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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毒攻毒

    睡了一整天,项筠总算醒了。

    “感觉怎么样?”孟知瑜倒了杯温水给他,又摆了靠枕,仔细扶他起来坐着。

    “好累。”项筠只觉得昏昏沉沉,接过茶杯却差点没拿住,洒了些许出来。

    看到她担心又疲惫的眼神,项筠转而安慰她道:“无事,想必是睡多了头晕眼花......我们午饭后出去走走吧,去芦藩丘打两只兔子,怎么样?”

    “先前只是筋骨有些痛,现在都好啦,别担心,你看——”他握紧孟知瑜的手,让她感受到力量和温度,孟知瑜这才点了点头。

    言信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一早便去了御史台。这会儿刚晌午,项筠那家伙便耐不住拖着知瑜出了门,小焦又一头扎进仵作间,现下只剩乔蘅和阿星这两个在眼前晃悠。

    乔蘅是个机灵鬼,却也好事得很,若是让他知晓阿星的事,保不齐会为了图乐拿大喇叭广而告之,那时自己可真就是瓮中之鳖了。可恨这一时间,叶辛竟找不到要紧事儿让自己躲起来,只得干巴巴将仓库里的药材拨弄了个遍。

    “砰!”廷尉司大门被撞开,把里屋人全吓了一跳。叶辛正欲提弩上去查看,却见孟知瑜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身上竟背着昏睡过去的项筠。

    “我们在树林里正骑马追兔子,不想阿筠竟一头栽了下来,再没醒过......”孟知瑜脸上满是泪痕,身上磕破了不少地方,也全然顾不上。

    “小叶,小焦,你们快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焦羽翻开他的伤口和眼睛,却摇了摇头:“不清楚。但肯定和先前中毒有关系,想是余毒未清。”

    “那怎么办?”她昨夜就没休息好,方缓了一阵,又受了这样大的惊,早已熬得双眼通红。

    项筠手脚开始变冷,看来等不到郎中来了。

    “我看看。”叶辛拍了拍孟知瑜的肩背,示意她冷静下来。

    若放以前,她断不敢如此鲁莽地揽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但如今,时间对项筠来说乃是一壶千金。她和孟知瑜一样,没有那个闲余心思去细想十全十美的办法。

    “在他周身敷上温水袋,别让他冷下来。小焦,还是先用麻蓼叶水给他清清伤口,解药......”叶辛顿了三秒,似在下决心:“等我一个时辰,我来想办法。”叶辛说罢,便将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虽说叶辛平日喜欢摆弄些药草什么的,但她究竟师承哪位医仙,根本没人知道。要应对如此烈性又难除的毒药,众人心里对她并非信心十足。

    “也不能干等着......阿蘅,再去帮忙叫下郎中吧,做两手准备。”焦羽也不管乔蘅对他的颐气指使有何不满,只埋头一心将项筠的伤口又细细洗了一遍。

    若只是普通的皮伤肉创,他还很有办法,只当是个活尸体,处理好伤口便好。可如今这是来历不明的毒物,看项筠的症状似已深入肌理,若非特定解药,恐真不能解。

    他一面吩咐乔蘅去找郎中,一面心里却虚起来——用来暗杀的毒药,断不会为这郢都城正经郎中能解,去求一位回来,也只是为了将所有能想到的路子都试一遍而已。

    若阿蘅平日也对这些草木花些心思就好了。焦羽不禁暗暗想道,随即又暗讽自己多事。

    这是孟知瑜第二次见项筠受这等皮肉之苦,她没有像先前那样伤心哭喊,只是一直哽咽着贴再床边,默默地将他苍白冰凉的手脚搓热。

    可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她内心对他生死的忧虑有多煎熬,对那些下毒手的人有多恨,恐怕连项筠自己都无法猜到。

    “等,我等你醒来.......”孟知瑜直直盯着项筠灰白的脸,嘴里喃喃念着,却别无他语。

    望灵台的日晷已指至午时,叶辛终于打开屋门,将一盏浑浊的苦水端到孟知瑜面前。

    “你可想好了,这解药一样性质未明,你当真要为破眼前死局铤而走险吗?”

