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尼斯问道，双眼紧盯着秋弥。
“阿——”
秋弥的反应强烈。
圆睁的杏眼倏地眯细，震撼在瞬间闪现又急遽消逝，全身进而自然流露出坚定而又不显顽强的气息。
她伸直背脊，脸上浮现诚挚的神情。这可能是她一直以来害怕，又早知会被问到的问题。
她直直回望阿尼斯的双眼，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阿尼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图伟转生。”
听到秋弥的回答，阿尼斯点了点头。
阿尼斯一脸正经。面对这冒失的问题，既然儿时的玩伴选择诚实以对，他也必须同样诚心接受。
“你完全没有关于图伟的记忆吗？”
“对。真要说起来，现在的咒术无法证明图伟是不是真的转生，更不可能知道转生的对象是不是我……你已经听到和我有关的谣言了吗？”
秋弥确认道。阿尼斯点头，应了声“嗯”。
“其实，我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个谣言，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实际上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谣言，我也不太清楚。我问过父亲，只是他不肯告诉我。不过，打从我一出生，这个谣言就已经传开来了。”
“一出生就在传了？不是自从知道你的天赋特别优秀之后才开始传的吗？”
“对，我的天赋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别误会了，我自认努力过人，因此小有名气。事实上，谣言也因此传得更是沸沸扬扬……至少，从我懂事以来，就有谣言认为我是图伟转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尼斯沉吟着，含糊应道。
他现在才知道童年玩伴的秘密。秋弥不单纯是本家的继承人，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图伟转生”这个包袱就与她如影随行。
他记起自己刚才向弥赛亚说过的话。“不只是魔法部，整个社会都会齐声谴责你哥哥，他必须在这样的环境底下独自苟活。”——讽刺的是，劝阻弥赛亚的这句话不正好可以套用在秋弥身上吗？
她被认为是咒术界的禁忌，凯尔家的污点。
这十六年来，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阿尼斯无法想象。
“……生在凯尔本家，被推举为下任当家，‘也许’是图伟转生的存在——这就是我。所以我不能放着她不管，要是我放任她为所欲为，就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的立场。”
说完，秋弥空虚地笑了笑。她笑得宛如放下肩膀重担，直率而且真诚。
只不过，挂在她脸上的是自嘲的笑容。
“……我可以说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我的立场复杂，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与希望，也许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形代，像守护灵一样的人。”
“秋弥……”
儿时玩伴空虚的笑颜深深刺入阿尼斯的胸口。
只有形代，没有灵魂的守护灵。这句话在阿尼斯的脑里唤起玛拉的身影。
玛拉是守护灵。但是他从不认为玛拉没有灵魂。
另一方面，秋弥是人，却认为自己没有灵魂。
像人一样的守护灵，像守护灵一样的人。
然而——
“我真搞不懂。”
“……咦？”
秋弥吓得身子一颤——因为阿尼斯目光凶狠地盯着秋弥。
“我实在不懂，守护灵也好，人类也罢，两者又有多大分别？我刚才提到的玛拉，她其实是个守护灵。就算这样，玛拉还是玛拉。你也一样吧，秋弥？你就是你啊。还是说，我认识你的这些时光都是个骗局？全部都是虚构的吗？”
“阿、阿尼斯……”
阿尼斯朝瞠目结舌的秋弥怒吼——“不。”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那也就算了，反正我就是蠢，不懂得一一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何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是真是假，总有个最重要的部分存在吧？”
阿尼斯努力说出心中的想法，而这些话有一半是对自己说的。
在跑到这里的途中，有个疑问不停折磨着他。他最后选择正视这个疑问，直接面对问题，细细思量，接受自己得出的答案。
一回神，他已是泪流满面。
自从玛拉消失后，这是他第一次落泪。有个滚烫的东西从冻僵的身体某处溢了出来，滑落面颊。
