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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陵城

    “笃笃笃!”

    第二日一早,李牧挨个敲响了巳位们的房门,因为昨天答应过今早要去拜访城守大人,所以想着叫大家起来共去赴约,顺便了解一下所谓的失踪案件,毕竟如此大的事,城守肯定是知道的,而且情报也一定比初来乍到的他们多的多。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车子庄以外,接连敲了三扇房门也不见有人应答,这已到了卯时七刻,早就过了睡懒觉的时候,更何况敲门声如此厚重,理应也该醒了。

    “唉……”

    李牧气到攥紧了拳头,用脚想也能想到公孙晟三人肯定是串通一气,今早跑去外面撒野了,不过碍于时间紧迫,现在也没功夫外出找寻,只得与车子庄收拾妥当准备先行出发。

    临行前,他还特意询问了坐在门前的传事弟子看没看到几人,谁知对方一听是他们三个,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讲。

    李牧隐约发现了一丝端倪,一定是赢月这个死丫头又威胁他了,无奈下,只能告知对方,若是三人回来了,记得通知他们前去府衙汇合。

    传事弟子张张嘴,欲要开口,忽然想起赢月那怒发冲冠的杀气和公孙晟阴狠的表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唯诺地应下,默默看着二人离去。

    ……

    陵城东门。

    今早大街上莫名多了三张陌生面孔,他们几近癫狂,一路走来横行霸市大声喧哗,但凡看到早集上有他们从未见过的新鲜物件便要伸手上前捏一捏,然而捏了又不买,不免气的各位商家横眉竖眼。

    现如今,又齐坐在路边的早点铺子处“埋头苦干”着,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着实引得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

    一个个空碗堆积如山,哪怕都已经吃了十几人的份量也不见他们片刻停歇,好似饿死鬼投胎。

    “店家,再来一碗!”

    三人中,位于中间那位看上去清新秀气的公子讲话了,他抬起头,笑嘻嘻地伸出白皙的手掌向店家索要着。

    而这个动作不免又让周围行人一阵惊呼。

    “这三人可真是饿死鬼投胎啊。”

    “谁说不是呢,一顿饭便食了我几天的量,如此奇人,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驻足的行人们互相低语着,仿佛眼前的一切比看猴戏还精彩,而这些话又恰好传进了坐在最外面的公子耳朵里,他抬头一看,也是被桌案上的空碗吓了一跳,毕竟自己刚吃了两碗而已,这些又是何人所为呢?

    “咳咳咳……”

    面对眼前的尴尬,这位看上去俊朗中又略带刚正的公子托着座下的小板凳往里面移了移,贴近中间之人耳边小声道:“赢月别吃了,适可而止吧。”

    “唔唔!”

    中间一身男装打扮的赢月哼唧着摇了摇头,嘴里还塞有食物的她可没功夫讲话,正伸手掏向另一边公孙晟盘里的包子。

    店家见状一阵汗颜,他卑躬屈膝地来到三人跟前:“各位公子啊,自打城外发生行尸之变后,我这小店已有多日未能进到食材了,如今仅剩的一些存粮也全都被三位食完了,若是公子们还意犹未尽,不如移驾别处再食个痛快,如何?”

    “咕咚。”赢月眉头微皱,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嘴角的残渣擦也不擦,完全不顾及形象的又指了指临近桌案上的食物:“那里不是还有几份吗,你且先去拿来。”

    “这……”店家一脸窘迫,“这是其他客官要的,我岂敢乱动啊。”

    “让你拿便拿,哪有这么多废话。”赢月不管不顾,见店家没有丝毫让步,她起身便走去临近桌案端了一份回来,随后想了想,一份根本不够,又转身动起了剩下几份的心思,她全都想要。

    店家看着这位公子在自己面前来回折返着,那文雅的模样可与她的做事风格完全不符。

    若是一会儿那几位客官回来了可如何是好啊!店家在这秋爽的清晨里,竟急的汗水直冒。

    眼见最后一份也要被赢月端走了,他赶忙上前阻止道:“公子,公子!莫要为难与我呀!”

