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见多年不见的父亲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她有些想哭。

    栗栗忍住了，不想在这个抛弃自己的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父亲栗安进来了一会就出去了，说在门口等她。

    她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完毕，双手提着黑色行李箱跨过低低的门槛，放下行李转身锁上了大门。

    随手将拴着黄铜钥匙的红绳挂到脖子上，又塞进上衣里，雪白脖子上隐约露出红色细线。

    栗安瞥见后眉心微动。

    曾几何时，自己也这样戴着家门钥匙外出又归来。

    可时光荏苒，连记忆都远去了，钥匙和绳线早就不见了。

    黄铜钥匙触手生凉，并不暖和的天气里，那枚钥匙“啪”一下贴上胸口温热的皮肉，熟悉的贴合感让她心安。

    栗栗立在大门外，注视着一如既往的朱红色房檐和青色瓦片，脑海里的记忆汹涌而出。

    几年前，以为没人要的她被奶奶牵着手，懵懂来到这红墙绿瓦前，不知不觉就在这幢房屋里度过了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她也能凭借记忆，轻松透过墙体还原屋内场景。

    客厅里有一张吃饭的大方桌，不经常用。奶奶嫌弃它太大难以收拾，总是在带着烟囱的厨房里吃饭，里面有张白色的小圆桌，还有擦得干干净净的纯白瓷砖灶台。

    她和奶奶一起围着这方灶台做饭，她烧火，奶奶煮饭做菜。

    一开始不熟练，额头前的碎发还被火燎焦过几次。

    但没多久她成了烧火的一把好手，不仅从不烧熄灶，火势还可大可小，燃烧时间可长可短，总是精准地扔进数量正好的稻草或柴火，使燃料得到充分利用。

    奶奶说可惜村子里现在没有烧火比赛，不然我们栗栗肯定叫人眼前一亮，那时不知道有多少老太婆羡慕我……

    冬天她们在灶台熬白浓浓的鸡汤，夏天炒清爽的黄瓜，脆脆的空心菜，酸溜溜的西红柿……

    吃完饭回卧室一起睡午觉，就这样相伴度过一年的四季……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往事历历在目。

    男人自顾自地往前走，栗栗不舍地回头张望身后的房屋。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走到家门小路连接大路的交叉口，她敏感地发现身后有些不对劲，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细微声音，当即停了下来。

    转头一看并没异样，怀疑自己听错了。

    正要继续扭脸继续赶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位于视线中心的房屋墙壁，忽然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细小的裂缝，紧接着房子自上而下墙面齐齐开裂轰然倒塌！

    漫天烟尘四起，房屋在眨眼间变为一座废墟。

    这种农村自建房也能塌？

    那个时候就有豆腐渣工程了吗？

    其实有些东西倒也不必与时俱进……

    栗栗瞠目结舌。

    栗安此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注意一起出发的女儿为何离他那么远，也可能注意到了不想理会。

    “里面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

    四周在家的邻居在听到看到房屋倒塌的动静纷纷赶来，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

    “那就走！别赶不上火车了！”

    没有理会邻居招呼与问询的眼神，栗安疾言厉色对女儿命令道，头也不回地朝公交车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难理解他的行为，他知道他在村子里的名声很差。

    栗栗拖着箱子默默跟在后面，两人隔着一大段距离。

    坐公交车到火车站时是上午十点，下午五点他们乘坐的火车才出发。

    列车鸣起汽笛，绿皮火车沿着枕木铁轨轰隆隆开动，窗外景物飞快逝去。

    她想起倒塌的旧屋，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推着她往前走。

    栗栗再没有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