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到此为止了。就算你是‘唤灵’，也不可能从内部破解八阵结界，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
其中一位咒搜官以严厉的语气劝弥赛亚投降。
劝降后，站在咒搜官两旁的的两具巨型守护灵随即往前。他们是重量级护法守护灵“n1˙慈王”，与娇小的弥赛亚一对峙，更显体型庞大。
——赢了吗？
阿尼斯躲在建筑物后面，屏息观望事态发展。
“……少自以为是了……”
弥赛亚在结界中低吟。
她气喘吁吁，纤细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全身湿漉漉的，原本绑起的银金色长发沉重散落。那副站在雨中的模样，简直像是遭父母遗弃的小女孩。
但是，她那对浑圆双眸至今仍明亮有神，娇小的身躯飘散出危险气息。
“居然把人当成灵灾对付……不过很可惜，你们应该趁机赶紧开枪射杀或采取其他行动才对，我看你们才是实战经验不足吧。”
雨水滑落少女的脸庞。
她没有拭去雨水，露出了骇人的嘲讽笑意。
“你们知道我专门在研究什么吧？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不是由我，而是凯尔图伟独创——由他所打造的代表性军用守护灵！”
说完，弥赛亚向后转身，目光望向停在停车场一角的卡车。
她朝着卡车上的货柜放声大吼：
“术式开放！来吧，铁魂灵！”
咚——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货柜从内部遭到破坏。
咚、咚，货柜的外壳被摧毁，撕扯，裂成碎片，摔落地面。
紧接着，出现在雨中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
是一只蜘蛛。
那是只以钢铁做成的巨大蜘蛛。它伸长了八只交叠的脚，体型远远超过货柜。从它的身体两侧可窥见机关炮炮口，头与胸部左右的位置则是长出盔甲武士的上半身。
武士身穿老旧盔甲，头戴圆锥形头盔，头盔前方装饰闪烁暗金色的五芒星，铁面罩上的眼洞处在雨中闪耀朦胧火光。
“……装、‘装甲鬼兵’！？”
咒搜官纷纷低声惊叫，咒文的唱和因此中断，结界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弥赛亚呵呵大笑。
“上。”
钢铁蜘蛛动了。
它的外表像是一台重机械，动作却和一般守护灵差不多，简直就像只活生生的蜘蛛。它滑行似地移动八只脚，步步逼近咒搜官。
“……呃！”
其中一位咒搜官朝铁魂灵开枪。炮弹迸出火星，轻易地被弹了回来。枪击对人造式有用，遇上钢铁守护灵则毫无用武之地。
“可恶！”
刚才劝降的咒搜官派出两具“慈王”，试图以此压制铁魂灵的动作。
然而，现代守护灵“慈王”的动作实在不及战时打造的“装甲鬼兵”。铁魂灵往上一跃，踹开一具“慈王”，再刺穿另一具的身体。
遭到刺穿的“慈王”如充满杂质的影像，身影模糊，出现裂核现象。盔甲武士此时又拔出腰间的大太刀。
光影朦胧的刀刃一闪。
盔甲武士仅挥出一刀，便将巨型守护灵从中劈开。式符裂成两半，落在被雨打湿的地面。铁魂灵以流畅的动作，紧接着刺中另一具“慈王”。
咒搜官全乱了手脚。
枪声连连，无数张符箓在空中飞舞，只是这些攻击没一个奏效。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阿尼斯错愕低语。
无论是符箓生成的火焰还是守护灵的身体，咒术基本上对于物质的接触具备“模糊性”，是以物理法则虽完全无法对其造成影响，但若是从外部受到强烈的物理性干扰，便会造成物质性损伤，引发裂核现象。
“装甲鬼兵”由于具备钢铁制成的身体，可直接形成物质“强度”，刻印在装甲内部的咒文则提升了阻挡咒术攻击的强大防御力。
那是为了获得石油与钢铁的“血肉”，放弃因“模糊性”而具备的柔软性，付出代价打造而成的——具备实际破坏力与防御力的守护灵。
“装甲鬼兵”正是军用的守护灵。
——要、要怎么才能打倒那种东西？
工厂的停车场化为上演咒术战的火爆战场。
吞噬漆黑的火舌蔓延，滚滚洪流卷起豪雨，金属碎片在空中乱舞，荆棘长鞭沿地面挥出，地面出现裂痕。
宛如重战车面对步兵，匕蜘蛛的动作干脆利落。机关炮里似乎没有装入炮弹，即使缺乏火力，双方的战力依然具有压倒性的差距。
铁魂灵上的盔甲武士从神情愤怒的铁面罩口中吐出蜘蛛丝。
一位咒搜官一遭蜘蛛丝掳获，立刻瘫软无力，无法动弹。那副模样和遭蜂形守护灵螫的秋弥相似，一看就知道是灵力遭到吸取。
铁魂灵一一击退敌人的抵抗，接连吐丝缠住咒搜官。
接着，它的脚用力跺地，最后一个咒搜官也跟着倒下。
寂静在无意间降临，雨声更显喧嚣。阿尼斯咬着牙，除了躲在暗处藏身，他根本束手无策。
——搞什么鬼。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形了。伦敦派来支援的人手既然赶不及前来，等于提前宣告已经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弥赛亚，当然更不可能有机会偷偷揍她一拳。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阿尼斯想不出个头绪，愣愣站在雨中。
这时，手机又响了。响起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尼斯的手机。
