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密室之谜
（一）
陆小凤在水底下一直被人拖着走，根本无法呼吸换气。
他只知道神秘人的手法很巧妙，自己的腰和双臂被人从后挟紧，根本无从发力，就算陆小凤穴道未封，武功还在，他也未必可以挣脱出去。
陆小凤看不到这个神秘人的正面，但神秘人的武功和出手却有些熟悉。
然后陆小凤就发现了第二件奇怪的事：神秘人拖着陆小凤在水下划潜，但他前进的速度居然比鱼还要快。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他能够在水中高速前行，这又是一种什么神奇的武功？
※※※
就在陆小凤快要被自己的气憋死的时候，神秘人终于松开手，然后陆小凤就发现自己已经浮上了水面。
他首先看到的是满天的星光。
星光如此灿烂，生命如此美好，陆小凤仰躺水面，望着遥远的星空，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开。
旁边有个人说道：“你说救人有什么好？千辛万苦把人救出来，人家居然看都不看你一眼。”
陆小凤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就算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知道是你，老实和尚。”
星光下老实和尚的笑容居然很有些潇洒可爱的样子，他用一个大大的光头挡住陆小凤望向天空的目光，道：“救你的人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不可以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似乎很不满意老实和尚的笨问题，摇着头道：“司空猴精在船底引开宫九，所以你才有机会救我，而你从后面拖走我的手法，应该就是你上次交手时候用过的扶桑柔道。”
老实和尚又道：“在水底下我拖着你，还跑得那么快，这门高深的功夫你一定不懂。”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功夫，而且你也不用花力气，只不过你的腰间绑了一条长绳，远处有人交替扯动，就这么简单。”
老实和尚道：“如果你能够说出扯动绳缆的人是谁，我就真的佩服你。”
陆小凤道：“这个人我也认识？”
老实和尚道：“当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陆小凤道：“既然是老朋友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鹰眼六加一。”
鹰眼老七那只盘根错节的大手出现在陆小凤面前，然后两只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
※※※
船在划动，划碎了水面上的星天。
陆小凤站在舢板上，现在他仍然可以看到百丈之外的太平王府官船，只是隔得太遥远，原本宏伟瑰丽的七宝官船似乎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亮点。
也许那边正乱作一团，忙着修补船底的破洞。
——沙曼和小玉是否也在太平王府的官船上？
——曜仪宫主怯弱的身躯会不会受到惊吓？
陆小凤决定暂时忘记这些事，他突然扯起老实和尚的衣领，把老实和尚摔入水里。
老实和尚叫了起来：“你凭什么欺负老实人？”
陆小凤笑道：“你肯定很久没有洗澡，所以我请你洗一个澡，然后有很多话要问你。”
老实和尚爬回小船，气鼓鼓地说：“澡我已经洗过，有什么就问吧。”
陆小凤道：“哪有这么快就洗完的？”
老实和尚道：“对和尚而言，洗一洗心就够了。”
陆小凤回味着老实和尚关于“洗心”的话，一时无语。
※※※
“和尚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就算和尚不冤枉你，你也逃不出宫九的手段。”
“和尚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不老实？”
“因为和尚有一个新的身份。”
“什么身份？”
“我现在的新身份是老头子的心腹爱将。”
“哪个老头子？”
“你可以叫他吴明，也可以叫他作宫九的父亲。”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天前，我们还在无名岛的时候。”
“那个岛没有名字吗？”
“你怎么又变笨了，老头子明明姓宫，却自称吴明，那就是说他想做一个无名的人，所以那个岛当然就叫做吴明岛或者无名岛。”
“你为什么要当别人的手下？”
“老头子和我谈了一席话，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我甘愿做他的手下，是想辅助他，完成他的理想。”
“他不是杀手组织的首领吗？”
“我佛如来有千手千眼，对老头子来说，杀手头领只是他万千身份中的其中一个。”
“你说老头子有一个很宏大的理想，为什么他不跟我说？”
“因为陆小凤不老实，和尚才老实。”
“他到底有什么伟大的想法？”
“这只能由老头子亲自说，但我敢保证，那绝对是一个前人从未到过的境界。”
“你真的不说？”
“和尚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为什么老实和尚说老头子打算实现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境界？
——吴明？无名？陆小凤眼中的小老头，老实和尚口中的老头子，宫九和牛肉汤的父亲，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还有什么秘密？
老实和尚推了推陆小凤，道：“睡着了？”
陆小凤嘴巴动了动，其实他还想再问一问有关沙曼的事，但他没有问。
他也不敢问。
如果陆小凤真的问了沙曼的事，那么整个故事可能就会有着完全不同的结局，只可惜他没有这样做。
——人生的命运，又或者世间的悲剧喜剧，可能就在某一次“是”或者“否”的选择中发生改变。
更何况，就算陆小凤想问也来不及了，鹰眼老七已经沉声说道：“上岸，等司空摘星。”
（二）
岸边岩石嶙峋，夜色中看来就如同是择人而噬的猛兽，鹰眼老七刚刚把小船藏在岩石丛中，司空摘星就到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宫九过后，分头走。”
转眼间司空摘星已经再度没入夜色之中，陆小凤却留意到司空摘星身上有几点血痕，只不过他往前飞跃的身法仍然快如闪电，现在陆小凤终于知道，若论提纵轻灵，司空摘星绝对在他之上。
以司空摘星这样敏捷的身手依然被宫九所伤，宫九的武功岂非更是可怕？
※※※
陆小凤刚刚伏身岩石背后，就看到一道白色人影在不远处掠过。
还在无名岛的时候，沙曼就说过宫九极善追踪和捕猎，现在陆小凤终于见识到宫九的手段。
夜色朦胧，宫九依然对司空摘星紧追不放，那是因为他可以嗅出司空摘星受伤时候留下的轻微的血腥味。
这种本事陆小凤也做不到。
过了很久，陆小凤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他拍了拍鹰眼老七的后背，却发现鹰眼老七的背后也已经被冷汗打湿一片。
“你说司空摘星会不会有事？”鹰眼老七浓浓的眉毛就快拧成了一条线。
陆小凤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不会有事的。”
鹰眼老七握着陆小凤的手说：“镖局出事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我找到狐狸窝的时候你已经出海了，所以我只好找司空摘星帮忙。”
陆小凤道：“这猴精虽然心黑，倒也是个热心人。”
鹰眼老七道：“这次能够从船底把你救出来，也是因为他的本事。”
陆小凤道：“这算什么本事，他就是一个大偷，本就应该跑得比别人快一点，出手比别人巧一点。”
老实和尚插口道：“他和司空摘星是上辈子的死对头，你不用指望陆小鸡会为司空摘星说上一句半句好话。”
陆小凤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没想到司空猴精居然连掘墓破穴的本领也会那么一点。”
老实和尚道：“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却很佩服他，是不是？”