    孟知瑜手一顿,果断接过药盏,却满眼噙泪:“就算有一点希望,我也不会放弃。”她抬眼望着叶辛,神情疲惫又悲戚:“你也说是死局了,我别无他法。”

    叶辛心虚中忽又有些心软,却也不忍再以解药不安全为由拒绝她,只得任她将药给项筠灌了下去。

    要说这解药的玄机,还是昨晚碰巧发现的。经过方才一阵研磨,配以适量麻蓼种子才制成。无奈身边没有活体试验毒性,她只得自己喝下半盏,确认除了原有的致幻作用,以及些许肠胃不适外,并无其他的中毒反应才敢端了过来。

    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叶辛心中话音刚落,便见项筠猛地挺起身子,咳出了一大口黑血,接着直挺挺倒在了床上,再没动弹。

    孟知瑜被喷了满身,惊愕半晌,才意识到项筠已经如尸体般一动不动了。

    她慌忙去摸他的身体,却发现他手脚滚烫。

    “阿筠,阿筠,你别吓我,别吓我......”

    叶辛懵在原地,按理说就算解药有副作用,也不至于发作得如此猛烈,难道剂量不对?

    这不可能。

    她配比剂量的时候特地用了刻度称盘,往常她可是一贯自负于自己的双手。

    若说这是解药的毒性所致,那自己怎无事?

    叶辛握紧了拳头思来想去,觉得这只能是解毒的反应。

    她正欲上前翻看项筠的瞳孔,却一个干呕,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惹得孟知瑜一声惊呼:“小叶!”

    孟知瑜伸手想去捞她向前一栽的身体,却被项筠的手臂绊着没有成功。不想叶辛竟稳稳当当被后方来人捉住,待看清来人面孔,她方舒了一口气。

    言信将浑身瘫软的叶辛扶到椅子上坐好,孟知瑜这才见到他身后又进来两人。

    乔蘅似是快马疾驰许久,还在气喘吁吁:“我哥让我出去找郎中,正撞见言先生,他便干脆折回太医署请了程太医来。”

    那老太医看着年逾古稀,当是博学多才、饱阅各类病症之人。孟知瑜不敢耽误,忙让开了位置。

    “阿筠怎么样了......”见太医把完了脉,孟知瑜颤抖着声音问道。

    来时言信和乔蘅已将项筠中毒经过对程胥言明,这位老太医稍看了看便知晓了大概。

    “二草毒性中和大半,不幸中的万幸啊。这几日便好好调养,切记禁酒忌辛,待毒慢慢排尽便好了。”他摸了把胡子,一句话让在场人皆定了心神。

    “依程太医高见,这毒......究竟为何?”叶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言信按住。虽因方才失了血有些虚弱,却没耽误她嘴上问出来。

    老人家看着叶辛苍白的脸皱了皱眉头,未答她的话,却上前为她把起脉来。

    半晌,他竟深深叹了口气。

    “姑娘啊,你中的毒可比那年轻人深多了。”

    “什么?!”言信吃了一惊,一把拽住程胥,“中毒?”

    叶辛有些诧异,以为他方才见自己吐血,便早猜出了自己亲试了解药。如今他这样反应,可见是以为自己为钻研身心疲累。

    如此倒是她不守约定了,还大言不惭地在他面前表现了出来。

    “我没事,只要知道这是什么毒,就一定有办法解。”叶辛拨开他的手,声音有些虚浮,却不知是心虚还是体虚。

    话毕,她又问向程胥:“您方才说‘二草’,那我身上的毒也是来源于某种‘草’?”她顿了顿,低下头,似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适合启齿。

    “......实不相瞒,我家里祖上也是医家,对草药颇有研究。此毒究竟为何,烦请程太医如实相告。”

    这通谎话一出,叶辛再不敢看其他人的眼色。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这程太医竟也似难以启齿。

    见叶辛巴巴等着,旁边言信却沉默不语不插一言,程胥只得和盘托出:“这二味毒草,确是少见,却也并非绝迹。这位公子先前中的毒,便是来自皋玉群峰的萝摩草,常为江湖人制‘飞来鹤’,能使人筋骨痛彻而死;而姑娘中的毒,则是古籍中都鲜少有记载的‘木萝瞳’所致。该毒草能麻痹脑髓,时间久了会不知不觉致人死亡,毒性虽厉害,但潜伏期却很长。而你却发作得如此剧烈,必是混用了同性相斥的麻蓼叶解毒。即使你咳出了毒血暂且保命,但木萝瞳毒性顽固,必须以特制靶药才能根除。而这位公子则不同,因萝摩为烈毒,反而为木萝瞳轻易化解,这才避过死劫。”

    程胥解释完却欲言又止,不过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敢问姑娘,你这木萝瞳,又是从何而来?”

