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从初见到熟悉，她都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白玉雕成的观音像，姿容卓绝，无喜无悲。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能这样惊心动魄。
“谢谢。”
江月白伸手，拿过那颗糖。扭开铝线，捏着白色的细管，花瓣上的糖粒颤颤巍巍落下一部分。
轻轻咬下来一口，不太甜，很清淡的水果味。很好吃。
萧云深不错眼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收回。
“你奶奶，怎么样了？”萧云深没忘记她那一阵的恍惚。
见过她的笑，怎么忍心再看到那样的孤独无依？
想想都觉得心酸刺眼。
“挺好的。”江月白抬头，眼神晃过他手里的果篮，“今天太累，已经睡下了，改天再带你们去。”
也许是见得多了，不用沉浸在噩梦里，她已经能直视眼前的少年。
“好。”萧云深一句不多问，只想维持住她暂时的放松。
她的笑虽然消下去了，但眉梢眼角比往常多了温和与生气，粉嫩的唇上沾了糖粒，那朵太阳花被她咬去，只剩下一半。
温软而美好。
刺耳的铃声响起，打断难得的安谧。
萧云深冷冷看一眼手机上“路昭”两个字，划了接听。
“说。”
“云哥儿，我出来了！”听筒里传来的语气冷冽，路昭缩了缩脖子，“你接到月白了吗？要不我先联系——”
“接到了，出来吧！”
“呃……”好吧，是他耽误事了，立马往门外冲，“你们在哪儿？我刚出大门……”
萧云深扭头看已经冲到门卫室的人，哼了一声，“回头。”
挂断电话。
“啊？我回...”路昭抬脚往马路上去，却被指挥着回头，还没问完呢，手机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这脾气，唉，越来越难伺候了！
难不成他们还没出来？对呀！还没看江月白奶奶呢！
路昭一边回头，一边着恼地在自己头上轻轻点两下，“瞧你这记性！”
点完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
嗯，青春年少，干净整洁，不错！再露出标准又和善的微笑，老人家肯定喜欢！
路昭美滋滋想着，步履轻松。
一个错眼，看见大门西边站着的男生。长身玉立，眉眼温和，看着花丛后。那里，露出一抹单薄的背影。
哟，云哥儿这样子，妥妥一个如玉贵公子啊！
路昭啧啧称奇，平时冷酷的不行的人，这会儿怎么这么温柔！他在哄月白？哟——
八卦的余味还未散尽，突然眉头一皱，难道老人有什么事，月白伤心了？不然，太子爷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儿过？
他顾不上看热闹了，大步流星，还没到跟前就开口：“云哥儿！月白怎么样？”
萧云深慢悠悠瞥他一眼，又收回去，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路昭：“……”
花丛后的背影已经站起，扭头看过来，脸色好像是挺平和的。
“你们怎么下来了？”路昭问了一句，瞥见男生手里的果篮，再次在心里啧啧，“咱们上去看看老人家吧！”
“已经睡了。”萧云深冷冷一声。
“哦。”路昭自知理亏，不敢多问。又看着女孩，“明天再过来也行！反正周六我们没什么事。”
“明天江爷爷他们过来。”人太多，又不熟，他们俩应该不会喜欢。
“那改天！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路昭对此很随意。
“嗯。”江月白点头，“回吧。”
两人跟她一起转身往路边走。
路昭很有眼色的接过萧云深手里的果篮，对着太子爷还算友好的目光笑得狗腿极了。
见他没有训话的意思，把篮子拐在胳膊上，顺手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头扭到女孩那边：“月白，你也还没吃饭吧？一起？”
“好。”
她的声音低缓，细白的指尖捏着已经吃完的糖棍，都忘了扔。
萧云深唇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
…………………………
干净清幽的包间内，三人围着圆桌坐着。
江月白拿着手机跟人发信息。她很少主动说话。
房间内装饰不算华丽，却清雅十足。