陆小凤当然清楚，能够在水底下，从一艘七宝官船的船舱里准确找到一个人的方位，然后划出一个尺寸适合的缺口，趁着海水倒灌的一瞬间将陆小凤从船里头拉出来，这是一种很巧妙很讲究的技术，虽然源出盗墓开穴，但却比陆地上的同样操作难上百倍。
鹰眼老七又叹了一口气，道：“司空大侠已经是不世的奇才，可惜连他也查不出劫镖案的线索，解不开秘室之谜。”
陆小凤道：“你放心，镖银的下落我有线索。”
鹰眼老七的声音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有些发抖：“线索在哪里？”
陆小凤看了老实和尚一眼，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出来，但破案的关键就在吕洞宾身上。”
鹰眼老七道：“吕洞宾？被狗咬过的吕洞宾？”
陆小凤道：“吕洞宾就是小王爷最信任的吕纯阳，也就是刚才追杀司空摘星的宫九，我没猜错的话，秘室杀人的真凶也是这个吕真人。”
鹰眼老七道：“要不要把你的猜测告诉小王爷？”
陆小凤道：“有用的话我在狐狸窝的时候就已经说了，现在我首先要解开秘室之谜，如果同时能够查出秘室杀人时候那位纯阳先生的去向，这样就可以反过来证明他是真凶，整件事才真正有了突破口。”
鹰眼老七道：“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回太平王府，我们走。”
鹰眼老七道：“去哪？”
陆小凤道：“老鹰当然要回自己的鹰巢。”
（三）
鹰巢，秘室。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他的驻地就叫“鹰眼”，太行山劫案发生之后，崔诚作为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端阳节后第一天的正午，就已经由镖局的人秘密送入鹰巢。
初到鹰眼的时候崔诚仍然昏迷不醒，可是五月初七那天崔诚已经醒过一次，也能够勉强进食汤药，虽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也问不了话，但只要他不死，镖局劫案的谜团就有机会迎刃而解。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初八那天的早上，小王爷和鹰眼老七打开重重铁栅进入秘室，却发现崔诚、程中和萧红珠已经变成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随行的叶星士是江湖公认的四大名医之一，他谨慎地查了又查，验了又验，然后才正式公布死因。
“致命的刀伤在肺叶下端，一柄极薄极快的刀从那里刺入，血液大量回流胸腔致使伤者即时死亡，皮肤外层不见伤口，是因为凶手出刀极快，一刺即收，就在鲜血涌出伤口之前，刀口的皮肤已经愈合，所以尸体外表没有刀伤，现场也没有血迹留下。”
※※※
现在陆小凤就躺在崔诚生前睡过的床上，望着头顶的花岗岩石发呆。
那是他曾经重点检察的对象，他甚至用壁虎游墙功爬上去，然后逐寸逐寸摸索那里的岩石，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任何房子都不可能是完全的密室，至少通风口一定是有的。
通风口就在头顶，但通风的管道只有拳头大小，陆小凤曾经设想过凶手利用通风管投掷可以用绳索回收的飞刀，但通风管道在高空水平放置，所以陆小凤设想的杀人方法不可能成立。
直到目前为止，陆小凤只能承认这里的确是一个绝对的密室，密室由一座花岗岩洞镂空中部而成，没有暗栈，没有机关，唯一的通道只能由“鹰眼”进入。
从鹰眼到秘室必须经过五道栅栏，每道栅栏都有明哨暗哨卫士看守，其中第二和第四道栅栏有“囚龙石”，一旦变故发生，千斤巨石就会放下，将第二道或者第四道关卡变成密室中的密室。
劫案发生之后，中原十三镖局和鹰眼老七联合精选了一百零八名忠诚英勇的卫士进驻鹰巢，他们分四班轮换，严守着鹰眼通道和秘室。
轮班的制度很严密，不但每一个岗哨和每一个班次的人员搭配极其考究，而且没有人事先知道自己下一轮的编制，他们当中有可能轮空，也有可能连续值守两或三轮，当值的卫士更是在轮换前一刻才知道自己负责守卫的岗位，其余时间他们全部集中在鹰巢待命，杜绝一切外界的接触，可就是这样严密的防护，凶手还是杀死了崔诚，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这一百零八名卫士仍然留驻鹰巢，在未曾解开秘室杀人之谜之前，他们任何一个都不能离开。
他们都是因为足够赤胆忠心而被选中的勇士，可如今却像是重犯死囚一样单独禁闭，所以他们的怨气都很重，在陆小凤重新提问案情的时候，这一百零八个人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看，可是陆小凤一定要这样做，他必须从这些人的口供当中找出任何微小可疑的地方，作为破案的契机。
可以确认的是，直到五月初七晚上亥时，崔诚仍然活着，那一晚在秘室门口的十二名守卫都可以证实这一点，之后鹰眼老七曾经进入过秘室察看崔诚的伤情，因为两三个时辰后小王爷也会亲自上门，所以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妥帖稳当，万无一失。
一百零八份口供备录就枕在陆小凤的头下，只可惜每份口供大同小异，看不出任何跷蹊可疑的地方，但是陆小凤决定再看一次。
※※※
放在最上面的那份笔录是陆小凤审讯的最后一份口供，来自唐东，他也是五月初七晚轮值守卫在秘室门口的十二名护卫之一。
有关的档案和审讯记录如下：
（唐东，男，三十四岁，直属镇远镖局旗下关西分舵，擅长武器：雁翎刀、链子枪）
陆小凤道：“唐东？”
唐东道：“是。”
陆小凤道：“五月初七晚你在什么地方？”
唐东道：“鹰眼第五道关卡，负责秘室门外区域。”
陆小凤道：“当值的时辰呢？”
唐东道：“我负责两班，从当日亥时到第二天辰时末。”
陆小凤道：“秘室里有什么人？”
唐东道：“程三寨主、萧夫人和一个不知名伤者。”
陆小凤道：“期间有没有人进入？”
唐东道：“有，约在子时三刻，十二连环坞总寨主曾经进入秘室，然后在半个时辰后离开。”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是否独自进入秘室？”
唐东道：“不是，随行还有一名大夫。”
陆小凤道：“这大夫你认不认识？”
唐东道：“从未见过。”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离开的时候，这个大夫是不是一齐离去？”
唐东道：“是。”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离开之后，秘室里的人是不是仍然在生？”
唐东道：“总寨主离开第五道关卡的时候，萧夫人还隔着栅栏挥手道别，之后总寨主拉上栅栏，用锁链锁上。”
陆小凤道：“秘室的房门呢？是否由萧红珠亲自合上？”
唐东道：“是的，我看着萧夫人合上房门，还听到门栓在里面闩上的声音。”
陆小凤道：“房门关上之后有没有再打开过？”
唐东道：“没有，直到第二天早上，总寨主和太平王世子抵达后，栅栏和房门由总寨主亲手开启。”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当晚离开之后还有什么异常情况？”
唐东道：“总寨主离开之后，萧夫人的心情似乎不错，隔着门都能听到萧夫人在哼唱小曲。”
陆小凤道：“都唱了些什么曲子？”
唐东道：“大约是一些‘良辰美景奈何天’和‘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类。”
陆小凤道：“然后呢？”
唐东道：“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夫人没有再唱，里头的灯光也熄灭了，估计萧夫人就在这个时候就寝。”
陆小凤道：“期间还有什么特别情况，例如特殊的气味或者烟雾？”
唐东道：“没有。”
陆小凤道：“完全没有？”
唐东道：“没有。要说稍有异常的话，那就是萧夫人唱曲的时候，不时夹杂几声咳嗽。”
陆小凤道：“你觉得萧红珠为人如何？”
唐东道：“萧夫人善待下属，心细如发。”
陆小凤道：“程中呢？”
唐东道：“程三寨主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言出必中。”
陆小凤道：“第二天早上，当鹰眼老七再次打开秘室大门的时候你还在不在？”
唐东道：“在。”
陆小凤道：“当时情况怎样？”
唐东道：“总寨主拍着门叫唤萧夫人的名字，但里面一直没有回应，最后总寨主用力撞开秘室房门，然后我们就听到他的吼叫。”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去看？”
