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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潮起

    秦流微微侧身,那毛笔划出一条线,撞在木柱上断成俩截。

    程柯指着秦流鼻子大骂道:“寡廉鲜耻!衣冠禽兽!猪狗不如!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口口声声说什么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却一口一个蒋家女,连名字都叫不出,更别说没有一丝悲伤之情!若蒋家真贪图你钱财,又怎会在乎正妻名分?若在乎正妻名分,又何必要钱?”

    程柯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给秦流一拳。秦流脸色冷冷,双手抱胸,看向府尹,府尹默不作声,任凭程柯搅局。

    “你还在这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如此脏心烂肺,非人哉,实禽兽也!畜生一般的东西,也敢在这公堂之上吠吠狂言!”程骂得柯声嘶力竭,几乎喘不上气来。

    秦流开口打断道:“大人!此人是何官职?如何敢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大人,你真的不管管吗?”

    “秦流!”程柯张口欲骂,府尹不得不阻止,轻拍了下惊堂木,道:“来人,除去这小吏官帽,驱他出府。”衙役摘了程柯的帽子,一左一右驾着他往外走。

    “慢着,府尹大人,”秦流拦住程柯,微微眯眼,“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程柯瞪着眼睛,死盯着秦流,像是随时要冲出去,咬他一块肉下来。

    “顺天府自有法度,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府尹道。

    俩个衙役架着程柯,离了大堂到没人处,悄悄冲程柯比了个大拇指,其中一个说道:“公子仗义直言,我辈佩服的紧,是走是留公子请自便,只是不要再回大堂了,免得我们难做。”另一个道:“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回去了,得空必与公子畅饮。”

    程柯送走了俩位公人,余气未消,冲着旁边的柳木拳打脚踢,牛仔裤道:“差不多得了,会了点功夫,脾气这么爆炸?”程柯微微出汗,停手道:“我真想飞身一剑,斩下那秦流的狗头。”牛仔裤嗤之以鼻:“真有那本事再说吧,瞅瞅你第一天上班,替人强出头,弄丢了老丈人安排的工作,我看,某些人是交代不了咯。”

    程柯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在府衙内再赖一会儿。

    公堂之上,秦流和府尹还在对峙,他甩开折扇冷笑一声,道:“大人,我知道你有心为民请命,好,我给你这个机!不错,人是我抓的,那又怎么样?你敢押我吗?”

    府尹脸色难看,秦流继续道:“我秦家世代为官,门生故吏遍地,我父更在北地为相,你一小小顺天府尹,敢动我一下,小心乌纱帽不保!况且依大齐法律,士族未伤人命皆可以银议罪。”秦流掏出一把银票扬的满地都是,朝蒋季叫嚣道:“不就是钱吗?小爷我心善,多赔你三倍就是了,这么多银票,够我包一整个妓院了,你女儿就陪我几天,赚这么多,死得值啊!”

    蒋季脸红筋爆,猛然暴起,就要跟秦流拼命,俩边衙役来不及阻止,秦流手臂微光一闪,一掌将蒋季打飞出去,撞在柱上,口吐鲜血不止。

    秦流收回手臂,谈谈道:“大人,你可看见了,是他先动的手。”

    衙役赶忙去查看蒋季伤势,秦流开口道:“我说了我心善,留了他一条命,大人,这案子该结了,你判是不判?”

    府尹举起惊堂木,像是举起了千斤重,良久艰难开口道:“此案证据不足,择日再审,秦流无故伤人,罚银三千。”

    “好!大人英明!”秦流怪叫一声,不等府尹退堂,甩开衣袖,自顾自的转身就走,脸色阴沉。

    “退堂。”府尹轻叹了一声,走下高台,到昏厥的蒋季身边,轻轻扶起他早已麻木的妻子,“这些钱,你们先拿去,填补家用。”

    “谁要你们的钱!”蒋季妻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怪力,一把推开递到眼前的银票,抓起府尹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下去,咬的满嘴是血,俩班衙役赶忙把她拉开,这个疯狗一般的婆娘兀自破口大骂道:“狗官!狗官!”

    府尹伫立当场,他身后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程柯合上了书籍,眼看前同事们一个个的都下班了,这才往外走,等到了衙门口,突然发现不远拐角处,有几个黑衣人夹枪带棒,鬼鬼祟祟的往这张望,程柯立即意识到,这恐怕是秦流安排好的报复。

    牛仔裤踢腿伸腰,做好了战斗准备,程柯心脏擂鼓,准备来一场恶战。

    “程公子!”忽听得一声响,程柯回头,原来是衙头驾着马车过来,等靠近了,府尹掀开车厢窗帘,笑道:“程公子家住何处,让老夫送送你如何?”