轻快的来电铃声格格不入地响遍战事结束的停车场，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谁！？”
弥赛亚凶狠问道，原本停下动作的铁魂灵也在同时蠢蠢欲动。到底该怪运气实在太差，还是该怪自己居然没关掉铃声？阿尼斯忍不住仰头问天。
不管怎样，现在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出现在停车场。
看见意料之外的人物现身，弥赛亚凶恶的神情顿时浮现失望。
“你是昨天的……”
“……嗨。”
阿尼斯不甘愿地唤了一声。
他在咖啡部时曾宣称由自己出面，应该不至于断送性命，但在他见过弥赛亚如何运用蜂形守护灵，以及轻松击退咒搜官后，当时的自信已出现强烈动摇。
然而，弥赛亚并未夺去咒搜官的性命。
他不认为和弥赛亚沟通有办法扭转局势，但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何况他根本想不出其他方法，又期盼能在不把秋弥牵扯进来的情形下，由双方自行讨论出妥协的方式。
弥赛亚不停打量阿尼斯，眼神里充满狐疑。
阿尼斯确认了一下响个不停的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他不禁露出苦笑。
是玛拉打来的。
——真是多管闲事。
从时间点看来，大概是杰克搞的鬼吧。一定是他把阿尼斯现在的状况告诉玛拉，玛拉才会担心地打电话来。尽管两人昨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谁打来的电话？不接好吗？”
弥赛亚冷冷问道。阿尼斯应了声“嗯”，没有接起电话，擅自挂掉了。
玛拉要是从杰克那里知道这地方——又发现自己被挂电话，就算现在是台风天，还是可能马上冲到这里来。杰克应该也快到了。在他们赶到这里之前，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话说回来，哪来什么行动啊。
他嘲笑自己，同时深深一呼吸，让心情平静。
他紧盯着弥赛亚的双眸，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总之先……
“……真有你的，居然让守护灵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一整个晚上，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全身发毛。”
“……哼，告诉你，那可是我的初吻，要你付出这么点代价还嫌轻呢。对吧，亲爱的？”
弥赛亚依然提高警觉，只是面对阿尼斯的态度比咒搜官轻松多了。她回应的口气和昨天一样傲慢，但又有几分亲昵。
“不过别会错意，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不过要是你像变态跟踪狂一样跟踪我，我可饶不了你。”
没有利用价值——弥赛亚的目的果然是夺取秋弥的灵力，也就是说，此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阿尼斯在心中暗晬一声。
“真要说起来，一开始我要找的人就不是你。如果研究室资料库里有放上照片，我也不会犯下那么离谱的错了。”
“……研究室？我看你平常应该都把自己关在那里面吧？从你昨天逛庙会的样子看来，你还满不谙世事的嘛。”
“什么？你也太嚣张了吧，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我说中啦？”
“唔……这家伙，真是气死人了~！”
弥赛亚吊起眼角，看来真的说中了。不过她像是马上记起一件事，问道：“对了！你和昨天那个丑女后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还不都是你害的。”
“哈哈！活该，谁叫你要演那出烂戏，太好玩了。”
阿尼斯板起臭脸，弥赛亚看了拍手叫好，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这下换阿尼斯生气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
“哼，你是瞎了吗？这世上找不到几个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了呢。”
“外表先不提，你那个性实在有够差。”
“哈哈，什么不提外表。嘴里抱怨，其实还是承认了嘛，真单纯？”
“少啰唆，我告诉你，你以后绝对不会有人要！”
“怎么可能，我可是天才美少女魔法师呢，肯定会有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要讨我欢心！”
“别说蠢话了，你就快要成为罪犯了！”
他不自觉怒吼，也许是正中痛处，弥赛亚突然赌气地闭上嘴。糟糕，阿尼斯也在同时回过神来。
他一不小心说出内心的想法，照这样下去，要想“好好谈一谈”根本是痴人说梦。杰克如果在场，肯定会露出满脸遗憾，不住摇头。
不过，这样没水准的对话似乎消除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尼斯鼓起勇气，缓缓接近弥赛亚。