    赢月撇了他一眼,甩臂挣脱对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若是一会儿那几位客官回来了,你尽管让他们到别处去吃便是,银子少不了你的。”

    “这……”

    店家回忆起刚刚那四位要了早点又因有事临时离开的男女,他们身着劲装腰束兵器,想来也是不好惹的主,赶紧再次挡在了赢月面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公子啊!这可不是银子的事儿,我看刚刚那几人锦衣绸缎的,些许是个大人物,我怕届时他们回来了会惹麻烦,我这小店可属实经不起折腾啊。”

    赢月白白眼,不想废话的她转身绕过店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自顾自地猛塞起来。

    店家看到对方这副态度又是一阵汗颜,最近因为行尸之患,迫使城内来了许多陌生面孔,虽然面前这几人衣着相对朴素,但这食饭如虎的架势貌似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只能在一旁尴尬的站着,直到身后响起一阵娇弱嗓音。

    “店家,我们四人方才点的饭呢?怎么临时出走的功夫你便又收回去了?”

    闻言,店家心中一惊,转身小跑着来到他们跟前,点头哈腰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几人听,好似诉苦一般。

    众人听后,也是正义凛然,娇弱的女子向前一步走,讲话道:“魏州近日突生异变,迫使临近侠士们皆聚于陵城,没想到如此正义充盈之地,竟还有毛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其人在何处,店家莫怕,尽管指来。”

    也许是身后的三名魁梧汉子给她的底气,哪怕她身小力薄,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只是长有一副好皮囊。

    店家一瞧这架势,生怕一会儿他们发生械斗,届时再把自己铺子砸了可就惨了,他赶紧闭口不言了,只是一双眼睛下意识的转向正在大快朵颐的赢月三人。

    而路边围观的行人们,一看形势不对,也都赶忙后退几分,就怕万一发生冲突连累到自己。

    娇弱的女子见店家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吃饭的三人,傻子也能想明白对方说的就是他们了,也便顺着目光望去。

    只见三人中,两旁的楚九鸣和公孙晟已经停止了进食,他们冷眼瞧来虎视眈眈,而中间的赢月则全然不顾,仿佛她的敌人只有盘中的包子一般,丝毫没有戒备。

    “咦?”女子也是被赢月这般与世无争的态度震惊到了。

    现在双方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食饭?

    女子心中奇怪,也便对这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公子产生了兴趣,细细打量了起来。

    看着赢月那张小巧又精致的面庞,略棕的长发用发冠束于身后,长长的马尾及腰而齐,轻薄的头帘遮住了前额,两边的鬓角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哪怕一身素衣,也遮不住他的美丽,对,已经不能用俊朗形容了,甚是美丽。

    只是这吃相……

    她眼前一亮,忽然就被这清秀可人的公子惊艳到了,随之嗤之一笑,刚才的所有不满也在瞬间被赢月逗的荡然无存,身子不由自主的被对方吸引过去。

    “小姐……”

    身后一名魁梧汉子开口道,他刚要劝阻迈步上前的女子,却被对方抬手打断了,并示意不用跟来,只是只身坐在了赢月对面。

    “公子食的可还满意?”女子开口调侃道。

    “唔?”

    赢月猛地抬头,嘴里还塞有食物的她,看见对面坐着一位面容姣好又略显娇弱的女子,正单手托着下巴观赏着自己,“你至寨问我摸?(你是在问我吗?)”

    “那是自然。”来者掩面轻笑,“小女子名叫白允熙,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赢月把食物咽下,刚要开口回答,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现在可是男儿身啊,一路走来竟顾着游玩了,谁能想到会被人询问名字呢?若是自己告诉她真名,那岂不是会暴露身份,不行……

    “这……我……”

    她支支吾吾,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在对方看来甚是可爱,再加上嘴边那一抹没有擦掉的饭渣,又略显俏皮。

    “姑娘想必也是大家闺秀,白日里这般冒昧的询问他人姓氏可是有失礼数的。”

    公孙晟眼尖脑快,赢月一慌神的功夫便知道了她为何难以启齿,而对方一身琳琅绸缎,身后三位更是彪形体壮一身劲装,想来肯定是某位大家的千金出来游玩带了三名打手。

    在九洲之地对女子的三从四德里,不可当众询问男子姓名便是其中一条,而达官显贵们又特别注重规矩,公孙晟便想用这一招使对方感到羞耻,从而放弃询问。

    白允熙也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当她看清公孙晟那张有棱有角的宽脸后,表情变了又变,差点垮掉。

    “不碍的不碍的,仅是名字而已,无足轻重。”赢月板了板身形,抹掉嘴角的残渣,“在下赢阳字昼盛,这厢有礼了。”

    听到赢月奶声奶气地作答,也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白允熙心中对她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但也不忘对公孙晟一阵挖苦:“赢公子果真大气,可不像你身边这位奴仆,需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嘿!”

