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看灯

    她多爱他,爱到只要看一眼双手,便知道是他这个人。她又多恨他,恨到再次相见,只希望再也不见。

    沈青琼哪里能控制得住?她的爱恨积满眼眶,只一眼,便汹涌不停。

    裴琛愣了愣,他看着面前的姑娘泛红了眼眶,清泪两行,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姑娘?”

    沈青琼被他唤回了神,深知自己失态的她连忙抢过面具转身就走。可一转身,泪如雨下。

    她吸着鼻子,躲进人海,崩不住的时候就举着面具掩面。

    周围的路人见此,还以为是这姑娘在元宵夜给心仪的男子拒绝了,悲痛欲绝,纷纷贴心地为她让路。

    沈青琼哪里注意到了这些,她沉浸悲伤无法自拔,就连面前有人在那也不知道。

    江起淮木着脸抓住她的手,把面具拉下来。

    沈青琼一愣,抬起水淋淋的小脸看他。他戴着银质镶玉面具,穿着白鹤水纹袍,做的是意书坊坊主的打扮。

    江起淮也不嫌弃,拿着帕子给她擦脸,他淡淡地说:“哭的都看不见道了,也不怕摔倒。”

    沈青琼慢慢抬手抓住帕子。

    江起淮看她一眼,放了手。他有些落寞的说:“你最近在躲着我。”

    “没有。”沈青琼反驳。

    江起淮看了她良久,最后一咬牙拉过她就走。

    沈青琼后头的,沈让亲自派出来保护沈青琼的两位男子瞬间就要追上去,却被花砚花蔓拦住。

    她们笑脸盈盈,特别是花蔓,她解释说“这是姑娘的好友,认识十几年了,他带姑娘去处理一些私事,我跟花砚姐姐跟去就好了。两位哥哥在此等着可好?”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上元佳节,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私事...

    他们瞪大眼睛,觉得自己悟了。“那...请两位姑娘好好照看三姑娘了。”

    花蔓点点头,“放心吧,若是过了一会儿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就来找吧。”

    “好。”

    且说沈青琼被江起淮拉到桥头,她扭回手,“你先放开我。”

    江起淮听话的放手停下,看她擦干净眼泪。

    他问:“有人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沈青琼说:“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罢了。”

    “我才该不开心。”江起淮低头看自己的靴子,“自从那次以后你就一直在疏远我,我以为你生气了,你在人前都是假装着和我交好,你心里有芥蒂,我们再也不是以前那样的朋友了。”

    沈青琼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怪你,毕竟你是中了药,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那次他难受的紧却怎么也出不来,他便求着她抱他,也没做什么。沈青琼是在别扭自己,夜里还梦到了。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我也没有疏远你,我只是想着与你保持距离。一来是因为你要科考了,二来是你将要成亲,我们不好过多来往。”

    “我退亲了,”江起淮说。

    沈青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江起淮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张水俪。我知道合竹喜欢她,她也喜欢合竹,所以我选择视而不见,如今这样也好,三头都满意了,尽管过程不光彩。”

    沈青琼倒没有想到,“你不喜欢她?!”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

    沈青琼一愣,他好像,确实没说过。

    “我这个人其实很固执的,”江起淮看着她说:“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看不得她跟别的男的暧昧来往的,哪怕那个人是我弟弟。”

    沈青琼这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误会。

    “所以你不要躲着我了,”江起淮低声说:“从小到大我没几个朋友,你是最重要的一个。”

    沈青琼看向他,笑说:“我才没躲着你呢。既然如此有什么好别扭的。”

    江起淮也笑着,开怀而温柔。“我还听说了你在玉莲观的事,那样凶险,你没吓到吧?”

    沈青琼要怎么说这细节呢?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的好。她说:“我才没被吓到,我家里人好好的。”

    江起淮想着也是。“那就好。”

    黑夜里的护城河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桥下花灯飘浮,淌向远方,

    江起淮眼底一片璀璨,“去放个河灯?”