唐东道：“有。我在门外看到总寨主用手摸索萧夫人的鼻息，然后抱着萧夫人的尸体哭喊。”
陆小凤道：“萧夫人的尸体在哪里？”
唐东道：“趴在桌上。”
陆小凤道：“其他人呢？”
唐东道：“程寨主和那个伤者躺在床上，叶神医把脉之后，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太平王世子摇了摇头，示意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陆小凤道：“小王爷一直没有进入密室？”
唐东道：“是的，世子原本是要进入的，可看到有人死了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门外，还用手帕捂着鼻子。”
陆小凤道：“还有没有补充？”
唐东道：“没有了。”
※※※
有关唐东的口供陆小凤看了已经不下十遍，他找不到可疑的地方，却偏偏觉着有些地方不妥，可是他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
当然，疑点还是存在的，在案发之前，一个郎中曾经和鹰眼老七一起进入秘室，这件事陆小凤当然不会放过，但鹰眼老七保证说这个大夫绝无可疑，因为他不是江湖中人，绝不会和劫案扯上关系，之所以把他带入秘室，是因为萧红珠连日照顾崔诚，自己没有休息好，反倒染上了风寒，咳嗽不绝，鹰眼老七还说，这个大夫由始至终不知道崔诚是谁，也没有接触过病床上的崔诚。
鹰眼老七和萧红珠感情极好，这一点陆小凤不但很清楚，而且内心深处也是很羡慕的。在这次事件中，鹰眼老七私送郎中为萧红珠诊治风寒，他没有向小王爷主动汇报，原因当然是担心小王爷的斥责，可是郎中和鹰眼老七离去之后，当值所有的护卫都可以证明萧红珠仍然在生，也就是说，秘室后来发生的命案，不可能和那个郎中有任何关系。
除此之外，叶星士出自少林铁扇门，德艺双馨，他是第一个接触崔诚尸体的人，而他对崔诚死亡时间的推断也是真实可信的，换而言之，凶案发生的时间大概在丑寅之间，也就是第二天清晨小王爷到达之前的两三个时辰之内。
——难道说真有一个隐形凶手，他在五月初七晚上尾随鹰眼老七和郎中进入秘室，杀人之后他一直藏于室内，因为他也没有办法逃走，直到第二天早上，当鹰眼老七再次开门进入秘室的时候，这个隐形人才施施然离开？
陆小凤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隐形人，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忽略了某个关键地方。
在陆小凤一生之中，他曾经遇过很多玄奇妖异的事，但最后都查出来是人为作祟，他也曾经遇过一个十分棘手，也十分难以解释的密室杀人案，最后他查出凶手就是死者本人，死者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方法假装自己被人杀害，以此报复他深爱过的妻子。
那当然是一个很悲惨也很凄美的故事，只不过像这种用自杀来制造密室杀人圈套的方法并不适用于鹰眼秘室——要做到崔诚那样身无伤痕尸无血迹，除了要有一把极薄极快的刀之外，持刀的人还必须有一双极稳极准的手，像这样的用刀高手，放眼天下武林，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就连鹰眼老七也做不到。
同样理由，这也证明了秘室里的萧红珠或者程中不可能在杀死对方之后自杀，因为他们更加使不出那种极快极准极狠的刀法。
——隐形的刀可以是冰块雕成的凶器，最后在空气中自行消失，但人呢？
——人不可能融化成水或者气体，凶手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在密室中杀人，然后又消失于无形呢？
※※※
陆小凤曾经见过一把其薄如纸的刀。
在太平王府官船的暗舱，宫九打算肢解陆小凤的时候，用的就是一柄极薄极锋利的刀。
如果宫九就是鹰眼秘室杀人案的凶手，他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近乎炫耀自己能力的方法来杀人？
——是不是因为宫九有洁癖，所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容许有一点血污流出来？
——还是说，由于某个特别的原因，所以宫九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杀人方法不可？
陆小凤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太行山劫镖案中的疑点，而这个疑点，无论是中原十三镖局、鹰眼老七和协助查案的司空摘星一直都没有留意过。
（三）
陆小凤在秘室来来回回走到第六十三圈的时候，鹰眼老七终于出现，他打开铜锁，拉开栅栏，走入密室。
陆小凤的眼睛在发着光。
“老七，你说过失镖事件就发生在五月初三晚上到五月初四清早之间，是吗？”
“是的。”
“判断的依据是初三晚上你在鹰巢接到镖队放出的平安信鸽，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信鸽的消息？”
“是，每天的起行、午休和投宿，镖队都会放出信鸽，一有异动，跟在镖队路线走的后援人员就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赶上去，出事那天，镖队失踪的消息就是经由后援队伍确认和发出的。”
“你认为失镖的地点就在镖队投宿的悦来客栈？”
“是。”
“但你们彻底搜索过悦来客栈的三十九间客房，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是的，我们也搜索过出事地点附近方圆二百八十里的太行山区。”
“崔诚就是在这间客栈的坑洞里面找到的吗？”
“是。”
“你们找到崔诚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
“是的，他身上的刀伤总共有六处。”
“但是客栈的老板并不知道崔诚什么时候躲入坑洞？”
“完全正确。”
“他甚至连镖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不错，店主说初四早上就已经不见了镖队，他还以为镖队连夜动身，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镖师和车队出出入入，客栈里的人会完全不知道吗？”
“店主说那晚睡得早，也睡得很沉，因为两天后就是端阳节，要准备的事很多，所以就比平时早了一点歇息。”
“这当然是因为劫镖的犯人下了迷药。”
“我们一百零三个镖师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他们轮班休息看护，就连吃的饭、喝的水都是互相分开的，如果连这样都着了道，那只能说这伙贼人绝不是普通人。”
“根据你们的推测，劫镖的人用迷药弄翻了镖队，然后连人带物一齐运走，但是崔诚很机警，半路逃了出来，最终他逃脱凶手的追杀，然后躲入客栈床下的坑洞，之后伤重昏迷，是吗？”
“你说的这些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你把它复述一遍，有意义吗？”
陆小凤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劫镖的时候根本不是五月初三的晚上，地点也不在悦来客栈，甚至说，失镖的地方可能也不在太行山！”
※※※
鹰眼老七怔住。
陆小凤继续分析道：“你们推断的依据是客栈老板的供词和昏迷不醒的崔诚，还有就是事发前夜收到镖队信鸽的报信，而我的想法不同，劫镖的人很可能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得手，他们为了隐瞒劫镖的事，故意扮成镖队沿着路线继续往前走，到了客栈之后他们放出信鸽，假报平安。你要知道，悦来客栈的老板虽然货真价实，可他又如何分得清一百个镖师的真假呢？”
鹰眼老七道：“那崔诚为什么躲入悦来客栈？”
陆小凤的语气十分肯定：“他不是自己躲进去的，而是昏迷之后被人塞入坑洞。”
鹰眼老七的手在握紧。
陆小凤接着道：“五月初三晚上，客栈里头的人睡得很沉，那当然是凶手下了迷药，但凶手的作用不是为了劫镖，而是把重伤昏迷的崔诚放入炕床底下，接下来他们把所有的假镖师假镖车脱去伪装，化整为零，各自散去，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假象，让所有人以为劫案就在此时此地发生。”