    “好了。木萝瞳之事,容下使稍后再答太医。只是,既如此还望太医能有解木萝瞳之法,下使不甚感激。”

    程胥不想方才在太医署温恭有礼的言信,此刻竟扯起廷尉司的官威来,不免有些不满。

    不过,纵使他有心,却也无力——总不能再让这姑娘去服萝藦以毒相克,这其中有多大风险可无人说得准,若真出差错,那真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折腾了。

    “虽没有方子,但因古籍中道,木萝瞳乃是极寒高地颇有灵性的花草,若是能找到它所生之地,便能有办法。”

    毒药和解药往往相互依存,这倒是个值得一试的方向。

    “小叶,这是第二次。”孟知瑜双眼有些浮肿,但她却丝毫不在意,“阿筠欠了你两条命,也就是我孟家,欠了你两条命。”

    叶辛方才被言信一把按倒在床上,此刻她只得乖乖蜷缩在被窝里养力气。孟知瑜将项筠收拾完了,便又来到叶辛床前想要照顾她。

    “因为你也护过我。”叶辛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握紧孟知瑜的手,“你记性不好,竟忘记你爹娘将我认作女儿了,我也是孟家人呢。”

    “是啊,一家人,总是互相拖欠。”孟知瑜抽了抽鼻子,嗤得一声笑道:“你们俩真是,一个换一个躺下,下一个该不会就是我了吧?!”

    “那孟家还是不要有这样的传统。”

    二人嬉笑间,叶辛瞥见了言信推门进来,脸色还黑着。

    叶辛见状,只好对孟知瑜下了逐客令:“我毒血都吐了,暂时不会有事的。你才该去好好歇着,以后还要指望你陪我去寻解药呢。”

    此刻屋内气氛降至冰点。见言信兀自在一边收拾茶碗药食,始终不发一语,叶辛不由心虚起来,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是说去御史台了嘛,为何在太医署?”叶辛自知理亏,却又不忍他生自己的气,只得服软。

    “比起叶姑娘言而无信,我隐瞒个动作好像不算什么。”

    “啧,有这么严重吗?”

    “你是第二次救项筠,对我言而无信,却是第三次。”

    不知怎的,他话里竟听出一丝伤心来。

    叶辛撇了撇嘴,不是很认同这话——虽说这是事实。

    “若言先生是我,定也会如此做。”

    “也许。”

    言信神色缓和下来,坐到床边,给她支起一个软靠,“我不是想责怪你,但你不能次次都用伤害自己的方法达到目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有权处置没错,但你的安危却是大家都在乎的事,你不能全然不顾地漠视它。”

    他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好像要把她结结实实地包起来,“我也不相信项筠就乐意用你的命,换他自己的命。”

    叶辛想起项筠满满不屑的神情,心想这家伙绝不会放下自尊求她救命。

    “好吧。”叶辛好像释怀一般,声音轻松:“这次是我错了。”

    “真的?”

    叶辛乖乖点了点头:“真的。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我就先告诉你,让你来试毒。”

    言信见她竟嬉皮笑脸起来,一时怒上心头却发不出火。

    “木萝瞳的毒性如何,程胥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但你却不明白。”他皱着眉头,想将眼里的悲哀神色埋没,却无济于事。

    “我认真的。”叶辛不愿看他这副神情,想赶紧送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截住他的埋怨。

    “你若真肯找我,倒是没辜负我了。”

    他后退了一步,眼里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叶辛,别太固执,也不要绝望。”

    “你身边的人都记挂着你,不要一厢情愿地不当回事。”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叫你早饭。”说罢,他竟上前轻吻了她的额头,动作自然又迅速,让她来不及闪避。

    她只觉得此刻脑袋嗡嗡作响,却是将要奔涌出的热泪,将脑海中的浆糊速速冲了个干净。

    “我不是不在意!”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向他的背影大声喊道,生怕他误会自己一分一毫,“正是因为在意......我只是......只是想要回报你们,而已。”

    后半句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憋得她鼻子泛酸,面颊酡红。

    叶辛觉得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说这样羞耻直白的话了。

    言信转过身望着她,她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是惊讶她脾性变了,还是在当这番话是个玩笑?

    她紧张地猜着,朦胧视线中竟恍惚看见了他的黑靴,正缓缓向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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