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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空无之物追逐着有形的幻影

    平心而论,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往往早熟且具备着较之常人更为坚强的意志。

    这一点在姜问我的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哪怕是再坚再硬的硬汉,在琵琶骨被穿透并被吊起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变得格外软弱。

    更别说姜问我还只是个初识世界的孩子。

    “呃哈...啊啊啊...”被吊在半空的姜问我发出无意义的呢喃。

    和院中的小打小闹是天与地的区别,血肉被撕裂、截断的痛感对于小孩子来说过于沉重,远超理解的疼痛只是瞬间闪过便被大脑彻底屏蔽。

    在激素的大量分泌下,迷茫的钝感与剧烈的心跳声成了耳边的一切。

    姜问我根本听不清X先生说了什么。

    但他的嗅觉还是正常的。

    也有可能已经不正常了?

    要不然,怎么会闻到从身后传来的、属于院长阿姨的气味呢?

    姜问我对她身上的味道印象深刻,那是如同被秋初的金黄桂花环绕般的强烈香气,存在感极强却又不会太过浓烈。

    但姜问我是知道的,一向低调的院长阿姨之所为会用气味这么浓郁的香水.....是为了盖掉她身上的那一点怎么都抹不去的烟草臭味。

    经营孤儿院的巨大压力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就沉醉进了烟草当中,但她也很清楚,院里这个阶段的孩子们是千万个不该接触到这些东西。

    可孤儿院的工作与困难实在太多了。

    既没有放松的时间,也没有放松的心情,选择烟草这种消解压力的方式对于院长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

    在那天被这个如父如母的亲人拥入怀中时,姜问我不止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三十过半的女强人的柔软,还第一次察觉到了她的艰难。

    这份混杂着焦褐的香味,就是关于她的一张美丽的人生侧写。

    但却是姜问我此时绝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问...我....”断断续续的嘶哑从少年的身后响起。

    与瘆人的呼唤一同的,还有穿透肩胛的两只触手的蠕动。

    姜问我原本攥在手中的“证据”早已散落而下,余光中,揭露了丑陋事实的那一页恰好落在了他身前的位置。

    被吊在半空中的姜问我无力挣扎,但视线落到那一页纸的瞬间,意识又恢复了少许清明。

    背叛,就如同永远也无法自愈的伤口。

    姜问我根本无法理解现状,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院长阿姨骗了自己。

    蛋糕是假的,鼓励是假的。

    爱是假的,希望也是假的。

    她在欺骗自己,她在伤害自己。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姜问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放弃了挣扎,垂下四肢与头颅。他意识到了,或许就这样死去才是最好的,至少不用再面对那可怖的现实。

    但X先生肯定是不想见到一个放弃的姜问我。

    他看出了姜问我眼底的愤怒与不甘,也看出了那盖过愤怒与不甘的善良。

    X先生可不会认为区区善意能抵抗得住源自人性根源的恶意,那只不过是无力之下的遮羞布。

    想着,X先生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在宽敞的教室内回荡,也让奄奄一息的姜问我下意识地投去最后一点注意力。

    然后,足以淹没理智的恶毒扑面而来。

    漆黑而细密的触手从每一个沉睡孩童的皮下钻出,皮层被掀起的剧痛强行唤醒了他们,也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不得不直面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地狱。

    扭曲蠕动着的黑色触手由内而外地将孩子们卷覆,取代了稚嫩外表的黑壳又逐渐演变出有着布织感的表皮,抖动的细密触须又有如毛绒般绵软。

    孩子们的身躯在不可抑制地产生畸变。

    原本能轻松装下上百个孩童的大教室,此时却被无数膨胀的毛皮畸形所充斥得不见一缕缝隙。

    姜问我瞪大了眼睛,内里的光亮逐渐消失。

    X先生笑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看到想看的东西了。

    还差.....最后一把火。

    于是,又是一股剧痛袭来。这次不是新的伤口,而是姜问我被甩了出去,双肩的触手抽离的速度过快造成了二次伤害。

    但被甩趴到地上的姜问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只是竭力地想要抬起头看向四周,想从这些像是从黑童话恐怖游戏里走出来的畸形玩偶的脸上找到它们曾经模样的痕迹。

    可.....尽管将问我能记起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的样貌甚至性格喜好,却再不能辨认出它们。

    不止是脸,衣物、意识与身体都已经被彻底吞噬。

    姜问我茫然极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止境的负面情绪已来到了边缘。

    院长阿姨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的母亲与父亲,而这些孩子,弟弟妹妹,又何尝不是他重要的家人?