鹰眼老七倒吸一口冷气，继续问道：“如果这样的话，劫镖的人为什么不索性继续假扮下去？那样岂不是更加迷惑我们？”
陆小凤道：“再往前不远就会离开太行山，之后就是官道和市镇，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让那一百个人假扮镖师就太过冒险了，官道上人来人往，有可能会遇到一些镖局的熟人，而且市镇人口稠密，一百个假镖师的去向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留下，所以，凶手故意让你们认为劫镖事件发生在太行山里，而你们的搜索队伍也就会集中在太行山区，那里崖高林密，人烟稀少，最终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搜索时机，而这就是凶手想要的结果。”
鹰眼老七沉吟道：“那凶手为什么不索性杀死崔诚，造成崔诚护镖战死的假象？”
陆小凤道：“如果找到崔诚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那你们就会想，尸体有可能是贼人故意放入坑洞，目的就是把你们引入歧途。我敢说，就是因为崔诚没死，所以你们坚信劫镖事件发生不久，而不是怀疑镖银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失去。”
鹰眼老七道：“可是凶手这样做也很冒险，如果我们找到崔诚的时候他还能说话，那我们岂不是同样知道劫镖发生的真相？”
陆小凤道：“这一点我当然也想过，发生这件事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是崔诚本身被人收买，他受的伤虽然重，但只要救治得当就不会死。”
鹰眼老七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镖局里每一个人都是响当当的硬汉。”
陆小凤道：“第二个可能，凶手出刀伤人的手法很巧妙，可以让崔诚昏迷不醒却又不致于死亡，等崔诚伤好之后，凶手早已带着镖银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鹰眼老七道：“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为什么又要潜入密室杀死崔诚呢？”
陆小凤道：“这就是我还没有完全想通的地方。可能凶手算错了时刻，崔诚比他预期之中更早醒来，所以他一定要杀死崔诚，又或者凶手有绝对的把握秘室杀人，他故意用这种超出常人能力的手法，就是想带给我们一个信息。”
鹰眼老七道：“什么信息？”
陆小凤道：“凶手想向所有人强调他的存在，目的就是让你们认为崔诚的生死对于案情十分重要，这样你们就会陷入死胡同，误以为悦来客栈就是劫案发生的源头。”
※※※
鹰眼老七的手又在叩击桌上的木板，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虽然他不敢肯定陆小凤的推断是否百分百正确，但对于劫镖案情的分析，陆小凤的话无疑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怪不得以我们十三镖局和九帮七派的势力，居然一直查不出线索，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鹰眼老七沉吟着道。
“凶手最终目的就是把镖银送到海上，满打满算，最快也要四五天，所以凶手一定要把你们引入歧途，否则以你们的势力，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你们未必不能中途拦下这些镖银。”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相信，以凶手的能力和布局，他们不可能轻意让崔诚逃走，而且还被我们早一步找到崔诚。”
“所以崔诚只是凶手留给我们的假线索，而且还让我们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身上。”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
鹰眼老七用力握紧拳头，指骨间发出一串炮竹爆裂般的噼啪声响。
陆小凤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要感谢这个凶手。”
鹰眼老七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他？”
陆小凤道：“把崔诚送入鹰巢是谁的主意？”
鹰眼老七道：“是大家的决定，因为崔诚重伤不宜长途奔波，恰好鹰眼离事发地点只有半天路程。”
陆小凤道：“可是崔诚死在你的秘室，你就有洗脱不了的嫌疑。”
鹰眼老七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道：“是的。”
陆小凤道：“幸好凶手是一个自负的人，他喜欢炫耀自己，要杀人的话，一刀下去就可以了，可他偏偏化简为繁，就是不肯让自己沾上血腥，就因为凶手有这些疯狂的想法，反倒是排除了你监守自盗的嫌疑。”
鹰眼老七闷哼一声，道：“难道我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
陆小凤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很清楚鹰眼老七对萧红珠的感情。
鹰眼老七凝视着陆小凤，道：“如果当初我早一些找到你，这个案件就不会陷入僵局。”
陆小凤苦笑道：“可是老天却不肯放过我，我本想东渡扶桑领略异国风情，结果却偏偏上了那艘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贼船。”
※※※
世事当然不会这样巧合。
——陆小凤找上老狐狸的船，是因为狐狸窝原本就是少数具有远洋能力的港口，而老狐狸恰恰就是为数不多熟悉外洋水路的人，最重要的一点，在陆小凤生活的那个年代，民间的海运贸易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陆小凤打算漂洋过海，他的选择根本就不多，与此相类似，老头子计划把那些价值连城的赃物送到海外的孤岛，肯定也要选一艘本身就会经过无名岛附近水域的船。
所以，这许许多多的条件加到一起，就发生了那些惊险诡秘而又传奇的故事。
（四）
鹰眼老七已经听陆小凤说过无名岛上的遭遇，但是他没有催促陆小凤，因为他相信陆小凤，更加知道陆小凤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避风险的人，现在陆小凤还未有所行动，那是因为他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现在陆小凤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走，我们从太行山往回走，看看还能不能够查出线索。”
鹰眼老七拦住陆小凤，沉声道：“事情过了这么久，要查的都已经查过，我不认为那边还会有线索留下。这几天你不眠不休为我查案，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就留在这里，参破密室杀人的谜团，我会亲自上太平王府，向世子力陈利害，恳请放宽破案的期限。”
陆小凤紧紧握住鹰眼老七的手，道：“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解出密室杀人的手法。”
※※※
秘室大门再度合上。
陆小凤躺在床上，他听着鹰眼老七上锁和离开的声音，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的确需要休息，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但他却似乎没有留意到鹰眼老七离开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什么鹰眼老七要给大门上锁？
——之前陆小凤重组密室杀人场景，所以他要求鹰眼老七将秘室的房门锁上，现在陆小凤已经想到了案情的关键，为什么鹰眼老七还是把陆小凤锁禁在密室里？
——难道他在害怕陆小凤突然逃走？
陆小凤在水底下一直被人拖着走，根本无法呼吸换气。
