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身
出了祠堂，已快近卯时，天昏昏欲晓。
乐灿来到郭家大院，在一扇窗户上轻敲了敲，只听“吱呀”一声，闺房打开，郭柿儿披着一件单衣出来。
乐灿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她心里记挂，中夜才睡下，睡得还甚浅，稍有响动就惊醒过来，看到他守在门前，不禁喜道：“阿灿，你可回来了，县衙那边来人了吗？”
得到乐灿点头回应，一颗心登时安放下来，更深露重，一阵凉风吹来，郭柿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道：“外头冷，你先进来吧。”却见乐灿一动不动，面色凝重，又嫣然一笑：“姐姐的话也不听了，这么大人还怕羞吗，快进来跟姐姐细细说说……”
乐灿仍自凝立不动，郭柿儿生性聪颖，话到半截已经猜到几分内情，啊了一声，颤声道：“是不是太晚了，官府没人值守，你没报成案是吗，还是……”
乐灿微微一笑，说道：“都不是，我带了公差回来，此刻就在祠堂，柿儿姐你先别问这么多，跟我来。”
郭柿儿满口答应，当下回房穿好衣衫，随乐灿将院中六个孤儿逐一唤醒，郭柿儿又想带些干粮和衣物，乐灿心想有备无患，也不催促。
见两个大人提着大小包裹，神色间仿佛是去逃难一般，年方稚弱的六丫忍不住好奇，抬头问道：“阿灿哥哥，柿儿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郭柿儿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柔声道：“咱们是和乡亲们玩捉迷藏呢，天一亮，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六丫一听之下顿时拍手叫好，小脸兴奋地发红，一群小儿信以为真，咋咋呼呼的倒像去省亲似的。
郭柿儿起身看了一眼院中的鸡笼鸭舍，眼神恋恋不舍，乐灿知道她放不下这些从小养大的家禽，低语道：“这趟只能带人，捎不上旁的了。”
郭柿儿心知如此，点了点头，望着乐灿，问道：“我们还会回来的，是吗？”
“会的。”乐灿道，当下带着他们连夜上了小峨山，安置在了老樵夫的窝棚里，破晓时分又回到乡里。
次日异常难熬，又是同一时辰，只见道路尽处烟尘四起，天地蓦然寂静，彼时便连蝉鸣鸟语也偃旗息鼓，方圆十里唯闻马蹄声踏，肃杀之气冲天。大军压境，人头攒动，刀枪剑戟，寒光耀目，乡民自知大祸临头，万分震恐，老弱妇孺或躲炕下，或藏窖中，更无一人敢探头张望。
此刻只有几名族老守在村口，地上摆放着各家各户筹措的粮食，默默等待命运审判，这时老捕快却似临阵退缩，不见了人影，想来面对这等场面，也指望不上他了。
大批人马开至荻花乡外，当先一骑正是昨日那匹枣红大马，依稀可见马上骑者身披铠甲，是条浓眉鹰目的大汉，身长约莫八尺有余，望之甚是魁伟，却并非那个干瘦青年。只见他挥了挥手，霎时全军整肃，齐齐勒缰，前头分出数支小队，在那人的率领下策马扬鞭奔至村口，后方不知还有数百上千的兵马原地等候。
临近了，那人淡淡瞥了一眼下方跪伏的一众乡老，喝道：“下马，搬粮！”立时一干人等纷纷翻身下马，皮靴重重踏地，端的是整齐划一，走上前来清点。
来者不善，杀气扑面，几名行将就木的族老噤若寒蝉，身子筛糠似的打摆，眼前兵强马壮，规行矩止，哪里是一伙寻常强盗，怕是正牌的官军也没有此等盛容。
未几，一人查验过后，面向那主将样的人物，大声禀明：“褚将军，数目对不上！”
眼见两旁兵士虎视眈眈，一名族老忙朝那群匪头目叩首连连，告罪不迭，哀求道：“各位大王，事出突然，乡下地方一夜之间确实拿不出百石粮食，可否宽限几日，容贱乡再行筹借。”
那姓褚的寇首微微沉吟，尚未答话，忽听远远一人洪声道：“尔等路经此地，短了口粮，打个秋风也就罢了，借粮事小，但这乡里才几户人家，狮子大开口便敢管要一百石粮？却要本地的父老乡亲腊月寒冬如何度日，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盗亦有道，自问还算是绿林好汉的话，就拿着这些粮食走吧，再有非分之想，真当我县府衙门是吃干饭的？”