    短短十数分钟,姜问我好像被夺走了一切。

    “不回头看看吗?”突然,近在咫尺的白面男人开口了。

    姜问我被触手甩到了X先生的跟前,他终于能听清其话语。

    也将迎来崩溃的终幕。

    顺着X先生的话语,姜问我像是又回想起了什么,艰难地别过头。少年怀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希望身后的怪物不要真的是她。

    但所谓的希望啊.......往往就只是用来看的。

    希望正如同一道悬在天际的、无比美好的炫光,但也仅仅只是光,只是一道可视而不可及的幻影。

    那张熟悉的,总是把温柔藏在严肃的最深处的那张脸....只剩下了半张。

    如果不是很熟悉她的话,肯定认不出那嵌在玩偶心口的右半张人脸的主人。

    那空洞的视线再无往日的光彩,就这么成了压垮少年心中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

    ‘已经....够了。’

    少年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自己最爱的人,张牙舞爪。

    “哈啊啊啊啊啊啊——!!!”

    他没有流泪,满眼的愤怒之后又好像有着些更为深邃晦暗的东西。

    姜问我动起来了。

    但同样动起来的还有充满了整个教室的上百头玩偶畸怪。

    一个身负重伤的十四岁小孩,又怎么可能比怪物们一齐迸发的尖触快?

    更何况,姜问我冲向的不是能张开双臂护佑自己的母亲。

    反而是所有怪物中最可怖有力的那个。

    也正是院长的攻击,最先抵达。

    姜问我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他知道的,早熟的孩子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的。

    他只是放弃了,被世界放弃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两道曾无声穿透他肩膀的触手绕过了姜问我,将他身后的一切威胁尽数折断后又交错着缩回,将他搂向了自己的原体。

    像是拥抱一般。

    猝不及防地,姜问我被扯到了怪物的心口近前。

    那半张人脸,它还在呢喃着:“问....我.....”

    但姜问我这一次听清了她的后半句话。

    “快逃....活下去....”

    触手再抖,被捆住的姜问我被猛地一甩,破开教室的窗户飞到了庭院当中。

    在被她甩开的那一瞬间。

    姜问我好像看到了,那半张脸上无神的单眼流下了一滴眼泪。

    只剩半边的嘴还在蠕动,但这回姜问我即使听不见也能读出她的话语——

    “对不起。”

    还有,

    “我爱你。”

    恍惚中,姜问我忘却了疼痛,忘却了恐惧。

    他的心中暖洋洋的,像燃起了一团火。

    希望虽然只是不可触碰的幻影,但她仍然是真实存在的,她一定是温暖且明亮的。

    庭院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密集的雨,混淆了少年的泪。

    怪物们破墙而出,在白面具男人的带领下一拥而上。

    被雨水湿润了脸颊的少年只是抬头望天,注视着同样在哭泣的天空。

    姜问我的视线好像越过了暗沉的云,到了另一片天地。

    “神也好,佛也好,恶鬼修罗也罢,我都不在乎。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天’,我愿意献上一切,我只希望....能够拯救这一切。”

    但雨只是一直下。

    天空无声地拒绝了他。

    姜问我攥紧了拳,掌心的血红浸入了庭院的湿土,他不甘心。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那为什么又要把“希望”还给自己?

    “不论是谁都好!不论什么代价!”少年朝着天空怒吼。

    观望着的X先生对此只有不屑,但他并没有急着动手,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投以最大关注的少年的身上将要发生某些“改变”。

    姜问我抬手伸向天空:“请给我,能够守住最后希望的力量!”