    公孙晟大手一抬,指着对方鼻尖就要反击,但看到那三名壮汉略有微动后又憋了回去,他可不是心生畏惧,而是担心跟这里闹事会暴露身份,周围的路人可都还在看着呢,万一雾灵山弟子执行任务期间身着常服的事情被人发现了,麻烦可是不小的。

    起码不会是抄写《灵山戒律》那么简单了。

    白允熙见他吃瘪,以为对方是在惧怕自己身后的保镖,一脸幸灾乐祸的冲他白了白眼,而后心思又放回到了赢月身上:“公子可是食好了?若是还不尽兴,不如随我前去他处再食一番,如何?”

    “真能如此!?”赢月心大,一听还能再吃,一双大眼瞪的溜圆,自己身份的事情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真如此。”

    “好啊好啊!”

    “赢,赢公子……”一旁的楚九鸣看不下去了,他抬肩碰了碰正在兴头上的赢月,生怕这个笨丫头为了食物真随对方去了。

    赢月转头疑惑的看向他,直到楚九鸣一阵挤眉弄眼后才堪堪反应过来,随之眼中的星火逐渐暗淡,“哦对……”

    她稳定下来,双手一拱:“姑娘实在抱歉,方才我突然想起亦有要事在身,今日之约恐怕无法兑现了,还是来日有缘再叙吧。”

    “好说好说。”白允熙嘴上轻松,但被对方拒绝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望的,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姿色不够,入不了赢公子法眼。

    九洲之大,这句有缘再叙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再叙呢?

    “告辞!”

    说完,赢月不看对方失落的表情,拽着身旁二人逃也似的起身跑了。

    然而跑出不远,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剩余的美食,煞是心疼。

    “三位公子留步!”

    店家反应过来,看着一溜烟跑出老远的三人,想来自己追是追不上的,最后只得弱弱自语道:“还没给钱呢……”

    “有意思。”白允熙看向远走的赢月,误以为对方刚刚回头是在看她,那一脸流连忘返的表情,满满的都是不舍。

    赢公子于我而言,看来还是有欢喜的,她心里想着,想到娇羞处又嫣然一笑,自信也便找了回来,弱弱冲店家说道:“方才他们食的,尽管算在我的账上便是。”

    ……

    赢月拽着二人走街串巷逃出生天,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顿没有吃完的早饭,直到累的气喘吁吁,这才堪堪停下。

    公孙晟看向扶膝娇喘的赢月,心说这丫头傻的时候是真傻,聪明起来倒也是真聪明,转瞬的功夫,便能编出一套说辞来哄骗对方,连名字都想好了。

    “时辰还早,接下来去哪?”赢月注意到公孙晟的目光,转头询问着,恍惚间抬头看到了他身后的建筑。

    “彭乐馆!”她又来了兴致,“听说这里便是陵城最有名的乐馆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误打误撞跑来了这里,走走走,咱们进去听听曲儿去!”

    随后不等楚九鸣和公孙晟喘口气,拽着他们的胳膊便强行转场。

    经过刚刚那么一折腾,现在时辰也接近了巳时,乐馆虽然已经开门了,但来听曲的人少之又少,还没达到顶峰时段。

    三人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客人不多,好位置还没有被占满,为了图清净,他们来到二楼观台,于楼下舞台正前方处落座。

    “几位客官来点儿什么?”

    店小二端着茶壶热情地走了过来,从桌边翻开三个杯子逐一倒满。

    楚九鸣看着眼前倒水的小二,他的年纪不是很大,比自己当初还要小个几岁,不由得精神恍惚了一下,联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是同他一样,每日辗转于各个客官身侧陪着笑脸,以为这一晃会是一辈子,谁成想现在竟也能成为一名修士开始行侠仗义了,真是人生无常啊。

    “小二,你家可有冬来雪?”楚九鸣好奇的问。

    “有的有的,二两一坛,不知客官需要多少?”