    沈青琼看向河流,点点头,“好啊。”

    她戴上面具,与江起淮一起买了两个荷花灯,写下心愿放在里面,再到临水的青阶上,轻轻把灯放在水面,手指拨出波浪,把灯推向河心。

    江起淮看着这荡漾的水面,水面里两人相配的倒影,心中暖意横生。他说:“你许的什么愿啊?”

    沈青琼说:“希望今天晚上鸣珂能如愿当上清魁娘子。”

    江起淮一愣,“哪里有许这个愿的?你怎么不为自己许呢?”

    沈青琼望着湖面漂泊的百盏灯,想起了那个男人。她悠悠出口:“如果许愿有用的话,世间又何来那么多的凄苦。我才不信这些。我想要的我自己争取。”

    上辈子是裴琛配着她放的河灯。她许的愿望无外乎就是能和裴琛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但是是那样的结局...可见莲花灯不能实现愿望。“这些都是骗小姑娘的。”

    江起淮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盯着沈青琼看了许久,查觉到了她的落寞。“是吗?”他说,“反正我相信。”

    “噗呲。”沈青琼没忍住笑出来,“你跟小姑娘一样。”

    江起淮也哈哈笑了几声,“反正我是坚信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沈青琼嗯了几声,“我猜猜...是中举登第?”

    江起淮摇摇头,“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看着水面上她的倒影,想着,如今他与她都没了婚约,他能够名正言顺的陪在她身边了。

    沈青琼看着星星点点的莲花灯,渐飘渐远。江起淮陪在她身边,岁月静好。

    意书坊里的一位娘子匆匆跑过桥头,瞥见了蹲在河岸青阶上的白衣男子,激动地哭天抹地。

    她连性冲向他,嘴里喊着:“不好了坊主,出事了!”

    江起淮皱眉,与沈青琼一同转身站起。那娘子急得快哭了,喘了口大气,“坊主,出大事了。”

    江起淮道:“怎么回事?”

    那娘子欲言又止,看了眼沈青琼。江起淮说:“自己人,你说吧。”

    这娘子压低声音,“鸣珂娘子先前同彩间坊的人起了冲突,被人推倒扭伤了脚,恐怕是上不了场了!”

    沈青琼一惊,“好端端地怎么与人争执?”鸣珂对这场大选万分看重,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娘子气的踩脚,“是她们故意挑事!鸣珂要走,她们就推了她!”

    沈青琼生气,江起淮也冷了声音,“她们现在在哪儿?”

    “在百珍楼,我们的人都在那里候场。”

    “走,去看看。”

    “是!”

    今年清魁大选选在百珍楼做场,每个教坊都给相应配了厢房。江起淮了带着沈青琼到厢房里来,里头的娘子见到他后,立马冲上前。

    她们可算是找到主心骨了。

    “坊主,鸣珂的脚肿了,走路都疼。”

    “这可怎么办呀?马上就要上场了。”

    “都怪彩间坊那几个贱人,她们就是故意的!”

    江起淮让她们先冷静,他上前去查看情况。

    鸣珂坐在软椅上,露出右脚,她脚踝上鼓起一个粉红的大肿包,她皮肤上还有药膏。应该是大夫来配的药,但似乎效果不好。

    鸣珂红着脸看着眼前身躯凛凛的白衣男子,说:“她们趁我走台阶的时候推我,敷了药,可是还是连着筋的疼。”

    她难过的流起眼泪,她精心准备的凌云舞怕是跳不成了。“对不起坊主,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江起淮皱眉安慰她莫哭,他说:“我们是第几场?”

    有娘子回道:“上面林玉坊的舞跳完,还有两家就是我们了。”

    海乌娘上前说:“到咱们的时候,且不说鸣珂的脚会不会消肿,我看她的跟腱是拉伤了,若是强行跳那样大动作的舞,怕会留下病根,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鸣珂伤心欲绝,“对不起...是我太不注意了...”

