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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欲语泪先流

    初冬天寒地冻,或许是梅千念一路北上的缘故,立冬后短短五日天空中就飘起鹅毛大雪来,漫天的雪花一如梨花吹漫天,皑皑白雪厚有三尺,目之所及覆盖万里山川绵延不止,寒冷让奔流的河溪的冰冻,哀鸿不见,远方传来一声声猿啸。

    穿行归义军后,便到了胜州之地,一路走来他们并未经有开始想的那样的波涛汹涌,艰难困苦。胜州也不像他们口中那样宛然一座人间炼狱一般,那里与蜀地青龙镇一般,大多都房屋已经空了,很多人早已逃难到了宋国,汉国或是投奔于归义军麾下。

    大多数的老弱妇孺被留在了那座空城。不多的青年人混杂其中,他们皆有刀剑在身,更有甚者头顶战盔,身上铁甲一片有一片无。

    城墙上巡逻队伍严阵以待,皆是重兵把守。然而此时却大开城门,任人来去自由。

    “他们就不怕有辽国人混淆其中?”徐荛见此大为不解,书中两军对垒,攻防时所用阴招阳谋层出不穷,徐荛以为他们是借用三十六策,给敌人摆了一出空城计。三十六策共六套,那空城计,是为第六套之计。而空城计,是为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事宜延用兵无常势。虚而示虚。诸葛而后,不乏其人妙用此计。

    然而徐荛问路人才知,此城将领如此已有数月有余。

    周穆雨独立于城墙之上,她向南方眺望,神色凝重。她虽两鬓花白,但面容风韵犹存。一袭墨色裘衣,手捧暖炉。她常常如此向南方眺望,总能在这时候追忆思往,她总能想起天人永隔的挚友。

    她突然看见又二人进城,心中起疑,下意识紧握腰间水寒剑,抬手示意兵士探明。

    “阁下看起来面生,敢问是哪里来的?”二人听言转头,见有兵者缓缓向他们走来。徐荛见那兵者拔刀,当即明白那城中将领所用之法。

    那城中百姓屈指可数,且都是老弱,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远在中原的汉人又怎么会轻易至此。所来面生者皆为辽国暗探,辽国无论派多少人至此,皆有来无回。若非举兵来犯,依靠城池阻隔也能勉强击退。此番看似无为,实则处处心思缜密。

    徐荛抬眼便见有一人高立城墙之上,向此处观望。只是相隔太远,他只看请那人,一袭墨衣,全身全副武装。他并不能分清那人是何面相。

    他拔出青木剑,剑指城墙之上。“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徐荛此番作为,却看呆了一旁兵士。他连连后退,见城墙上的周穆雨不为所动,亦然拔出刀来,与其对峙。“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你家周穆雨人呢?快去禀告是桃花村的人来了。”他常年在此,跟随于拓跋杰左右,桃花村一地他早有耳闻,于是收刀入鞘,做出恭敬手势。“跟我来吧。”

    周穆雨在城墙上听到来客是为桃花村的人,点头以示知晓。“他来做什么?”周穆雨以为李健仁前来,心里猜测起他来的目的。

    她以为自汴京一边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瓜葛。“难不成是因为长安一事有了什么新进展?还是林盼安出了事?”想到此处,她连忙走下城池,向那二人快步走去。

    “我就说这招有用吧。”徐荛见周穆雨越来越近,他强装镇定,缓缓凑到梅千念耳畔不紧不慢言道。

    “嗯。”梅千念点了点头,透过人群,他终于再见到他的姨娘。路途中时他总在想再见时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是久别重逢时多年的相思汇聚成一点,化作一滴清泪,还是应该强装镇定,默默问上一句:“嘿,好久不见,当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木讷的愣在原地,前沿目睹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看着曾经漂亮的姨娘如今生出了皱纹,曾经最喜欢玩弄的头发变得花白。他似乎看出了她远居此处的艰辛,看到了她的不易。

