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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变天

    从望仙门出来便是宣和街,与西侧永安街以御街为轴南北互衬,两条大街也是极宽,但却不似御街那般肃穆,平日里是允许百姓穿行的,城中文武大员往日上朝时也多走这条路,外地人入城朝圣,也大多是在此路上远远的瞧上一眼。

    此刻尚未到申时,半挂在空中的火球仍然带着毒辣,晒的人头脑发昏,但宣和街上依然是人声鼎沸,车流往来,涿鹿繁华可见一斑。

    韩朝牧用手遮在额头,朝天上望了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得微眯起双眼,头顶很及时的出现了一扇伞面,替他将刺眼的光线尽数挡下,他这才放下手,感叹道:“往日总觉得这涿鹿城里太过嘈杂,让人不得清净,如今要走了,却又有些不舍,棉丫头你说,这算不算是忸怩作态?”

    见他如此自嘲,站他身后撑伞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才道:“公子,我觉得不是这样的,虽然将军一直说我们韩家是上原韩家,而不是涿鹿韩家,但公子从小就在城里长大,也没回过上原,所以我觉得涿鹿才是公子真正的家,离开家肯定是要难过的,我也觉得心里不好受呢。”

    韩朝牧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原来身后是一个有些清瘦的少女,看面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刚过韩朝牧肩头,此时正用力的举着伞,努力的让伞下的阴影覆盖到韩朝牧身上的每一处,自己嫩白的小脸却被太阳晒的通红。

    韩朝牧只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丝毫没有要接过伞的觉悟,边向前走,边抬起手指指点点,“我跟你说啊棉丫头,这人呢,就不能自个儿为难自个儿,既然想着难过,那就干脆不想,我就最见不得城里的那群穷酸秀才,整日伤春悲秋,让人看着便心烦,不如快刀斩乱麻,所以我决定了……”。韩朝牧大手一挥,豪迈道:“咱们现在就走。”

    小姑娘正亦步亦趋的跟着韩朝牧后头替他撑伞,因为身材娇小,跟不上韩朝牧的步伐,两条小腿倒腾的飞快,此时听他如此说,一下子愣在原地,诧异道:“啊?现在就走?”

    “怎么?有问题吗?”韩朝牧重新回到阳光下,扭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少女。

    少女回过神,连忙赶上去,又将韩朝牧重新遮住,着急道:“可是公子,今早出门的时候,夫人还说要等你回去用晚饭呢,而且我们也还没有收拾东西,这次要出门那么远,总要带上衣服盘缠吧,还得有马车护卫,听娴儿姐姐说外头可危险了,经常会有马匪山贼拦路,咱们两个人可应付不了,到时候要是公子出了什么好歹,夫人非得把棉儿打死不可。”

    棉儿一边走一边碎碎念,满脑子想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吓得手脚僵硬,一脸惊恐,心里想着公子一定是又头脑发热了,她自小就跟在这位不着调的公子后头,深知这位做决定时有多洒脱,事后就会有多后悔,用心良苦的在一旁劝着,指望着少爷能回头是岸。

    韩朝牧已经习惯了棉儿的碎碎念,兀自向前走着,不在意道:“没事儿,我带了银票的,肯定饿不着你,马车护卫都是累赘,树大招风,带着他们才不方便呢,而且我倒希望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毛贼,不然这一路得多无趣啊。”

    棉儿不说话了,以她对少爷的了解,知道自己是没法把他劝回去了,苦着小脸跟在韩朝牧后头走着,心里盘算着回来的时候怎么才能少挨几下手板心,连韩朝牧偶尔被阳光刺到脸上也顾不上了。

    韩朝牧被那阳光晃的烦了,索性把棉儿手里的伞拿了过来,随手扔在路边道:“行了,咱们这一路还不知道得走多远呢,你总不能一直给我撑着伞吧,手举的不酸呀,棉儿呀,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是,你说我要是带一堆行李,到时候你不得手提肩扛的,一路累也得把你累死了,就这样挺好,你就跟着少爷,咱们去见识下我大宁的大好河山,岂不快活?”

