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白氏酒坊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皎月宫吸满了晨间的阳光，初秋的寒凉舍不得离开，却无奈势单力薄。
床榻前，女人穿戴好华服，正欲坐下梳洗，却发出了这样的惊疑。
“娘娘，这事儿来的蹊跷，妾怀疑......”
她将纸条扔进烛笼，又将双手仔细浸在金制的盆里，心中庆幸昨夜皇帝未在自己寝宫里留宿——现下光景怕是不好被瞧见的。
“说说看。”
“这事儿咱们是暗处筹谋的，旁人如何知晓？若要知晓，怕是要有心人才能——”
被唤娘娘的女人抬眸，那婢女一颤，又大着胆子说道：“妾听说，昨日公主在场。”
“什么？！”
那妇人眼中的惊怒暴露无遗，她自然知道婢女说的是公主是哪位公主。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漾起轻蔑的笑意。
“敢动我的人。眼下，倒是个好时机来收拾他们。”
“小叶，今天咱们买什么？”
上次也是查案期间，上街买验尸用的白梅，这次难道是？
见叶辛不答话，孟知瑜眼睛一亮：“梅酒？”
说着走着，二人便来到一家酒坊。
“白师傅，四两青梅酒。”
酒坊主见是熟客，笑眯眯接过酒壶，“姑娘今日怎么不要米酿？”
孟知瑜惊讶叶辛之前竟常来光顾，可平日并未见她喝酒啊。
叶辛却有些躲闪她的疑问，只对着坊主说：“那...来二两吧。”
“喏。”
“给我的？”
叶辛笑笑：“平日我偷喝没叫你，这是赔你的。”
孟知瑜欣喜接过，仔细抿了一口：“唔，比我想象中的辣。”
“是啊，我有次仿做过，却没有这个冲劲儿，只剩甜了。”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做，多酿它些时候。”
“好。”
身边忽然围上来一队官兵，将二人险些撞倒。
“这么大阵仗，是谁啊？”
孟知瑜昂头望去，看见来人的车马仪仗顿时拉着叶辛乖乖避到一旁。
“听说近日温叻兰国派了皇储来和亲，想必就是他们了。”
和亲？
这事儿她似乎听周徐年说起过，朝堂上几个党派就是否答应和亲、派谁和亲争吵了个把月。看温叻兰国的阵仗，定是皇帝答应了。
“承蒙陛下盛邀，司默耳代表父王与温叻兰万民谨拜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愿虞国百年昌顺，黎民万福。”
司默耳率几个使者行了跪拜之礼，梁昇待他拜完，忙使杜侍官将其扶起。
“王子多礼了。能与温叻兰修姻亲之好，也是我虞国百姓将士之福。”
温叻兰是虞国北部的强国，百姓善游牧骑射，个个勇猛彪悍，听说一个温叻兰的汉子能抵四五个虞国士兵。这番话不知从何时起被传了多年，以至于虞国上下百姓皆当作事实，这才使得几朝虞国皇帝面对这个北方强国，是征服还是修好犹豫不决。暄帝不愿坐以待毙，前后派了不少密探暗访。后据线报，温叻兰老皇帝病重，属意长子司默耳为皇储，第一件事就是要其携国宝、物产来虞国修好。
暄帝心中了然。温叻兰疆土辽阔，人民强壮好斗，文明开化程度却远不如虞国。他们缺少大量的工具和经济资源，因此平民百姓依然靠原始的游牧打猎维持温饱。温叻兰就像一个坚硬的石壳，外表坚韧不可摧，内里却一片贫瘠。
若司默耳想要得到一个真正国富民强的温叻兰，便需要虞国给予文化和物质支持。强邻为友不为敌，老皇帝的谋算不无道理。
朝堂上，典客张裘与治粟内史黄徵均力主和亲，而许义谦却极力反对。他认为没有花自己家银两养别人孩子的道理，殊不知温叻兰强起来之后，司默耳会不会将枪头掉转，来个卸磨杀驴。
这确实也是梁昇担忧的事情。但张裘一番话，又让他转变了态度。
“陛下以为，温王为何遣司默耳千里修好，而非联合西边月石国，对我虞国行包围之势？”
“只凭温、月二国的兵民物产，想要吞我大虞谈何容易？”
“是了，但若联合我大虞攻破月石呢？”
梁昇心中明了。他一直在与温叻兰的是战是和上思前想后，却忘了月石的存在。
月石地处西域，与虞国和温叻兰间相隔着绵延千里的皋玉峰，实属天险之地。温叻兰与月石国力相当，若二者联合兵力虽强，却没有充足的物产和先进的车炮支撑他们打持久战，短时间内自然吃不了虞国这块大饼；若温叻兰与虞国联合，二者配合兵力和粮饷，有朝一日拿下月石倒是轻而易举。相比强国拓域这个目的，担忧温叻兰是否过河拆桥就显得不足挂齿了。
