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思成空（三）

    眼看叶落在秋风里飞

    姿态美得令人心碎

    莫非结局要像这样才对

    总是无怨无悔

    总会有些往事让人无言以对

    爱情在现实里跌得粉碎

    为何在失去所有以后不是不能明白

    怎么会

    爱情已无路可退

    往事已不能追

    往事又怎堪回味

    爱到无路可退

    我的世界往下坠

    你却无视我的伤悲

    怎么会

    怎么会忘了那温柔的滋味

    怎么会

    怎么会相信你永不后悔

    怎么会相信你要将爱给谁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真的无法挽回

    若是你从不曾真心面对

    你深遂的眼眸里怎么会流泪

    读完那封并不太长的信，江天又看了日记和VCD。光盘里不仅录下了兰心与他交往这几年写下的日记，还录下了兰心的笑容和声音。他简直就看不下去了，但他还是一遍遍地看，像惩罚自己那样看。看得越多，他就越能感受到兰心对他的爱有多深。兰心的心已经被他深深伤害了，用兰心的话来说，是不可能再弥补好了。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兰心都是充满痛苦的。正如她日记中所说，江天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快乐！也许他的伤害是无意的，可是对于她来说却是致命的！

    读完光盘和日记后，江天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与兰心的交往。不管他怎样说服自己，兰心死了的事实还是常常让他从噩梦中惊醒。作为一个稳健成熟又事业有成的三十几岁的男人，他也曾多次遭遇激情，但他从来都只是远远地欣赏令他心仪的女孩或女人，从不会真正投入。而对于兰心，他却不可能不为之感动。他也承认与兰心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是带着几丝玩世不恭的态度，但并不能称之为逢场作戏。否则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只是奇怪，兰心那样聪慧的女子，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呢？她为什么竟会如此执着以致于选择了死亡呢？她这样结束年轻的生命值得吗？如果真是为了他而死，他真是羞愧难当了。他对她的情固然不是假的，却是在不可能影响他正常婚姻生活条件下的一种放纵，不是全身心投入，更不涉及结果。兰心真的会连这点都不明白吗？当初他一直以为兰心是现代开放的女孩子，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为了功利才和他这个做老总的好上的，谁知兰心偏偏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痴情女子！这怎么能让他不为之动容和震惊！他一直以为深圳的女孩子都是观念开放、缺乏责任感和不在乎结果的现代派，结了婚的女人都一样地在外寻求新的感觉，何况兰心还是个未婚女孩呢？

    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兰心是否有男朋友，后来知道有，也从来没想到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当他终于从日记中得知兰心为了他竟放弃了恋爱五年并准备结婚的男朋友时，他的心再不可能平静了。毕竟他江天还不是一个太坏的男人，他也不想让任何女人为他痛苦。如果他能在两年前就预见到今天的结局，他是宁可不被提升也不会去惹兰心的。他并不缺少女人陪他上床，有漂亮的妻子和一群如花似玉的女雇员围着他转，何苦要多一个兰心？不过，如果真的没有兰心，自己又真的能甘心居于人后吗？现在自己已经是鸿远集团的副总裁了，主管市场业务，手里掌握着好几个鸿远赚钱的实业，应该满意了。但这一切都离不开兰心的精心策划。如果当初在改组时被撤下来，他江天能够东山再起吗？

    去年兰心出国后，江天有时候也会想起兰心，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毕竟那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已婚男人难得的一次感情越轨，是一次短暂而美丽的奢侈和放纵。虽然整个事件都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敏感的楚雯，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可现在兰心死了，作为当事人的他，心里总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心再也不可能恢复昔日的宁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最后一次与兰心见面时她那无奈的饱含绝望的眼神，江天仍然止不住胆寒。

    那是怎样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啊，一如正在盛开的花朵，竟然会为了自己而早早地离开人世，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可以挽救她的，至少可以宁她不死。可为什么兰心辞职时他没有特别阻拦？手上的这封真情告白的信又为什么会迟来那么久？但他能怪邮政系统吗？即使他去法院上诉，人家问他，航空信到底耽误了你什么事，他能说那是自己曾经的情人的绝笔信吗？他很清楚自己是渺小的世俗的，所以从某方面讲，他根本就不值得兰心如此去爱。可是兰心偏偏就爱定了他，爱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限度。

    私下里他毫不否认自己确实利用了兰心的聪明才智与对自己的忠心，但也不能说他就一点也不爱他。当然，如果他把造成这一切的责任全部推给兰心或是命运的劫数，他依然可以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时间长了，所有的恩恩怨怨也会慢慢遗忘。可这个世界毕竟是有良心和公理存在的，根本不可能让一个负罪的人那么轻松地逃过惩罚，何况他江天也不是一个绝情之人。即使法律、道德都无从谴责他，至少良心上的烙印是深刻的，并且是常常会让他痛醒的那种深深的烙印。如今他与妻子白鸥的关系依然是貌似神仙夫妻的美满家庭，可他的不满足与无奈总像是抹不去的淡淡烟愁。他之所以从没想到要离婚主要还是为了儿子江浩，其实他经常会设想自己离开白鸥，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看见他成功又见证了他负心的城市。但他又是一个世俗的男人，他早已离不开商场中的一切，哪怕尔虞我诈，哪怕虚情假意，哪怕纸醉金迷，哪怕灯红酒绿。他早已融入了深圳的商圈，沾染了商人的习气，爱情注定是他生活中的点缀。然而，兰心，怎么会是那么傻的一个痴情女子呢？在深圳，也许一万个女孩中也找不出同样一个兰心了，竟然会让他遇见了，而且为他死去了！他的良心是永远都无法安宁了。