    棉儿听他这么说,心里稍活络了些,认命的道:“那将来夫人问起来的时候,少爷你可不能把棉儿卖了,棉儿可是拦过您的。”

    “好好好,指定不让你挨板子就是。”

    得到承诺,棉儿这才一收脸上的苦色,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跟着韩朝牧一路沿着宣和街向南而去…………

    ………………

    思政殿是宁皇宫中最为特殊的存在,这座长宽皆在十步左右的宫殿夹在皇帝寝宫康宁宫与理政之所勤政殿之间,在两座气势雄浑的殿宇映衬下,思政殿看起来极不显眼,但就是这处不显眼的地方,却是无数大臣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当今的天子是个极勤勉的人,当然,凡开国之君历来如此,亲手打下来的江山总是格外珍惜,据说,这位草根天子每日有六个时辰是在勤政殿内处理政务,剩余的时间除去吃饭睡觉,便都是在这思政殿内度过,而能走进这座宫殿之人,除了皇帝陛下,便只剩寥寥几位他最信任的臣子。

    刘裕斜躺在宽大的罗汉椅上,姿态懒散,在此处,不用再维持帝王威严,让他感觉极为舒适,伸个大大的懒腰,斜过头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韩起,有些戏谑的说道:“听说牧儿离了宫,径直就出城去了,这小子的性子,倒是跟你一点也不像啊,也不知是随了谁。”

    韩起端坐在刘裕对面,端起精致的茶杯浅尝了一口上好的御贡紫笋,有心回味一番,但他对茶道一事了解不深,尝不出这被世人吹捧的好茶究竟如何奇妙,轻轻放下茶杯道:“那小子近十年倒有九年都在宫中,陛下见他的次数都比微臣要多,陛下还能不知道他性子随谁么。”

    韩起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殿内还有一人,未着官服,做儒生打扮,年龄与韩起相仿,乃是宰相东方信陵。

    他捋着下颌长须笑道:“将军这话倒也没错,牧儿这性子,与陛下当年如出一辙,皆有随心所欲,纵任意气的豪爽,不像是官家出身。”

    “这有何不好,年轻人本就应该意气风发,不拘小节,若是整日伤春悲秋,多愁善感,那岂不是妇人作态,这一点,你俩年轻时可不比我好上多少,否则咱也未必能把隆朝赶到南边去种地了。”刘裕爽朗道,言语中透露着一些江湖人士的豪气。

    话罢,他突然想起一事,对韩起道:“前些日子尹如诲不是上了个折子吗,说河东的事比较棘手,他左右为难,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要让我给他个免死金牌护身,我没记错的话,从涿鹿去遮云山要路过河东,你觉得让牧儿去给尹如诲撑腰怎么样。”

    韩起犹豫道:“河东的事我看过,那老狐狸快成了精,我怕那小子压不住,反倒给尹如诲多了掣肘……”

    刘裕摆摆手道:“你就是始终把牧儿当小孩子看,我倒觉得他也是只小狐狸,未必就弱了河东那老东西,正好也让他历练一番,不然总在我们的羽翼下,何时能独当一面。”

    见他心意已决,韩起也便不再阻拦,心道就算那老狐狸再如何阴险狡诈,也不敢真拿自己唯一的儿子怎么着。

    “好了,不说这个,说说南隆的事吧。”刘裕见韩起不再反对,便将此事揭过,河东那边的情况虽然恶劣,却也还没到让他如临大敌的地步。

    听他说起正事,东方信陵正了正神色道:“听说南隆朝廷最近不太安分,只怕不甘心为我大宁当农夫了,上月末雁南边军截获了一封密信,乃是南隆皇帝的亲笔信,臣看了,不得不说,如今南隆朝廷的那位小皇帝可比他的祖上有气魄得多,竟是要与西桀王庭共谋天下,若真让这位小皇帝早生几十年,隆朝未必不可再续百年天命。”

    说起正事,刘裕便不再懒散,坐起身子,冷哼道:“那他只能怪自己不能早生几十年了,我宁朝这一觉睡了十年,世上便真当我大宁柔弱可欺了,既然南隆不愿再为我大宁耕田,那索性把田拿回来便是,狗养在外头,难免生出些狼性来,漠北情形又如何?”

    韩起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凝重道:“去岁年关之时,倒有南隆的使团曾秘密进入玉树海,但我想,漠北王庭此时恐怕是泥菩萨过江,无暇顾及南隆朝廷释放出的善意了。”

    “哦,为何如此说?”刘裕好奇道。

    “陛下可还记得去岁时,微臣与陛下提起过漠北东边出现的北羯叛军?”