他只知道神秘人的手法很巧妙，自己的腰和双臂被人从后挟紧，根本无从发力，就算陆小凤穴道未封，武功还在，他也未必可以挣脱出去。
陆小凤看不到这个神秘人的正面，但神秘人的武功和出手却有些熟悉。
然后陆小凤就发现了第二件奇怪的事：神秘人拖着陆小凤在水下划潜，但他前进的速度居然比鱼还要快。
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他能够在水中高速前行，这又是一种什么神奇的武功？
※※※
就在陆小凤快要被自己的气憋死的时候，神秘人终于松开手，然后陆小凤就发现自己已经浮上了水面。
他首先看到的是满天的星光。
星光如此灿烂，生命如此美好，陆小凤仰躺水面，望着遥远的星空，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开。
旁边有个人说道：“你说救人有什么好？千辛万苦把人救出来，人家居然看都不看你一眼。”
陆小凤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就算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知道是你，老实和尚。”
星光下老实和尚的笑容居然很有些潇洒可爱的样子，他用一个大大的光头挡住陆小凤望向天空的目光，道：“救你的人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不可以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似乎很不满意老实和尚的笨问题，摇着头道：“司空猴精在船底引开宫九，所以你才有机会救我，而你从后面拖走我的手法，应该就是你上次交手时候用过的扶桑柔道。”
老实和尚又道：“在水底下我拖着你，还跑得那么快，这门高深的功夫你一定不懂。”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功夫，而且你也不用花力气，只不过你的腰间绑了一条长绳，远处有人交替扯动，就这么简单。”
老实和尚道：“如果你能够说出扯动绳缆的人是谁，我就真的佩服你。”
陆小凤道：“这个人我也认识？”
老实和尚道：“当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陆小凤道：“既然是老朋友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鹰眼六加一。”
鹰眼老七那只盘根错节的大手出现在陆小凤面前，然后两只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
※※※
船在划动，划碎了水面上的星天。
陆小凤站在舢板上，现在他仍然可以看到百丈之外的太平王府官船，只是隔得太遥远，原本宏伟瑰丽的七宝官船似乎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亮点。
也许那边正乱作一团，忙着修补船底的破洞。
——沙曼和小玉是否也在太平王府的官船上？
——曜仪宫主怯弱的身躯会不会受到惊吓？
陆小凤决定暂时忘记这些事，他突然扯起老实和尚的衣领，把老实和尚摔入水里。
老实和尚叫了起来：“你凭什么欺负老实人？”
陆小凤笑道：“你肯定很久没有洗澡，所以我请你洗一个澡，然后有很多话要问你。”
老实和尚爬回小船，气鼓鼓地说：“澡我已经洗过，有什么就问吧。”
陆小凤道：“哪有这么快就洗完的？”
老实和尚道：“对和尚而言，洗一洗心就够了。”
陆小凤回味着老实和尚关于“洗心”的话，一时无语。
※※※
“和尚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就算和尚不冤枉你，你也逃不出宫九的手段。”
“和尚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不老实？”
“因为和尚有一个新的身份。”
“什么身份？”
“我现在的新身份是老头子的心腹爱将。”
“哪个老头子？”
“你可以叫他吴明，也可以叫他作宫九的父亲。”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天前，我们还在无名岛的时候。”
“那个岛没有名字吗？”
“你怎么又变笨了，老头子明明姓宫，却自称吴明，那就是说他想做一个无名的人，所以那个岛当然就叫做吴明岛或者无名岛。”
“你为什么要当别人的手下？”
“老头子和我谈了一席话，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我甘愿做他的手下，是想辅助他，完成他的理想。”
“他不是杀手组织的首领吗？”
“我佛如来有千手千眼，对老头子来说，杀手头领只是他万千身份中的其中一个。”
“你说老头子有一个很宏大的理想，为什么他不跟我说？”
“因为陆小凤不老实，和尚才老实。”
“他到底有什么伟大的想法？”
“这只能由老头子亲自说，但我敢保证，那绝对是一个前人从未到过的境界。”
“你真的不说？”
“和尚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为什么老实和尚说老头子打算实现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境界？
——吴明？无名？陆小凤眼中的小老头，老实和尚口中的老头子，宫九和牛肉汤的父亲，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还有什么秘密？
老实和尚推了推陆小凤，道：“睡着了？”
陆小凤嘴巴动了动，其实他还想再问一问有关沙曼的事，但他没有问。
他也不敢问。
如果陆小凤真的问了沙曼的事，那么整个故事可能就会有着完全不同的结局，只可惜他没有这样做。
——人生的命运，又或者世间的悲剧喜剧，可能就在某一次“是”或者“否”的选择中发生改变。
更何况，就算陆小凤想问也来不及了，鹰眼老七已经沉声说道：“上岸，等司空摘星。”
（二）
岸边岩石嶙峋，夜色中看来就如同是择人而噬的猛兽，鹰眼老七刚刚把小船藏在岩石丛中，司空摘星就到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宫九过后，分头走。”
转眼间司空摘星已经再度没入夜色之中，陆小凤却留意到司空摘星身上有几点血痕，只不过他往前飞跃的身法仍然快如闪电，现在陆小凤终于知道，若论提纵轻灵，司空摘星绝对在他之上。
以司空摘星这样敏捷的身手依然被宫九所伤，宫九的武功岂非更是可怕？
※※※
陆小凤刚刚伏身岩石背后，就看到一道白色人影在不远处掠过。
还在无名岛的时候，沙曼就说过宫九极善追踪和捕猎，现在陆小凤终于见识到宫九的手段。
夜色朦胧，宫九依然对司空摘星紧追不放，那是因为他可以嗅出司空摘星受伤时候留下的轻微的血腥味。
这种本事陆小凤也做不到。
过了很久，陆小凤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他拍了拍鹰眼老七的后背，却发现鹰眼老七的背后也已经被冷汗打湿一片。
“你说司空摘星会不会有事？”鹰眼老七浓浓的眉毛就快拧成了一条线。
陆小凤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不会有事的。”
鹰眼老七握着陆小凤的手说：“镖局出事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我找到狐狸窝的时候你已经出海了，所以我只好找司空摘星帮忙。”
陆小凤道：“这猴精虽然心黑，倒也是个热心人。”
鹰眼老七道：“这次能够从船底把你救出来，也是因为他的本事。”
陆小凤道：“这算什么本事，他就是一个大偷，本就应该跑得比别人快一点，出手比别人巧一点。”
老实和尚插口道：“他和司空摘星是上辈子的死对头，你不用指望陆小鸡会为司空摘星说上一句半句好话。”
陆小凤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没想到司空猴精居然连掘墓破穴的本领也会那么一点。”
老实和尚道：“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却很佩服他，是不是？”
陆小凤当然清楚，能够在水底下，从一艘七宝官船的船舱里准确找到一个人的方位，然后划出一个尺寸适合的缺口，趁着海水倒灌的一瞬间将陆小凤从船里头拉出来，这是一种很巧妙很讲究的技术，虽然源出盗墓开穴，但却比陆地上的同样操作难上百倍。