    江天已经沉默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几乎不怎么吃饭，也睡不着觉，本来吸烟不多的他一天竟要吸上一包半的烟。他也不去上班，用电话遥控一下公司的事就草草算了，根本不像他平日严谨的风格。至于这个星期公司的业务情况究竟如何，他似乎都懒得管了。楚雯多次因为急事打来电话，但十之八九都被他掐断。后来他干脆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偶尔出来上趟洗手间的时候，妻子白鸥注意到书房里面已经是乌烟瘴气。

    白鸥根本猜不透这到底是为什么。当然，她也知趣地没有去问。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江天的脾气。江天是那种肚里特别能装得下事的男人，他永远也不会向别人诉苦，包括自己的妻子。白鸥只是默默地接送儿子上学放学，一如既往地做好饭，叫他几声，如果不出来就算了。

    其实这次江天自己也不明白，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冷酷的人，不会为柔肠所打动，更不会为儿女情长而放弃事业。可是兰心留下来的日记和光盘，终于让他明白这世界还有真爱，那种不带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指望的爱。他久已麻木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之颤动，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再弥补，那么让他以特有的方式来纪念这一段逝去的感情又有什么错？他真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和兰心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可是他又害怕那样会更伤心。他是个男人，是企业的副总裁，他知道自己承担的责任有多大，他根本就不可能永远地逃避，更不能允许自己放纵自己的儿女私情。

    兰心曾是他的下属，一个曾倾心于他的女子。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对兰心只有一种男人对出色女人的欣赏和好奇，毕竟兰心是年轻漂亮而且聪明灵巧的女孩。对男人来说，欣赏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是很普遍的事，因而这种欣赏也可能是稍纵即逝的。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把这种一时的感觉发展成轰轰烈烈的爱情，何况兰心也绝非那种倾国倾城的女子。后来他之所以和兰心走得越来越近，毫无疑问是因为兰心提出的那个方案让董事长陆鸿远看中了，而当时他正处于一种事业上的非常状态。当时的他干好一点就可以升上去，干差一点就可能被别人替换掉。他当然要伺机而动，寻求新的突破点。

    于是他开始利用兰心，利用兰心的想法，利用兰心的聪明，更利用兰心对他的崇拜和爱。最后他的计划当然成功了。在集团的机构重组中，他顺理成章地成为鸿远集团下属企业商贸总公司的总经理。商贸总公司是由集团的主要利润来源，原来的总经理干得并不十分出色，但他从来没有什么明显的错误，也从没有背离过陆鸿远的意愿。但兰心为他带来的一些全新的构想，让他在关键时刻以绝对的优势取胜，他可能今天还是一个部门经理而已，怎么可能成为能够参加董事局会议的副总裁呢？

    可是就在他把商贸总公司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兰心却走了。兰心辞职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出国的事。只是在最后一次与她共餐时，江天明显地感到了她的异样。她的伤心无处不在，好象就是与他永别似的。当时两人告别时江天看见她绝望的眼神，他竟然有点庆幸她辞职了，否则继续留在公司他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凭他对女人的了解，他知道兰心的眼神背后满怀着对他的希望。而他是不可能给她希望的。

    他爱她，但不是兰心想要的那种爱；他要她，因为她不仅是个漂亮女人，更是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他希望他们的爱能够在一种安全的环境中继续生存发展，那样他在享受爱情乐趣的同时，事业也将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他的自私的，哪个人能够不自私呢？兰心爱他是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呢？这个话他没有问过，可是心里却不是没有怀疑过。深圳的女孩子哪个是不看重金钱和地位的？兰心难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江天才不会相信呢。

    他没想到兰心已经悄悄办好了去加拿大的移民。她在出发的前一天才给他寄了一封信，除了告诉他自己永远地走了，其它什么也没有说。江天读后就感到有些不妙，但由于工作太忙，也无暇考虑这些小事，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

    然而一年后的今天，兰心寄来的这张多媒体光盘竟成了她的绝笔！偏偏国际邮政似乎并不那么发达，等他收到这封挂号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兰心说的那个日子好几天，也就是他们相识三周年的纪念日。兰心就是打算那天自杀的。江天猜想兰心一定还是不甘心去死，否则她就不会提前寄这封信。可是她又一次失望了，临终前也未能见上心上人一眼。江天痛苦地闭上双眼，真的，这辈子他可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唯独这件事，让他很难摆脱良心的谴责，尽管也不能全怪他。但是这一切可以逃过别人的眼睛，毕竟逃不过自己的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