    “这么贵!”赢月霎时间惊掉了下巴。

    “公子们既然能叫出冬来雪的名字,想必也是知道价格的,陵城距离冀州甚远,进货本就不易,如今再加上行尸之患,早就断了渠道,所以物以稀为贵嘛。”小二讲的头头是道。

    赢月撇撇嘴,毕竟酒这个东西又不是吃的,对她而言可有可无,“算了,不要也罢。”

    “要,为何不要!咱们现在又不是没钱。”公孙晟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前鼓鼓的钱袋,“小二来两坛。”

    “好嘞!您稍等!”

    小二吆喝一声,看对方出手这么阔绰也不敢怠慢,不过多时便将美酒端了过来,那酒坛的瓶塞虽然尚未开封,但所过之处皆是飘满香气,不免勾的不远处的一位馋虫昂鼻闭目,一阵嗅闻。

    其实楚九鸣并没打算一大清早就来喝酒,刚刚的举动只不过是对从前的回忆,开口一问罢了。

    可公孙晟心底却是真想尝尝,毕竟冬来雪的大名可是享誉九洲的,如今有了钱,那可得好好品味一番才是了。

    想着,公孙晟又要了一些下酒菜,顺便点了几盘糕点,凭他对赢月的了解,刚刚那些早饭肯定还不够她撒牙缝的。

    待菜品全部上齐,赢月果真开心的像个孩子,摩拳擦掌着,迫不及待的就要伸手抓取。

    “砰!”

    而与此同时,楼下的舞台上,一声弦声突然响起,迫使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三人同一时间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轻纱遮体,香肩外溢的乐姬不知何时已然就绪,她优雅的坐在舞池中央,手中轻轻端起一把琵琶,双眸低垂间尽显沧桑,五根玉指微微波动琴弦,嗓音冰凉幽声唱道:

    风雨潇兮,山河尽碎,

    披甲百士兮,拒豺魏。

    天不逢彭兮,公奈何!

    甲不利士兮,臣何为!

    惶兮祸兮,民子恨,

    念陈公难兮,守南门。

    ……

    “这乐姬唱的曲子好生奇怪。”赢月皱着眉头,一边吃着盘中的糕点,一边说出心中的不满。

    “虽说音调婉转确实别具一格,但这大清早的却唱如此凄凉的曲子,着实有些扫人雅兴了。”此人唱的太过悲壮,有些不合她心意了。

    “而且彭国,魏国又是何地,我怎么从未听闻九洲还有这两个诸侯国呢?”

    公孙晟与楚九鸣对视一眼,碰杯后各自小酌,赢月的问题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选择无视。

    “此女唱的小曲名叫彭城悲,讲的,乃是九洲国开国前的故事。”

    “何人讲话?”

    赢月停下手中进食的动作,左右找寻着声音来源,然而周遭座位空空如也,刚刚那声音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嘿嘿,这就是远近闻名的冬来雪吗?”说话声又响了,尖锐且沙哑,赢月确定了那是从地下传上来的。

    公孙晟眉头一皱,就见一只干柴般褶皱的枯手从桌子底下伸了上来,尖尖的指甲刚要触碰酒坛。

    “啪!”

    又被公孙晟一巴掌拍了回去。

    “小气,我就拿来看看,又不抢你的。”对方抱怨着,随后才悻悻垫着脚尖探出了脑袋。

    “咦?”

    赢月歪着头,看向这个一双细眼,两撇八字胡,两颗尖尖板牙露在外面的白发老头。

    他可真是活像一只大老鼠啊,赢月心里想着,不免脱口而出:“这老头长的可真怪。”

    “你才怪,你全家都怪!”一听这话,矮个子老头不乐意了,耸了耸泛红的鼻头怒斥道。

    “我只是说你怪,又不是说你丑,这么激动干嘛。”赢月一脸单纯的看向他。

    “哼!”