鹰眼老七又叹了一口气，道：“司空大侠已经是不世的奇才，可惜连他也查不出劫镖案的线索，解不开秘室之谜。”
陆小凤道：“你放心，镖银的下落我有线索。”
鹰眼老七的声音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有些发抖：“线索在哪里？”
陆小凤看了老实和尚一眼，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出来，但破案的关键就在吕洞宾身上。”
鹰眼老七道：“吕洞宾？被狗咬过的吕洞宾？”
陆小凤道：“吕洞宾就是小王爷最信任的吕纯阳，也就是刚才追杀司空摘星的宫九，我没猜错的话，秘室杀人的真凶也是这个吕真人。”
鹰眼老七道：“要不要把你的猜测告诉小王爷？”
陆小凤道：“有用的话我在狐狸窝的时候就已经说了，现在我首先要解开秘室之谜，如果同时能够查出秘室杀人时候那位纯阳先生的去向，这样就可以反过来证明他是真凶，整件事才真正有了突破口。”
鹰眼老七道：“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回太平王府，我们走。”
鹰眼老七道：“去哪？”
陆小凤道：“老鹰当然要回自己的鹰巢。”
（三）
鹰巢，秘室。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他的驻地就叫“鹰眼”，太行山劫案发生之后，崔诚作为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端阳节后第一天的正午，就已经由镖局的人秘密送入鹰巢。
初到鹰眼的时候崔诚仍然昏迷不醒，可是五月初七那天崔诚已经醒过一次，也能够勉强进食汤药，虽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也问不了话，但只要他不死，镖局劫案的谜团就有机会迎刃而解。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初八那天的早上，小王爷和鹰眼老七打开重重铁栅进入秘室，却发现崔诚、程中和萧红珠已经变成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随行的叶星士是江湖公认的四大名医之一，他谨慎地查了又查，验了又验，然后才正式公布死因。
“致命的刀伤在肺叶下端，一柄极薄极快的刀从那里刺入，血液大量回流胸腔致使伤者即时死亡，皮肤外层不见伤口，是因为凶手出刀极快，一刺即收，就在鲜血涌出伤口之前，刀口的皮肤已经愈合，所以尸体外表没有刀伤，现场也没有血迹留下。”
※※※
现在陆小凤就躺在崔诚生前睡过的床上，望着头顶的花岗岩石发呆。
那是他曾经重点检察的对象，他甚至用壁虎游墙功爬上去，然后逐寸逐寸摸索那里的岩石，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任何房子都不可能是完全的密室，至少通风口一定是有的。
通风口就在头顶，但通风的管道只有拳头大小，陆小凤曾经设想过凶手利用通风管投掷可以用绳索回收的飞刀，但通风管道在高空水平放置，所以陆小凤设想的杀人方法不可能成立。
直到目前为止，陆小凤只能承认这里的确是一个绝对的密室，密室由一座花岗岩洞镂空中部而成，没有暗栈，没有机关，唯一的通道只能由“鹰眼”进入。
从鹰眼到秘室必须经过五道栅栏，每道栅栏都有明哨暗哨卫士看守，其中第二和第四道栅栏有“囚龙石”，一旦变故发生，千斤巨石就会放下，将第二道或者第四道关卡变成密室中的密室。
劫案发生之后，中原十三镖局和鹰眼老七联合精选了一百零八名忠诚英勇的卫士进驻鹰巢，他们分四班轮换，严守着鹰眼通道和秘室。
轮班的制度很严密，不但每一个岗哨和每一个班次的人员搭配极其考究，而且没有人事先知道自己下一轮的编制，他们当中有可能轮空，也有可能连续值守两或三轮，当值的卫士更是在轮换前一刻才知道自己负责守卫的岗位，其余时间他们全部集中在鹰巢待命，杜绝一切外界的接触，可就是这样严密的防护，凶手还是杀死了崔诚，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这一百零八名卫士仍然留驻鹰巢，在未曾解开秘室杀人之谜之前，他们任何一个都不能离开。
他们都是因为足够赤胆忠心而被选中的勇士，可如今却像是重犯死囚一样单独禁闭，所以他们的怨气都很重，在陆小凤重新提问案情的时候，这一百零八个人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看，可是陆小凤一定要这样做，他必须从这些人的口供当中找出任何微小可疑的地方，作为破案的契机。
可以确认的是，直到五月初七晚上亥时，崔诚仍然活着，那一晚在秘室门口的十二名守卫都可以证实这一点，之后鹰眼老七曾经进入过秘室察看崔诚的伤情，因为两三个时辰后小王爷也会亲自上门，所以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妥帖稳当，万无一失。
一百零八份口供备录就枕在陆小凤的头下，只可惜每份口供大同小异，看不出任何跷蹊可疑的地方，但是陆小凤决定再看一次。
※※※
放在最上面的那份笔录是陆小凤审讯的最后一份口供，来自唐东，他也是五月初七晚轮值守卫在秘室门口的十二名护卫之一。
有关的档案和审讯记录如下：
（唐东，男，三十四岁，直属镇远镖局旗下关西分舵，擅长武器：雁翎刀、链子枪）
陆小凤道：“唐东？”
唐东道：“是。”
陆小凤道：“五月初七晚你在什么地方？”
唐东道：“鹰眼第五道关卡，负责秘室门外区域。”
陆小凤道：“当值的时辰呢？”
唐东道：“我负责两班，从当日亥时到第二天辰时末。”
陆小凤道：“秘室里有什么人？”
唐东道：“程三寨主、萧夫人和一个不知名伤者。”
陆小凤道：“期间有没有人进入？”
唐东道：“有，约在子时三刻，十二连环坞总寨主曾经进入秘室，然后在半个时辰后离开。”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是否独自进入秘室？”
唐东道：“不是，随行还有一名大夫。”
陆小凤道：“这大夫你认不认识？”
唐东道：“从未见过。”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离开的时候，这个大夫是不是一齐离去？”
唐东道：“是。”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离开之后，秘室里的人是不是仍然在生？”
唐东道：“总寨主离开第五道关卡的时候，萧夫人还隔着栅栏挥手道别，之后总寨主拉上栅栏，用锁链锁上。”
陆小凤道：“秘室的房门呢？是否由萧红珠亲自合上？”
唐东道：“是的，我看着萧夫人合上房门，还听到门栓在里面闩上的声音。”
陆小凤道：“房门关上之后有没有再打开过？”
唐东道：“没有，直到第二天早上，总寨主和太平王世子抵达后，栅栏和房门由总寨主亲手开启。”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当晚离开之后还有什么异常情况？”
唐东道：“总寨主离开之后，萧夫人的心情似乎不错，隔着门都能听到萧夫人在哼唱小曲。”
陆小凤道：“都唱了些什么曲子？”
唐东道：“大约是一些‘良辰美景奈何天’和‘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类。”
陆小凤道：“然后呢？”
唐东道：“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夫人没有再唱，里头的灯光也熄灭了，估计萧夫人就在这个时候就寝。”
陆小凤道：“期间还有什么特别情况，例如特殊的气味或者烟雾？”
唐东道：“没有。”
陆小凤道：“完全没有？”
唐东道：“没有。要说稍有异常的话，那就是萧夫人唱曲的时候，不时夹杂几声咳嗽。”
陆小凤道：“你觉得萧红珠为人如何？”
唐东道：“萧夫人善待下属，心细如发。”
陆小凤道：“程中呢？”
唐东道：“程三寨主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言出必中。”
陆小凤道：“第二天早上，当鹰眼老七再次打开秘室大门的时候你还在不在？”
唐东道：“在。”
陆小凤道：“当时情况怎样？”
唐东道：“总寨主拍着门叫唤萧夫人的名字，但里面一直没有回应，最后总寨主用力撞开秘室房门，然后我们就听到他的吼叫。”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去看？”
唐东道：“有。我在门外看到总寨主用手摸索萧夫人的鼻息，然后抱着萧夫人的尸体哭喊。”