“如今与温叻兰宣战，虽有些胜算，却保不齐引来月石国的暗箭，平白惹些战事上身，可谓劳民伤财，更伤我大国仁义风范；若与温叻兰修好，将来西征胜算更大，就算免不了战争也能得些城池。”
“实际上，无论联合温叻兰或月石都不要紧，但如今的形势，温王修好之行已是离弦之箭，而月石却并无动静，相比来看，还是挑选温王作为陛下的盟友更为有利。”
许义谦一介武夫，嘴上功夫稍逊张裘和黄徵，被一句“身居二品，却为逞一时个人英雄气性，置长远的国家利益于不顾”给怼了回去。
见朝堂争执声已休，梁昇便下定了主意，命张裘着手准备迎宾事宜。
那么新问题又出现了——究竟选谁去和亲呢？
与温叻兰结亲乃是对方诚心求娶，而非为战败的耻辱挽尊，身为暄帝的女儿们没有理由拒绝，但也不会有人毛遂自荐，抛弃锦衣玉食去那遥远寒冷的北方受离别相思之苦。
“陛下膝下现已成年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个是吴良娣的熹春公主，一个便是霁月公主......”
孟知瑜嘀咕了一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想说啥就说嘛。”
“霁月公主没有亲生母亲保护，会被他们推出去的......”
项筠对这事却不是很在意：“知瑜，你的心都操到天上去啦。别忘了，她还有个好哥哥呢。”
梁晋彦看上去倒是比默默无闻的吴良娣中用些。
“不过和亲是大事，保不齐有别的推手从中谋些私利。”虽说不在意，但项筠还是觉得，这场和亲并不能如人之愿——他明白朝堂与深宫的联系千丝万缕，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会人人如愿。
他望着孟知瑜发愁的侧脸，为她的担心而担心。
“与其想些不着边的事情，不如多关心关心我吧。”
孟知瑜一把捏住他的脸蛋：“我看看——啊，原来真的是没脸没皮。”
“疼疼疼，轻点嘛——”项筠将她的手扒拉下来，却没立刻松开。
奈何孟知瑜力气大，一把挣出：“怎，怎么了又......”
得到的回应只是两声得意的笑。
他前二十年都困在深宅内院，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却没想过闯天荡地，竟一味沉溺于这样平淡到肆无忌惮的日子。
他想，一切都是因为有她吧。
“对了，这个，没喝过吧，尝尝。”在这样微妙的气氛找那个，孟知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忙掏出一个白釉瓷瓶给他看，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项筠暗笑，打开盖子闻了闻，奇道：“知瑜，你怎么偷喝言大哥的酒？”
白釉质地细腻，瓶身上的竹叶雕工精巧，倒和言信身上那个粗糙简陋的木头壶天差地别。
“这，这是昨日小叶给我打的，什么言大哥的酒？”
项筠眉梢一挑，恍然大悟。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平日闷声不说话，一贯的唯唯诺诺，背地里竟然做这种事。
他坏笑道：“知瑜，我们身边的某些人之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呢。”
孟知瑜正欲抓住他细细盘问，便见李桓一个箭步跨进屋：“仇千玉现身了，快走！”
无奈那米酿也没喝成，二人揣上佩剑便冲出廷尉府。
“是酒。”
叶辛脱下手套，提笔记下检验结果。“还算新鲜，能闻出来。再使火一点，”焦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淡蓝色的火焰微弱地扑闪着。确实是酒。
“不过这样证明不了酒里没加别的东西。”叶辛补充道，“没办法，我还得再出趟门打个兔子回来。”
叶辛将那火罩住，转身又递过来一个木壶：“这些是我昨日打的，没用掉，尝尝？”
“我不饮酒的。不过，”焦羽顿了顿，“这壶倒颇为眼熟。”
“沽酒时顺便买的。”
焦羽“哦”了一声，又道：“除去因跌落造成的额头和膝盖上的伤痕，尸体手上还有些旧伤。”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尸体的手给她细看。