    “说话呀,说句话呀。”徐荛见二人哑口无言,轻拍他的手臂,再看向二人,皆红了眼眶。

    “你好,姨娘,我是从桃花村来的,我给你……”徐荛说到此处,一时哑口无言。他二人的沉默掷地有声,寒鸦的叫声震耳欲聋。

    “姨娘!”梅千念终于按耐不住,哭出声来。

    “梅……梅……”周穆雨哽咽着,她的步伐变得缓慢,暖炉摔落在地。“对不起,千念……我的千念……”周穆雨一遍遍道歉,却也没能道尽在心里积压多年的愧疚。

    “我的千念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我的千念还活着,我的千念还活着!”周穆雨紧紧将梅千念抱在怀中,双手轻触他的面庞。“姨娘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

    徐荛与兵士站在一旁,面色欣慰。

    拓跋杰听闻快马加鞭赶到至此,这对姨甥才擦干泪痕,相互搀扶着走向家中去。

    拓跋杰与周穆雨这对师徒暂住在城中县令府邸。府邸牌匾早已不知去向,木门上刀剑痕迹尚新,梅千念放眼望去,家里,一棵柳树在院子中央屹立,充当影壁。树下放置的桌椅皆为手凿,桌上一套的茶具上盖着厚厚一层落雪。

    “你们叙旧吧,我去城墙上再看看。”拓跋杰抱拳对二人言道,说完转身离去,踏上马背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进屋吧,外头冷,你们好好暖暖身子。”周穆雨说完,便将二人引至堂屋。

    “那个,千念哥哥,姨娘,要不我也出去转转吧。”周穆雨当知她在找理由为他们二人空出二人独处,亦没有阻拦。“小心点,这里可不太平,可不要出了城去。”周穆雨叮嘱完拉着梅千念走近堂屋。

    徐荛走到屋外,他回头再见周穆雨的背影稍有驼背,他不禁想起在桃花村时李健仁故事中的周穆雨,世说她她冷面如霜,恩仇对半。李健仁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自己亲眼目睹,由衷感叹一句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

    屋内周穆雨重燃炉火,升起的青烟使她轻咳。“你家妹妹呢?”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干柴在火中烧的声音。

    “路上不太平,就没让她来。她和李叔回桃花村了。”梅千念回答道。

    “想来也是,你知道我在此,一定是见过他们了。李健仁他是怎么说我的?”周穆雨倒水烧水,她不停的干活,想以此化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他说你不近人情。”梅千念并没有将李健仁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她听,他在一长串的措辞中捡了个最轻的。

    “给你吃个好的。”周穆雨左翻又翻,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一枚柿饼。

    梅千念接过柿饼,他抬头看向周穆雨,心情复杂,以至于哑口无言。他轻吹去柿饼落灰,揣进怀中。

    “这些年你们兄妹怎么过的?”周穆雨问道。

    梅千念向周穆雨讲述起自她离开长安后的点滴,讲起他与耶律淑沁如何重逢,如何逃过屠戮,北去在辽国定居。梅千念向周穆雨讲起了耶律淑沁,这是他第一次吐露与她的情感,在辽国时生活的点滴。梅千念说完,只觉原本沉闷的心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周穆雨听完感叹唏嘘,她想起他也曾北上到辽国探查,到辽国时只听说冬捺钵时夜王被刺身亡,耶律明扆即位,年号保宁。却没想到竟与梅家兄妹失之交臂。“对了。”她轻叹一声又想起什么,起身卸下腰间的水寒剑,从柜子里翻找到了那本《羽家剑法》上册。

    “这是你爹的东西,把它带上。”梅千念看着桌上《羽家剑法》他想起在华山时孙明的话。

    “这些东西帮了我,如今物归原主。”周穆雨见他不悦,以为见此想起旧事心生对自己的不满。

    “姨娘说的哪里话?”梅千念问道。他将水寒剑与剑法推到周穆雨面前。“姨娘有用就用吧,我不会武,要这些没什么用的。”梅千念笑道。

    “姨娘教你的你全忘了吗?”周穆雨问道。梅千念只轻轻一笑,并未答复。

    “以前有用,现在没什么用了。你带着吧,听话。”周穆雨将水寒剑亲手系在梅千念腰间,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滑落,滴落在梅千念手背。“就算留个念想也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早知道就不那么早散去家里的银两了,让你一无所有的流浪了这么久。”身处乱世,尤其边境难以安宁,梅千念不可多留,周穆雨想来,这应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姨娘,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呢嘛,我过得挺好的,沁儿也长大成人了,我什么也不缺。赵叔还要把他姑娘嫁给我嘞。姨娘不哭!”梅千念像幼时那般擦去周穆雨脸颊的泪。“我生母走得早,是你将我带大的。我怎么会埋怨你呢?”