“阿尼斯……”
秋弥尽管不知所措，目光还是牢牢盯着阿尼斯。
她没有因为顾虑阿尼斯的感受，把视线别到一旁。她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能移开目光，专注地守望着迷惘、犹豫，虽然跌跌撞撞但还是勇往直前的童年玩伴。
阿尼斯拿这个少女有些没辙﹒他强颜欢笑，拭去泪水。
“反、反正就是，你居然敢说自己没有‘自我’？你顽固又爱生气，而且老是在说教——你打算把这些全推说是立场的错吗？那就是你在说谎了，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厚脸皮啊？”
“我、我才没有……！”
秋弥一口否认。她的双颊染上绯红，但也没有强力反驳，看来她其实也有自觉。
阿尼斯觉得有些可笑，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和他视线交会的秋弥也被他的笑容传染，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注意到，自己和秋弥的距离缩短了。
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候——她是个老跟在阿尼斯背后，对阿尼斯百依百顺的小女孩。
在了解许多事情过后，从前的那个女孩子和眼前的少女在阿尼斯心中重叠、相连。过去与现在合而为一，原本高高在上的童年玩伴，此时在他眼里的模样较以往更加鲜明。
“……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生在凯尔本家，被推举为下任当家，也许是图伟转生——这些都这不是你，应该要说，这些也都是你的一部分。烦恼没有自我的人是你，顽固、爱生气、老在说教……这些全都是你，其他一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部分，以后也会继续增加，把这些部分全部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秋弥。”
阿尼斯说着，朝秋弥点了个头。
秋弥眨也不眨一眼，坦率地小小应了声：“嗯……”
阿尼斯原本不知道玛拉是守护灵，但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分，昔日的玛拉也不会就此消失。
秋弥也一样。就算知道了关于她的谣言，那个易怒又任性的儿时玩伴秋弥也不会就此不见。而且，童年时的秋弥现在不正在眼前吗？
烛蕊在火光中发出微弱响声。
阿尼斯深深吸了口气。
他红着眼，伸直背脊，挺起胸膛。
“秋弥，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阿尼斯的口气严肃，秋弥提高警觉，再次绷紧了脸。
“……你就算阻止我也没用，我还是会去祭坛，因为‘这就是我’。”
“这我很清楚了，我不会阻止你。我要拜托你的不是这件事。”
“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和我一起去祭坛，你不是说服失败了吗？你这么担心我，我很感谢，不过要带你——”
“秋弥。”
阿尼斯打断秋弥充满歉意的话语，说出自己的请求。
“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吧。”
☆
秋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尼斯神情严肃，又再重复说了一次。他清楚道出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说出的话——长年来搁在心上的那句话。
“拜托你了。现在就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吧。”
只能这么做了，阿尼斯心中暗忖。
秋弥不打算带外行人到咒术战的战场上，但她既然有为尽凯尔家责任牺牲的觉悟，就不可能不理会搬出分家“家规”的阿尼斯。阿尼斯想与秋弥共同行动，这是唯一的手段。
秋弥僵在原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她的脖子僵硬，睁大了双眼，凝视阿尼斯的脸。她愣了一会儿，才勉强自己移开紧盯着阿尼斯的视线，望向地板。
“……你还记得吗？”
“咦？当、当然啊。你不也说我是骗子——”
“……也就是说，你懂我说那话的意思啰？”
“那、那当然……”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秋弥猛一踏地站了起来。阿尼斯吓了一跳，抬头仰望儿时玩伴。
秋弥的黑发凌乱，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狠狠瞪视阿尼斯。
“……既然这样，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