掌根和手指有些微微的擦伤，这个程度应当察觉不到什么痛感。
焦羽将梅肉揭下，叶辛也随手记下，二人配合得倒是默契。
“舌苔、牙齿均未变色，不一定是中毒。”
她一顿，难道先前的判断有误？
不是中毒的话，秋絮儿是怎么死的呢？
“若说中了迷药晕倒跌落至死，这点小伤也并不致命。”
真是蹊跷。
秋絮儿能告诉他们的，只有这些了吗？
“我想我们该出去看看。”
方才叶辛瞥到项孟二人奔出府外，便料到该是牵星楼那边有进展。
“我就不去了，”焦羽也摘了手套，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偷个闲，劳烦叶姑娘看仔细些，回头再与我细说。”
叶辛也不拦他休息，确实他昨夜翻阅医典熬了一宿，自己今早来坐享其成，此刻代劳理所应当。
这两个人腿脚可真快，出门便没影了。
算了，她还是直接去牵星楼吧。
“唔——”叶辛刚拐过一个墙角，一个步子还没站稳，便被拽进了狭道里。
光天化日下竟被人掳了。她正准备掏出竹弩插对方一箭，待看清来人她却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难怪今早上就没看见人影，原来一直在府外。
身上还裹了这么块破布。
言信将她提起自己腰带的手按下，向前方酒坊一指：“看见穿蓝袍那人了么？”
原来先前言信虽让项筠和李桓来牵星楼盯梢，自己却也乔装在附近转悠。果不其然，按照水袖班的描述找到了貌似仇千玉的人。他一路跟过去却发现他与这个蓝袍人偷偷见面，二人分别后那蓝袍人竟径直向皇宫去了。言信寻思着仇千玉这边怎么着都得回牵星楼，既然有项筠盯着，他便兀自跟着蓝袍人。
那蓝袍人与一个宫侍模样的女人见了面后就原路折返，方才又去了酒坊沽酒，这下他正准备跟去看看这人到底是哪家的。
“怎么了？”言信见她望着前方皱眉，问道。
“白师傅的酒坊。”
言信扯出身上的木壶，“这个？”
她点点头，又眯起眼睛：“你出来盯梢还带酒？”
“夏日里总会口干舌燥。”
叶辛耸了耸肩，又道：“对了，你说他与宫女见面，难道是后宫的夫人？”
“可能性很大。你想到什么了？”
“我之前听公主提过，后宫确实有位白夫人。结合先前常思也说是去白家沽的酒......”
言信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还挺敏感的。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复杂，说不定这人就单纯去买酒而已，像你之前一样。”
“......”
她早告诉过自己不要和这个人走得太近。
无奈此刻二人偏偏挤在这一人宽的狭道，他的呼吸在她脑袋上盘旋着，就快将她蒸熟了。
该死，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会处在这种境地。
她一想到面前这人，此刻一定是细细玩味地看着她的神情，就忍不住扬言讽刺他。
“看来这米酿过烈，言先生吃不消了。”叶辛阴阳怪气地撂下一句，便要抽身跟上那蓝袍人。
表面上躲着他，背地里却偷偷替他沽酒，这会儿不知为何又恼了，开始讽刺他的酒量了，真是把口是心非表现的淋漓尽致。
言信心中暗笑，手上却一把拽住她，打量着她身上：“你回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的验官制服——确实显眼了些。
“别恼，我拉你来不过想提前告诉你这些实情，免你之后遇事有误判。”
“......”
既然还没摸到那蓝袍人的来头，也不好这就去找仇千玉对质。这样想着她便没了兴趣再去牵星楼寻项孟二人，只得乖乖回了廷尉府。
一想到方才被拽的一个踉跄，差点就将他身上戳个窟窿，叶辛手中的竹弩就颤抖起来，恨不得再次怼到他眼前。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后怕真的伤到他，只是习惯性地拿恶言恶语掩饰慌张而已。
可惜她还是稚嫩了些。在这个廷尉司，熟悉她这种伎俩的，可不止她自己。
望着离去的白色身影，言信竟觉得近些天的郁闷紧张都一扫而空了。
皎月宫吸满了晨间的阳光，初秋的寒凉舍不得离开，却无奈势单力薄。
床榻前，女人穿戴好华服，正欲坐下梳洗，却发出了这样的惊疑。
“娘娘，这事儿来的蹊跷，妾怀疑......”