    “姨娘,和我回去吧,就当是参加我的婚礼。”梅千念想不到别的借口,他并不知到时他与刘璃将会如何,他只想带周穆雨离开此地,之后回桃花村为她颐养天年也好,浪迹天涯也罢。

    “我老了,你们兄妹俩平安顺遂我亦心安。”周穆雨眼中含光,再看向他心中萌生中一股暖意,她明白,她若同去,定不再反。可她也放心不下这里的人,她不禁泛起了难,只婉言相拒。

    “李健仁不靠谱,心粗而且说话不中听。可他心善,桃花村的确是个好去处,你在他那里我也放心。”

    梅千念刚想相劝她,屋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徐荛站在门口,面向自己憨笑。“拓跋叔叔让我来问是不是可以开饭了。”他在街头反复游荡,早已是饥肠辘辘。他见拓跋杰回来,这才走回宅邸。

    梅千念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夜深。“来喽!”李健仁端着陶簠快步走来。“来啦,来啦。”

    陶簠正冒着腾腾热气,梅千念走近才知道锅里的并非是什么珍馐,那是用菘菜豆腐熬制,汤水上零星飘着肉片。

    除此之外一人一碗粟米熬成的稀粥,外加一坛陈酒。这就是几人的晚饭。

    “比不上中原丰盛……”拓跋杰笑道,他打开酒坛,为梅千念斟上满满一碗。

    “少喝点。”周穆雨指了指拓跋杰,言道。

    “孩子大了,能喝上些酒了。”拓跋杰能清楚感觉到周穆雨比往日开朗不少,这让他发自肺腑的快乐。他多年在此,早熬干了心性,除过她,就再没有什么事是能他不放心的了。

    “别管别管,吃不惯就不吃了,夜里冷,多喝点酒!”徐荛听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大喊了一声好酒!随后将碗又伸到拓跋杰的面前。

    “好小子,好酒量。这酒拿出来值了!”这一坛陈酒是他多年珍藏,每逢中秋,过年迎春时才敢小酌一杯。

    “好啊,好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他毫不吝啬美酒,只要见到面前碗空便倒满共饮。

    很快坛中陈酒见了底,桌上杯盘狼藉,饭局也到了尾声。徐荛喝的最为尽兴,他头晕目眩,头不自然上下一点,时而口里的话含糊不清,时而摇头晃脑,终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睡到这那行……”周穆雨起身将徐荛搀扶起,将她扶进拓跋杰的房里。

    拓跋杰眼里含光,见周穆雨走远,这才点醒梅千念。“感觉怎么样啊?还挺得住挺不住啦?”

    梅千念点了点头,他脸红扑扑的,睡眼朦胧。

    “今天之后,你带你姨娘离开吧,把她带到中原,带到桃花村。”李健仁起身又坐会原位,他拿起酒杯,又放下。“听说宋国初立国泰民安,穆雨总说往后看,谁知道它会不会是下一个周国。”拓跋杰说完一笑,又长叹一口气。“总比在这颠沛流离的好,总比跟在我身边好。”

    “我和她说过了,她不愿意去。”梅千念不知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城外每天都有死人,城里连一杯酒都是奢侈。

    “拓跋叔叔,你随我们同去吗?”梅千念问道。

    拓跋杰轻轻摇了摇头。“这里确实没有值得留恋的,多少次我都想一走了之,多少次梦回那李家商行……”拓跋杰轻声哽咽,眼角明显湿润。“他们都离开这世间,只唯独留下了我。这是前任巨子的的嘱托,我只能尽力为之。”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清秽堂堂主张婷,是她为数不多的挚友。自从她得知长安血夜之后,你们兄妹下落不知。自此之后她便下定决心驻留于此,可她过得并不好,她整天郁郁不乐,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笑就是现在,刚刚她终于找到了你。”

    “孩子,你就是你姨母仅剩的念头。你的到来,她的生活终于又有了盼头。你带她走吧。”拓跋杰越说越觉得他说的是临终嘱咐,他不想将场面弄得如此压抑,他的心境亦是如此,如何剥离?