陆小凤道：“萧夫人的尸体在哪里？”
唐东道：“趴在桌上。”
陆小凤道：“其他人呢？”
唐东道：“程寨主和那个伤者躺在床上，叶神医把脉之后，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太平王世子摇了摇头，示意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陆小凤道：“小王爷一直没有进入密室？”
唐东道：“是的，世子原本是要进入的，可看到有人死了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门外，还用手帕捂着鼻子。”
陆小凤道：“还有没有补充？”
唐东道：“没有了。”
※※※
有关唐东的口供陆小凤看了已经不下十遍，他找不到可疑的地方，却偏偏觉着有些地方不妥，可是他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
当然，疑点还是存在的，在案发之前，一个郎中曾经和鹰眼老七一起进入秘室，这件事陆小凤当然不会放过，但鹰眼老七保证说这个大夫绝无可疑，因为他不是江湖中人，绝不会和劫案扯上关系，之所以把他带入秘室，是因为萧红珠连日照顾崔诚，自己没有休息好，反倒染上了风寒，咳嗽不绝，鹰眼老七还说，这个大夫由始至终不知道崔诚是谁，也没有接触过病床上的崔诚。
鹰眼老七和萧红珠感情极好，这一点陆小凤不但很清楚，而且内心深处也是很羡慕的。在这次事件中，鹰眼老七私送郎中为萧红珠诊治风寒，他没有向小王爷主动汇报，原因当然是担心小王爷的斥责，可是郎中和鹰眼老七离去之后，当值所有的护卫都可以证明萧红珠仍然在生，也就是说，秘室后来发生的命案，不可能和那个郎中有任何关系。
除此之外，叶星士出自少林铁扇门，德艺双馨，他是第一个接触崔诚尸体的人，而他对崔诚死亡时间的推断也是真实可信的，换而言之，凶案发生的时间大概在丑寅之间，也就是第二天清晨小王爷到达之前的两三个时辰之内。
——难道说真有一个隐形凶手，他在五月初七晚上尾随鹰眼老七和郎中进入秘室，杀人之后他一直藏于室内，因为他也没有办法逃走，直到第二天早上，当鹰眼老七再次开门进入秘室的时候，这个隐形人才施施然离开？
陆小凤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隐形人，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忽略了某个关键地方。
在陆小凤一生之中，他曾经遇过很多玄奇妖异的事，但最后都查出来是人为作祟，他也曾经遇过一个十分棘手，也十分难以解释的密室杀人案，最后他查出凶手就是死者本人，死者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方法假装自己被人杀害，以此报复他深爱过的妻子。
那当然是一个很悲惨也很凄美的故事，只不过像这种用自杀来制造密室杀人圈套的方法并不适用于鹰眼秘室——要做到崔诚那样身无伤痕尸无血迹，除了要有一把极薄极快的刀之外，持刀的人还必须有一双极稳极准的手，像这样的用刀高手，放眼天下武林，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就连鹰眼老七也做不到。
同样理由，这也证明了秘室里的萧红珠或者程中不可能在杀死对方之后自杀，因为他们更加使不出那种极快极准极狠的刀法。
——隐形的刀可以是冰块雕成的凶器，最后在空气中自行消失，但人呢？
——人不可能融化成水或者气体，凶手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在密室中杀人，然后又消失于无形呢？
※※※
陆小凤曾经见过一把其薄如纸的刀。
在太平王府官船的暗舱，宫九打算肢解陆小凤的时候，用的就是一柄极薄极锋利的刀。
如果宫九就是鹰眼秘室杀人案的凶手，他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近乎炫耀自己能力的方法来杀人？
——是不是因为宫九有洁癖，所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容许有一点血污流出来？
——还是说，由于某个特别的原因，所以宫九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杀人方法不可？
陆小凤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太行山劫镖案中的疑点，而这个疑点，无论是中原十三镖局、鹰眼老七和协助查案的司空摘星一直都没有留意过。
（三）
陆小凤在秘室来来回回走到第六十三圈的时候，鹰眼老七终于出现，他打开铜锁，拉开栅栏，走入密室。
陆小凤的眼睛在发着光。
“老七，你说过失镖事件就发生在五月初三晚上到五月初四清早之间，是吗？”
“是的。”
“判断的依据是初三晚上你在鹰巢接到镖队放出的平安信鸽，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信鸽的消息？”
“是，每天的起行、午休和投宿，镖队都会放出信鸽，一有异动，跟在镖队路线走的后援人员就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赶上去，出事那天，镖队失踪的消息就是经由后援队伍确认和发出的。”
“你认为失镖的地点就在镖队投宿的悦来客栈？”
“是。”
“但你们彻底搜索过悦来客栈的三十九间客房，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是的，我们也搜索过出事地点附近方圆二百八十里的太行山区。”
“崔诚就是在这间客栈的坑洞里面找到的吗？”
“是。”
“你们找到崔诚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
“是的，他身上的刀伤总共有六处。”
“但是客栈的老板并不知道崔诚什么时候躲入坑洞？”
“完全正确。”
“他甚至连镖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不错，店主说初四早上就已经不见了镖队，他还以为镖队连夜动身，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镖师和车队出出入入，客栈里的人会完全不知道吗？”
“店主说那晚睡得早，也睡得很沉，因为两天后就是端阳节，要准备的事很多，所以就比平时早了一点歇息。”
“这当然是因为劫镖的犯人下了迷药。”
“我们一百零三个镖师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他们轮班休息看护，就连吃的饭、喝的水都是互相分开的，如果连这样都着了道，那只能说这伙贼人绝不是普通人。”
“根据你们的推测，劫镖的人用迷药弄翻了镖队，然后连人带物一齐运走，但是崔诚很机警，半路逃了出来，最终他逃脱凶手的追杀，然后躲入客栈床下的坑洞，之后伤重昏迷，是吗？”
“你说的这些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你把它复述一遍，有意义吗？”
陆小凤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劫镖的时候根本不是五月初三的晚上，地点也不在悦来客栈，甚至说，失镖的地方可能也不在太行山！”
※※※
鹰眼老七怔住。
陆小凤继续分析道：“你们推断的依据是客栈老板的供词和昏迷不醒的崔诚，还有就是事发前夜收到镖队信鸽的报信，而我的想法不同，劫镖的人很可能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得手，他们为了隐瞒劫镖的事，故意扮成镖队沿着路线继续往前走，到了客栈之后他们放出信鸽，假报平安。你要知道，悦来客栈的老板虽然货真价实，可他又如何分得清一百个镖师的真假呢？”
鹰眼老七道：“那崔诚为什么躲入悦来客栈？”
陆小凤的语气十分肯定：“他不是自己躲进去的，而是昏迷之后被人塞入坑洞。”
鹰眼老七的手在握紧。
陆小凤接着道：“五月初三晚上，客栈里头的人睡得很沉，那当然是凶手下了迷药，但凶手的作用不是为了劫镖，而是把重伤昏迷的崔诚放入炕床底下，接下来他们把所有的假镖师假镖车脱去伪装，化整为零，各自散去，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假象，让所有人以为劫案就在此时此地发生。”