    程柯自然不会拒绝,上了车,与府尹对坐。府尹面色红润,眼角许多皱纹,俩鬓斑白,颌下三缕青须,此刻正慈祥的打量着程柯,道:“你父近日可好?”

    “回大人,家父身体安康,无有灾殃。大人也认识家父?”

    府尹捋了捋胡子,衣袖滑开,露出了手臂上刚缠上的绷带,“当年在泰安书院,我教过你父亲几年的经学,算起来都过了二十多年了。”

    “师公。”程柯连忙板正行了一礼。府尹老怀大慰,伸手要从怀里掏什么出来,牛仔裤奇道:“刚见面就要送红包,这么大方?”府尹却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程柯,程柯不解的双手接过。

    府尹道:“这信你拿着,你这个年纪正是读书考取功名的时候,拿我这封信去泰安书院,他们会安排你入学的。”

    程柯心下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的收起了信件。

    府尹继续道:“你有一颗急公好义之心,又思维敏捷,朝廷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府尹长叹一声:“今日让那秦流逃脱法网,百姓痛骂我为狗官,我何尝不痛恨我自己呢?”说着府尹按住了伤口,绷带处渗出了血,程柯吃了一惊,就要招呼衙头,却被府尹拦下。

    府尹惆怅道:“不碍事的,疼痛罢了,痛些好啊,缓我心头苦闷,我再痛能痛得过蒋家丧女之痛?我多想拼着乌纱帽不要,也要杖毙了孽畜,可惜武威王正与异族血战,秦家干系重大,我就算押他去大理寺,也奈何不得,还会被言官扣一个不识大体的帽子,只能姑息养奸。”府尹看向程柯:“我是年老体衰了,只能指望你们这一代能奋起,重振朝纲,将来把秦流之辈送往法办。”

    程柯郑重点头,府尹自嘲道:“老了就是多愁善感,尽是些牢骚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柯摇头道:“师公所说得我都记住了,定不负师公期许。”

    府尹心情大好,捋着胡须连声道:“好极,好极。”

    正此时,衙头拉开了帘,喊了一声:“程公子,程府到了。”

    程柯下了马车想请府尹进来坐坐,被府尹婉拒了。

    目送马车远去,心情沉重的程柯被小安迎进了门,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程父看出程柯脸色有些不对,关心的问道:“怎么了?”程柯把衙门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反问道:“爹,世道总这么黑暗的么?”

    程父叹道:“做官不易,做好官更不易啊。换了个人,早就和秦流沆瀣一气,扒蒋家人一层皮下来了。”

    程母埋怨道:“非要在晚饭时说这些吗?败了胃口,白瞎了林姐一桌好菜!”

    “好好好,不说了便是。王老师也不知何时调来的京城,婉枝,抽空我们一定要登门拜访才是。“

    程母没好气的应了一声。程父转头问程柯道:“听说你练武练出了点名堂?”

    大林猛扒了俩口饭,替程柯回道:“那可不,老爷,少爷真是习武的天才!”

    程父有些头疼,习武所耗资粮甚多,不仅需名师指点,练功时还要灵材辅助,程家财政本就捉襟见肘,要培养程柯武道成材更是难上加难,程父敲了敲脑袋,看来得从老赵那里薅点。

    “少爷,老爷,”小安脆生生的开口打断程父思绪,“我想,我想去隔壁私塾班学字。”

    林婶道:“干吗花那个冤枉钱,平常不都是少爷教你的么?”

    小安摇头道:“学字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老麻烦少爷。”

    程父倒是很赞成:“好,好!钱不够找夫人要去,你能有这份上进心,实在难得。”

    程母关心道:“你要去哪个私塾,我让大林驾马车送你去。”

    小安把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就几步路,我自己走去就是了。”

    程柯捏了捏小安的圆脸笑道:“翅膀硬了?也不怕半路有狼把你叼了去?”