她将纸条扔进烛笼，又将双手仔细浸在金制的盆里，心中庆幸昨夜皇帝未在自己寝宫里留宿——现下光景怕是不好被瞧见的。
“说说看。”
“这事儿咱们是暗处筹谋的，旁人如何知晓？若要知晓，怕是要有心人才能——”
被唤娘娘的女人抬眸，那婢女一颤，又大着胆子说道：“妾听说，昨日公主在场。”
“什么？！”
那妇人眼中的惊怒暴露无遗，她自然知道婢女说的是公主是哪位公主。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漾起轻蔑的笑意。
“敢动我的人。眼下，倒是个好时机来收拾他们。”
“小叶，今天咱们买什么？”
上次也是查案期间，上街买验尸用的白梅，这次难道是？
见叶辛不答话，孟知瑜眼睛一亮：“梅酒？”
说着走着，二人便来到一家酒坊。
“白师傅，四两青梅酒。”
酒坊主见是熟客，笑眯眯接过酒壶，“姑娘今日怎么不要米酿？”
孟知瑜惊讶叶辛之前竟常来光顾，可平日并未见她喝酒啊。
叶辛却有些躲闪她的疑问，只对着坊主说：“那...来二两吧。”
“喏。”
“给我的？”
叶辛笑笑：“平日我偷喝没叫你，这是赔你的。”
孟知瑜欣喜接过，仔细抿了一口：“唔，比我想象中的辣。”
“是啊，我有次仿做过，却没有这个冲劲儿，只剩甜了。”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做，多酿它些时候。”
“好。”
身边忽然围上来一队官兵，将二人险些撞倒。
“这么大阵仗，是谁啊？”
孟知瑜昂头望去，看见来人的车马仪仗顿时拉着叶辛乖乖避到一旁。
“听说近日温叻兰国派了皇储来和亲，想必就是他们了。”
和亲？
这事儿她似乎听周徐年说起过，朝堂上几个党派就是否答应和亲、派谁和亲争吵了个把月。看温叻兰国的阵仗，定是皇帝答应了。
“承蒙陛下盛邀，司默耳代表父王与温叻兰万民谨拜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愿虞国百年昌顺，黎民万福。”
司默耳率几个使者行了跪拜之礼，梁昇待他拜完，忙使杜侍官将其扶起。
“王子多礼了。能与温叻兰修姻亲之好，也是我虞国百姓将士之福。”
温叻兰是虞国北部的强国，百姓善游牧骑射，个个勇猛彪悍，听说一个温叻兰的汉子能抵四五个虞国士兵。这番话不知从何时起被传了多年，以至于虞国上下百姓皆当作事实，这才使得几朝虞国皇帝面对这个北方强国，是征服还是修好犹豫不决。暄帝不愿坐以待毙，前后派了不少密探暗访。后据线报，温叻兰老皇帝病重，属意长子司默耳为皇储，第一件事就是要其携国宝、物产来虞国修好。
暄帝心中了然。温叻兰疆土辽阔，人民强壮好斗，文明开化程度却远不如虞国。他们缺少大量的工具和经济资源，因此平民百姓依然靠原始的游牧打猎维持温饱。温叻兰就像一个坚硬的石壳，外表坚韧不可摧，内里却一片贫瘠。
若司默耳想要得到一个真正国富民强的温叻兰，便需要虞国给予文化和物质支持。强邻为友不为敌，老皇帝的谋算不无道理。
朝堂上，典客张裘与治粟内史黄徵均力主和亲，而许义谦却极力反对。他认为没有花自己家银两养别人孩子的道理，殊不知温叻兰强起来之后，司默耳会不会将枪头掉转，来个卸磨杀驴。
这确实也是梁昇担忧的事情。但张裘一番话，又让他转变了态度。
“陛下以为，温王为何遣司默耳千里修好，而非联合西边月石国，对我虞国行包围之势？”
“只凭温、月二国的兵民物产，想要吞我大虞谈何容易？”
“是了，但若联合我大虞攻破月石呢？”
梁昇心中明了。他一直在与温叻兰的是战是和上思前想后，却忘了月石的存在。
月石地处西域，与虞国和温叻兰间相隔着绵延千里的皋玉峰，实属天险之地。温叻兰与月石国力相当，若二者联合兵力虽强，却没有充足的物产和先进的车炮支撑他们打持久战，短时间内自然吃不了虞国这块大饼；若温叻兰与虞国联合，二者配合兵力和粮饷，有朝一日拿下月石倒是轻而易举。相比强国拓域这个目的，担忧温叻兰是否过河拆桥就显得不足挂齿了。
“如今与温叻兰宣战，虽有些胜算，却保不齐引来月石国的暗箭，平白惹些战事上身，可谓劳民伤财，更伤我大国仁义风范；若与温叻兰修好，将来西征胜算更大，就算免不了战争也能得些城池。”
