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用心良苦，回忆家史父教子

    用心良苦，回忆家史父教子

    刘成浩回家第四天，全家来了次欢天喜地的大团圆。刘娅亭把丈夫和一双儿女都带来了，来看望离别了二个多月的弟弟，也来探望下父母。她一进门将一个黑色的包往沙发上一搁，就帮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两个天真灿漫的小孩到了外公外婆豪阔的家，置身于高大宽敞漂亮干净的楼房内就兴奋得乐不可支心花怒放，乐颠颠地在客厅和有栏杆围着的平坦水泥场坪里咚咚咚地追来逐去，银铃般的笑声撒满了屋里屋外。颠狂得累了，两姐弟就安逸地伏在栏杆上，观看业已青绿呈现的田畴和盈盈碧水的池塘，以及水塘岸边早已披上了嫩绿的柔美的柳树，不时伸出稚嫩的小手指指指点点。仲春的无边风月多姿多彩的景致，不光是柔软了大人的心，小孩似乎更愿陶醉在这秀美景致中惬意地放飞心情。两个小孩像一双落在树上的雨燕般伏在栏杆上，应接不暇地忽近忽远地近望远眺，欣喜地让如脂的青绿散发的气息滋润心田。看了一阵，两人又疯癫到屋内，伏到外公的身上，小的奶声奶气的说：“外公，您这个地方真美，到处都是绿色，好看极了，我们要在这里长久住下来可以吗？”

    刘禄晟被外孙稚嫩天真的话语说得心中乐开了花，慈爱地一手抱着一个小孩，乐呵呵地说：“只要你父母同意，你们愿在这里住几天就住几天，那样你们外婆不知要乐成啥样子。”坐在侧旁边看电视边与内弟聊天的的女婿这时插嘴说：“你两若住在这里来，外公外婆的头发不用多长时间都要吵掉一半的。”

    刘禄晟又接着女婿的话说：“有了小孩家里就真正热闹了，三个孩子一台戏，我看还不要三个。没有小孩房子再大也不显热闹，空荡冷寂得令人窒息。多了小孩的喧闹，才能冲散那种冷寞寂静，才到处充满生动活力。”他今天一改往日愁眉苦脸的严肃神情，显得特别高兴快活，一家人聚到一起像过年一样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掀起的欢乐甜蜜的气氛让他身上平日里积蓄的劳累、忧悒和不快一下子荡然无存了，洋溢着的是愉悦爽朗的神情，使这段时间一直被孤清包围着的他，似忽然闯进了比过年还热闹的气氛中，体味到了合家欢乐的气氛和天伦之乐的美好。他巴望屋子里这种生气勃勃的景象永远地延续下去哩。两个外孙在刘禄晟身边活泼可爱地缠绕了一阵，又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前一后咚咚地跑往了漫溢着浓郁香味的厨房。

    午饭弄得的丰盛程度仅次于年晚饭。一家人团聚得一个不少，徐静月更是兴高采烈，脸上堆满了开心的笑容。因为是有计划的聚会聚餐，她早在一天前就把鸡鸭宰杀好了，还像遇上家中有重大喜事一样到镇子里的菜市场把该买的菜全部购买齐全，顺带还买了些小孩喜爱的糕点水果，为一家人能吃好吃得开心尝到美味提前进行了绸缪。她在厨房炒爆烩炖的手艺本来就娴熟，加上心灵手巧的女儿的帮衬，更是将各种荤菜素菜色香味淋漓地烹饪了出来，呈现在餐桌子。热气腾腾的菜端上了桌子，一家人不用像请客那么说客套话，在两个孩子率先上桌的带动下，都陆续围坐到桌边。刘禄晟真心诚意地把在厨房抹擦的老伴拉来，半是恭维半是幽默地说：“你是有功之臣，要与大家一块举杯共盏。”说毕与老伴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桌子的上首。一大家人以水酒代替白酒，不分长幼斛筹交错地品饮起来，呈现出一派胜似过年节的喧哗和热闹气象。