    小安气鼓鼓道:“少爷又在说怪话,京城哪来的狼?狼要敢来惹我,我就扒了它的皮,给夫人做领子。”

    一桌人哈哈大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日,程柯正在家中,大林进来喊道:“少爷,赵府的大少爷正在门口等你呢,说要带你去见识见识京城好玩的地方。”

    程柯出了门,看到大舅哥坐在停在路边的马车上,冲自己招手,程柯走上前去,坐到了大舅哥身边,大舅哥一扬马鞭,棕红色的驮马迈动四肢,载着程柯二人上了路。

    “大舅哥,你怎么自己驾车?”程柯问道。

    “嘿嘿,今天带你去的好地方,不便有第三人同往。”大舅哥神神秘秘的回答道。

    牛仔裤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吐槽道:“怎么想这个好地方都不太正经。”果然,马车一路向北,驶向城中最有名的烟花巷弄里去了。

    “吁~”大舅哥停下马车,拉着程柯进了青楼。

    青楼内人声鼎沸,多得是放浪形骸的女子,程柯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盖住了喧闹的声音。牛仔裤也是鼻翼展开,血脉偾张。

    老鸨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道:“哟~赵公子,可有段时间没来啦~这位小少爷是?”

    大舅哥冲老鸨摆摆手道:“这是我弟,如烟姑娘何在啊?”

    老鸨笑着说道:“如烟正在洗漱,我这就带二位公子上去。”说完就要引路,有个龟公过来,俯身在老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鸨皱眉不悦道:“这还用问我,不服打就是了。”

    程柯正忙着和大舅哥拉扯,没空注意其他,他僵硬的拉住大舅哥:“咱们这样不好吧。”

    大舅哥不解道:“啊?”

    程柯顾左右而言它:“我是说,咱们俩个不好吧”

    大舅哥还是疑惑:“嗯?”

    程柯声若蚊声:“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大舅哥一把拉过程柯推着他上了楼:“别婆婆妈妈的,快上楼。”

    程柯半推半就的到了房间里,等大舅哥关了房门,程柯好奇的打量起房间里的布置,房间不大,大约有个十几平,前后有门,左右有窗,中间由一扇屏风隔开,屏风那一侧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一个美妙的倒影,映在屏风上。

    程柯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假装目不斜视,其实一直偷偷地用眼角余光打量。

    很快,屏风边上伸出了一只脚,一只细长、优美的,鸡脚。

    程柯愣住了,牛仔裤顶着中分头也懵了。

    那只鸡脚的主人拍打着翅膀,呜啊呜啊的叫着,冲着大舅哥跑去,大舅哥熟练的掏出穗米,喂给了这只丹顶鹤。

    这仙鹤毛色顺亮,体型修长说不出的漂亮。

    “大舅哥,这位莫非就是如烟姑娘?!”程柯有些震撼道。

    大舅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程柯一眼,正此时,站在屏风一侧的美人儿,轻咳了一声,程柯回过头,尴尬的想要夺门而逃。

    “让赵公子久等了。”如烟姑娘朝大舅哥微微欠身,身上的粉色长裙摊开,衬得人也像桃花一样艳丽。

    “这位是?”如烟主动问起程柯。

    “哦,是我远房表弟,没见过什么市面,让如烟姑娘见笑了。”

    程柯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眼神,牛仔裤直呼遭到了背叛。

    三人坐下,侍女送来了酒菜,大舅哥和如烟聊起了家常,程柯只觉得自己多余,恰好此时那只仙鹤走到了程柯身边,歪着头盯着程柯,程柯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仙鹤又靠近了些,拿头摩擦程柯的手臂,似乎在说大胆点,用力摸。

    如烟笑道:“赤白很喜欢公子你,平常她对人可没这么热情。”

    “那可不,”大舅哥心有余悸道:“她当时可是追了我整整一层楼。”

    仙鹤不满的叫了俩声,大舅哥立马掏出穗米,边安抚仙鹤边说道:“程柯,如烟姑娘不仅人美,琴曲造诣非凡,更有一绝技,京中无人能及。”

    牛仔裤暗道:“大的要来了!”程柯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哦,是什么呢?”