由于过于激动，她甚至无法把话说清楚。
她紧抿双唇，双手握拳，用力到手指泛白，接着她转身背对阿尼斯，像是怕再这么看下去，
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烛火微光映照出童年玩伴的轮廓。
穿着白衣的背影激烈颤抖。
阿尼斯一时说不出话，他没料到秋弥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
可是——
——秋弥，你……
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句话狠狠刺入阿尼斯胸口。
秋弥一直担负着凯尔家继承人的责任，不仅如此，图伟转生的谣言始终纠缠着她。在这种情况下，阿尼斯原已答应要成为秋弥的守护灵，却又擅自毁约。
反正不过是儿戏而已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相当随便。
但是，秋弥不同。她忍受周遭的压力，坚持相信，持续等待。
秋弥痛骂的那句“骗子”，让阿尼斯感到愧疚，但是他从没想过，那个顽强的秋弥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含泪骂他骗子。
——所以她才会指责我……
也许她说得没错，自己实在提得太迟。
不过，就算迟——
就算迟，也不能退缩。
“……你听我说，秋弥。”
阿尼斯挺直背脊﹒娓娓道来。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到学校上学，过着游手好闲，再平凡不过的日子，我就是喜欢这种生活。我既不是见***母也没啰唆，还有相处起来轻松自在的朋友，我本来以为这样就好了。”
他朝秋弥的背影呐呐说着。他一边在心中重新整理向玛拉说过的话，一边吐出话语。
“不过，我错了。就算我不是见鬼，出身又是分家，我还是凯尔家的一份子。这次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选择逃避自己的结果。刚才我告诉过你的话也可以套用在我身上，凯尔阿尼斯——就是我，这点无庸置疑。”
这是玛拉一再说过的话，是她就算和阿尼斯大吵大闹，也坚持要告诉他的话。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一点，我觉得自己终于想通了。”
我想为玛拉报仇。
我想阻止弥赛亚的恶行。
我想尽力——就算只有微薄之力——保护秋弥。
阿尼斯现在心里只有这些念头。
“所以，秋弥，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我也该尽我应尽的责任了。”
拜托你——阿尼斯朝儿时玩伴的背影请求。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若认为有错，则加以改正。
在虚实交错的世界里，要这么做看似简单，也许是万般困难。但是到头来，除了努力一一面对，也没其他方法可行。
错了又错，一再受伤。
然后重新思考，找寻属于自己的答案。
半晌过后——
秋弥的背不再颤抖，身体也逐渐放松。
她低声唤了一句：“——蠢虎。”
“咦，”
秋弥哑着嗓子，低声轻呼，听见阿尼斯回问，也只答了句“……没什么”，便缓缓转身面向阿尼斯。
秋弥背对幽微烛光，脸庞再次笼罩在阴影里。在背光的脸上，澄澈的眼瞳正盯着童年玩伴。
白衣巫女摇晃黑发，单膝跪在阿尼斯面前。
“……你确定吗？”
“对。”
“不只是现在，你将终生成为凯尔——我的守护灵，你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有。”
不管是人还是守护灵，凯尔阿尼斯就是凯尔阿尼斯，过去喜欢的日子并不会因此消失。
“我不会再说谎了。”阿尼斯说。
听到这句话，秋弥阖上了眼。
一阵沉默过后，她的嘴角挂起淡淡笑意，睫毛轻眨。
“……当然，毕竟守护灵说谎是要接受惩罚的。”
秋弥一说，便露出同时带着温柔和凶狠的眼神，瞪向阿尼斯。阿尼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心头一惊。
接着，她的目光转为严厉。
“我知道了。那么——阿尼斯，我在此任命你为我的守护灵。”
秋弥郑重宣告，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的阿尼斯面前拔刀出鞘。
烛火在钢铁上舞动。
秋弥把小刀拿近唇边，接着轻吻刀刃，让刀刃滑过双唇。
“秋、秋弥！？”
“……闭上眼睛。”
秋弥的口气严肃，鲜血濡湿粉唇。阿尼斯尽管内心焦虑不已，还是依照她的指示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小刀放在地上的声音、轻微的衣服磨擦声，以及秋弥往前一步的气息。阿尼斯的心跳加速，用力紧闭双眼。
然后，他听见秋弥低喃的声音。
咒文。
儿时玩伴透明清澈的声音宛如宣读祭神的祝词，奏出古老旋律。那是一种引人昏睡，却又觉头脑清醒的神奇旋律。在呼吸之间，她的声音化为手指，画过阿尼斯身上，进入体内。