雪白干净的墙面上，错落挂着几副山水卷轴，画里的线条流畅悠远，云高林深，满是闲云野鹤的世外意境。侧对着门口的屋角上放着深色高几，几上素淡的裂纹白瓷瓶里，是青翠欲滴的富贵竹。南面深褐色的雕花窗棂开启大半，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沧桑遒劲。窗台上，两边各摆了一盆兰花。
整个房间里古色古香。
身临其境，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落感。
当然，如果窗外的树干后面看不到高楼大厦的话。
实际上，这个古韵十足的窗棂只是个好看的装饰品。毕竟室外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开着窗着实令人无福消受。
透明的玻璃已经推上，窗框隐在木质窗棂之后，轻易看不到。
依江月白的性子，吃个饭而已，随便找一家就行。
最好是找人少的，安静些。
可两位帝都来的少爷明显矜贵惯了，居然定了个高级饭店的包间。
对着菜单点的行云流水。
路昭美其名曰“民以食为天，不得不敬”，再说包间里清净又干净，多好！
萧云深显然对他的选择比较满意，没什么意见。
江月白更没意见了，她又不用插手。别的不提，至少这清净是合心意的。
路昭看到女孩手里拿着的酸奶瓶，再看看自己手边的纯净水，心里悄悄抱怨太子爷“重色轻友”。可再一想自己那又是辣又是冰，被轮番刺激过的可怜的肠胃，又感激他难得体恤一回。
这个时候，太子爷教导的“克己”太有道理了！
眼下饭还没上来，干巴巴喝几口水也没意思，路昭就把目光又投向女孩。
他其实很好奇她的事，就是一开始不熟没好意思问。别看在萧伯面前大话说得面不改色，可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好吧！
手指在桌上快几下慢几下的点着。
嗯，认识快俩星期了，又几乎天天一起吃饭，怎么也得算熟识了吧？
既然都熟了，那问几句家长里短的，很正常是吧！
“月白，你的功夫谁教的啊？我看过那天他们拍下的视频，很厉害！”路昭想起那天女孩利落的动作，用手支着下巴，双眼闪烁着亮闪闪的好奇。
“一个道长。”江月白想起小时候，租住在隔壁那个，很少说话，一身灰冷的男人。
他一副道人打扮，总是冷着一张脸，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比肤色略浅。可因为几乎贯穿整个面部，显得狰狞可怕。
长相是挺吓人，而他又寡言，几乎不主动招呼人，所以邻居们都告诫自家孩子离远一点，说他会吃小孩儿。
那个道长，其实是很好的人。
“道长？”路昭总觉得她有个不得了的师父，道长的话，嗯，世外高人！“他现在还在你们那里吗？哪座山上下来的？”
萧云深瞥他一眼，真聒噪。
女孩对路昭很有耐心，没有嫌弃他的异想天开，一一解释：“走了七八年了。他没说过师承，也不是什么山上下来的。”
“七八年？”路昭吃了一惊，七八年前，月白也就七八岁吧！那不是从小就开始练功夫了？真辛苦！
“你从小就开始学了？”
江月白想了想，记得不是很清楚，“两年吧！之后他就走了。”
“哇哦——”路昭的眼神已经转换为看绝世高手的欣赏。
他自认为，以月白的身手，除非云哥儿出手能赢的轻松，自己？勉强能打个平手吧。
可人家才学了两年！两年！还是儿童时期学的！
自己可是从小陪练，十来年啊！
唉，真是天生我才，根骨奇佳，不能比不能比！
换个话题吧！
“月白，叔叔阿姨也来了吧？”路昭突然想起她从没提过父母，心生好奇。
其实除了她奶奶，其余人一概没听她提及。奶奶也是问到了才说一句。
江月白被“叔叔阿姨”给问懵了，也没顾上看秋荻发的图片。
“你父母啊！”路昭看着女孩有些呆萌的脸，可爱极了，笑着解释，“你奶奶病了，他们应该也来了吧！”
“我没有。”原来是这个。
“什么？你……”路昭本来好整以暇支着下巴，懒洋洋的把头部力量都放上去。却被她的“没有”惊得手肘一歪，差点儿整张脸怼桌子上。
萧云深听明白了，看着她，心里紧了紧。
“我没有父母。”江月白低头回复完，把手机放在桌上。
目光坦荡，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世，“我是奶奶捡回去的，也是她把我养大的。”