    大舅哥笑了笑示意如烟姑娘表演,如烟道了声献丑,起身坐到琴前,那只鹤儿,也收拢翅膀,走到程柯与如烟中间。

    “鏳”古琴响了一声,仙鹤张开一边翅膀,向观众俯身行礼,紧接着琴弦拨动,仙鹤随乐律舞动,时而左时而右,最后更是扇动翅膀,盘旋于房梁之间,不停鸣叫与乐声相合。

    程柯看得叹为观止,牛仔裤提醒道:“快开灵视,好好看看。”程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世界就变了个样子。

    程柯看到有条细微的线,从如烟身上连接到赤白鹤那里,可如烟没有元气傍身,并不是习武的人,只能隐隐看到有一个玄妙的图案,嵌在她流动的色块深处,被层层颜色笼罩,程柯集中注意力,想要把那个图案看清。

    如烟姑娘一曲终了,仙鹤轻飘飘的单腿落在如烟身边,张开双翅,躬身行了一礼。

    大舅哥鼓掌大赞道:“好!如烟这手控鹤之术,真是百看不厌!”他转过头想要问程柯感受,却发现程柯目不转睛的盯着如烟,盯得如烟脸色发红,大舅哥伸手在程柯面前挥了挥,也没打断他的专注。

    “程柯,程柯,程柯!”大舅哥在程柯耳边喊了几声,程柯才如梦初醒。

    “怎么了?”程柯问道。大舅哥怀疑地看着程柯,摸不清他是不是在装傻,正此时,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一小二推开房门,焦急叫道:“不好啦,赵公子,三公子找过来啦!”

    大舅哥脸色一变,程柯还在琢磨三公子是谁,转头一看,大舅哥已熟练的扒在窗户上,冲程柯咧嘴一笑:“妹夫,今天就到这了,改日再找你玩,保重啊!”说完俩腿一蹬,轻飘飘的飞出去好远,消失在京城的屋檐之上。

    程柯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回过神,另一边房门又被气势汹汹的踹开,赵瑛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俩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赵至杰!你给我出来!“赵瑛秀环顾了房间一周,赤白缩着脖子躲到了如烟背后,看到程柯,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哇,程柯,好的不学坏的学,你居然敢逛青楼!我这就替我姐,教训教训你!”说着提起拳头,手臂上气劲流转,直扑程柯面门而来。

    程柯急身后退,险之又险的躲过这一拳,咣的一声,拳头打在墙上,震得整个墙壁抖动,惊到了隔壁正要入戏的雌雄鸳鸯,雄鸳鸯差点马上风,气不过的狂砸墙壁,大骂道:“找死啊,王八蛋!”

    赵瑛秀又是梆梆俩拳,砸的墙壁深深凹进去一块,隔壁俩人看着凸出来的砖块,吓得花容失色,灰溜溜的提起裤子就跑。

    程柯被逼到角落,眼看那杀人的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连忙摆出架势,运用起太祖长拳的招数,大开大合的打了回去。

    赵瑛秀和程柯过了几招,略微有些兴奋道:“好哇,程柯,你终于没那么废物了!”说完不再留手,飞起一脚,踹在程柯胸口,程柯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撞碎了一张桌椅,沉沉倒地,收获了婴儿般的睡眠。

    尘埃落定,赵瑛秀满意的拍拍手,打量起如烟,老鸨赶到门口,暗暗叫苦。

    “你就是如烟?”

    “是,正是奴家。”见三公子问话,如烟连忙答道。

    “听闻你抚琴控鹤之术乃京中一绝,继续留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实在浪费,不如你跟我走吧。”说完不等如烟反应,招了招手,身后的黑衣汉子,掏出一个布包丢给老鸨,老鸨接过打开一看,尽是白花花的银子银票。

    “这么些钱,够替如烟赎身了吧。”赵瑛秀道。

    老鸨哪敢说不够,只得谄媚赔笑道:“够了,够了!”

    赵瑛秀让手下扛起程柯,点点头,示意如烟跟上,如烟懵懵懂懂地跟在身后出了楼,转头看到那迎春楼的招牌,忽地流下两行泪来。

    “三公子请等。”如烟擦干眼泪,说了一声,又转头跑回了楼内,赵瑛秀有些不解,示意一个手下跟上。

    楼内老鸨正在数钱,如烟撕掉裙摆,几步跑上来,对着老鸨劈头盖脸的毒打,老鸨招架不住,被打的连声叫唤。

    “哎哟,哎哟,乖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呸,谁是你女儿,你个狗日的,我恨不得生撕了你!还我姐妹命来!”如烟边打边骂,打的老鸨头破血流,有赵瑛秀的手下在旁看着,迎春阁没一个人敢来阻拦。

    如烟的芊芊玉手打破了皮,流了满手的血,还不自知,她又抹了一把眼泪,往老鸨身上狠狠踹了几脚,这才一撩头发,仰天发出了一声鹤鸣,招呼赤白跟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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