    娘子们纷纷安慰她:“都是那帮小人害的你,姐姐别哭了。”

    “要不换个人换支舞吧,或者鸣珂姐姐你去抚琴也可以的。”

    鸣珂摇摇头,“我不甘心啊,”她抽泣道:“我为这一支舞编了一年多,为的就是今天啊。我好恨……”

    江起淮无法,他回头看向沈青琼,“青琼,你有什么办法吗?”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位姑娘,亭亭身姿,绿衣惊艳,还戴着银蛇面具。

    有人疑惑,她好眼熟……

    浓青琼上前去看鸣珂的伤情,确实是伤的挺严重的。

    她想了想,问道:“鸣珂扭伤的事可有别人知道?”

    有小娘子说:“只有彩间坊的那个知道,她们故意来挑事,哪敢带许多人?出了事我们也没有张扬。”

    沈青琼了然,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找人顶上,装作是鸣珂上台了。”

    鸣珂一愣。“可是坊里只有我会跳凌云舞啊。”这是鸣珂排练了两年的心血,谁都不会跳。

    可谁想沈青琼竟然笑道:“你忘了?你曾教过我的。”

    鸣珂呆呆地看着她,慢慢地,沈青琼戴着面具的脸渐渐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鸣珂心漏半拍。凌云舞是她的独技,她只教过对她有恩的二坊主。

    江起淮不放心,他担忧地问她:“你行吗?”

    沈青琼笑着说:“放心吧,虽然比不过鸣珂娘子,但糊弄外头的人还是可以的。到结束的时候再加个动作,几位娘子举着画屏遮挡人们视线,我与鸣珂再换回来,最后由鸣珂露个脸就好了。”

    有娘子不放心,“可彩间坊的人知道鸣珂伤了脚,若是她们闹起来怎么办?”

    沈青琼说:“那在人前再伤一次就好了。”

    “啊?!”

    沈青琼解释说:“要鸣珂娘子辛苦些,在最后下台的时候顺势再假摔伤了脚踝,真真假假的,彩间坊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了。”

    鸣珂与众人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只要能解教坊的燃眉之急,我辛苦一些也没关系的。”

    沈青琼再向她确认:“你可以在台上撑会儿吗?”

    鸣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小心牵动,虽然还疼,但她觉得自己不能拖后腿,她点点头,“我能行。”她在心中祈祷,只希望到时药效发作,能让她好受些。

    沈青琼吩咐道:“去准备两件一样的衣裳,给我与鸣珂添一样的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位娘子也猜出了沈沈青琼的身份,她们连忙点头去办了。

    沈青琼又叫来江起淮,“你带着几个人盯着彩间坊些,别让她们捣乱。”

    江起淮点点头,“我知道,你自己注意些。”

    后头的海乌娘静悄悄的看着他们,她是真没想到二坊主就是沈家的三姑娘。她回忆起上次他们两个为那死去的花娘争论的事。那么默契...

    海乌娘看了眼江起淮,虽然他的半张脸由面具挡着,但那眉眼间的担忧她还是看的出来的。

    海乌娘挑眉,这小子……

    百珍楼可是盛京里的老字号了,场地大,门槛也高,今年它大手一挥包下了清魁的选举,这会儿,楼里楼外的挤满了人。

    朝廷挺重视民间百姓们的娱乐生活,所以民间的清选也会有官员参加,世家公子们点评。官民共娱,搞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裴琛由人领着上了三楼的一间上等厢房。里面的公子唤他:“郁彰,你来的可巧,这舞正跳到精彩处!”

    裴琛,字郁彰。他笑着说:“路上有事耽误了。”

    他的朋友们带他入座,“不过也没关系,我觉得今晚最值得看的是意书坊的鸣珂娘子,听说她的一支凌云舞灵动张扬最是美艳,今晚是第一次跳。”这公子啪的打开折扇,“早早就把名声打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舞能舞出什么花儿来。”

    “不如咱们来做个赌?看看鸣珂娘子今晚能不能夺魁?”

    “有何不可?”

    “郁彰?”有人叫裴琛,“你可来?”

    裴琛摇摇头,端起酒喝。他忍不住想,想在路上遇见的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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