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剑与火
脚步声在布莱恩身后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金属相互撞击的声响。
铛。
铛。
石壁结上了霜冻，凛冬的气息悄然而至。
展厅内的蠕虫一改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这声音每响起一次，它们便像受惊的狮子般向后跃动，收敛身体，却又始终保持着威胁的姿态。它们的延伸像蛇一样高昂，像剑一样锐利，其表面艰深的黑色开始流动，不断升腾，流向上方同样漆黑如墨的“夜空”。
它们开始沁入那些记录着历史的墙壁，填补铭文，蚀刻四周。墙上的文字与历史因感染而变得扭曲，那是崭新的、虚无的、冷若冰霜、黑如纯漆的未来。
每一个被侵染的符号都是它们的眼睛，那些眼睛被投射到展馆顶部，无数细微的点状符文在墨玉般深邃的夜空中转亮，绽开成一只只复眼，密集的低语声开始笼罩整个展馆。
夜空摇摇欲坠，那些话语相互应和，情绪越来越激昂，音调越来越尖锐。
布莱恩竭力抵挡着那些试图钻入他灵躯的事物，那些回旋着的卷曲着的杂乱无章的声音、文字、历史以及它们的延伸。
不可计数者……
它们咬牙切齿。
不可计数者……
它们的声音越提越高，
时而怨恨，时而想望。
自鲜血与尸体起始，
它们无穷无尽……
世界朽坏的灵与肉，
它们蠕动着，
滋生着……
——流血吧。
我们的食粮……
……
铛。
这道声音在盘桓云集的低语与诅咒间显得尤为突出。布莱恩挣扎着避开那团试图寄生的混沌，看向身后发出声响的地方。
那是一位年迈的、身着卡其色军服的上校，大檐帽前缘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熄灭的眼睛。如传说所述，祂全身上下都遍布伤疤，就连右腿的金属假肢也满是深深的刻痕。他面部的伤疤相互交错，绕着脖颈向下扭曲，虬结的创口间隐隐透出辉光。
上校戴着皮制手套的右手虚扶在腰间的佩剑上，他以拇指背部撞击剑格令剑弹射出鞘，又不紧不慢地等待着它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回剑鞘内。锋刃的嘶鸣声让蠕虫条件反射地颤抖，它们的愤怒正以各种形态彰显。
展馆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蠕虫那如黑曜石般泛着柔光的触须甚至已经缠上布莱恩的梦境，他须在他的理性被侵染之前采取措施。
铛。
上校再一次收剑入鞘。他抬起头，重重地向前踏出一步，熄灭的双眼对着展馆上空，手中的剑开始因兴奋而颤动。
它在渴望着什么？
剑刃蓄势待发，激昂的锐利分离光线，它的急切切割着周围的空气。那些蛇一般的存在尖啸盘旋着自天空急刺而下，向着它们的目标钻去。源自旧日的渴慕将让一切归于死寂与破败。
它们首先袭击的是上校佩剑的右侧。不幸的是，布莱恩也正处于它们攻击的路径上。
蠕虫们交织混杂的思绪像枯槁的蛛网一样从空中垂下，沾染在布莱恩的灵躯上。它们扭转缠绕着，寻找那些能让它们钻进去的地方。
一些不知是风还是触须的事物从他面前拂过，那些混乱的蛇形的影子在接近的途中缠卷摆动着，嘶声轰鸣，它的表皮好似瑿玉，它的吻部尖锐如长矛。
伴随着持续的嗡鸣声，一些灰白色的斑点不时从他眼前闪过。它们翻转游移、明灭不定，从星星点点到铺天盖地，越来越密集，直至将他视野中的一切色彩与形体完全替换。
他看到了它们的增殖与繁衍，它们的欲望宛如泥沼，将他的梦境包裹吞噬。
他的灵感正在坠落。
好在这具锤炼后的新生躯体足够坚实纯净，但他的时间依旧不多了。它们不会放过任何破绽与空当。
剑刃在鞘内轻颤着。
他开始向上校祈求。
砰——