“你是……”路昭及时咽下“孤儿”两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表情十分歉疚，“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什么。”江月白看他一眼，“镇上的邻居都知道的。”
路昭觉得她在安慰自己，心里又开心又愧疚。
江月白把路昭当朋友，不想让他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多解释一句：“我问过奶奶几次，她从无避讳，该说的都说了。”
“是吗？”路昭听了女孩的解释，愧疚消退不少，好奇心又噌噌往外冒，“那你没找过自己的父母吗？”
“找他们干什么？”
路昭：“……”
“奶奶是听到哭声，打开门后，在家门口看到的我。”江月白声音平淡，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两个男生听得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丢失，而是舍弃。
看着女孩清冷的面容，她的性格，跟这经历有很大关系吧！
“那你奶奶把你养的真好！”路昭不敢往下想，开始天花乱坠猜测，“你爷爷奶奶都是慈爱和善的人吧？”
不然，怎么能将人养的这样水灵剔透？
哼！那丢下月白的人，等着后悔去吧！
“我没见过爷爷。奶奶捡到我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江月白喝一口酸奶，仰头想了想，“听邻居们说起过，爷爷很有学问，跟奶奶感情很好。可是他身体不太好，很早就去了。”
路昭：“……”
我是领了踩雷的任务了吗？十问九中！
“江家人还不错。”
萧云深似乎是看不过眼，转开话题。
路昭感激涕零，云哥儿简直是救人于水火，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心里一感动，怎么觉得他说话都温和多了！
萧云深对他感激的目光不屑一顾，只看着女孩。
江月白想着梦中这个时候的情况，眉眼舒展，“他们，都挺好的。”
“哎，对了！江玉卿为什么总叫你‘璃璃’啊？你的小名儿！”路昭尽量找一个不出错的问。
“不是。”这件事没法直说，却也没必要含糊，“他们一家都这样叫我。说来话长。”
“哦。”路昭没探究话有多长，正好服务员敲门，他立马应声叫进来。
今天不是吉日，不宜太过好奇，吃饭重要，吃饭！
…………………………
周六上午，江家在江老爷子的带领下，去医院看望王书华。
江月白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只安静坐在一边削水果，注意着老人的脸色。
一场宾主尽欢后，江家人热情而礼貌的退出病房，女孩留下来陪着老人。
王书华虽然应付了一堆人，心情却很好。接过女孩递来的果盘，整整齐齐清灵灵的水果块码在盘子里，一如她的孙女儿一样招人喜欢。
她一边慢慢吃着水果，一边与女孩说话，精神还不错。
从江平，到他儿子儿媳，以及那个跟月白同岁的小姑娘，都是真心实意的。有礼貌，有气度，他们对月白的关心与亲近，不是装出来的。
这让她很放心。
心里对亡夫的怀念更加深切，他结下的善缘，护着自己和孙女儿！
…………………………
周一刚到学校，到处都是拿着手机议论的同学。
一个个脸上，简直都写满了“爆炸性新闻”。
赵和昨晚上做题做到12点才睡，根本没时间关心别的。
实际上，他每天的安排都差不多，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他还要对着一大堆的模拟考点死磕，以此来保证他稳稳的中游水平。
…………………………
他是完全靠着成绩进的奉念。从此更加刻苦学习，一天也不敢耽误。他家境普通，父母为了儿子的学习已经拼命工作，努力给他最好的，生怕在学校里太寒酸被同学看不起。他从来不敢贪玩，“闻鸡起舞”确实做不到，可五点半起床，十二点睡觉几乎已成铁律。为的，就是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学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可是，是的，万事总有一句“可是”：天分很重要。因为哪怕下了十二分的功夫，成绩在班里依然只能排到中等。原来赵和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天天嬉闹考试成绩却遥遥领先，等老师提问，听了人家的解题思路才知道，原来聪明人是这样的啊！