    老头冲她白白眼便不再理会,转而换上一脸谄媚的表情看向公孙晟:“关于彭国、魏国,还有这彭城悲的典故我是知道的,如果你们想了解,我可以说给你们听,如何?作为交换嘛,让我尝尝这冬来雪就好啦。”

    公孙晟没有说话,与楚九鸣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从桌边翻过一个小酒杯,斟满后推到了老头面前。

    “嘿嘿嘿。”

    白发老头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笑了笑,从旁边快速推来一把座椅,然后跳上去捧起酒杯便“啧啧啧”的嘬了起来。

    “讲吧。”楚九鸣言简意赅,总觉得这个老小子是来骗酒的。

    然而对方却也听话,仰头把酒全部倒进嘴里,贪婪的咂味一番后,板正脸庞严肃道:“此曲传颂至今,年代早已悠长,要说根源,还得从五百年前的群雄割据说起,那时的天下共有九国,而这九国便是如今的九州。常言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于现在看来还真是应验了。”

    白发老头继续说道:“那时的北方有一蛮夷之州,此州名为魏地,此地号称魏国,然,其本是九国之中最为弱小的,直到一位能臣降世辅佐其王,破旧制立新规,短短几十年间,便让魏国一跃成为了九洲之上最富强的国家,而后横扫天下,十一年里,八国竟有七国尽被其灭,最后只剩下了这个彭国还在边陲苟延残喘。”

    白发老头顿了顿,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来又要讨酒喝,楚九鸣现在更加确信他就是来骗酒的,刚要把酒塞盖上,却被赢月夺了过去。

    “接着讲,接着讲。”赢月一边说着一边为其斟满。

    白发老头看对方还挺上道儿,之前说他长得怪的事也便不再放在心上了,捧起酒杯一饮而尽,侃侃说道:“要说这彭国的君主,当年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姓陈名江,因爱民如子深受百姓拥戴,故被后人追加谥号为戴王,又胸怀大志,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更有言者称其为天下百年来难得一遇的良君。”

    说到这,老头轻叹一口气:“只可惜生不逢时,继位时正值强魏虎视眈眈,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力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豺魏连下数国,最后剑指彭国国都,樊城。”

    赢月眨巴眨巴眼,听的云里雾里的:“这陈江与那乐姬唱的彭城悲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方才那乐姬唱的,便是魏国攻打彭国国都的故事,你等小生对几百年前的事情一概不知,我若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你等岂能听的明白?”

    “哦。”

    赢月点点头,想来对方说的倒也在理,便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白发老头故作深沉,眼睛直勾勾看向台下已经唱完一曲的乐姬,仿佛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回忆曾经的某事。

    ……

    哗哗哗。

    五百年前的某个夜晚,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樊城最外围的残破的城墙,然后顺着砖缝渗透进去,致使一些饱经沧桑的砖头间连接不住,最终坍塌下来,砸在两名正在搬运尸体的士兵身边,吓了他们一跳,以为又有敌军袭来。

    狂风呼啸着,那骇人的呜咽声好似满地的尸体正在哭泣,正在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不甘。

    从远处观来,这座屹立百年的樊城,如今在炮火的摧残下,宛如一位佝偻着脊背的花甲老人,它摇曳的身躯,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而在樊城的正中央,那里有座华丽的宫殿,殿中站有一名男子,他双手背后,背朝向门口,正昂首观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彭国地图,因为身边没有一位大臣相伴,竟显得他是那么凄凉。

    此人便是彭国的君王,陈江。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蓑衣的将领左摇右摆地挪上石阶,他单膝跪在大殿门口,身上满是伤痕,蓑衣下的皮甲中正渗出血迹,混合着雨水又摊在地上。

    “王上,西门守住了。”

    他没有进殿,好像不愿让这座华丽的王宫沾染了自己的肮脏。

    闻言,陈江身躯一震,随之长出一口气,之前还昂首挺胸的身板好似瞬间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了许多。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来到这名将领身前,哽咽道:“卿所在,王之幸也!国之幸也!”

    听到夸赞,这名将领没有说话,连头也不抬,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持续的战斗已经使他麻木了,好像这次胜利并不能改变什么一样。

    “风雨伤身,霍将军还是快快起身进殿吧。”

    陈江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将其扶起,四目相对间,这位将领之前还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微微泛起惊讶之色,他万万没想到,曾经英姿勃发的君王,在这短短半年之内居然衰老了十分,两鬓斑白愁容满面,完全不像那三十而立的青壮年该有的模样。

    “王上!”