“……喂，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好吗？”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你果然是个笨蛋吧？”
“我承认自己笨，可是，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阿尼斯坦率回应，措辞直接。弥赛亚明显表现出怒意，但并未打断阿尼斯的话，还算是不错的反应。
“你说想让哥哥复活对吧？”
他一出声确认，弥赛亚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阿尼斯没有退缩，继续说道：
“我没有兄弟姊妹，不过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毕竟希望死去的家人复活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不应该这么做。这么做，你哥哥就算复活，不只你，就连你哥哥也会成为罪犯。”
“……你真的很烦耶，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笨蛋，我的意思是，你哥哥就算因此活了过来，也不会开心。”
“别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哥哥似的，最清楚哥哥想法的人是我！”
弥赛亚怒吼，双眼直瞪着阿尼斯。
她背后的铁魂灵八脚跺地，回应主人的情绪起伏。就近一看，铁魂灵的气势实在惊人。阿尼斯屏住了呼吸，但是他不能在此放弃。
“你告诉父母了吗？他们没有反对你这么做吗？”
“哼！我才没有父母，我绝对不会承认他们，那两个人只是利用我们兄妹的垃圾。”
“喂，别这样叫自己的——”
“他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圣十刻印’？我打从一出生——不对，我从出生前，就受尽了他们的折磨！他们在我们身上施了好几道禁咒，哥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害死的！”
弥赛亚面容扭曲，大声咆哮。阿尼斯听了少女这席血泪控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就是说，弥赛亚被亲生父母——双方应该都是咒术师——当成实验品。为了让她成为优秀的咒术师，他们不顾她的意思，在她身上施以各种咒术。
和老是对着“家规”大发牢骚的自己不同，她自出生起，就被迫背负了庞大的黑暗。
阿尼斯一脸苦涩﹒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我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开口，抱歉，我很同情……”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想也是。不过，你听我说，既然你这么憎恨自己的父母，就更不能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说着，阿尼斯再次迈步向前。虽然害怕——但现在不能放任她不管的心情更加强烈。
“灵魂的咒术不是禁咒吗？要是你施了这个咒，你不就和你父母一样吗？”
“吵死人了，你又知道什么！”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你打算进行的是图伟生前最后举行的仪式吧？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牺牲吗？你这么做，等于是把无数条人命践踏在脚下啊！”
“不会有人牺牲，我可是专门研究图伟的专家，早就彻底调查过‘圣灵苏生’了。只要付出正确的代价，就不可能引起灵灾！”弥赛亚坚称。
她赌气大叫，就像只受伤的野猫威吓那些试图接近它的人。只是，这头野猫就算受了伤，还是能挥爪杀人。阿尼斯压抑心中的恐惧，努力接近弥赛亚。
不过——
“你没实际确认过吧？”
“所以我才需要实验啊！”
“太乱来了。再说，正确的代价又是什么？”
“就是我的性命！”
阿尼斯猛然停下脚步。
望见阿尼斯惊讶的表情，弥赛亚这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错，我要将自己的性命献给哥哥……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阿尼斯感到难以置信，他凝视弥赛亚——凝视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轻的女孩子，然后他明白了。她没有说谎，她真心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
弥赛亚的浑圆双眸闪烁近似疯狂的光芒，陶醉在崇高的自我牺牲中。这种反应也许证明了她在精神上未趋成熟，但她也是真的企图牺牲自己。
国家一级魔法师破坏规定，染指禁咒，甚至打算豁出自己的性命。
驱使她如此的，是年少的疯狂——以及亲情。后者尤其令她义无反顾。
可是。
“……那你更应该住手了。”
阿尼斯一口咬定。
弥赛亚被阿尼斯这么一说，得意的神情霎时一愣。她本以为已经说服阿尼斯，一时间无法理解阿尼斯这话的意思。
