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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傻阿姑

    此时犹在午后,阳光晒过斑驳树影,映在下方少年的面孔上,远处林幽蝉噪,伴着石上清泉,更让人懒性大发,夏日炎炎正好眠。

    周栩栩然蝴蝶也,蝴蝶蘧蘧然周也。

    青草茸茸,少年人仰躺在一株李树下,透过指缝看到一片湛蓝晴空,几步之外是好大一亩瓜田,累累地结满了硕大浑圆的果实,黑纹绿皮,长势很是喜人。

    少年叫乐灿,以窑洞为家,他便是那一晚从坎离宫地穴爬出的“丑”。

    算来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大批官兵,将宫殿一举捣毁,从地牢中救出了百来名男童,而十二个倒楣孩子在大殿坍塌前逃了出来,自也去投奔当地官府。

    不过数目如此之多的哑童,天南地北,来历各不相同,可着实令那县官好一阵头痛欲裂。有家人报案的尚且好说,抽调卷宗一经查访,遣送回家便是,可没有记载在案的显然居多,又不能凭口音分辨出身何地,要如何妥善安置,不禁犯了老大难。

    乐灿孤家寡人,情况又尤为殊异,没有随官兵而去,暗中跟在后面,亲眼看到寅被亲人接走后,放下心来,在山林附近徘徊了数日,便一个人踏上了归乡的旅程。历经小三旬,渡过了多少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凄凉夜晚,就差没端个讨饭碗,才总算回归故土。

    想起往事,乐灿坐起身子,摸索了下,扯出挂在脖子上的小布包,从里面倒出一颗圆球样的事物,状若桃核,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这就是他当初半路折回去,甘冒奇险,好容易才得到手的东西,如今来看怕是白费心机了。

    数年瞧下来,这铁丸殊无奇异之处,也不知是什么质地,先天混圆,别无花纹镂刻,非金非玉,却坚逾精铁,水泡不烂,火烧不坏。除了在霜杀百草的深秋之际,这枚铁丸会偶尔焕发出星毫霓光,伴随微弱锐鸣,正如当日所见,此外皆是黯淡无华,拿去典当说是一文不值也不为过,也只有自己鬼遮眼,还当宝贝似的贴肉揣着。

    “唉,你最好值大钱,不然我可傻了。”

    昨夜,自己府上接二连三来了许多奇怪客人,其中那位栾大哥气度令人心折,临别前还大方赠给自己一个华贵锦盒,若猜的不错,应该就是那矮矬子口中的金风玉露丸,不过于少年而言,全然派不上用场,不如他自己留用。

    想到这里,乐灿眼睛一亮,兴许这铁丸也是一颗十全大补的灵丹妙药,吃了百病不侵也说不一定。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百无禁忌,当即左顾右盼,生吞硬嚼使不得,非得崩坏自己的大牙不可,于是舔了舔嘴唇,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舔舐了一下。

    “呸呸!”入口都是自己的体汗味,满嘴齁咸,哪还尝得出其他滋味,乐灿吐了几口唾沫,悻悻作罢。

    便在这时,不远处慢悠悠过来一个娇小身影,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一步一挪,似是随时会晒晕过去。到了近前,见少年背对自己蹲坐在地,心下狐疑,伸过头去,也想上来凑趣。

    “阿灿,你在屙屎啊?”

    乐灿闻言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小姑娘鼓着张豆包小脸,杏眼瞪圆惊奇地望着他,两道毛毛虫般黑黑的眉此刻扭在一起,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接着慌忙低头,察看自己脚底有没有误踩不洁之物。

    乐灿为之气结,当下大翻白眼,恼道:“这么热的三伏天,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我娘让我给你送水。”小姑娘噘嘴道。

    “水呢?”

