷响,顿时慌了神,语无论次地说道:“别打了!百草说了,让我,让我回来!”

    外间传来百草的哭叫,岑三娘说不下去,双膝一软便跪在滕王面前,拉着他的衣襟下摆求他,“别打她,别打了……”

    滕王摆了摆手,屋里的人退了出去,外间也没了半点声音。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岑三娘,看着她不敢移开脸,眼神想躲又不敢躲的可怜模样,心里那股无名火渐渐散了,转身坐了,拿起书慢悠悠地看,“明日打算做什么?”

    明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等你来宠幸。岑三娘心里堵得慌,又担心百草,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天太热,明日哪都不去。”

    安静得听到了翻书页的声晌。

    滕王笑了,“起来回话。”

    岑三娘站起身,下意识地又想避开和他对视。

    “看着我说话。”

    她咬着唇,心里满满的憋屈与不甘,抬头看了过去。

    看到她倔强中带着委屈的眼睛,滕王摇了摇头,想进王府得到自己宠爱的女人不知何几,这丫头竟然这么抗拒。他不想再逼她,转开了话题,“你闺名叫什么?”

    岑三娘一怔,“什么?”

    滕王瞟着她道:“你闺名叫什么?”

    岑三娘声如蚊蚋:“自怡。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自怡,岑自怡。”滕王念了一遍,感兴趣地问她,“你娘说过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奶娘拿给我看的。我娘在纸上写了句诗:古观岑且寂,幽人独自怡。用笔圈了后面两个字说是给我取的名字。这句诗的意思是古刹远在山颠,寂寞无人来,喜欢清静的人却能自得其乐,享受独处的安宁。我娘希望我无论什么时候身处何地,都能快乐。”

    母亲希望她过得快活自在,如今自己却是只笼中鸟。岑三娘难过地低下了头。

    滕王没有继续问下去,站起身道:“如果无聊,吩咐丹华一声。让她找空青给你寻些好玩的来解闷。”

    他说完就走了。

    岑三娘讥讽地想,他是说可以吩咐他身边的人给她找好玩的东西解闷。就不要再去寻四娘和六娘了。意思是,以后她不用再出这后院了。

    秋儿扶着百草进来时,看到三娘正在出神。百草揉着屁股笑嘻嘻的,“三娘子,多谢你替奴婢求情,只挨了四板子,一点都不痛。”

    岑三娘心疼地看着她,吩咐秋儿扶她回去,“回房歇着,拿药酒将伤揉散了。”

    她一定要将许氏和百草先送走,今天打了百草,明天再拿奶娘要挟,自己岂不是会乖乖爬上他的床?

    “空青!”

    空青回过头,丹华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抿嘴笑着。

    “什么事?”空青淡淡地问道。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的心现在容不下儿女私情。

    丹华走到他身边,嗔怪地捶了他一记,拿出只钱袋塞给他,“你又没钱买酒了是吧?我看到你房里的酒坛里都掺了水。拿着!”

    空青眉头微蹙,眼神冷了下来,“你进我房里做什么?”

    丹华被他看得有些委屈,低着头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你的俸禄一到手就买酒花了个干净,你中衣都破了,也不知道新买一身。我给你新做了件送去,无意中看到的。”

    “谢谢。”空青不好再板起脸,扭开头道,“以后别给我做了。”

    “花的是我的钱,我喜欢做!”丹华瞪了他一眼,将钱袋扔进了他怀里,掉头跑了。

    握着钱袋的手攥得太紧,手背露出了青筋。空青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喃喃说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

    第二天,四娘来了。四娘是来辞行的。

    “再有两月就去长安了。在别苑也住了半月有余,我想回府多陪陪爹娘。六娘……贪恋别苑风景,正好给你作伴。”四娘勉强笑道。

    昨天滕王发了火,今天四娘就要离开。六娘贪恋的是别苑的风景,还是别苑的主人滕王?如果滕王看中的人是六娘该有多好。岑三娘心里暗叹,也不留她,“回府记得替我问侯堂叔堂婶。”

    两人目光交错,四娘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关你的事。”岑三娘轻声说道。

    四娘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三娘清澈的眼神,她激动地握住了三娘的手,“三娘,多谢你。”

    谢她做什么?她不过是想明白了。始作俑者是滕王,亲疏有别,换成是四娘,堂叔堂婶会拼死不从,自己不过是隔房的孤女,反抗的结果也不见得好。更何况,一个孤女能进王府为妾,外人看来是福气罢了。

    “三娘,六娘她……你当心点。”四娘吞吞吐吐地提点岑三娘。

    岑三娘笑道:“如果真能帮到六娘,我求之不得。”

    四娘愣了愣,顿时想开了。此事三娘不愿意,六娘却千肯万肯。三娘根本不怕六娘从中作祟,甚至还会帮六娘一把。如果两人的命运真能换换,如了三娘的意,也成全了六娘。

    她笑道:“是我钻牛角尖了。人各有志……三娘,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办的,尽管开口。”

    岑三娘心中一动,想到了许氏,“我想让奶娘带些礼物给堂叔堂婶,也算三娘的一份孝心。”

    她这是要把最贴心的奶娘送走。四娘的眼神闪了闪,开口应道:“好。”

    一行人走到垂花门口。岑三娘紧张地看到四娘登了车。许氏挽着小包袱跟在车旁随行,眼瞅着车出了门,她正松了口气时,门外闪过一条藏青色的身影,将车拦下了,“许妈妈要去参军府吗?”

    许氏心里发慌,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道:“三娘子嘱奴婢给三老爷三夫人送东西。”

    空青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包袱,随意递给四娘身边的丫头,“三娘子离不得妈妈,东西托四娘子带到就好。想来岑参军和夫人会体谅三娘子一片孝心的。”

    四娘掀开了帘子,鼓足勇气说道:“许妈妈亲去是礼仪……”

    话未说完,空青打断了她的话,“时辰不早了,四娘子早些返城吧。”

    四娘无奈,只得看了眼许氏吩咐起轿。

    岑三娘冲了过去,“王爷可从来没说过要软禁我。”

    空青像没听见似的吩咐守门的婆子,“没有王爷命令,三娘子和她身边的人一律不得出垂花门。听清楚了?”

    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连声催促道:“许妈妈,三娘子,请回吧。”

    岑三娘狠狠一跺脚,拉着许氏回去,“空青,你就是条狗!”

    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空青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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