很是颓丧了一阵子。他那时候想：努力有用吗？别人家境好天分高，随随便便就是名牌大学，毕业了也不愁工作。而自己呢？即便使出全力也只能维持不掉队，他有以后吗？就像是被卷进大河里的一粒沙，历尽大浪淘洗，哪怕被捞上岸，难不成还能变成金子？
原先的努力刻苦都成了笑话，和自己一样被无情忽视。他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的心境，全都憋闷在心里，和往常一样早起晚睡，却没了拼搏的劲头。
有一天，他半夜睡不着，去客厅倒水的时候听见父母在说话。父母怕他晚上学习太累，又怕来回开门打扰到他，主卧的门基本都是虚掩着，方便随时知道情况。隐隐约约几句，好像是说老家的亲戚听说儿子在奉城最好的中学读书，羡慕的很。听两人语气，很开心。
那一瞬间，赵和清醒了。
努力怎么没有用呢？看看，父母不是很为自己骄傲！他们在单位都是小职员，可为了自己还不是在奋力工作？
他很少看课外书，唯一一次偶然看了同学一本讲解秦朝历史的书，当时只觉得热血澎湃，却没细想。这会儿突然明白：哪一个人的成功不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秦始皇一统天下，还不是先辈们筚路蓝缕苦心经营，从一个匮乏的边境小国，成长为君临天下的所在。
自己固然笨拙，只能相信“笨鸟先飞”这种骗人的话，可也不算骗人不是？之前，如果不努力，他哪有机会在奉念读书呢？
安静喝了水，回屋睡觉。
从那以后，赵和又成了埋头苦读的学子，虽然仍旧默默无闻，却从不气馁。
…………………………
因为有了个引人注目的同桌，赵和除了学习之外，也被动接触了不少热门八卦。
看着沸腾的讨论，他还是忍不住，用书本轻轻推了推斜前方的女生：“陈梦，这是怎么了？”
他也就跟陈梦比较熟。
陈梦正沉浸在既兴奋又愤怒的情绪里难以自拔，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咬牙切齿。
手机作为发泄对象，被“哐”一声拍桌子上，又被轻轻拿起。
反复三四回。
她同桌的男生看得撇嘴，悄悄把凳子往过道上挪了两步。
赵和后知后觉，自己问得不是时候。
陈梦回头，撞见赵和圆脸上的小眼睛里求知的微弱光芒，瞬间就自动把那弱光扩散为东方的启明星。
汹涌澎湃的情绪有了突破口，冲着赵和一泄而下。
“陈盛暑假的时候在酒吧包间里猥亵一个初中的女生，被人拍下来报警了！”
“啊？”赵和目瞪口呆。
“他周一被江同学教训进医院之后，又被警局上门问候了！”
陈梦根本不给他想象的时间，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
“听说刚开始还死咬着不承认，仗着自己那点儿小伤，又是胸口疼又是头晕的不配合，警察不耐烦了，好歹顾忌着他有伤在身没强制执行，把视频给他看了。”陈梦语速疾如骤雨，看向赵和，“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呃，不……”赵和哪儿能知道。
“他居然说，是朋友之间玩玩！”然而陈梦根本不是问他，可能是说太急了需要喘口气，顺便让他有点儿参与感。
看他听的认真，继续自说自话，“我呸！”
这一声“呸”气势很大。
陈梦呸完继续，“人家一个初中的小姑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朋友？你说，他是不是臭不要脸？”
赵和知道自己只需要听着就行，她停顿一下，自己就点一下头。
听到这句问话，他更是点头如捣蒜。
“后来，那个女生在警察的协调下，去对质了！”陈梦骂完人渣，开始峰回路转，“原来，人家是在跟同学逛街的时候，被陈盛醒拖进了酒吧！根本就不认识他！”
赵和：“……”
陈梦的同桌虽然没有回头，且半个身子都在过道上，耳朵却竖着，听得一动不动。
“这下陈盛该没话说了吧？”陈梦语气激愤，“可他骚动作一抖，居然说自己也是未成年！法院也不能判他有罪！呵呵！他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想的真美！”
赵和一听，觉得陈盛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他自己也是未成年啊！那……