    他再也忍不住了,当看到对方如此憔悴时,终究还是哭出了声。

    当然,他不光是在为陈江难过,也是在为自己哭泣,因为他实在太委屈了。

    在坚守国都的大半年里,魏军一有时间便会集结三五成群的老弱伤残跑来城下谩骂、挑衅,他们久攻不下,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引诱彭军出城挑战。

    然而不管他们骂的有多难听,樊城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过,不是彭人没有血性,而是因为这位守城的将领,乃是当时十大名将之一,霍秉。

    霍秉深知城门一旦开启将会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当即下达军令,若有出城挑战者,军法处置。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命令的,当时间一久,部分军民们对他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觉得他就是个胆小鬼,什么当代名将都是徒有其表,再加上城外不间断的羞辱,身边将士的牺牲,在这困兽之斗的半年里,他活的如履薄冰。

    别人不懂,陈江却明白他的难处,因为这些何尝不是他自己正在经历的呢。

    面对豺魏的大军压境,文臣们早就开始劝他投降了,甚至有叛逆者还偷偷给魏国君王写信以表忠心,好让自己在城破之时不会被殃及,没准还能讨个一官半爵,继续任职。

    不过,谁都可以投降,唯有陈江不行,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降了,那么等待家族的,将会是斩草除根的下场,之前的周国王族便是前车之鉴。

    在这一刻,君臣各怀难处,陈江把霍秉揽入怀中,两人抵肩而泣……

    彭国国都已经被魏军包围了半年之久,按理说仅仅八百名甲士是如何也抵挡不住五万魏军上百次轮番进攻的,这也多亏了樊城上下军民一心,还有霍秉这样的将帅之才,哪怕城墙危矣,哪怕魏军像今日这般趁着雨夜偷袭,也全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可是,如今的樊城粮草已然殆尽,军士们杀马充饥,百姓们择畜而食,整座城镇里,出了人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活物了,就连树木也都被啃去了树皮树叶,更有甚者,居然偷偷烹煮起了魏军遗落的尸体。

    今晚城墙上的彭军们,他们抱肩而息,为了防止魏军再次偷袭,哪怕被狂风骤雨卷的瑟瑟发抖,也不敢走下城头去避雨,那砍到卷刃的武器就随意丢在一旁,身上的皮甲更是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

    就这样,日子又艰难的挨过了十天,在这期间里,风雨已经停歇,路面逐渐干燥,就连魏军也反常的停止了进攻,甚至撤走了每日城下谩骂的泼兵,仿佛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直到这日破晓时分,城外突然响起一阵阵刺破人心的重鼓声,那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又好似惊涛骇浪翻滚而来,致使城头上正昏昏欲睡的士兵们全都好奇的探出脑袋向垛口外面张望着。

    “魏军?”

    其中一名被鼓声吵醒的士兵,他扒下睡觉时用来遮住眼睛的头盔,露出两腮深陷的脸颊,然而昏饿已经让他忘记了守城的大忌,居然强撑起皮包骨的身体站在垛口处向城外眺望着,直到模糊的双眼看清了如潮水般缓缓逼近的部队,他们队列整齐,胄甲崭新,就连攻城武器也是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那宏伟的气势可不是半年来与之交战的魏军所能比拟的,犹如天兵下凡。

    他深知此次攻城的部队绝对不一般,随即吓得瞪大了双眼,慌忙转身向城内汇报着情况:“魏军来了!魏军……”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几支巨弩已经遮阳而来,其中一支正巧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钉在了城墙之上。

    直到这一刻,城墙上剩余的彭军才终于意识到此次守城的严峻性,他们一个个摸爬滚打的寻找着自己临近的兵器与皮甲,慌乱中穿戴整齐,然后全部贴在垛墙后面蹲好,严阵以待等着魏军的到来。

    ……

    “将军,魏国又来攻城了。”

    一位副官千寻万找,终于在一处民舍中找到了正在视察伤兵的霍秉,霍秉转头看向副官,他从未见过对方表情如此凝重,也便明白了此次攻城的魏军一定与以往不同。

    “带路!”