“阿——”
秋弥的反应强烈。
圆睁的杏眼倏地眯细，震撼在瞬间闪现又急遽消逝，全身进而自然流露出坚定而又不显顽强的气息。
她伸直背脊，脸上浮现诚挚的神情。这可能是她一直以来害怕，又早知会被问到的问题。
她直直回望阿尼斯的双眼，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阿尼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图伟转生。”
听到秋弥的回答，阿尼斯点了点头。
阿尼斯一脸正经。面对这冒失的问题，既然儿时的玩伴选择诚实以对，他也必须同样诚心接受。
“你完全没有关于图伟的记忆吗？”
“对。真要说起来，现在的咒术无法证明图伟是不是真的转生，更不可能知道转生的对象是不是我……你已经听到和我有关的谣言了吗？”
秋弥确认道。阿尼斯点头，应了声“嗯”。
“其实，我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个谣言，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实际上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谣言，我也不太清楚。我问过父亲，只是他不肯告诉我。不过，打从我一出生，这个谣言就已经传开来了。”
“一出生就在传了？不是自从知道你的天赋特别优秀之后才开始传的吗？”
“对，我的天赋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别误会了，我自认努力过人，因此小有名气。事实上，谣言也因此传得更是沸沸扬扬……至少，从我懂事以来，就有谣言认为我是图伟转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尼斯沉吟着，含糊应道。
他现在才知道童年玩伴的秘密。秋弥不单纯是本家的继承人，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图伟转生”这个包袱就与她如影随行。
他记起自己刚才向弥赛亚说过的话。“不只是魔法部，整个社会都会齐声谴责你哥哥，他必须在这样的环境底下独自苟活。”——讽刺的是，劝阻弥赛亚的这句话不正好可以套用在秋弥身上吗？
她被认为是咒术界的禁忌，凯尔家的污点。
这十六年来，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阿尼斯无法想象。
“……生在凯尔本家，被推举为下任当家，‘也许’是图伟转生的存在——这就是我。所以我不能放着她不管，要是我放任她为所欲为，就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的立场。”
说完，秋弥空虚地笑了笑。她笑得宛如放下肩膀重担，直率而且真诚。
只不过，挂在她脸上的是自嘲的笑容。
“……我可以说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我的立场复杂，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与希望，也许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形代，像守护灵一样的人。”
“秋弥……”
儿时玩伴空虚的笑颜深深刺入阿尼斯的胸口。
只有形代，没有灵魂的守护灵。这句话在阿尼斯的脑里唤起玛拉的身影。
玛拉是守护灵。但是他从不认为玛拉没有灵魂。
另一方面，秋弥是人，却认为自己没有灵魂。
像人一样的守护灵，像守护灵一样的人。
然而——
“我真搞不懂。”
“……咦？”
秋弥吓得身子一颤——因为阿尼斯目光凶狠地盯着秋弥。
“我实在不懂，守护灵也好，人类也罢，两者又有多大分别？我刚才提到的玛拉，她其实是个守护灵。就算这样，玛拉还是玛拉。你也一样吧，秋弥？你就是你啊。还是说，我认识你的这些时光都是个骗局？全部都是虚构的吗？”
“阿、阿尼斯……”
阿尼斯朝瞠目结舌的秋弥怒吼——“不。”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那也就算了，反正我就是蠢，不懂得一一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何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是真是假，总有个最重要的部分存在吧？”
阿尼斯努力说出心中的想法，而这些话有一半是对自己说的。
在跑到这里的途中，有个疑问不停折磨着他。他最后选择正视这个疑问，直接面对问题，细细思量，接受自己得出的答案。
一回神，他已是泪流满面。
自从玛拉消失后，这是他第一次落泪。有个滚烫的东西从冻僵的身体某处溢了出来，滑落面颊。
“阿尼斯……”
秋弥尽管不知所措，目光还是牢牢盯着阿尼斯。