    ”她不愿离开,可能是怕我步入他们的后尘吧。可人终有一死,我亦何哀?”梅千念默不作声,他的问话转变成了对自己的拷问。他在想自己的此生价值,他只觉得自己是台上的戏子,终其一生都在扮演哥哥,扮演李自淳。拓跋杰不知何时丢掉了最初的自己,是接任墨家的那一刻,还是更久之前收周穆雨为徒之时。

    “我再想想办法吧。”梅千念言道。

    拓跋杰听言一笑,擦去眼角泪光。“那拜托你了。”

    从托拓跋杰口中,梅千念大致猜到了周穆雨当年离去的缘由。他与姨母之情因血浓于水而紧密相连,在周穆雨的心中亦同样如此。“她当年应是得知拓跋杰受难,她没想到这一去竟会过这么长时间,她没想到这一别长安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梅千念这才体谅到姨母多年不易。

    周穆雨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没有推门而入,她站在门外,清扫木椅落雪,独自坐柳树下。她静听托巴杰的自述,这让她泪流满面。

    她默不作声地独自啜泣,寒风让她瑟瑟发抖。

    中原的冷表现在一日忽冷忽热。清晨浓雾厚重,似一片云降临凡尘,放眼望去一切朦胧恍然隔世。寒霜凝结于叶下,路旁,宛然月光还未曾离去,一片片冰晶迷人而散发着入骨的寒。直到暖阳将浓雾驱散,化了寒霜,金黄色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得显得悠哉游哉。忽然阴沉沉的乌云突然而至,雨雪交加的同时又让寒风降临,风,雨,雪似一把把利刃吹满面庞。

    枯藤依着枯树,地上枯叶遍地,与湿哒哒的黑色淤泥混淆。那里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院落,梅沁独自一人在一座废墟中昏睡,她的身旁有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七零八落的酒器,盘子里还盛着昨夜所剩下的残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昨夜把酒言欢时的味道。

    她独自在这座废墟中醒来,昨夜与她尽欢的朋友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衣衫褴褛,衣裙上依稀可辨点点血渍。寒风轻拂过她的脸颊让她瑟瑟发抖。她的手上放着一根黄金,她的脖颈红印犹在,齿痕依稀可见。

    她头昏欲裂,她的裘衣,披风在一旁染尽泥渍尘埃。

    她的头发乱作一团,跌跌撞撞地走回客栈的路上,路人异样的目光让她恼羞成怒,越来越清晰的回忆让她越发痛苦。她扔掉了那根黄金,路人争相哄抢,她越走越快,她死死遮住脖颈。泪水逐渐在她的眼眶充盈,模糊了她眼前的路。

    突然而至的冬雷震耳欲聋,又转瞬即逝。那一声雷鸣,使得刘璃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的却是李健仁破门而入。她还那里顾及李健仁的责骂,连忙起身将她搀扶。

    李健仁突如其来让刘璃紧张万分,因为昨夜的梅沁并不在她的枕边。

    梅沁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她的脸上脏兮兮的,和脖颈初模糊不清的伤痕。她如一滩泥水一般瘫软,她的双腿完全是在地上拖着,若不是被搀扶着她恐怕站也站不起来。

    梅沁终于支撑不住,躺在床上,她感到自己的头又热又胀,四肢却冷的像是浸入冰水之中。

    “梅沁,你怎么了?”刘璃不忍直视梅沁此时的模样,她双眼红肿,刘璃这才发现她裘衣里面的衬衣烂的脏的不成样子。

    “应该受了风寒,得了热病,看样子得先想办法让她冷下来,我这就去找酒,你给她敷一敷。”李健仁说完,又叮嘱刘璃给她找一身干净衣服。

    李健仁十分清楚梅沁昨晚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她昏倒在客栈门前,就像是被人抛弃一般。李健仁所见到那时的她就像一具尸体一样没有半点生息,她的身上盖着薄薄一层落雪。