    霍秉言简意赅,他没有过多思考,急速带领两名随士跟在副官身后向西门进发。

    樊城东西南北共有四门,北门有林,高树遮天蔽日只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往城内,南门有山,崎岖连绵数百里无处通行,东门有江,江水混黄湍急直汇大海,只有西门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开阔地,所以魏军想要拉开阵势攻城,只能从西门而入。

    “看来魏国军中有神人相助啊,竟能造出如此多,骇状殊形的器具来攻城……”

    当霍秉几人蹲到城墙之上,通过垛墙旁的垛口向城外观望时,也是被魏军中树立的几具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巨物震撼到了,不由得感慨一声。

    要说那攻城武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竖起来的木棺,准确的说,更像是移动的箭楼,随着前方几头披甲蛮牛的拉拽,底下一排排宽厚的木轮也在徐徐滚动着。

    这是身为十大名将之一的霍秉平生从未见到过的,甚至猜不透其作用何为,而这个东西,在之后九洲国的国记中也有一笔带过,其名叫“临冲吕公车”,是用来将士兵运送至城头上的攻城器具,不过也是经此一战,让人发现了它的诸多弊端,最终没能在后世大放异彩。

    再说回当年,在看到临冲吕公车已经逼近到眼前时,霍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急迫地向身旁随士下达了命令:“快去准备火箭!”

    “诺。”

    “慢着!”

    随士刚要行动,却又被霍秉喊了回来,他疑惑的看向霍秉,却听对方悠悠说道:“让城内还能行动的百姓过来集结,切记,带上全部火油。”

    “将军,这……”随士还有些迟疑,毕竟如果这次守城就将全部家当用光,那么下次魏军再来可就无计可施了。

    “魏军强悍,眼下恐怕便是决战了,樊城能否守住,就在今朝……”霍秉昂首凝视着最终靠在墙头上的临冲吕公车,沉沉说道。

    随士听闻一愣,只是转瞬即逝间,他竟从霍秉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绝望,情绪不由得也被传染,他低头用力拱手,艰难挤出“遵命”二字,然后匆匆离去。

    ……

    咔嚓!

    伴随着一阵机关锁定声,一排排高大的临冲吕公车终于全部停了下来,它们就像巨人般倚靠在城墙之上岿然不动,而与此同时,重鼓声和呐喊声也戛然而止,整片战场上,除了微风浮动外,竟只有临冲吕公车内部传来“隆隆隆”的脚步声。

    霍秉一直在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却始终猜不透这个大家伙究竟有何用处,直到里面的锁链突然哗哗作响。

    “糟了!”霍秉暗道一声不好,猛然间也是想通了临冲吕公车的作用,随即大喝道:“全军戒备!”

    伴着他的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彭军们也意识到大战即将一触即发,全部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并排开阵势,准备迎接最后的战斗。

    砰!

    临冲吕公车上的木板砸下来了,仿佛一座座吊桥般,横跨在城头之上,伴随着咆哮声,一排排魏军蜂拥而至,从临冲吕公车的内部闯了出来。

    一名彭军看到从车厢出来后,一脚跃过头顶,瞬间落在自己身后的敌人,他转身挥出一剑,誓要将对方劈成两半。

    叮!

    一声脆响,彭军士兵满脸差异,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他看向自己手中已经断为两节的青铜剑,心中疑惑着此剑虽然已经砍到卷刃了,但也不该如此脆弱啊。

    可还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感觉到背部受到重击后立马反应过来,同样回身削出一剑,此剑锋利至极,削甲如削纸,瞬间划破了他的皮甲,送他上了西天。

    “是铁器、铁甲!”