“那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真的能无罪释放吗？”陈梦的同桌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刺啦”一声把凳子挪过来，往后座一趴，一脸八卦。
陈梦斜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在两人眼前来回晃：“怎么可能！至少五年！听说他不止这一桩案子！”
两个男生被她的手晃得眼花，将信将疑，“五年？这……”
不能吧？
陈梦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白眼简直翻到天上去，这俩不懂法的菜鸟！简直不想理！
嘴里却很诚恳：“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款罪的，或者有其他恶劣情节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及……不用以及，这些就够了！”
赵和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抓住了“五年”“有期徒刑”的字眼，吃了一惊。
五年？现在正是学习的最好年纪，五年后，还能有多少心力？
赵和想象不出来。
不过陈盛大概是不操心学习的，他作为文科班的体育特长生，还有家里撑腰，哪怕成绩垫底也不影响升学。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可是，他还是想要努力啊！
同桌还给他理了几道题的解题思路呢！
想到这些，赵和心里感激不已。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能这样惊心动魄。
“谢谢。”
江月白伸手，拿过那颗糖。扭开铝线，捏着白色的细管，花瓣上的糖粒颤颤巍巍落下一部分。
轻轻咬下来一口，不太甜，很清淡的水果味。很好吃。
萧云深不错眼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收回。
“你奶奶，怎么样了？”萧云深没忘记她那一阵的恍惚。
见过她的笑，怎么忍心再看到那样的孤独无依？
想想都觉得心酸刺眼。
“挺好的。”江月白抬头，眼神晃过他手里的果篮，“今天太累，已经睡下了，改天再带你们去。”
也许是见得多了，不用沉浸在噩梦里，她已经能直视眼前的少年。
“好。”萧云深一句不多问，只想维持住她暂时的放松。
她的笑虽然消下去了，但眉梢眼角比往常多了温和与生气，粉嫩的唇上沾了糖粒，那朵太阳花被她咬去，只剩下一半。
温软而美好。
刺耳的铃声响起，打断难得的安谧。
萧云深冷冷看一眼手机上“路昭”两个字，划了接听。
“说。”
“云哥儿，我出来了！”听筒里传来的语气冷冽，路昭缩了缩脖子，“你接到月白了吗？要不我先联系——”
“接到了，出来吧！”
“呃……”好吧，是他耽误事了，立马往门外冲，“你们在哪儿？我刚出大门……”
萧云深扭头看已经冲到门卫室的人，哼了一声，“回头。”
挂断电话。
“啊？我回...”路昭抬脚往马路上去，却被指挥着回头，还没问完呢，手机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这脾气，唉，越来越难伺候了！
难不成他们还没出来？对呀！还没看江月白奶奶呢！
路昭一边回头，一边着恼地在自己头上轻轻点两下，“瞧你这记性！”
点完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
嗯，青春年少，干净整洁，不错！再露出标准又和善的微笑，老人家肯定喜欢！
路昭美滋滋想着，步履轻松。
一个错眼，看见大门西边站着的男生。长身玉立，眉眼温和，看着花丛后。那里，露出一抹单薄的背影。
哟，云哥儿这样子，妥妥一个如玉贵公子啊！
路昭啧啧称奇，平时冷酷的不行的人，这会儿怎么这么温柔！他在哄月白？哟——
八卦的余味还未散尽，突然眉头一皱，难道老人有什么事，月白伤心了？不然，太子爷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儿过？
他顾不上看热闹了，大步流星，还没到跟前就开口：“云哥儿！月白怎么样？”
萧云深慢悠悠瞥他一眼，又收回去，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路昭：“……”