她一了解阿尼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愤怒得柳眉倒竖，张大了嘴，准备以恶毒的言词痛骂眼前这个愚蠢的凡人。
但是，阿尼斯抢先了一步，语气平淡地说：
“你打算自己先走一步，让你哥哥承担你犯下的罪行吗？牺牲自己？这样被孤伶伶留在世上的哥哥未免太可怜了。”
“胡……”
弥赛亚的眼瞳里头一次露出畏怯之色。
“……胡说八道，不可能，哥哥他一定会……”
“你觉得他看到你这么做会高兴吗？牺牲亲生妹妹，换取自己一人的生命——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更别说复活后，他会被当成禁咒的实验品。万一引发灵灾，不只魔法部，整个社会都会齐声谴责你哥哥。你忍心让自己的哥哥独自承担过错，一个人苟活下去吗？你还敢说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哥哥吗？”
阿尼斯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弥赛亚粉唇微颤，想瞪阿尼斯，又不愿与他视线交会，只好咬着牙，撇开了脸。
“……什么嘛，你凭什么教训我……”
弥赛亚在心中拚了命地否定阿尼斯的话，不复见与咒搜官对峙时的紧绷，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动摇与全身的破绽。
大雨如泻，雨帘随风摇曳，粗鲁地拍打在伫立雨中的两人身上。
阿尼斯凝望意志动摇的少女。
“……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不用急着做决定，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弥赛亚彷徨无措，怯生生地看向阿尼斯。她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冻僵了，脸色苍白，抿紧了发紫的双唇。
眼前站着的不再是“圣十刻印”，阿尼斯在此时第一次对弥赛亚生出亲近感。
到头来，弥赛亚和阿尼斯一样，都只是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小鬼。两人的差别在阿尼斯接受了事实，弥赛亚则选择破坏。阿尼斯没那个能力起而抵抗，但是弥赛亚有，不过如此。
在雨中，阿尼斯缓缓拉近与弥赛亚的距离。弥赛亚浑身颤抖——但并未试图逃开。
两人的距离缩短，只剩下一开始对峙时的一半。
可惜，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最短距离。
“……束、束缚！急急如律令！”
弥赛亚遭到了突袭。
倒地的咒搜官抛出符箓，他像是勉强保持意识清醒，绞尽最后一点灵力，以尽自己的职责。
他抛出的木行符在空中化成蔓草绳，缠住站在雨中的弥赛亚。咒术形成的蔓草瞬间束缚弥赛亚，她娇小的身驱随之倒地。
在吓傻了的阿尼斯面前，咒搜官费力站了起来，不过他就和秋弥一样，由于失去灵力，意识显得朦胧。
另一方面，遭到突袭的弥赛亚全身沾满泥泞，怒不可遏。
“可恶——别来捣乱！”
她双眼布满血丝，发出怒吼。守护灵直接反应了主人的怒意，它抬起刚才刺穿“慈王”的钢铁足肢，冷酷地朝摇摇欲坠的咒搜官头上挥下。
阿尼斯的球鞋底下溅起水花与泥泞。
他的身体前倾，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铁魂灵的动作此时看来十分缓慢，钢铁脚慢慢逼近咒搜官头上。
阿尼斯踹了一下地面，用全身的力气撞开咒搜官。咒搜官被撞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再度失去意识。
不过，一切都完了。撞开人后，阿尼斯就这么趴倒在地上。
泥泞喷上他的脸，水花四溅。一旁响起惨叫声，大概是弥赛亚吧。阿尼斯没有多余心力去听那声惨叫，他吃力地撑起双膝，才刚要站起身，正上方就传来了有东西接近的气息。
死定了。阿尼斯冷静地想。
十二次交通意外都没夺走他的性命，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蜘蛛踩死，实在太悲惨了。他脑中染上半边空白，诅咒自己的不幸。
他迟迟没感受到冲击。
身体还能动。他连忙微微起身，转过上半身，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的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玛拉？”
玛拉站在眼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铁魂灵的脚。
眼前这副无法理解的景象，让他的思考中断，感情分离。他就像一台机械，愣愣望着这一幕。
玛拉位于趴在地上的阿尼斯与挥下脚的铁魂灵中间。铁魂灵的脚尖深深刺入玛拉的左肩，伤势恐怕已伤及心脏。但是玛拉并未因此倒下，她以两手抓住钢铁足肢，制止了铁魂灵的攻击。她明亮的双瞳圆睁，可爱的脸庞变得苍白，紧咬着牙。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玛拉？你……”
“……快逃……”
“你在说什么，你这是……”
“快逃！”
玛拉大叫。