说话那人大踏步走来，手持朴刀，正是老捕快。
他先前见盗众兵马强盛，心下紧张不已，人老了膀胱亦感无力，昨夜的酒水都化作了尿意，于是阵前溜号到林子里接连方便了几次。此时此刻，虽说面上义正辞严，但握刀的右手上早已尽是冷汗，可抓贼抓了一辈子，实在不愿向贼低头，眼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狗强盗又欲为难乡民，当即愤然现身。
老捕快单刀只身，体格单薄，在周围一众虎狼环伺之中大言惭惭，瞧来犹如一个笑话，可四下里却无人发笑。
那寇首斜目瞧了一眼老捕快的服色，登知是公门中人，奇道：“你要管？”言语间浑然不似威吓，而是在让其明白自己是在干一件螳臂当车的蠢事，话中意味竟颇显复杂。
老捕快凛然道：“小老儿身为本县捕头，职责所在，乡亲的死活我若都置之不理，那天底下又有谁来管！”
就在这时，又有数骑拍马赶到，只听“啊迂”之声，当先的却见是一匹瘦骨嶙峋的叫驴，驴背上正是昨日那所谓的“带头大哥”，后头还跟着几个无赖扈从，倘若乐灿在此，一定倍觉面熟。
“姓褚的！你干什么吃的，搬个粮饷都要磨叽这么久，这小老头不自量力，挡在这碍眼，杀了便是！”那青年招人问明情况，竟是丝毫不给那寇首面子，一上来便大呼小叫。
在旁兵士闻言，相互对视几眼，却都站在原地不动，等那位褚将军指示。
那青年见状大怒，高声叫道：“反了你们！我才是此行主帅，你们这些小卒子胆敢不听我的话，不怕我把你全家贬作贱籍，世代为奴做娼吗？”
此言一出，数名兵士被逼无奈，上去与老捕快缠斗在一块，却是草草应付了事，只见热闹不见真章。
那青年如何不知他们是在敷衍自己，霎时怒火攻心，暴喝道：“饭桶！都给我滚开！”说着蹭蹭两步上前，刷的抽出旁边扈从腰间的钢刀，猛地向老捕快背后砍落，只听一声闷哼，老捕快应声倒卧在血泊之中，一摔不起。
乐灿来到郭家大院，在一扇窗户上轻敲了敲，只听“吱呀”一声，闺房打开，郭柿儿披着一件单衣出来。
乐灿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她心里记挂，中夜才睡下，睡得还甚浅，稍有响动就惊醒过来，看到他守在门前，不禁喜道：“阿灿，你可回来了，县衙那边来人了吗？”
得到乐灿点头回应，一颗心登时安放下来，更深露重，一阵凉风吹来，郭柿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道：“外头冷，你先进来吧。”却见乐灿一动不动，面色凝重，又嫣然一笑：“姐姐的话也不听了，这么大人还怕羞吗，快进来跟姐姐细细说说……”
乐灿仍自凝立不动，郭柿儿生性聪颖，话到半截已经猜到几分内情，啊了一声，颤声道：“是不是太晚了，官府没人值守，你没报成案是吗，还是……”
乐灿微微一笑，说道：“都不是，我带了公差回来，此刻就在祠堂，柿儿姐你先别问这么多，跟我来。”
郭柿儿满口答应，当下回房穿好衣衫，随乐灿将院中六个孤儿逐一唤醒，郭柿儿又想带些干粮和衣物，乐灿心想有备无患，也不催促。
见两个大人提着大小包裹，神色间仿佛是去逃难一般，年方稚弱的六丫忍不住好奇，抬头问道：“阿灿哥哥，柿儿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郭柿儿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柔声道：“咱们是和乡亲们玩捉迷藏呢，天一亮，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六丫一听之下顿时拍手叫好，小脸兴奋地发红，一群小儿信以为真，咋咋呼呼的倒像去省亲似的。
郭柿儿起身看了一眼院中的鸡笼鸭舍，眼神恋恋不舍，乐灿知道她放不下这些从小养大的家禽，低语道：“这趟只能带人，捎不上旁的了。”
郭柿儿心知如此，点了点头，望着乐灿，问道：“我们还会回来的，是吗？”