    小姑娘为人老实,回道:“我走啊走,路上太渴了,就不小心喝光了。”说罢吐了吐舌头,一脸羞愧。

    乐灿斜眼一瞄,登时心里有数,她手上空无一物,怕是连水壶也随手丢了。这小女孩儿唤作蔗姑,天性娇憨,童真散漫,听过的话转眼就忘,整日围着他阿灿长阿灿短,从来不是叫人省心的主儿。

    这会儿她又凑到乐灿身边,眼巴巴望着他,讨好道:“阿灿,这儿的西瓜又大又甜,我能吃一个吗?”

    乐灿看到她红彤彤的脸上已是晒出了盐花,心一软,只道:“说好只准拿一个,不然老苗又要嚷嚷,说我监守自盗了。你吃半个,还有半个回去给你娘,不准贪嘴,知道吗!”

    蔗姑如遇皇恩大赦,哪里还听得进后半句,立刻欢呼一声,便小雀似的飞跑过去,其状如恶狗扑食,连藤带叶挑选了一颗大的摘过来献宝。乐灿帮忙劈开,看她吃得香甜,也自一笑,拍掉护食的小手,也拿了一块吃。

    ※※※

    乐灿原来有个捡来的便宜老爹,名为义父,实则待他亲厚如己出,是个鳏夫,平日以砍柴为生。据他后来所说,乐灿还只小猫儿般大的时候,是他在峨嵋金顶上抱回来的。

    那一天无由来发了一场山火,彼时樵夫还没那么老,山里刨食久了,便想着过去扑灭,就在一处山窟窿前的石敢当下发现了一个小小婴儿。婴孩脐带未剪,连襁褓也无,看年齿出生也不过百日光景,直冲他张手嬉笑。

    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樵夫暗叹人心不古,可眼下乃是群山之巅,又非平原河滩,谁会把孩子丢在这儿。峨嵋的峭壁悬崖之上常栖息一种独有的金鵰,生得和佛经中的金翅大鹏鸟也似,兴许这孩子是被抓来当做了哺育幼鸟的口粮。

    再看婴儿身上不着寸缕,肌肤白嫩,小脸蛋却如抹了锅灰,像是从灶下掏出来的,看来遗弃在野的时日不短,竟没遭虎狼叼了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樵夫打了一辈子光棍,若是放任不管,实在于心不忍,便弯身将其抱起,带回去自行抚养。

    旁人皆道这孩子是狐生鬼养,必遭鬼神所忌,定然短命,老樵夫还指望他继承香火,一听之下心急如焚,时常去庙里烧高香,乞怜孩子能活得长久些。又花了几个铜子,抓心挠肝地请教书先生给婴儿取了个单名灿,乐灿这号人就由此而来。

    白天忙碌时,乐灿就被寄放在山上尼姑庵里,托善心的比丘尼看顾,入夜再把他接回去,亦算是享受了一番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

    然而许是真有命犯天煞孤星一说,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一次,老樵夫进山砍柴,不慎失足跌落山涧,死不见尸。

    自那之后,小乐灿日也等,夜也等,却再也等不到有人接他回家了。

    起先,那些比丘尼怜孤恤弱,仍旧把乐灿留在庵里,但随着年岁渐增,顾忌到一个少年男子长在尼姑堆里,传出去多惹闲话,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他送往山下信徒的家中代为照顾。

    那些女信多半是出嫁的妇人,见是个向佛表露诚心的大好良机,闻听后颇为热情,不愿一人独占了去,大家轮流抓阄,仿佛迎回去的是观音大士座下的善财童子,时常这家呆个三五日,再送往另一家招待。

    也便是在那时,乐灿第一次见识到何为“伪善”。在亲耳听到初见满面堆笑,和蔼亲热的婶婶,转过头在井边浣洗衣物时,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不无怨毒,恶狠狠地举起捣衣槌,一下一下像对待仇人一样砸着,嘴里不住咒骂。

    “讨债鬼,吃白食的小不要脸,不如趁早死了好!”

    原来人的算盘可以精明到这个地步,不仅骗自己,连神佛也骗。

    讨债鬼落荒而逃,心中怕极了,谁家也不愿去了,没有和师太们打招呼,便连滚带爬地回到老樵夫的破茅屋,不敢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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