她没有因为顾虑阿尼斯的感受，把视线别到一旁。她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能移开目光，专注地守望着迷惘、犹豫，虽然跌跌撞撞但还是勇往直前的童年玩伴。
阿尼斯拿这个少女有些没辙﹒他强颜欢笑，拭去泪水。
“反、反正就是，你居然敢说自己没有‘自我’？你顽固又爱生气，而且老是在说教——你打算把这些全推说是立场的错吗？那就是你在说谎了，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厚脸皮啊？”
“我、我才没有……！”
秋弥一口否认。她的双颊染上绯红，但也没有强力反驳，看来她其实也有自觉。
阿尼斯觉得有些可笑，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和他视线交会的秋弥也被他的笑容传染，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注意到，自己和秋弥的距离缩短了。
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候——她是个老跟在阿尼斯背后，对阿尼斯百依百顺的小女孩。
在了解许多事情过后，从前的那个女孩子和眼前的少女在阿尼斯心中重叠、相连。过去与现在合而为一，原本高高在上的童年玩伴，此时在他眼里的模样较以往更加鲜明。
“……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生在凯尔本家，被推举为下任当家，也许是图伟转生——这些都这不是你，应该要说，这些也都是你的一部分。烦恼没有自我的人是你，顽固、爱生气、老在说教……这些全都是你，其他一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部分，以后也会继续增加，把这些部分全部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秋弥。”
阿尼斯说着，朝秋弥点了个头。
秋弥眨也不眨一眼，坦率地小小应了声：“嗯……”
阿尼斯原本不知道玛拉是守护灵，但就算知道了她的真实身分，昔日的玛拉也不会就此消失。
秋弥也一样。就算知道了关于她的谣言，那个易怒又任性的儿时玩伴秋弥也不会就此不见。而且，童年时的秋弥现在不正在眼前吗？
烛蕊在火光中发出微弱响声。
阿尼斯深深吸了口气。
他红着眼，伸直背脊，挺起胸膛。
“秋弥，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阿尼斯的口气严肃，秋弥提高警觉，再次绷紧了脸。
“……你就算阻止我也没用，我还是会去祭坛，因为‘这就是我’。”
“这我很清楚了，我不会阻止你。我要拜托你的不是这件事。”
“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和我一起去祭坛，你不是说服失败了吗？你这么担心我，我很感谢，不过要带你——”
“秋弥。”
阿尼斯打断秋弥充满歉意的话语，说出自己的请求。
“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吧。”
☆
秋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尼斯神情严肃，又再重复说了一次。他清楚道出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说出的话——长年来搁在心上的那句话。
“拜托你了。现在就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吧。”
只能这么做了，阿尼斯心中暗忖。
秋弥不打算带外行人到咒术战的战场上，但她既然有为尽凯尔家责任牺牲的觉悟，就不可能不理会搬出分家“家规”的阿尼斯。阿尼斯想与秋弥共同行动，这是唯一的手段。
秋弥僵在原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她的脖子僵硬，睁大了双眼，凝视阿尼斯的脸。她愣了一会儿，才勉强自己移开紧盯着阿尼斯的视线，望向地板。
“……你还记得吗？”
“咦？当、当然啊。你不也说我是骗子——”
“……也就是说，你懂我说那话的意思啰？”
“那、那当然……”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秋弥猛一踏地站了起来。阿尼斯吓了一跳，抬头仰望儿时玩伴。
秋弥的黑发凌乱，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狠狠瞪视阿尼斯。
“……既然这样，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
由于过于激动，她甚至无法把话说清楚。
她紧抿双唇，双手握拳，用力到手指泛白，接着她转身背对阿尼斯，像是怕再这么看下去，