“会的。”乐灿道，当下带着他们连夜上了小峨山，安置在了老樵夫的窝棚里，破晓时分又回到乡里。
次日异常难熬，又是同一时辰，只见道路尽处烟尘四起，天地蓦然寂静，彼时便连蝉鸣鸟语也偃旗息鼓，方圆十里唯闻马蹄声踏，肃杀之气冲天。大军压境，人头攒动，刀枪剑戟，寒光耀目，乡民自知大祸临头，万分震恐，老弱妇孺或躲炕下，或藏窖中，更无一人敢探头张望。
此刻只有几名族老守在村口，地上摆放着各家各户筹措的粮食，默默等待命运审判，这时老捕快却似临阵退缩，不见了人影，想来面对这等场面，也指望不上他了。
大批人马开至荻花乡外，当先一骑正是昨日那匹枣红大马，依稀可见马上骑者身披铠甲，是条浓眉鹰目的大汉，身长约莫八尺有余，望之甚是魁伟，却并非那个干瘦青年。只见他挥了挥手，霎时全军整肃，齐齐勒缰，前头分出数支小队，在那人的率领下策马扬鞭奔至村口，后方不知还有数百上千的兵马原地等候。
临近了，那人淡淡瞥了一眼下方跪伏的一众乡老，喝道：“下马，搬粮！”立时一干人等纷纷翻身下马，皮靴重重踏地，端的是整齐划一，走上前来清点。
来者不善，杀气扑面，几名行将就木的族老噤若寒蝉，身子筛糠似的打摆，眼前兵强马壮，规行矩止，哪里是一伙寻常强盗，怕是正牌的官军也没有此等盛容。
未几，一人查验过后，面向那主将样的人物，大声禀明：“褚将军，数目对不上！”
眼见两旁兵士虎视眈眈，一名族老忙朝那群匪头目叩首连连，告罪不迭，哀求道：“各位大王，事出突然，乡下地方一夜之间确实拿不出百石粮食，可否宽限几日，容贱乡再行筹借。”
那姓褚的寇首微微沉吟，尚未答话，忽听远远一人洪声道：“尔等路经此地，短了口粮，打个秋风也就罢了，借粮事小，但这乡里才几户人家，狮子大开口便敢管要一百石粮？却要本地的父老乡亲腊月寒冬如何度日，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盗亦有道，自问还算是绿林好汉的话，就拿着这些粮食走吧，再有非分之想，真当我县府衙门是吃干饭的？”
说话那人大踏步走来，手持朴刀，正是老捕快。
他先前见盗众兵马强盛，心下紧张不已，人老了膀胱亦感无力，昨夜的酒水都化作了尿意，于是阵前溜号到林子里接连方便了几次。此时此刻，虽说面上义正辞严，但握刀的右手上早已尽是冷汗，可抓贼抓了一辈子，实在不愿向贼低头，眼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狗强盗又欲为难乡民，当即愤然现身。
老捕快单刀只身，体格单薄，在周围一众虎狼环伺之中大言惭惭，瞧来犹如一个笑话，可四下里却无人发笑。
那寇首斜目瞧了一眼老捕快的服色，登知是公门中人，奇道：“你要管？”言语间浑然不似威吓，而是在让其明白自己是在干一件螳臂当车的蠢事，话中意味竟颇显复杂。
老捕快凛然道：“小老儿身为本县捕头，职责所在，乡亲的死活我若都置之不理，那天底下又有谁来管！”
就在这时，又有数骑拍马赶到，只听“啊迂”之声，当先的却见是一匹瘦骨嶙峋的叫驴，驴背上正是昨日那所谓的“带头大哥”，后头还跟着几个无赖扈从，倘若乐灿在此，一定倍觉面熟。
“姓褚的！你干什么吃的，搬个粮饷都要磨叽这么久，这小老头不自量力，挡在这碍眼，杀了便是！”那青年招人问明情况，竟是丝毫不给那寇首面子，一上来便大呼小叫。
在旁兵士闻言，相互对视几眼，却都站在原地不动，等那位褚将军指示。
那青年见状大怒，高声叫道：“反了你们！我才是此行主帅，你们这些小卒子胆敢不听我的话，不怕我把你全家贬作贱籍，世代为奴做娼吗？”
此言一出，数名兵士被逼无奈，上去与老捕快缠斗在一块，却是草草应付了事，只见热闹不见真章。
那青年如何不知他们是在敷衍自己，霎时怒火攻心，暴喝道：“饭桶！都给我滚开！”说着蹭蹭两步上前，刷的抽出旁边扈从腰间的钢刀，猛地向老捕快背后砍落，只听一声闷哼，老捕快应声倒卧在血泊之中，一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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