    酒足饭饱后，母女俩收拾抹干净了桌子，刘禄晟重新端坐在上首，以庄严的口气叫一家大小围坐在桌旁，就着手实施他聚拢一家人的真实意图——来一次家庭传统教育。徐静月端坐在丈夫左侧，对不明白突兀相聚所蕴含的真实意图的一家人先开宗明义道：“今天相聚，你爸的旨意是要来一次家庭教育，让晚辈继承良好的祖德和嘉言懿行，也从个别败家丧德的祖宗中吸取教训，企盼你们通过接受教育，个个能做个有良好品德和勤劳肯干的人。”

    刘禄晟在妻子挂一漏万的开场白过后，扬起有些酡红色的脸面，清了清嗓子，然后扫视了一遍围着桌子正襟危坐的大人小孩，豁然中带着严肃和庄重开腔了。两个懵懂的孩子这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自觉地收敛了叽叽喳喳地吵闹声，像在教室上课一样两手相交平放在桌上正襟危坐，定定而严肃地看着平静沉稳的外公。

    “今天我决定郑重其事开展一次家庭传统教育，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突然动议，而是考虑了许久的一件事。我们家目前面临的情况不容乐观。比如不求上进，拈轻怕重，只图享受，不敢吃苦，无度挥霍，缺乏信誉；比如不从善如流，不珍惜情义，不怜惜尊长等等现象已在年轻一代特别是成浩身上淋漓地表现了出来，如不及时像对待身上长出的毒疮一样下狠心剜去，这种现象就会无限蔓延，慢慢地将整个人吞噬掉毁灭掉，导致我们家就会在我下一代走入家道消乏衰落之中，就像从我这一代算起的上四代曾出现过的一个败家子那样使家业凋零，乃至无立身之处，险些将刘家我们这一股拖入万复不劫之中。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详细地讲一段家史来让你们晚辈警醒吸取教训，让一个有说服力的反面教材警示你们不要重蹈覆辙。也让口口相传的祖上一个太爷爷争气发家的事迹激励你们上进。”刘禄晟接下来讲了他们家口传心授的太爷爷一代引人深思的真实故事。在他太爷爷那一代，有两兄弟，一个老大在父亲中年故亡后，不思扛起长兄当父的责任，反倒把一个在温饱线上徘徊，有七亩三分水田两间旧房的家，经赌呀嫖呀吸食鸦片呀挥霍得家贫如洗，七亩多水田被他卖光售尽了，房子老婆也输给了别人，自己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赤贫之人，家里也败落得再没有可供他变卖的东西了，然后不顾母亲和弟弟的死活一走了之，落魄地背井离乡四处流浪去了，最后不知所终。母亲和弟弟成了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可怜之人，无处安身，无食果腹，屋场上的一个心肠善良的刘姓刚出五服的人见母子俩十分可怜十分凄惨，就将离村子不远的坐落于山脚下的自家的一座破窑让给他们安身度日。那时弟弟十二岁刚过，瘦骨嶙形个子矮小，母子俩已被逼得走头无路，母亲就带着小儿子四处讨饭度生，日头升起迈着蹒跚的步子出去，日暮时分就神情疲惫地回到破窑栖息。