火光照亮了祂伤痕密布的面孔以及蠕虫如宝石般光滑而黑暗的刻面，一枚锃亮的镍铁子弹划破夜空，同时也击溃了展馆顶部那一整只蛰伏的蠕虫。阴影被火焰与风暴撕裂，它们惨烈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枪响让布莱恩的心脏猛跳，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道雷电，视野中熟悉的色彩开始回归。
他从梦魇的深渊中被拉了回来。
蠕虫们叹息着，哀唤着，滑回它们所应陈列的地方，如同潮水退去。周围的一切事物再次恢复秩序与理性，而它们留下的空洞与疮疤将长久存在。
弥漫的灰白色硝烟中，上校缓缓收起握于左手的老式火枪，布莱恩仿佛看见祂熄灭的眼睛表面那道伤疤闪过一线狡诈的光芒。
处理完这些令人反感的蠕虫后，祂一言不发地向着布莱恩走来，并停在后者身旁不远处，以剑柄指向展馆上方。
布莱恩顺着祂所指的方向看去，展馆顶层原本被蠕虫盘踞的位置正透出一片洁净浩瀚的星光。那是与醒时世界截然不同的星空，在漫宿边界之外的，更加寥廓的边界及其所囊括的一切事物相加的总和。
那是被司辰抛却的梦境，亦或是其他漫宿？
“记得不要离那些星光太近，”伐诃轻声提醒道，“它们可不总是像表面上那么的平静。”
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布莱恩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壮丽不朽的景色。那些遥远的、残酷的、燃烧着的天体正无声地跳着奇特的舞蹈，它们的轨迹透着一股诡异与晦涩，随着梦境与星光的交融，他的思绪也不禁投入到它们的运转之中。
布莱恩梦境上层的某种壁障又薄弱了一些，洒落下些微圆融的光亮。他曾在通往虚界的深渊中感受到过类似的东西，它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幽光闪烁，不可名状的舞蹈仍在继续。
辉光璀璨，幻象之门纷纷向他敞开。
幻象中，整个星空都泛起涟漪，它们燃烧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如果说漫宿的星辰是天幕上戳出的小孔，辉光是创口，那它们则是尖刺。无数的尖刺之下，盘曲交结的荆棘恣意生长。
棘刺刺穿了他的梦境，自上层流洒的光辉将他带入更深的幻象。那是世间的一切，以及一切的世界。
此刻，他目睹了辉光。
瞠目于光中，布莱恩整个人宛如燃烧的火炬，光从他的眼睛溢出，从他身上的各个薄弱之处泄露。灵魂振响，他忍不住张开嘴想要尖叫，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一道银桦色的光束从他的口中喷出。启明的印记渐渐灼烧得更深。
光芒炽烈，空气被染至纯白。
暗处的蠕虫颠扑扭摆着，纠缠在自己悠长的阴影中，那凶险的光辉令它们躁动。它们切切想望。
不可计数的吟诵声再次在展厅响起，黎明的柔光如灰烬一般从空中洒落。
上校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顿时，一层无瑕的冰霜遮盖了布莱恩的灵识。
……
待到布莱恩醒转，冷寂的大厅只剩下他一人。蠕虫们蜷缩着躲避在历史的结尾以及石壁的结尾。它们本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寄生，但是在此地，在此时，没人会去挑战上校的权威。
布莱恩缓缓走向厅室尽头那个逐渐对着他展开的结尾，他的肩上仍留有上校的手放在上面那种真切的，令人胆寒的感觉。
祂当时曾以伐诃语说过些什么。
行走在由深灰蓝色的漫宿砖石砌成的狭长甬道内，布莱恩竭力回忆着那段可能并未发生过的谈话，前方的道路不断变幻。
也许那只是幻象，也许祂并不是说出来的，也许那并不能算得上是对话。
砖石间的缝隙与孔洞开始析出蓝色的晓光，布莱恩注意到上面似乎有着几道新生的裂痕。
而不管那是什么，伐诃应当是记得的。
前方豁然开朗。
走出蠕虫展馆，他再次回到了漫宿宽阔平滑的山脊。辉光通明，梦境四隅的星星仅存黯淡的白金色斑点。