“实际上，无论联合温叻兰或月石都不要紧，但如今的形势，温王修好之行已是离弦之箭，而月石却并无动静，相比来看，还是挑选温王作为陛下的盟友更为有利。”
许义谦一介武夫，嘴上功夫稍逊张裘和黄徵，被一句“身居二品，却为逞一时个人英雄气性，置长远的国家利益于不顾”给怼了回去。
见朝堂争执声已休，梁昇便下定了主意，命张裘着手准备迎宾事宜。
那么新问题又出现了——究竟选谁去和亲呢？
与温叻兰结亲乃是对方诚心求娶，而非为战败的耻辱挽尊，身为暄帝的女儿们没有理由拒绝，但也不会有人毛遂自荐，抛弃锦衣玉食去那遥远寒冷的北方受离别相思之苦。
“陛下膝下现已成年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个是吴良娣的熹春公主，一个便是霁月公主......”
孟知瑜嘀咕了一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想说啥就说嘛。”
“霁月公主没有亲生母亲保护，会被他们推出去的......”
项筠对这事却不是很在意：“知瑜，你的心都操到天上去啦。别忘了，她还有个好哥哥呢。”
梁晋彦看上去倒是比默默无闻的吴良娣中用些。
“不过和亲是大事，保不齐有别的推手从中谋些私利。”虽说不在意，但项筠还是觉得，这场和亲并不能如人之愿——他明白朝堂与深宫的联系千丝万缕，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会人人如愿。
他望着孟知瑜发愁的侧脸，为她的担心而担心。
“与其想些不着边的事情，不如多关心关心我吧。”
孟知瑜一把捏住他的脸蛋：“我看看——啊，原来真的是没脸没皮。”
“疼疼疼，轻点嘛——”项筠将她的手扒拉下来，却没立刻松开。
奈何孟知瑜力气大，一把挣出：“怎，怎么了又......”
得到的回应只是两声得意的笑。
他前二十年都困在深宅内院，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却没想过闯天荡地，竟一味沉溺于这样平淡到肆无忌惮的日子。
他想，一切都是因为有她吧。
“对了，这个，没喝过吧，尝尝。”在这样微妙的气氛找那个，孟知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忙掏出一个白釉瓷瓶给他看，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项筠暗笑，打开盖子闻了闻，奇道：“知瑜，你怎么偷喝言大哥的酒？”
白釉质地细腻，瓶身上的竹叶雕工精巧，倒和言信身上那个粗糙简陋的木头壶天差地别。
“这，这是昨日小叶给我打的，什么言大哥的酒？”
项筠眉梢一挑，恍然大悟。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平日闷声不说话，一贯的唯唯诺诺，背地里竟然做这种事。
他坏笑道：“知瑜，我们身边的某些人之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呢。”
孟知瑜正欲抓住他细细盘问，便见李桓一个箭步跨进屋：“仇千玉现身了，快走！”
无奈那米酿也没喝成，二人揣上佩剑便冲出廷尉府。
“是酒。”
叶辛脱下手套，提笔记下检验结果。“还算新鲜，能闻出来。再使火一点，”焦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淡蓝色的火焰微弱地扑闪着。确实是酒。
“不过这样证明不了酒里没加别的东西。”叶辛补充道，“没办法，我还得再出趟门打个兔子回来。”
叶辛将那火罩住，转身又递过来一个木壶：“这些是我昨日打的，没用掉，尝尝？”
“我不饮酒的。不过，”焦羽顿了顿，“这壶倒颇为眼熟。”
“沽酒时顺便买的。”
焦羽“哦”了一声，又道：“除去因跌落造成的额头和膝盖上的伤痕，尸体手上还有些旧伤。”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尸体的手给她细看。
掌根和手指有些微微的擦伤，这个程度应当察觉不到什么痛感。
焦羽将梅肉揭下，叶辛也随手记下，二人配合得倒是默契。
“舌苔、牙齿均未变色，不一定是中毒。”