只一年多的时光，小儿子在挨家挨户地讨吃中长大长高了些，早熟地懂了事，一晚坚强地对母亲说：“娘，我不想再出去讨饭了，讨得很是憋屈，我有这么大了，可以去打长工了。我已问好了去处，就在村子上刘财主家去放牛做手脚活。我放勤快些，除了放牛，还可以帮着做砍柴、锄草、耘禾、割稻子的手脚活儿，只要尽心尽力给财主家做事，财东家凭着良心一年总会给些工钱的。所以我们不必去讨饭活命了。我打长工赚的钱可以养活你，你就在家里种点菜和帮助富人做些针线活儿。”母亲抚着儿子头发零乱不堪的头，悲苦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了，随即揩了一把，破涕为笑地说：“你哥若掺和了一半你的志气，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破败不堪的惨淡地步。人就是活志向的命，若没志向和骨气，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她没有再吱声说什么，默许了懂事的儿子的周到安排。第三天，小儿子在母亲的护送下就到村子东头的刘财主家打长工去了。这是一座趋于正方形的大土库，显示出大财主家的阔绰和侯门似海。母亲引着儿子诚惶诚恐地走进了高大堂奥的建筑内，找到了端着白银水烟壶在房间里悠然自得咕噜咕噜抽水烟的显得矜骄傲然的刘财主，怯怯地说：“刘员外，我将颟頇的小儿送到贵府来求生了。他若做事有不周之处，还拜托你多多指教。”刘财主稳稳地坐在那儿，用不屑的神情点了点头，算是表示同意了。小儿子开始了劳心苦力的打长工生涯。他特别乖巧特别勤劳特别能吃苦，每天清早都是听到鸟儿的啁啾声就风快起床，天麻麻亮就摸进牛槽将两头水牛牵出牛栏到野外去放牧，直到把牛放得肚皮像绷紧的鼓一样才悠然回村，将牛系到牛槽里。接下来不用东家指使，他机灵地发挥主动性，不是扫地砍柴就是割猪草捡猪粪。到了农忙时节就手脚不停帮着割稻子收豆菽挖红薯，只要是小孩做得动的手脚活他从不偷一下懒，更不惜力气磨洋工，像个猴子一样灵活地尾随着长工头利索地忙这忙那，使得长工头也发自内心地喜欢他的勤快。及至大雪封门时，进入了天寒地冻的冬闲时节，他在室内也不闲着，除了管理水牛外，不是清扫地面就是自告奋勇钻到灶前去烧火，抑或将桌椅板凳抹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刘财主看到这个小孩特别勤奋人又灵活又乖巧，竟然也称赞不已，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对这个苦难少年居然还生出了恻隐之心，在年终给付工钱时，看似道貌岸然的刘财主竟大发慈悲，没有亏待他，给付的工钱是长工头的一半，显示出少有的仁义。他大喜过望，一路乐颠颠地回到经修葺过的破窑，把几块白花花响当当的银元欣喜地一手交到了母亲手中。母亲见儿子一年辛苦能挣到意想不到的工钱，乐得嘴也合不拢，脸上的绉纹明显拉平了许多，不无激动地夸赞说：“孩子，有志气，看样子娘跟着你有出头之日了。”