花丛后的背影已经站起，扭头看过来，脸色好像是挺平和的。
“你们怎么下来了？”路昭问了一句，瞥见男生手里的果篮，再次在心里啧啧，“咱们上去看看老人家吧！”
“已经睡了。”萧云深冷冷一声。
“哦。”路昭自知理亏，不敢多问。又看着女孩，“明天再过来也行！反正周六我们没什么事。”
“明天江爷爷他们过来。”人太多，又不熟，他们俩应该不会喜欢。
“那改天！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路昭对此很随意。
“嗯。”江月白点头，“回吧。”
两人跟她一起转身往路边走。
路昭很有眼色的接过萧云深手里的果篮，对着太子爷还算友好的目光笑得狗腿极了。
见他没有训话的意思，把篮子拐在胳膊上，顺手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头扭到女孩那边：“月白，你也还没吃饭吧？一起？”
“好。”
她的声音低缓，细白的指尖捏着已经吃完的糖棍，都忘了扔。
萧云深唇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
…………………………
干净清幽的包间内，三人围着圆桌坐着。
江月白拿着手机跟人发信息。她很少主动说话。
房间内装饰不算华丽，却清雅十足。
雪白干净的墙面上，错落挂着几副山水卷轴，画里的线条流畅悠远，云高林深，满是闲云野鹤的世外意境。侧对着门口的屋角上放着深色高几，几上素淡的裂纹白瓷瓶里，是青翠欲滴的富贵竹。南面深褐色的雕花窗棂开启大半，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沧桑遒劲。窗台上，两边各摆了一盆兰花。
整个房间里古色古香。
身临其境，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落感。
当然，如果窗外的树干后面看不到高楼大厦的话。
实际上，这个古韵十足的窗棂只是个好看的装饰品。毕竟室外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开着窗着实令人无福消受。
透明的玻璃已经推上，窗框隐在木质窗棂之后，轻易看不到。
依江月白的性子，吃个饭而已，随便找一家就行。
最好是找人少的，安静些。
可两位帝都来的少爷明显矜贵惯了，居然定了个高级饭店的包间。
对着菜单点的行云流水。
路昭美其名曰“民以食为天，不得不敬”，再说包间里清净又干净，多好！
萧云深显然对他的选择比较满意，没什么意见。
江月白更没意见了，她又不用插手。别的不提，至少这清净是合心意的。
路昭看到女孩手里拿着的酸奶瓶，再看看自己手边的纯净水，心里悄悄抱怨太子爷“重色轻友”。可再一想自己那又是辣又是冰，被轮番刺激过的可怜的肠胃，又感激他难得体恤一回。
这个时候，太子爷教导的“克己”太有道理了！
眼下饭还没上来，干巴巴喝几口水也没意思，路昭就把目光又投向女孩。
他其实很好奇她的事，就是一开始不熟没好意思问。别看在萧伯面前大话说得面不改色，可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好吧！
手指在桌上快几下慢几下的点着。
嗯，认识快俩星期了，又几乎天天一起吃饭，怎么也得算熟识了吧？
既然都熟了，那问几句家长里短的，很正常是吧！
“月白，你的功夫谁教的啊？我看过那天他们拍下的视频，很厉害！”路昭想起那天女孩利落的动作，用手支着下巴，双眼闪烁着亮闪闪的好奇。
“一个道长。”江月白想起小时候，租住在隔壁那个，很少说话，一身灰冷的男人。
他一副道人打扮，总是冷着一张脸，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比肤色略浅。可因为几乎贯穿整个面部，显得狰狞可怕。
长相是挺吓人，而他又寡言，几乎不主动招呼人，所以邻居们都告诫自家孩子离远一点，说他会吃小孩儿。
那个道长，其实是很好的人。
“道长？”路昭总觉得她有个不得了的师父，道长的话，嗯，世外高人！“他现在还在你们那里吗？哪座山上下来的？”
萧云深瞥他一眼，真聒噪。
女孩对路昭很有耐心，没有嫌弃他的异想天开，一一解释：“走了七八年了。他没说过师承，也不是什么山上下来的。”
“七八年？”路昭吃了一惊，七八年前，月白也就七八岁吧！那不是从小就开始练功夫了？真辛苦！