接着，她的手指滑向刺穿自己的钢铁足肢表面
其中一位咒搜官以严厉的语气劝弥赛亚投降。
劝降后，站在咒搜官两旁的的两具巨型守护灵随即往前。他们是重量级护法守护灵“n1˙慈王”，与娇小的弥赛亚一对峙，更显体型庞大。
——赢了吗？
阿尼斯躲在建筑物后面，屏息观望事态发展。
“……少自以为是了……”
弥赛亚在结界中低吟。
她气喘吁吁，纤细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全身湿漉漉的，原本绑起的银金色长发沉重散落。那副站在雨中的模样，简直像是遭父母遗弃的小女孩。
但是，她那对浑圆双眸至今仍明亮有神，娇小的身躯飘散出危险气息。
“居然把人当成灵灾对付……不过很可惜，你们应该趁机赶紧开枪射杀或采取其他行动才对，我看你们才是实战经验不足吧。”
雨水滑落少女的脸庞。
她没有拭去雨水，露出了骇人的嘲讽笑意。
“你们知道我专门在研究什么吧？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不是由我，而是凯尔图伟独创——由他所打造的代表性军用守护灵！”
说完，弥赛亚向后转身，目光望向停在停车场一角的卡车。
她朝着卡车上的货柜放声大吼：
“术式开放！来吧，铁魂灵！”
咚——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货柜从内部遭到破坏。
咚、咚，货柜的外壳被摧毁，撕扯，裂成碎片，摔落地面。
紧接着，出现在雨中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
是一只蜘蛛。
那是只以钢铁做成的巨大蜘蛛。它伸长了八只交叠的脚，体型远远超过货柜。从它的身体两侧可窥见机关炮炮口，头与胸部左右的位置则是长出盔甲武士的上半身。
武士身穿老旧盔甲，头戴圆锥形头盔，头盔前方装饰闪烁暗金色的五芒星，铁面罩上的眼洞处在雨中闪耀朦胧火光。
“……装、‘装甲鬼兵’！？”
咒搜官纷纷低声惊叫，咒文的唱和因此中断，结界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弥赛亚呵呵大笑。
“上。”
钢铁蜘蛛动了。
它的外表像是一台重机械，动作却和一般守护灵差不多，简直就像只活生生的蜘蛛。它滑行似地移动八只脚，步步逼近咒搜官。
“……呃！”
其中一位咒搜官朝铁魂灵开枪。炮弹迸出火星，轻易地被弹了回来。枪击对人造式有用，遇上钢铁守护灵则毫无用武之地。
“可恶！”
刚才劝降的咒搜官派出两具“慈王”，试图以此压制铁魂灵的动作。
然而，现代守护灵“慈王”的动作实在不及战时打造的“装甲鬼兵”。铁魂灵往上一跃，踹开一具“慈王”，再刺穿另一具的身体。
遭到刺穿的“慈王”如充满杂质的影像，身影模糊，出现裂核现象。盔甲武士此时又拔出腰间的大太刀。
光影朦胧的刀刃一闪。
盔甲武士仅挥出一刀，便将巨型守护灵从中劈开。式符裂成两半，落在被雨打湿的地面。铁魂灵以流畅的动作，紧接着刺中另一具“慈王”。
咒搜官全乱了手脚。
枪声连连，无数张符箓在空中飞舞，只是这些攻击没一个奏效。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阿尼斯错愕低语。
无论是符箓生成的火焰还是守护灵的身体，咒术基本上对于物质的接触具备“模糊性”，是以物理法则虽完全无法对其造成影响，但若是从外部受到强烈的物理性干扰，便会造成物质性损伤，引发裂核现象。
“装甲鬼兵”由于具备钢铁制成的身体，可直接形成物质“强度”，刻印在装甲内部的咒文则提升了阻挡咒术攻击的强大防御力。
那是为了获得石油与钢铁的“血肉”，放弃因“模糊性”而具备的柔软性，付出代价打造而成的——具备实际破坏力与防御力的守护灵。
“装甲鬼兵”正是军用的守护灵。
——要、要怎么才能打倒那种东西？
工厂的停车场化为上演咒术战的火爆战场。
吞噬漆黑的火舌蔓延，滚滚洪流卷起豪雨，金属碎片在空中乱舞，荆棘长鞭沿地面挥出，地面出现裂痕。
宛如重战车面对步兵，匕蜘蛛的动作干脆利落。机关炮里似乎没有装入炮弹，即使缺乏火力，双方的战力依然具有压倒性的差距。
铁魂灵上的盔甲武士从神情愤怒的铁面罩口中吐出蜘蛛丝。
一位咒搜官一遭蜘蛛丝掳获，立刻瘫软无力，无法动弹。那副模样和遭蜂形守护灵螫的秋弥相似，一看就知道是灵力遭到吸取。
铁魂灵一一击退敌人的抵抗，接连吐丝缠住咒搜官。
接着，它的脚用力跺地，最后一个咒搜官也跟着倒下。
寂静在无意间降临，雨声更显喧嚣。阿尼斯咬着牙，除了躲在暗处藏身，他根本束手无策。
——搞什么鬼。
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形了。伦敦派来支援的人手既然赶不及前来，等于提前宣告已经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弥赛亚，当然更不可能有机会偷偷揍她一拳。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阿尼斯想不出个头绪，愣愣站在雨中。
这时，手机又响了。响起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尼斯的手机。
轻快的来电铃声格格不入地响遍战事结束的停车场，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谁！？”