    霎时间,他的目光又超越了云层,越过了满天星光,来到了另一场暴雨当中。

    再一次眨眼,姜问我已明白了一切,已知晓了换取力量的代价。

    他又笑了出来,他答应了,他很满意。

    “是这样吗?也好.....很好。”姜问我彻底释然了,他张开双手,“那便来吧。”

    此时此刻,只有姜问我能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就在他的身后。

    但他没有回头,他只是背对着他,朝着玩偶的怪物前进。

    每一步踏出,姜问我的十指都会变得更为锋利,尖锐的利爪破开指尖向外蔓延,少年的双臂也随之隆起。

    白面具下的蒲公英花才展露出了莫大的亢奋,少年的身影就已闪至他的面前,在最后的瞬间,X先生只来得及触发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人肉灵能炸弹。

    狂烈的火焰在眼前盛放,姜问我狂笑着挥爪,爪刃上亮起了无匹的蓝光,轻而易举地就切开了仇敌的身躯。

    可仇敌的死亡却不能带给姜问我丁点欢快,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会带来悲伤。

    但姜问我还是笑着的啊,比以往都要热烈的笑。

    他张扬着利爪,舞动着愈发畸形的身躯,不闪不避,就这么踏入了烈火当中,在失去操控者而陷入狂暴的玩偶怪物中高速闪动。

    无所谓什么触手,无所谓什么兽化。

    只要爪刃上的蓝光划过,一切生命都会被平等地划下等号。

    它所做的只有一件事:靠近玩偶怪物,在最近的地方用双手拥抱它们,结束它们的生命。

    已经够了,已经不需要再承受这番痛苦了。

    就由我来——

    姜问我笑着,给予自己的家人们最后的送别。

    最后,姜问我成了最大的怪物,眼前也只剩下了那个心口有着半张脸的怪物。

    它的挣扎没有作用,更加畸形的姜问我拥有着更强的身体强度与自愈能力。姜问我就这么硬吃下了它的全部攻击,又一次走到了她的面前,张开双臂——

    这就是,最后的拥抱了。

    “抱歉啊,妈妈,我恐怕又要被留到最后啦....”高大的爪刃怪兽,却述说着短暂平生的最大温柔,“我可能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呢,恐怕也成为不了比谁都好的大人了。”

    少年第一次,主动抱住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女人。

    “不过....您能再等等我吗?”

    怀中的她没有回话。

    但也没有再挣扎。

    它再张开双臂时,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站着的怪物。

    它终于回头了。

    姜问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到了庭院,

    雨水打散了炙热,它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金光跪下。

    金光隐约在编织着一个人形,姜问我知道这个逐渐成型的人是谁。

    是另一个自己,和自己截然相反又好像完全相同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姜问我向整个世界祈祷。

    可回应他的,唯有自己。

    现在,到了交接的时候了。

    姜问我好像有些局促,但他已理清了想说的话:“那个,抱歉啊....恐怕你一来,就得接过我的烂摊子。”

    “我的那个‘父亲’一定是个很招人讨厌的人,我的身份恐怕会牵涉到你很多.....”

    “啊!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托孤给你哦!”

    “毕竟是你在最后帮了我嘛,我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有些缓慢,又有些模糊地叙述中,畸形的兽躯逐渐褪去,但同样褪去的,还有姜问我本来的身体。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你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守护住最后的美好的机会,除了就此死去与我的家人们团聚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所以啊,在这最后的最后,我真正想说的是——”

    枯萎还在继续,姜问我的血肉逐渐被解离。

    但他的笑容依旧,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想说的是,你就是你,我的一切都只会是无关的过去。”

    “姜问我的故事已经落下帷幕了,接下来,你的故事将会重新开始。”

    “请放心大胆地出发吧!”

    姜问我握住了将问我的双手,把某样东西传递了过去。

    “这是我最后的离别礼物,随意使用它吧!它会是你劈开荆棘、通向前路的宝剑。”

    最后,姜问我的双手也消散于水汽当中,徒留丁点残余的鲜红被留在另一个自己的手心当中。

    “那么,最后的最后——”

    “谢谢你,对不起。我把你拽到了这个并不如表面一般美好的世界,擅自打扰你的入眠还给你带去了不少麻烦......”

    “但我由衷地希望。”

    “希望你能在重新开始的人生里,找到属于你的幸运,找到你的幸福。”

    最后的幻影也随之消散。

    只留下了那个真正名为“将问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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