    不多一会儿李健仁便找来了酒,他面色严肃,盯着刘璃为梅沁抹酒,用凉毛巾擦拭她的脸颊。她时而抬眼偷看李健仁,李健仁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

    “这件事,除过我们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李健仁说完站起身来,地板上裙衣斑驳的血渍让他不忍直视,他背过身去,双拳紧握。他想到了梅千念,他在想该如何为他交代。

    “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你们姊妹一直有事瞒着我,女儿,我希望你现在能告诉我。”

    “他是谁?”

    入秋以来梅沁常常独自出门,刘璃常常为她扯谎隐瞒。她晚饭之前都会回来,除过昨夜。刘璃在客栈一直等到酉时都不见梅沁身影,她特地为她留门,直到她哈欠连连。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回来竟然会成了这般摸样。

    刘璃不敢再有所隐瞒,她停下了手上动作,低着头缓缓吐露道:“孙明,这段时间孙明一直在找他。”

    “孙明?”李健仁喃喃自语,他未见过此人,只听过徐荛在口中提过几次。“他找他来做什么?”李健仁再问道。

    “刚开始沁儿并不想搭理他,直到路过汴京,与他相遇。那天恰好中秋,夜里街巷灯火亮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非常,猜灯谜的,扎灯笼放花火的,卖桂花酒的……”

    梅沁并未熟睡,梅沁的声音让她恍然入幻,好似回到了那天中秋,又好似听见了小贩叫卖。

    “卖团圆饼了嘞,又甜又糯的团圆饼了!”

    “桂花酒,新鲜刚出窖的桂花酒有人要吗?”

    “我的花灯最红最亮,你们都追不上我。”幼童嬉戏打闹追逐,差点撞到在街头的二女,梅沁全然放在夜空中绚丽的花火,橙红的花粒绚烂,使人驻足回望。刘璃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那个小摊走走,她再回头,只见梅沁已经走向了人潮深处。

    “等等我,等等我!”

    人潮汹涌聚集之处百戏曲唱正欢,头上诗书于灯,映于烛,陈列通衢,任人猜度。二女目不暇接,小声呢喃起头上灯谜。“天飞一花鸟,夏来早,冬来迟……”灯上字谜梅沁还为读完便猜出谜底是为日。

    “一世为君子,一世做小人,世人皆鄙夷,世人皆爱此。”刘璃喃喃自语,就是想不出是何谜底。“这么多世,但感觉每一个世都不是一个意思。”

    “好复杂呀!”刘璃苦笑,只看梅沁不慌不忙,用手指了指她腰间钱袋。“谜底是钱呀,钱可以做君子,也可以是小人,贤士君子鄙夷笑喻为粪土,而世人最爱的,最离不开的可不就是钱喽。”

    “那你看看这个。”刘璃随手一指,念道:“孙明。”她目瞪口呆,没想到竟能在此相遇。他一改往日模样,身着锦帽貂裘,脸上一尘不染,颇有一副书生气质。

    梅沁循声望去,却装作视而不见,拉着刘璃便想要离开。

    “他在这做什么?”刘璃不解自问。

    孙明眼见她们就要离开,连忙追赶上去。“好久不见。”他拦在二女面前,俯首抱拳。

    “好久不见。”梅沁自知避无可避,回礼言道。

    “只有你们两个人吗?”孙明问道。

    “问这个干什么,你想干嘛?”刘璃见梅沁面色局促不安,于是拦在了二人之间。“快走吧,快走吧,臭道士以为换了身衣服就是书生了。”

    孙明闻言并未离去,他抱拳言道:“华山一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一时醉酒胡言乱语。还请小姐海涵,恕罪。今日得见,便想到小姐以德报怨,助我出城寻金。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你拿着吧。”

    梅沁看到他从手里拿出那根黄金,拉着刘璃转身就走。刚好到这时辰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谈吧。”二女并未理会,不多一会便消失于人海之中。