    随着岁月的荏苒，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长了个子也长了力气，做事更是不舍昼夜不惜力气，工钱财主也随之年年给他往上涨，三年过后竟加到了与长工头一样多。过了三年他用积攒的钱购置了二亩五分水田，一亩二分旱地，第四年买回原来的宅基地，建起了两间土坯墙茅草苫顶的住房。从此母子俩搬出了局促破旧的窑洞，住进了不漏雨不透风的自家的土坯房，扬眉吐气地过起了温饱的日子。到第五年过了十八岁的他在母亲和好心人的张罗下娶了一房媳妇，第二年生了个胖小子，一个频临破产倒闭的家庭，在他卧薪尝胆的努力下，在他立志要雪洗兄长留下的耻辱的奋勉下，像风中摇摆的微弱火苗又慢慢地腾起了烈焰，跳跃起欢快的焰火，整个家庭死气沉沉寂寞孤清的气象一扫而空。从此他们家这一股才血脉相承，一直传到了他们这里。

    刘禄晟把一个引人深思的故事讲完了，思绪仍沉浸在故事当中，久久不能释怀。他停了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我之所以要把一家人召唤集聚到一起，向你们讲我们家口口相传的家史，讲述这个非同寻常的有教育意义的故事，不是我危言耸听故弄玄虚，渲染太爷爷手上老大那种颓败已来临，而确实这个故事对我们家当前面临的现状会起到震耳发聩的作用。故事告诉大家，一个人若缺少最起码的自律和自强精神，没有起码的勤奋和志向，不知天高地厚只顾享乐，甚至无所顾忌地吃喝嫖赌，那就是自寻死路，还要坑害拖累家人。只有像小太爷爷那样知耻而后勇发奋图强卧薪尝胆，才能安身立命生活自保，得到起码的温饱，才能不被别人鄙视轻瞧，才能活出做人的尊严。若都像大太爷爷那样吃喝玩乐，挥霍无度，再有钱的家庭都会衰败到不可收拾的程度，甚至最后还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们家尽管还没有人堕落到大太爷爷那种程度，但有种种迹象表明怕吃苦怕受累，品德不良，不好学不思进取的现象已初显端倪，如不当头棒喝及时遏制，极有可能愈演愈烈，在成浩手中就有可能家道中落，使我们这股刘姓在不绝如缕中最终气数衰绝。所以你们尤其是成浩要从我的良苦用心中深刻反省自己，领悟该怎样为人处世，怎么发扬祖上传下来的好的传统，怎么避免落入覆辙，做个争气的有所作为的人。”

    家庭传统教育会议散场后，刘成浩默默无言若有所思地上了自己楼上的卧室。他再清楚不过父亲今天的故事就是特意讲给他听的，是对他的一次语重心长和风细雨的劝戒和教诲，这种警醒同上次甩耳光其实有异曲同工的作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父亲眼中已在堕落沉沦，需要猛醒回头了。他躺在床上，忆想了自己半年多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如此，也难怪父亲为他为他们家的前景担忧。他拉开薄被盖在身上直挺挺地丧气地躺着，头脑里乱成了一锅粥，迷迷糊糊难得入睡，直到天黑母亲叫他吃饭时，才疲软地走下楼坐到桌前草草吃了晚饭，洗漱后又匆匆上了楼。徐静月知道丈夫下午讲的家史多少触动了儿子的思想，为趁热打铁进一步对儿子进行劝诫警醒，特地来到了儿子的房间。刘成浩见母亲来了，慵懒地翻身坐了起来，脸上神色不那么自如地问：“妈，你有事吗？”

    徐静月自己伸手拉过一张直背椅子，挨着儿子的床边坐下，慈悲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庄重和严穆，眼里射出的光也是冷漠的，以认真的口气说：“孩子，妈也要与你谈谈。今天下午你爸的故事就是专门讲给你听的懂吗？你确实要从中吸取教训。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身强体壮的，这么多年来非但未替父母减轻任何负担，没有为家作想过，还尽添麻烦和乱子。你爸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如牛负重地为这个家忙碌操劳，说到底还不是为你而忙。可你倒好，真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父母在千辛万苦地做事，你只晓得逍遥享福，一点也不会体恤大人珍爱钱财，哪像个懂事能撑持家庭的男子汉。你父亲常在背后责怪我，嗔怪是我从小把你惯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性现在积重难返了。但我也从来没有教你饱食终日游手偷闲呀，没教你不知珍惜财物呀，更没有教你乱来，不要孝心呀！都是在唠唠叨叨地教你学好教你勤快教你体谅大人教你和睦与人相处，可苦口婆心的教诲就像是朝鸭背上浇水，不起任何作用，说到底造化还在各人。从今天开始，你要彻底改掉懒惰的习气，改掉大手大脚花钱的坏毛病，学会体谅大人，学会珍惜情缘和声誉，发奋图强过日子。今年你二十四了，要正儿八经地找个对象了，村子里像你这样年纪的人早都娶亲生子了，我和你爸都盼着早点抱上孙子呢。”

    听了母亲一大串的教训话，刘成浩显得没有耐心了，不耐烦地说：“妈，你也说得够多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父母是在为我好嘛，也知道该怎么去做了。古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往后做事不会再莽莽撞撞了，你放心就是。”

    徐静月无奈地叹息一声，略显觖望地离开了儿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