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古堡仿佛荒芜已久。屋顶草木丛生,似乎受不了这样的重压而弯下来。墙壁虽然是用当地丰产的结实的片岩石块筑成的,然而却有无数裂缝,使常春藤得以在上面挂钩。两座房屋连成直角,当中夹着一个高高的塔楼,面对着池塘。

    纳洛尔的脚步很均匀,人鱼尾被裹在披风里在他怀中抱着,双脚越迈越快,身子向前倾斜着,像要倒下似的,奋力向前迅跑。

    他跑过一条无人的小路,停了下来。

    这条鹅卵石小路幽静别致,散发着清雅的气息,在这座古色古香的荒芜城堡,散发着它特有的魅力。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紧紧地抱在一起,安静地、默默地沿着小路向前伸展。许是年代的久远,中间有几处已坑坑洼洼,恰似老者脸上的皱纹,留下了沧桑的印迹。

    魔族嫡王子满脸痛苦,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魔毒就像人性中的黑暗面——纵欲、喜危险刺激爱憎分明棱角清晰,它给人一种凡事都容易失控却能被你轻易控制,凡事不在你的掌握却总能离你不远。

    但魔毒也是会反伤主人的。当它感到你的强大和威胁时,便会让你陷于狂躁与迷茫之中。当魔毒认为你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时,它便会疯狂地吸取宿主身上的精血,直至将你活活耗死。

    纳洛尔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百年前魔族与巫族的对战中,不少毒血战士被魔毒反噬而已,以至于仅存的魔族人中拥有强大毒血的越来越稀少了。

    有的只有微量的魔毒,甚至是像艾尼诺和他的四个好友就一点魔毒都没有。

    艾尼诺他们是幸运的。

    毒血是非常悲哀的颜色,当一个人的魔毒耗尽,吐血时,就把身体里的悲哀以那种颜色一点点吐了出来,不知为何,之后神色会变得异常安详。脸庞也越来越苍白,澄净,最后安静地死去了。

    纳洛尔并不喜欢自己血液中的魔毒,魔毒让他无法亲密接触,无法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让他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甚至无法有另外一种死亡的方式。曾经,他也想过和他父亲一样献出心头血,他就不会被魔毒束缚了。

    乖戾又毁灭的嫡王子,永远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却愿意为了自己的爱人而赌上性命。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让他好想在原地等待她,一个人在回忆中慢慢死去。

    突然,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息。

    “哎……”

    那声音飘渺、低沉、绵软,竟是从他怀里的人鱼尾传出来的!

    那声音就像是呓语,越说越熟起来,嘴唇随之发白,目光也变得空虚了。纳洛尔从披风里向红色的人鱼尾伸出开始变成透明的手,朦胧的眼光停在半空中,用手指尖在鳞片上茫然地抚摩了几下,最后感受到了均匀、微弱的呼吸声。

    而他好像又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地浮现出笑意。那笑,简直像是忘了恐惧,恰如孩童天真地在玩弄着什么。

    她曾经的音容笑貌,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指尖来记住的。这一刻,在她离开他很久,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贴近着她。

    ……

    弯弯曲曲,没完没了,有数不清的岔路口,永远无法走出的小路,何时才能看到明亮的出口?

    漪兰不知自己为何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了。

    露天花园里的贵族们衣冠楚楚,谈笑着推杯换盏。男人们或坐在桌边,或聚在大厅一角,端着酒杯侃侃而谈。女人们打扮得明艳动人,两三成群低声细语,说到高兴处时,就用折扇遮住嘴轻轻微笑。

    正餐还未开始,一些迟来的宾客逐渐入场,门口不时有侍者传报的声音响起,偶尔有身份格外尊贵的宾客驾临时,人们就停下手头的事情,向到来的贵客优雅行礼,行礼过后,大家一边对贵客报以注目,一边小声谈论与这位贵客有关的话题。不时有身着素色长裙的侍女们匆匆而过,或端来美酒佳肴,或恭敬地为宾客添酒,然后行礼退下……这样一个安逸又奢华的环境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漪兰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盛况。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却又想不起来。

    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得她眼前发黑,双腿软绵绵的,好似站都要站不稳了,但她咬牙强忍。

    渐渐地,阳光越发地倾斜了,天空也越发显得昏暗。于是夜幕降临,用他的黑芒驱逐了人们视线里其它的色彩。

    她找寻着出路,也误入了鹅卵石小路。她试图通过这些鹅卵石来辨别路径,可惜她错了。

    这是一道狭窄而悠长的羊肠小径,不断蜿蜒着,一圈一圈,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

    她在鹅卵石上踉跄着走了一段路,最终跌坐在地上。

    她抬头仰望着天空,灰蒙蒙的。

    同一时间,纳洛尔也从回忆醒过来。他睁开眼,发现周围黯淡一片。突然,一个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怀中的鱼尾不由得呼吸急促,每一片鳞片都在喘息,动得微妙。

    漪兰匆匆走下台阶时,纳洛尔从她身边走上去。

    他习惯性地把人鱼尾抱进披风,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吹乱了他的长发。

    也许是这地方没有风景。曾经近在咫尺的他们,从同一个地方经过,却没有发现它的美。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相遇是千载一瞬,分别却是万劫不复。

    再相遇,他们谁也没认出谁来。

    他只记得她艳丽的红色,也没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她也忘记了他的名字和容貌。

    他们之间唯一牵连的东西只有那条被他抱在怀中的她的尾巴,因此她的记忆总是缺失着。

    就这样,偶尔地,却是注定地,漪兰和纳洛尔从绝然不同的方向走到一块,碰见了,再错过。谁也不朝谁多看一眼。

    有时心跳都提到了喉咙口,因为她几乎要回头了,他也险些停住脚。结果还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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