    双方士兵在城头上缠斗到一起,武器碰撞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得周遭彭军的目光立马集中到了敌人手中的剑刃之上,看着那寒光扑面的剑身上倒影出自己的影子,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凭借经验做出回击,既然铁甲不能破,那么便想方设法将青铜剑刺入魏军士兵没有防护到的脖颈处、腰肋间。

    而一些经验相对不足的新兵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热血冲头,根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使用蛮力疯狂的对魏军进行劈砍,直到武器崩断,或是自己身受重伤,才视死如归的抱起敌人从高墙上一跃而出,双双殒命城下。

    破晓之后,黎明就在眼前。樊城城墙上的厮杀声还在持续着,只是身着皮甲的士兵越来越少,战局逐渐向魏军倾斜。

    血水晕满全身,双眼也被侵染的猩红。霍秉将手中刺死的魏军尸体放下,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望向那个倚靠在城墙上的,比城墙还要高出一节的临冲吕公车,精神恍惚间,他居然发现这个“巨人”竟变成了魏王的模样在仰天长笑着,仿佛是在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嘲讽,嘲讽他不识时务,嘲讽他螳臂当车,嘲讽他只有区区百人就想与魏国几十万大军抗衡,如此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可这又如何,守卫国土本就是身为将士的他应该做的,“只解为国忠,何惧身先死,若非披甲旋,便以裹尸还!”是他的明志。

    看着周围彭军一一倒下,那里面有他的兄弟,也有他的亲人,霍秉闭目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后又再次睁开,他怒目圆视,一步步沉稳向前,将阻挡他的魏军全部刺死,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登上那辆临冲吕公车,将其从内部瓦解。

    嗖!

    突然,一支火箭划破天空,钉在了霍秉不远处的“巨人”身上,原本它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如汪洋大海中掉进一根银针,是那么的平平无奇,直到紧随其后,更多的火箭出现,犹如长龙戏水般灌入战场,这才叫人反应过来。

    “霍将军,我们来了!”

    “守卫樊城!”

    “杀呀!”

    伴着诸多嘶吼声,霍秉茫然回头,却看到满城百姓鱼贯而来,他们登上城头,有的手拿锄头高高举过头顶,有的怀抱火油坛子视死如归,不管男女老少,皆可战。

    而那些火箭,也是由城下还能行动的伤兵所为,大家都在拼尽全力地守护着自己的栖所。

    霍秉看着军民们越过自己身侧,愤恨的与魏军战斗到一起,眼中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感伤。

    “将军!火油来了!”

    一股有些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霍秉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拉拽着,他转头一看,正是刚刚被他下达命令去准备火箭火油的小随士,此刻,他正一手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坛子,一脸兴奋的看向霍秉,好像胜利就在眼前。

    “尔所为斐然也!”

    霍秉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提剑指向不远处的临冲吕公车:“去!让百姓们将火油全部扔到那个大家伙身上!”

    “遵命!”

    一声应下,小随士便向前跑开了,不过多时,百姓们接收到命令,纷纷将手中的火油坛子投掷出去,狠狠砸在临近自己的临冲吕公车上,刹那间,大火翻腾而起。

    燃起来了,一个个临冲吕公车被浇上火油后,在火箭的加持下烈火冲天,致使那些还没来得及逃出的魏军们惨叫连连,最终和烧到仅剩骨架的临冲吕公车一起坍塌下去,砸伤砸死了不少城下的魏军。

    “该死的霍秉,收兵!”

    眼见最后一个临冲吕公车也在大火侵蚀中倒下了,站在远处观望战事的魏军将领被气的破口大骂,他知道大势已去,只得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锵锵锵!

    巨锣敲响了,樊城下,不知所措的魏军们在接收到信号后齐齐向后撤去,而那些被遗留在城墙上的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迫死战,只能依靠自身先进的武器与铠甲顽强的抵抗着,这一点也确实给彭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不少悍不畏死的军民们都只能用笨方法进行一换一。

    “弓箭准备,放!”

    当城墙上的威胁被全部清除,彭军没有休整,在霍秉的命令下,又对撤退的魏军进行射杀,因为他们没有战马无力追击,只能使用这种方法尽可能多的减少敌人有生力量。

    “快快,巨弩、抛石机准备!”

    魏国将领看到开始还撤退有序的魏军被彭人射乱了阵脚,生怕对方会趁乱追击,急忙下达应对措施,让巨弩和抛石机掩护撤退。

    一个个长箭与巨石破空而去,狠狠砸在樊城之上,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又破败了几分,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彭人也被殃及,砸死砸伤者不计其数。

    霍秉万万没想到魏国军中居然还有如此大杀器,只得作罢对魏军的追杀,慌忙让所有人到城下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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