她一顿，难道先前的判断有误？
不是中毒的话，秋絮儿是怎么死的呢？
“若说中了迷药晕倒跌落至死，这点小伤也并不致命。”
真是蹊跷。
秋絮儿能告诉他们的，只有这些了吗？
“我想我们该出去看看。”
方才叶辛瞥到项孟二人奔出府外，便料到该是牵星楼那边有进展。
“我就不去了，”焦羽也摘了手套，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偷个闲，劳烦叶姑娘看仔细些，回头再与我细说。”
叶辛也不拦他休息，确实他昨夜翻阅医典熬了一宿，自己今早来坐享其成，此刻代劳理所应当。
这两个人腿脚可真快，出门便没影了。
算了，她还是直接去牵星楼吧。
“唔——”叶辛刚拐过一个墙角，一个步子还没站稳，便被拽进了狭道里。
光天化日下竟被人掳了。她正准备掏出竹弩插对方一箭，待看清来人她却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难怪今早上就没看见人影，原来一直在府外。
身上还裹了这么块破布。
言信将她提起自己腰带的手按下，向前方酒坊一指：“看见穿蓝袍那人了么？”
原来先前言信虽让项筠和李桓来牵星楼盯梢，自己却也乔装在附近转悠。果不其然，按照水袖班的描述找到了貌似仇千玉的人。他一路跟过去却发现他与这个蓝袍人偷偷见面，二人分别后那蓝袍人竟径直向皇宫去了。言信寻思着仇千玉这边怎么着都得回牵星楼，既然有项筠盯着，他便兀自跟着蓝袍人。
那蓝袍人与一个宫侍模样的女人见了面后就原路折返，方才又去了酒坊沽酒，这下他正准备跟去看看这人到底是哪家的。
“怎么了？”言信见她望着前方皱眉，问道。
“白师傅的酒坊。”
言信扯出身上的木壶，“这个？”
她点点头，又眯起眼睛：“你出来盯梢还带酒？”
“夏日里总会口干舌燥。”
叶辛耸了耸肩，又道：“对了，你说他与宫女见面，难道是后宫的夫人？”
“可能性很大。你想到什么了？”
“我之前听公主提过，后宫确实有位白夫人。结合先前常思也说是去白家沽的酒......”
言信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还挺敏感的。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复杂，说不定这人就单纯去买酒而已，像你之前一样。”
“......”
她早告诉过自己不要和这个人走得太近。
无奈此刻二人偏偏挤在这一人宽的狭道，他的呼吸在她脑袋上盘旋着，就快将她蒸熟了。
该死，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会处在这种境地。
她一想到面前这人，此刻一定是细细玩味地看着她的神情，就忍不住扬言讽刺他。
“看来这米酿过烈，言先生吃不消了。”叶辛阴阳怪气地撂下一句，便要抽身跟上那蓝袍人。
表面上躲着他，背地里却偷偷替他沽酒，这会儿不知为何又恼了，开始讽刺他的酒量了，真是把口是心非表现的淋漓尽致。
言信心中暗笑，手上却一把拽住她，打量着她身上：“你回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的验官制服——确实显眼了些。
“别恼，我拉你来不过想提前告诉你这些实情，免你之后遇事有误判。”
“......”
既然还没摸到那蓝袍人的来头，也不好这就去找仇千玉对质。这样想着她便没了兴趣再去牵星楼寻项孟二人，只得乖乖回了廷尉府。
一想到方才被拽的一个踉跄，差点就将他身上戳个窟窿，叶辛手中的竹弩就颤抖起来，恨不得再次怼到他眼前。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后怕真的伤到他，只是习惯性地拿恶言恶语掩饰慌张而已。
可惜她还是稚嫩了些。在这个廷尉司，熟悉她这种伎俩的，可不止她自己。
望着离去的白色身影，言信竟觉得近些天的郁闷紧张都一扫而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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