鹰眼老七倒吸一口冷气，继续问道：“如果这样的话，劫镖的人为什么不索性继续假扮下去？那样岂不是更加迷惑我们？”
陆小凤道：“再往前不远就会离开太行山，之后就是官道和市镇，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让那一百个人假扮镖师就太过冒险了，官道上人来人往，有可能会遇到一些镖局的熟人，而且市镇人口稠密，一百个假镖师的去向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留下，所以，凶手故意让你们认为劫镖事件发生在太行山里，而你们的搜索队伍也就会集中在太行山区，那里崖高林密，人烟稀少，最终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搜索时机，而这就是凶手想要的结果。”
鹰眼老七沉吟道：“那凶手为什么不索性杀死崔诚，造成崔诚护镖战死的假象？”
陆小凤道：“如果找到崔诚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那你们就会想，尸体有可能是贼人故意放入坑洞，目的就是把你们引入歧途。我敢说，就是因为崔诚没死，所以你们坚信劫镖事件发生不久，而不是怀疑镖银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失去。”
鹰眼老七道：“可是凶手这样做也很冒险，如果我们找到崔诚的时候他还能说话，那我们岂不是同样知道劫镖发生的真相？”
陆小凤道：“这一点我当然也想过，发生这件事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是崔诚本身被人收买，他受的伤虽然重，但只要救治得当就不会死。”
鹰眼老七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镖局里每一个人都是响当当的硬汉。”
陆小凤道：“第二个可能，凶手出刀伤人的手法很巧妙，可以让崔诚昏迷不醒却又不致于死亡，等崔诚伤好之后，凶手早已带着镖银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鹰眼老七道：“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为什么又要潜入密室杀死崔诚呢？”
陆小凤道：“这就是我还没有完全想通的地方。可能凶手算错了时刻，崔诚比他预期之中更早醒来，所以他一定要杀死崔诚，又或者凶手有绝对的把握秘室杀人，他故意用这种超出常人能力的手法，就是想带给我们一个信息。”
鹰眼老七道：“什么信息？”
陆小凤道：“凶手想向所有人强调他的存在，目的就是让你们认为崔诚的生死对于案情十分重要，这样你们就会陷入死胡同，误以为悦来客栈就是劫案发生的源头。”
※※※
鹰眼老七的手又在叩击桌上的木板，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虽然他不敢肯定陆小凤的推断是否百分百正确，但对于劫镖案情的分析，陆小凤的话无疑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怪不得以我们十三镖局和九帮七派的势力，居然一直查不出线索，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鹰眼老七沉吟着道。
“凶手最终目的就是把镖银送到海上，满打满算，最快也要四五天，所以凶手一定要把你们引入歧途，否则以你们的势力，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你们未必不能中途拦下这些镖银。”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相信，以凶手的能力和布局，他们不可能轻意让崔诚逃走，而且还被我们早一步找到崔诚。”
“所以崔诚只是凶手留给我们的假线索，而且还让我们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身上。”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
鹰眼老七用力握紧拳头，指骨间发出一串炮竹爆裂般的噼啪声响。
陆小凤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要感谢这个凶手。”
鹰眼老七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他？”
陆小凤道：“把崔诚送入鹰巢是谁的主意？”
鹰眼老七道：“是大家的决定，因为崔诚重伤不宜长途奔波，恰好鹰眼离事发地点只有半天路程。”
陆小凤道：“可是崔诚死在你的秘室，你就有洗脱不了的嫌疑。”
鹰眼老七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道：“是的。”
陆小凤道：“幸好凶手是一个自负的人，他喜欢炫耀自己，要杀人的话，一刀下去就可以了，可他偏偏化简为繁，就是不肯让自己沾上血腥，就因为凶手有这些疯狂的想法，反倒是排除了你监守自盗的嫌疑。”
鹰眼老七闷哼一声，道：“难道我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
陆小凤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很清楚鹰眼老七对萧红珠的感情。
鹰眼老七凝视着陆小凤，道：“如果当初我早一些找到你，这个案件就不会陷入僵局。”
陆小凤苦笑道：“可是老天却不肯放过我，我本想东渡扶桑领略异国风情，结果却偏偏上了那艘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贼船。”
※※※
世事当然不会这样巧合。
——陆小凤找上老狐狸的船，是因为狐狸窝原本就是少数具有远洋能力的港口，而老狐狸恰恰就是为数不多熟悉外洋水路的人，最重要的一点，在陆小凤生活的那个年代，民间的海运贸易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陆小凤打算漂洋过海，他的选择根本就不多，与此相类似，老头子计划把那些价值连城的赃物送到海外的孤岛，肯定也要选一艘本身就会经过无名岛附近水域的船。
所以，这许许多多的条件加到一起，就发生了那些惊险诡秘而又传奇的故事。
（四）
鹰眼老七已经听陆小凤说过无名岛上的遭遇，但是他没有催促陆小凤，因为他相信陆小凤，更加知道陆小凤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避风险的人，现在陆小凤还未有所行动，那是因为他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现在陆小凤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走，我们从太行山往回走，看看还能不能够查出线索。”
鹰眼老七拦住陆小凤，沉声道：“事情过了这么久，要查的都已经查过，我不认为那边还会有线索留下。这几天你不眠不休为我查案，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就留在这里，参破密室杀人的谜团，我会亲自上太平王府，向世子力陈利害，恳请放宽破案的期限。”
陆小凤紧紧握住鹰眼老七的手，道：“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解出密室杀人的手法。”
※※※
秘室大门再度合上。
陆小凤躺在床上，他听着鹰眼老七上锁和离开的声音，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的确需要休息，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但他却似乎没有留意到鹰眼老七离开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什么鹰眼老七要给大门上锁？
——之前陆小凤重组密室杀人场景，所以他要求鹰眼老七将秘室的房门锁上，现在陆小凤已经想到了案情的关键，为什么鹰眼老七还是把陆小凤锁禁在密室里？
——难道他在害怕陆小凤突然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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