还差最后一道门扉，他想到。
铛。
铛。
石壁结上了霜冻，凛冬的气息悄然而至。
展厅内的蠕虫一改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这声音每响起一次，它们便像受惊的狮子般向后跃动，收敛身体，却又始终保持着威胁的姿态。它们的延伸像蛇一样高昂，像剑一样锐利，其表面艰深的黑色开始流动，不断升腾，流向上方同样漆黑如墨的“夜空”。
它们开始沁入那些记录着历史的墙壁，填补铭文，蚀刻四周。墙上的文字与历史因感染而变得扭曲，那是崭新的、虚无的、冷若冰霜、黑如纯漆的未来。
每一个被侵染的符号都是它们的眼睛，那些眼睛被投射到展馆顶部，无数细微的点状符文在墨玉般深邃的夜空中转亮，绽开成一只只复眼，密集的低语声开始笼罩整个展馆。
夜空摇摇欲坠，那些话语相互应和，情绪越来越激昂，音调越来越尖锐。
布莱恩竭力抵挡着那些试图钻入他灵躯的事物，那些回旋着的卷曲着的杂乱无章的声音、文字、历史以及它们的延伸。
不可计数者……
它们咬牙切齿。
不可计数者……
它们的声音越提越高，
时而怨恨，时而想望。
自鲜血与尸体起始，
它们无穷无尽……
世界朽坏的灵与肉，
它们蠕动着，
滋生着……
——流血吧。
我们的食粮……
……
铛。
这道声音在盘桓云集的低语与诅咒间显得尤为突出。布莱恩挣扎着避开那团试图寄生的混沌，看向身后发出声响的地方。
那是一位年迈的、身着卡其色军服的上校，大檐帽前缘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熄灭的眼睛。如传说所述，祂全身上下都遍布伤疤，就连右腿的金属假肢也满是深深的刻痕。他面部的伤疤相互交错，绕着脖颈向下扭曲，虬结的创口间隐隐透出辉光。
上校戴着皮制手套的右手虚扶在腰间的佩剑上，他以拇指背部撞击剑格令剑弹射出鞘，又不紧不慢地等待着它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回剑鞘内。锋刃的嘶鸣声让蠕虫条件反射地颤抖，它们的愤怒正以各种形态彰显。
展馆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蠕虫那如黑曜石般泛着柔光的触须甚至已经缠上布莱恩的梦境，他须在他的理性被侵染之前采取措施。
铛。
上校再一次收剑入鞘。他抬起头，重重地向前踏出一步，熄灭的双眼对着展馆上空，手中的剑开始因兴奋而颤动。
它在渴望着什么？
剑刃蓄势待发，激昂的锐利分离光线，它的急切切割着周围的空气。那些蛇一般的存在尖啸盘旋着自天空急刺而下，向着它们的目标钻去。源自旧日的渴慕将让一切归于死寂与破败。
它们首先袭击的是上校佩剑的右侧。不幸的是，布莱恩也正处于它们攻击的路径上。
蠕虫们交织混杂的思绪像枯槁的蛛网一样从空中垂下，沾染在布莱恩的灵躯上。它们扭转缠绕着，寻找那些能让它们钻进去的地方。
一些不知是风还是触须的事物从他面前拂过，那些混乱的蛇形的影子在接近的途中缠卷摆动着，嘶声轰鸣，它的表皮好似瑿玉，它的吻部尖锐如长矛。
伴随着持续的嗡鸣声，一些灰白色的斑点不时从他眼前闪过。它们翻转游移、明灭不定，从星星点点到铺天盖地，越来越密集，直至将他视野中的一切色彩与形体完全替换。
他看到了它们的增殖与繁衍，它们的欲望宛如泥沼，将他的梦境包裹吞噬。
他的灵感正在坠落。
好在这具锤炼后的新生躯体足够坚实纯净，但他的时间依旧不多了。它们不会放过任何破绽与空当。
剑刃在鞘内轻颤着。
他开始向上校祈求。
砰——
火光照亮了祂伤痕密布的面孔以及蠕虫如宝石般光滑而黑暗的刻面，一枚锃亮的镍铁子弹划破夜空，同时也击溃了展馆顶部那一整只蛰伏的蠕虫。阴影被火焰与风暴撕裂，它们惨烈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枪响让布莱恩的心脏猛跳，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道雷电，视野中熟悉的色彩开始回归。