弥赛亚凶狠问道，原本停下动作的铁魂灵也在同时蠢蠢欲动。到底该怪运气实在太差，还是该怪自己居然没关掉铃声？阿尼斯忍不住仰头问天。
不管怎样，现在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出现在停车场。
看见意料之外的人物现身，弥赛亚凶恶的神情顿时浮现失望。
“你是昨天的……”
“……嗨。”
阿尼斯不甘愿地唤了一声。
他在咖啡部时曾宣称由自己出面，应该不至于断送性命，但在他见过弥赛亚如何运用蜂形守护灵，以及轻松击退咒搜官后，当时的自信已出现强烈动摇。
然而，弥赛亚并未夺去咒搜官的性命。
他不认为和弥赛亚沟通有办法扭转局势，但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何况他根本想不出其他方法，又期盼能在不把秋弥牵扯进来的情形下，由双方自行讨论出妥协的方式。
弥赛亚不停打量阿尼斯，眼神里充满狐疑。
阿尼斯确认了一下响个不停的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他不禁露出苦笑。
是玛拉打来的。
——真是多管闲事。
从时间点看来，大概是杰克搞的鬼吧。一定是他把阿尼斯现在的状况告诉玛拉，玛拉才会担心地打电话来。尽管两人昨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谁打来的电话？不接好吗？”
弥赛亚冷冷问道。阿尼斯应了声“嗯”，没有接起电话，擅自挂掉了。
玛拉要是从杰克那里知道这地方——又发现自己被挂电话，就算现在是台风天，还是可能马上冲到这里来。杰克应该也快到了。在他们赶到这里之前，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话说回来，哪来什么行动啊。
他嘲笑自己，同时深深一呼吸，让心情平静。
他紧盯着弥赛亚的双眸，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总之先……
“……真有你的，居然让守护灵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一整个晚上，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全身发毛。”
“……哼，告诉你，那可是我的初吻，要你付出这么点代价还嫌轻呢。对吧，亲爱的？”
弥赛亚依然提高警觉，只是面对阿尼斯的态度比咒搜官轻松多了。她回应的口气和昨天一样傲慢，但又有几分亲昵。
“不过别会错意，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不过要是你像变态跟踪狂一样跟踪我，我可饶不了你。”
没有利用价值——弥赛亚的目的果然是夺取秋弥的灵力，也就是说，此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阿尼斯在心中暗晬一声。
“真要说起来，一开始我要找的人就不是你。如果研究室资料库里有放上照片，我也不会犯下那么离谱的错了。”
“……研究室？我看你平常应该都把自己关在那里面吧？从你昨天逛庙会的样子看来，你还满不谙世事的嘛。”
“什么？你也太嚣张了吧，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我说中啦？”
“唔……这家伙，真是气死人了~！”
弥赛亚吊起眼角，看来真的说中了。不过她像是马上记起一件事，问道：“对了！你和昨天那个丑女后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还不都是你害的。”
“哈哈！活该，谁叫你要演那出烂戏，太好玩了。”
阿尼斯板起臭脸，弥赛亚看了拍手叫好，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这下换阿尼斯生气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
“哼，你是瞎了吗？这世上找不到几个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了呢。”
“外表先不提，你那个性实在有够差。”
“哈哈，什么不提外表。嘴里抱怨，其实还是承认了嘛，真单纯？”
“少啰唆，我告诉你，你以后绝对不会有人要！”
“怎么可能，我可是天才美少女魔法师呢，肯定会有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要讨我欢心！”
“别说蠢话了，你就快要成为罪犯了！”
他不自觉怒吼，也许是正中痛处，弥赛亚突然赌气地闭上嘴。糟糕，阿尼斯也在同时回过神来。
他一不小心说出内心的想法，照这样下去，要想“好好谈一谈”根本是痴人说梦。杰克如果在场，肯定会露出满脸遗憾，不住摇头。
不过，这样没水准的对话似乎消除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尼斯鼓起勇气，缓缓接近弥赛亚。
“……喂，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好吗？”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你果然是个笨蛋吧？”