    于孙明的在此相遇,这让梅沁心乱如麻,他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的心。

    他不知是怎么知道梅沁一行下榻的客栈,他日日蹲守在外,一有机会便用石块敲响她的窗。

    梅沁以为他一定要将那根金条交予自己,以报答长安一事。孙明总说要带她去城外,说要带她领略大宋山水美景,诗词歌赋,珍馐美酒。

    她对外人几乎可以说是冷面如霜,无话可说,然而有人一旦迈过她心里那道无形的坎,那么她会变得豁达开朗,她心里的热,一定会让人惊艳。那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都能在一起做想做的事,梅沁领略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时光。

    孙明迈过了她心里的那道坎,梅沁重新又将他熟知,他二人相处时所萌生出的暖意,融化了她冰冷,沉闷的心。

    孙明向梅沁阐述自己的理想。那是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一切都会变得井然有序。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他想通过入仕途完成自己的理想却不愿参加科举,他想参军以保家卫国,却不愿在额头刺字。

    孙明与梅沁的最后一次相约,是因为他终于下定决心参军,梅沁为他送别。他们相约在一座废弃的宅邸,依照孙明所说,那是曾经县令的旧宅,因为升迁而被荒废,他要在此开始焕发新生。

    “你身上什么味,这么腥。”孙明买好黄酒,鸡鸭鱼肉样样不落,却还是遮不住他身上异味。

    “路过菜场,被鱼血溅了一身。”梅沁见他身上并无血渍,却没有说穿,她默默点燃火堆。“我的香囊是不是落在门口了,你帮我找找。”

    “什么香囊,丢了就丢了,明日我再给你买一个。”孙明放下餐盒,给梅沁放上一杯酒。

    “那是我哥哥送我的,对我很重要。”孙明听言,起身便走向门外。“在哪丢的,什么样的香囊?”

    “白色的,上面秀着一朵梅花。”刘璃支开孙明,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他的袖见掉出了一条丝巾,她见他走远,便从衣袖里拿出一条丝巾。他捡起地上丝巾,丝巾上还残留着淡淡幽香,她将两条丝巾对比,出乎她意料的一摸一样。

    那丝巾同样绣着一朵梅花,刺着淑沁的字样。她的那一条,上面刺着梅沁。

    那两条丝巾,是在辽国时梅千念放牧闲时亲绣,梅沁不知耶律淑沁的丝巾怎么就到了孙明手里,她的心里不禁开始猜测起,猜想起他们是不是早就相识。

    当日他寻得了五条黄金,那么多的银钱,远足够一人潇洒快活一辈子。而他与自己分别为何选在了这里,刚开始相约的时候他看上什么从来没有询问过价钱,到现住一家客栈还要斟酌许久。梅沁仔细回想与他相识后的每一处细节,她越想就越觉得他不仅只有此事瞒着自己。

    她不知他的那么银钱都用在什么地方,她最担心有人将他引至歧途。

    “哪有什么香囊,你是不是记错了?”梅沁听见孙明的声音,一时情急连忙将两条丝巾掷于火中。

    “那应该就是我落在客栈了吧,坐吧。”梅沁笑道。

    “祝你一路平安!”梅沁举杯邀饮,二人碰杯共饮。

    “你怎么了?”孙明见梅沁双眼发红,关怀问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是啊,这段时间去了那么多地方,的确有些乏了。”梅沁回答道。梅沁来之前想了很多话,想的多时甚至会情不自禁独自泪流。而到如今,她一杯杯黄酒下肚,几度无言。

    “你不用太担心,只要我有军功我很快就能回来了,你放心我朋友都给我安排好了。”

    “嗯。”梅沁点了点头,佳肴一口不动,双手抱着酒杯,轻声哀叹。

    “什么样的军功?”梅沁问道。

    孙明谈及此来了兴致,他突然站起身来,放下手中鸡腿,清了清嗓。“宋辽国界战事吃紧,我是这么想的,要是能在这时候活捉一名辽国暗叹,或是官员,那真是大功一件呐。就我这身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我朋友就能给他朋友搭上话,说不定还真能当成个小官,或者向陛下引荐也未尝不可呀!常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日后若是封侯拜相,也不是无稽之谈呀!”