    刘裕皱眉思索道:“有些印象,莫非漠北王庭连这一股小小的叛军都解决不了么?”

    “只怕漠北与我们都小看了这股叛军,臣此次代陛下北巡,有幸亲眼见证了这群蛮子作战,不得不说,这群从深山野林里钻出来的蛮人,当真是一群狼崽子,漠北的憾山军已是极其凶蛮,但碰上这北羯叛军,依然被咬的极为狼狈。”

    刘裕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是见识过北方蛮人大军的,吃惊道:“没想到那憾山军也有在凶蛮方面吃瘪的时候,那依你看,这北羯叛军能否取漠北王庭而代之?”

    韩起思索一番,沉吟道:“若是往日,这北羯叛军再如何凶残,也注定翻不了天,但如今漠北王庭的问题不在于此,而是王庭各部族之间的貌合神离,听说那位草原猛虎年纪见长,行事颇为昏聩,导致其他部族的不满,这才是根本症结所在,而他的后人,又没有能服众之人,所以依臣来看,北羯取代漠北王庭,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军事而言,刘裕对韩起向来报以绝对信任,所以尽管他觉得不太可能,但他却不得不正视这个异军突起的北羯,对今后天下局势的影响,“你们觉得这对我大宁究竟是好是坏?”

    东方信陵用手敲着桌子,斟酌道:“短期而言,这北羯能够牵制漠北王庭,让其不再觊觎我朝边疆,大大减轻了北方军队的压力,自然是好事,但听将军所言,这北羯军勇武异常,若是真放任其取代漠北王庭,只怕将来会成为更大的威胁呀。”

    刘裕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的,若是我宁朝军队对上这北羯,你有几成胜算?”刘裕转头问韩起。

    “八成!”韩起毫不犹豫道:“这蛮子作战与漠北军队无异,全凭骨子里的狼性,勇则勇矣,但我朝边军也是久经战阵,大数都是见过血的,就算硬碰硬,我大宁儿郎也不输他们!”言语中透露出的是这位百胜将军的豪气。

    刘裕与东方信陵相视而笑,眼前这位大宁战神尽管有近十年未上战阵,但这柄利刃,锋芒却依旧如昨,这锋芒能让敌人胆颤,却让自己人无比心安。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但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能任由这北羯如此疯长,信陵,想办法让漠北的局势能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最好是能让漠北王庭多撑些时日,让其内耗,就算有一日,北羯能够取代漠北王庭,也无力骚扰我大宁边疆。”

    东方信陵站起身做礼道:“臣遵旨。”说罢又有些犹豫说道:“只是陛下也知道,此事有比臣更擅长之人,不如早早将东湖召回来吧,他对此道最为得心应手。”

    刘裕看了一眼东方信陵,心下知道他这是借机为老友说情,什么不擅此道都只是借口罢了,只是想到那曾经公然顶撞自己的家伙,至今已有六年未见,他一时也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有些气恼的哼道:”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朕耳边念叨了多少次,朕也烦了,那就把他召回来吧,帮你分担下肩上的担子,但你告诉他,如果他还是不愿意回来,那就让他在那山里教一辈子书好了,反正朕见到他也心烦。”说罢,再不管两人,拂袖走了出去。

    “遵旨,臣一定将陛下的意思转述给东湖。”东方信陵朝着刘裕的背影躬身道。他与刘裕相识也有近十年,哪能不了解这位陛下的性情,知道他最重情义,只是碍于面子,难以说出来罢了,这个台阶,只能是自己去搭了。

    韩起见刘裕出了门,转头对东方信陵道:“信陵,替我也带句话吧,告诉东湖,时机已到,天下局势不再如常,大争之世,宁朝需要他,我也希望他能在身边。”

    东方信陵点头答应道:“放心吧,我一定带到,这次就算是抬,也要把他从山里抬出来,他这一走,脏活累活全留给我了,这笔账我可还没跟他算呢。”

    韩起难得笑道:“此话在理,那等他回来,咱们兄弟几人再狠狠敲他一次竹杠。”

    …………

    出了宫,便有下人抬轿到面前,东方信陵未着急上轿,抬眼望了望天,感慨道:“这天马上要变咯,难得清闲,今日不宜公务,适合去春明坊喝上一杯。”这才摇着头,抬脚上了轿子。

    下人看了看天,怎么也看不出变天的迹象,挠了挠头,不再去想,招呼轿夫往春明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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