“我承认自己笨，可是，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阿尼斯坦率回应，措辞直接。弥赛亚明显表现出怒意，但并未打断阿尼斯的话，还算是不错的反应。
“你说想让哥哥复活对吧？”
他一出声确认，弥赛亚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阿尼斯没有退缩，继续说道：
“我没有兄弟姊妹，不过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毕竟希望死去的家人复活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不应该这么做。这么做，你哥哥就算复活，不只你，就连你哥哥也会成为罪犯。”
“……你真的很烦耶，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笨蛋，我的意思是，你哥哥就算因此活了过来，也不会开心。”
“别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哥哥似的，最清楚哥哥想法的人是我！”
弥赛亚怒吼，双眼直瞪着阿尼斯。
她背后的铁魂灵八脚跺地，回应主人的情绪起伏。就近一看，铁魂灵的气势实在惊人。阿尼斯屏住了呼吸，但是他不能在此放弃。
“你告诉父母了吗？他们没有反对你这么做吗？”
“哼！我才没有父母，我绝对不会承认他们，那两个人只是利用我们兄妹的垃圾。”
“喂，别这样叫自己的——”
“他们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圣十刻印’？我打从一出生——不对，我从出生前，就受尽了他们的折磨！他们在我们身上施了好几道禁咒，哥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害死的！”
弥赛亚面容扭曲，大声咆哮。阿尼斯听了少女这席血泪控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就是说，弥赛亚被亲生父母——双方应该都是咒术师——当成实验品。为了让她成为优秀的咒术师，他们不顾她的意思，在她身上施以各种咒术。
和老是对着“家规”大发牢骚的自己不同，她自出生起，就被迫背负了庞大的黑暗。
阿尼斯一脸苦涩﹒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我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开口，抱歉，我很同情……”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想也是。不过，你听我说，既然你这么憎恨自己的父母，就更不能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说着，阿尼斯再次迈步向前。虽然害怕——但现在不能放任她不管的心情更加强烈。
“灵魂的咒术不是禁咒吗？要是你施了这个咒，你不就和你父母一样吗？”
“吵死人了，你又知道什么！”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你打算进行的是图伟生前最后举行的仪式吧？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牺牲吗？你这么做，等于是把无数条人命践踏在脚下啊！”
“不会有人牺牲，我可是专门研究图伟的专家，早就彻底调查过‘圣灵苏生’了。只要付出正确的代价，就不可能引起灵灾！”弥赛亚坚称。
她赌气大叫，就像只受伤的野猫威吓那些试图接近它的人。只是，这头野猫就算受了伤，还是能挥爪杀人。阿尼斯压抑心中的恐惧，努力接近弥赛亚。
不过——
“你没实际确认过吧？”
“所以我才需要实验啊！”
“太乱来了。再说，正确的代价又是什么？”
“就是我的性命！”
阿尼斯猛然停下脚步。
望见阿尼斯惊讶的表情，弥赛亚这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错，我要将自己的性命献给哥哥……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阿尼斯感到难以置信，他凝视弥赛亚——凝视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轻的女孩子，然后他明白了。她没有说谎，她真心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
弥赛亚的浑圆双眸闪烁近似疯狂的光芒，陶醉在崇高的自我牺牲中。这种反应也许证明了她在精神上未趋成熟，但她也是真的企图牺牲自己。
国家一级魔法师破坏规定，染指禁咒，甚至打算豁出自己的性命。
驱使她如此的，是年少的疯狂——以及亲情。后者尤其令她义无反顾。
可是。
“……那你更应该住手了。”
阿尼斯一口咬定。
弥赛亚被阿尼斯这么一说，得意的神情霎时一愣。她本以为已经说服阿尼斯，一时间无法理解阿尼斯这话的意思。
她一了解阿尼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愤怒得柳眉倒竖，张大了嘴，准备以恶毒的言词痛骂眼前这个愚蠢的凡人。
但是，阿尼斯抢先了一步，语气平淡地说：