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烛火微光映照出童年玩伴的轮廓。
穿着白衣的背影激烈颤抖。
阿尼斯一时说不出话，他没料到秋弥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
可是——
——秋弥，你……
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句话狠狠刺入阿尼斯胸口。
秋弥一直担负着凯尔家继承人的责任，不仅如此，图伟转生的谣言始终纠缠着她。在这种情况下，阿尼斯原已答应要成为秋弥的守护灵，却又擅自毁约。
反正不过是儿戏而已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相当随便。
但是，秋弥不同。她忍受周遭的压力，坚持相信，持续等待。
秋弥痛骂的那句“骗子”，让阿尼斯感到愧疚，但是他从没想过，那个顽强的秋弥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含泪骂他骗子。
——所以她才会指责我……
也许她说得没错，自己实在提得太迟。
不过，就算迟——
就算迟，也不能退缩。
“……你听我说，秋弥。”
阿尼斯挺直背脊﹒娓娓道来。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到学校上学，过着游手好闲，再平凡不过的日子，我就是喜欢这种生活。我既不是见***母也没啰唆，还有相处起来轻松自在的朋友，我本来以为这样就好了。”
他朝秋弥的背影呐呐说着。他一边在心中重新整理向玛拉说过的话，一边吐出话语。
“不过，我错了。就算我不是见鬼，出身又是分家，我还是凯尔家的一份子。这次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选择逃避自己的结果。刚才我告诉过你的话也可以套用在我身上，凯尔阿尼斯——就是我，这点无庸置疑。”
这是玛拉一再说过的话，是她就算和阿尼斯大吵大闹，也坚持要告诉他的话。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一点，我觉得自己终于想通了。”
我想为玛拉报仇。
我想阻止弥赛亚的恶行。
我想尽力——就算只有微薄之力——保护秋弥。
阿尼斯现在心里只有这些念头。
“所以，秋弥，让我成为你的守护灵，我也该尽我应尽的责任了。”
拜托你——阿尼斯朝儿时玩伴的背影请求。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若认为有错，则加以改正。
在虚实交错的世界里，要这么做看似简单，也许是万般困难。但是到头来，除了努力一一面对，也没其他方法可行。
错了又错，一再受伤。
然后重新思考，找寻属于自己的答案。
半晌过后——
秋弥的背不再颤抖，身体也逐渐放松。
她低声唤了一句：“——蠢虎。”
“咦，”
秋弥哑着嗓子，低声轻呼，听见阿尼斯回问，也只答了句“……没什么”，便缓缓转身面向阿尼斯。
秋弥背对幽微烛光，脸庞再次笼罩在阴影里。在背光的脸上，澄澈的眼瞳正盯着童年玩伴。
白衣巫女摇晃黑发，单膝跪在阿尼斯面前。
“……你确定吗？”
“对。”
“不只是现在，你将终生成为凯尔——我的守护灵，你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有。”
不管是人还是守护灵，凯尔阿尼斯就是凯尔阿尼斯，过去喜欢的日子并不会因此消失。
“我不会再说谎了。”阿尼斯说。
听到这句话，秋弥阖上了眼。
一阵沉默过后，她的嘴角挂起淡淡笑意，睫毛轻眨。
“……当然，毕竟守护灵说谎是要接受惩罚的。”
秋弥一说，便露出同时带着温柔和凶狠的眼神，瞪向阿尼斯。阿尼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心头一惊。
接着，她的目光转为严厉。
“我知道了。那么——阿尼斯，我在此任命你为我的守护灵。”
秋弥郑重宣告，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的阿尼斯面前拔刀出鞘。
烛火在钢铁上舞动。
秋弥把小刀拿近唇边，接着轻吻刀刃，让刀刃滑过双唇。
“秋、秋弥！？”
“……闭上眼睛。”
秋弥的口气严肃，鲜血濡湿粉唇。阿尼斯尽管内心焦虑不已，还是依照她的指示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小刀放在地上的声音、轻微的衣服磨擦声，以及秋弥往前一步的气息。阿尼斯的心跳加速，用力紧闭双眼。
然后，他听见秋弥低喃的声音。
咒文。
儿时玩伴透明清澈的声音宛如宣读祭神的祝词，奏出古老旋律。那是一种引人昏睡，却又觉头脑清醒的神奇旋律。在呼吸之间，她的声音化为手指，画过阿尼斯身上，进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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