    “那祝你万事顺遂,前程似锦!”梅沁答道。

    门外雪落纷飞,寒风呼啸,屋内却宁静祥和。孙明越说越觉得欢喜,她的心里话,质问都积压在心里。她不如何是好,是拂袖而去,还是与他当面对峙。

    很快梅沁不胜酒力沉沉睡去,孙明意犹未尽想要喝完买来的酒。他不经意间向她一瞥,转身取酒时看到了不远处的香囊。

    孙明捡起香囊,凑近鼻尖仔细闻了又闻,的确有一种异域的芬芳。那香囊洁白无暇,绣着一朵梅花。

    孙明想将香囊重新挂在她的腰间,而他也醉了酒,恍惚一阵晕眩怎么也挂不住香囊。孙明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秀发。

    火光温暖,映照在她的脸颊,使其通红。她的肌肤温润如脂,孙明只轻触便觉犹有雷击,他颤抖着呼吸越发急促,他忍不住又轻轻抚摸起她的脖颈,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胸膛。

    那香囊怎么不知被扔进了火堆,那洁白无暇的香囊逐渐消失殆尽。

    孙明吻向梅沁的唇,牙齿情不自禁的轻咬她的肌肤,她的裘衣被丢弃,她的沉睡的身躯被孙明紧紧拥入怀中,相互缠绵。

    孙明清醒后怕她突然醒来连忙穿好衣物落荒而逃,又中途折返,将仅剩的那条黄金放在她的手上。

    枯藤依着枯树,地上枯叶遍地,与湿哒哒的黑色淤泥混淆,屋顶落雪已化作冰晶。清晨雪势渐小,梅沁被一阵寒风冷醒,醒来时她衣衫褴褛,一身裘衣斗篷被扔在一旁。她看向手中黄金,她咬牙切齿仅仅攥着那黄金,随后一声哀嚎。

    “他……把我当什么了,妓吗?”梅沁泪如雨下,她从地上艰难起身,捡起衣服穿在身上。

    她回头再看一眼那堆快要染尽的火堆,七零八落的酒器。盘子里还盛着昨夜所剩下的残羹。她闻见昨夜酒味就觉得恶心,她不愿再回忆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她红着眼眶,她想奔跑却感到头晕目眩,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想她应是病了,她想赶紧回客栈。

    她用斗篷盖住裙衣血渍,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条黄金。她只感到头疼的厉害,她的眼眶噙满泪水,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不愿搭理路人眼光异样,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嘴脸刻骨铭心。

    “赶紧看,有个人死到客栈门口了。”李健仁出门卖饭,却听到客栈外人群议论纷纷。好奇心驱使他一看究竟。他没想到那人竟是梅沁。他来不及细想,赶忙轰散了人群,抱着她走进客栈。

    时辰到了午时,暖阳正正好好打在她的脸颊。梅沁睁开眼睛,叫了一声水。

    她双唇泛白,做起才见李健仁正看着自己,他神情肃穆,梅沁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李健仁长叹息一声,示意一旁的刘璃为她盖好被子。

    “孩子,这事怨不得你,不要怕,叔叔为你做主。”李健仁不知如何说她,毕竟他们疏离,并不相熟。他怕他的话太重,梅沁会恼羞成怒不告而别,更怕梅沁不知悔恨,会去将他找寻。

    “我会找人帮忙,帮你找到他。你要活的还是死的?”李健仁紧攥双拳,强压制心中怒火。“还是死的好,你只安心养病,我一定会让你看见他的尸体。”

    “就让他去吧,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梅沁哽咽道。

    李健仁心知她心里还有不舍,他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故友。

    “你爹娘要是看见你这么被人欺负,看见你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会心疼坏了吧。”梅沁闻言,终于痛哭出声来。“孩子,“走错了路要记得回头,爱错了人要记得放手。”

    他在告诫梅沁,亦是在讲给曾经的自己。曾经的羞愧让他沉默无言。他独自走出房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找出了曾经的长刀,他红着眼眶神情变得凶狠,如镜般明亮的刀身映照着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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