“你打算自己先走一步，让你哥哥承担你犯下的罪行吗？牺牲自己？这样被孤伶伶留在世上的哥哥未免太可怜了。”
“胡……”
弥赛亚的眼瞳里头一次露出畏怯之色。
“……胡说八道，不可能，哥哥他一定会……”
“你觉得他看到你这么做会高兴吗？牺牲亲生妹妹，换取自己一人的生命——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更别说复活后，他会被当成禁咒的实验品。万一引发灵灾，不只魔法部，整个社会都会齐声谴责你哥哥。你忍心让自己的哥哥独自承担过错，一个人苟活下去吗？你还敢说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哥哥吗？”
阿尼斯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弥赛亚粉唇微颤，想瞪阿尼斯，又不愿与他视线交会，只好咬着牙，撇开了脸。
“……什么嘛，你凭什么教训我……”
弥赛亚在心中拚了命地否定阿尼斯的话，不复见与咒搜官对峙时的紧绷，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动摇与全身的破绽。
大雨如泻，雨帘随风摇曳，粗鲁地拍打在伫立雨中的两人身上。
阿尼斯凝望意志动摇的少女。
“……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不用急着做决定，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弥赛亚彷徨无措，怯生生地看向阿尼斯。她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冻僵了，脸色苍白，抿紧了发紫的双唇。
眼前站着的不再是“圣十刻印”，阿尼斯在此时第一次对弥赛亚生出亲近感。
到头来，弥赛亚和阿尼斯一样，都只是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小鬼。两人的差别在阿尼斯接受了事实，弥赛亚则选择破坏。阿尼斯没那个能力起而抵抗，但是弥赛亚有，不过如此。
在雨中，阿尼斯缓缓拉近与弥赛亚的距离。弥赛亚浑身颤抖——但并未试图逃开。
两人的距离缩短，只剩下一开始对峙时的一半。
可惜，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最短距离。
“……束、束缚！急急如律令！”
弥赛亚遭到了突袭。
倒地的咒搜官抛出符箓，他像是勉强保持意识清醒，绞尽最后一点灵力，以尽自己的职责。
他抛出的木行符在空中化成蔓草绳，缠住站在雨中的弥赛亚。咒术形成的蔓草瞬间束缚弥赛亚，她娇小的身驱随之倒地。
在吓傻了的阿尼斯面前，咒搜官费力站了起来，不过他就和秋弥一样，由于失去灵力，意识显得朦胧。
另一方面，遭到突袭的弥赛亚全身沾满泥泞，怒不可遏。
“可恶——别来捣乱！”
她双眼布满血丝，发出怒吼。守护灵直接反应了主人的怒意，它抬起刚才刺穿“慈王”的钢铁足肢，冷酷地朝摇摇欲坠的咒搜官头上挥下。
阿尼斯的球鞋底下溅起水花与泥泞。
他的身体前倾，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铁魂灵的动作此时看来十分缓慢，钢铁脚慢慢逼近咒搜官头上。
阿尼斯踹了一下地面，用全身的力气撞开咒搜官。咒搜官被撞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再度失去意识。
不过，一切都完了。撞开人后，阿尼斯就这么趴倒在地上。
泥泞喷上他的脸，水花四溅。一旁响起惨叫声，大概是弥赛亚吧。阿尼斯没有多余心力去听那声惨叫，他吃力地撑起双膝，才刚要站起身，正上方就传来了有东西接近的气息。
死定了。阿尼斯冷静地想。
十二次交通意外都没夺走他的性命，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蜘蛛踩死，实在太悲惨了。他脑中染上半边空白，诅咒自己的不幸。
他迟迟没感受到冲击。
身体还能动。他连忙微微起身，转过上半身，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的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玛拉？”
玛拉站在眼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铁魂灵的脚。
眼前这副无法理解的景象，让他的思考中断，感情分离。他就像一台机械，愣愣望着这一幕。
玛拉位于趴在地上的阿尼斯与挥下脚的铁魂灵中间。铁魂灵的脚尖深深刺入玛拉的左肩，伤势恐怕已伤及心脏。但是玛拉并未因此倒下，她以两手抓住钢铁足肢，制止了铁魂灵的攻击。她明亮的双瞳圆睁，可爱的脸庞变得苍白，紧咬着牙。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玛拉？你……”
“……快逃……”
“你在说什么，你这是……”
“快逃！”
玛拉大叫。
接着，她的手指滑向刺穿自己的钢铁足肢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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