他从梦魇的深渊中被拉了回来。
蠕虫们叹息着，哀唤着，滑回它们所应陈列的地方，如同潮水退去。周围的一切事物再次恢复秩序与理性，而它们留下的空洞与疮疤将长久存在。
弥漫的灰白色硝烟中，上校缓缓收起握于左手的老式火枪，布莱恩仿佛看见祂熄灭的眼睛表面那道伤疤闪过一线狡诈的光芒。
处理完这些令人反感的蠕虫后，祂一言不发地向着布莱恩走来，并停在后者身旁不远处，以剑柄指向展馆上方。
布莱恩顺着祂所指的方向看去，展馆顶层原本被蠕虫盘踞的位置正透出一片洁净浩瀚的星光。那是与醒时世界截然不同的星空，在漫宿边界之外的，更加寥廓的边界及其所囊括的一切事物相加的总和。
那是被司辰抛却的梦境，亦或是其他漫宿？
“记得不要离那些星光太近，”伐诃轻声提醒道，“它们可不总是像表面上那么的平静。”
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布莱恩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壮丽不朽的景色。那些遥远的、残酷的、燃烧着的天体正无声地跳着奇特的舞蹈，它们的轨迹透着一股诡异与晦涩，随着梦境与星光的交融，他的思绪也不禁投入到它们的运转之中。
布莱恩梦境上层的某种壁障又薄弱了一些，洒落下些微圆融的光亮。他曾在通往虚界的深渊中感受到过类似的东西，它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幽光闪烁，不可名状的舞蹈仍在继续。
辉光璀璨，幻象之门纷纷向他敞开。
幻象中，整个星空都泛起涟漪，它们燃烧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如果说漫宿的星辰是天幕上戳出的小孔，辉光是创口，那它们则是尖刺。无数的尖刺之下，盘曲交结的荆棘恣意生长。
棘刺刺穿了他的梦境，自上层流洒的光辉将他带入更深的幻象。那是世间的一切，以及一切的世界。
此刻，他目睹了辉光。
瞠目于光中，布莱恩整个人宛如燃烧的火炬，光从他的眼睛溢出，从他身上的各个薄弱之处泄露。灵魂振响，他忍不住张开嘴想要尖叫，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一道银桦色的光束从他的口中喷出。启明的印记渐渐灼烧得更深。
光芒炽烈，空气被染至纯白。
暗处的蠕虫颠扑扭摆着，纠缠在自己悠长的阴影中，那凶险的光辉令它们躁动。它们切切想望。
不可计数的吟诵声再次在展厅响起，黎明的柔光如灰烬一般从空中洒落。
上校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顿时，一层无瑕的冰霜遮盖了布莱恩的灵识。
……
待到布莱恩醒转，冷寂的大厅只剩下他一人。蠕虫们蜷缩着躲避在历史的结尾以及石壁的结尾。它们本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寄生，但是在此地，在此时，没人会去挑战上校的权威。
布莱恩缓缓走向厅室尽头那个逐渐对着他展开的结尾，他的肩上仍留有上校的手放在上面那种真切的，令人胆寒的感觉。
祂当时曾以伐诃语说过些什么。
行走在由深灰蓝色的漫宿砖石砌成的狭长甬道内，布莱恩竭力回忆着那段可能并未发生过的谈话，前方的道路不断变幻。
也许那只是幻象，也许祂并不是说出来的，也许那并不能算得上是对话。
砖石间的缝隙与孔洞开始析出蓝色的晓光，布莱恩注意到上面似乎有着几道新生的裂痕。
而不管那是什么，伐诃应当是记得的。
前方豁然开朗。
走出蠕虫展馆，他再次回到了漫宿宽阔平滑的山脊。辉光通明，梦境四隅的星星仅存黯淡的白金色斑点。
还差最后一道门扉，他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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