“你从小就开始学了？”
江月白想了想，记得不是很清楚，“两年吧！之后他就走了。”
“哇哦——”路昭的眼神已经转换为看绝世高手的欣赏。
他自认为，以月白的身手，除非云哥儿出手能赢的轻松，自己？勉强能打个平手吧。
可人家才学了两年！两年！还是儿童时期学的！
自己可是从小陪练，十来年啊！
唉，真是天生我才，根骨奇佳，不能比不能比！
换个话题吧！
“月白，叔叔阿姨也来了吧？”路昭突然想起她从没提过父母，心生好奇。
其实除了她奶奶，其余人一概没听她提及。奶奶也是问到了才说一句。
江月白被“叔叔阿姨”给问懵了，也没顾上看秋荻发的图片。
“你父母啊！”路昭看着女孩有些呆萌的脸，可爱极了，笑着解释，“你奶奶病了，他们应该也来了吧！”
“我没有。”原来是这个。
“什么？你……”路昭本来好整以暇支着下巴，懒洋洋的把头部力量都放上去。却被她的“没有”惊得手肘一歪，差点儿整张脸怼桌子上。
萧云深听明白了，看着她，心里紧了紧。
“我没有父母。”江月白低头回复完，把手机放在桌上。
目光坦荡，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世，“我是奶奶捡回去的，也是她把我养大的。”
“你是……”路昭及时咽下“孤儿”两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表情十分歉疚，“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什么。”江月白看他一眼，“镇上的邻居都知道的。”
路昭觉得她在安慰自己，心里又开心又愧疚。
江月白把路昭当朋友，不想让他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多解释一句：“我问过奶奶几次，她从无避讳，该说的都说了。”
“是吗？”路昭听了女孩的解释，愧疚消退不少，好奇心又噌噌往外冒，“那你没找过自己的父母吗？”
“找他们干什么？”
路昭：“……”
“奶奶是听到哭声，打开门后，在家门口看到的我。”江月白声音平淡，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两个男生听得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丢失，而是舍弃。
看着女孩清冷的面容，她的性格，跟这经历有很大关系吧！
“那你奶奶把你养的真好！”路昭不敢往下想，开始天花乱坠猜测，“你爷爷奶奶都是慈爱和善的人吧？”
不然，怎么能将人养的这样水灵剔透？
哼！那丢下月白的人，等着后悔去吧！
“我没见过爷爷。奶奶捡到我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江月白喝一口酸奶，仰头想了想，“听邻居们说起过，爷爷很有学问，跟奶奶感情很好。可是他身体不太好，很早就去了。”
路昭：“……”
我是领了踩雷的任务了吗？十问九中！
“江家人还不错。”
萧云深似乎是看不过眼，转开话题。
路昭感激涕零，云哥儿简直是救人于水火，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心里一感动，怎么觉得他说话都温和多了！
萧云深对他感激的目光不屑一顾，只看着女孩。
江月白想着梦中这个时候的情况，眉眼舒展，“他们，都挺好的。”
“哎，对了！江玉卿为什么总叫你‘璃璃’啊？你的小名儿！”路昭尽量找一个不出错的问。
“不是。”这件事没法直说，却也没必要含糊，“他们一家都这样叫我。说来话长。”
“哦。”路昭没探究话有多长，正好服务员敲门，他立马应声叫进来。
今天不是吉日，不宜太过好奇，吃饭重要，吃饭！
…………………………
周六上午，江家在江老爷子的带领下，去医院看望王书华。
江月白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只安静坐在一边削水果，注意着老人的脸色。
一场宾主尽欢后，江家人热情而礼貌的退出病房，女孩留下来陪着老人。
王书华虽然应付了一堆人，心情却很好。接过女孩递来的果盘，整整齐齐清灵灵的水果块码在盘子里，一如她的孙女儿一样招人喜欢。
她一边慢慢吃着水果，一边与女孩说话，精神还不错。
从江平，到他儿子儿媳，以及那个跟月白同岁的小姑娘，都是真心实意的。有礼貌，有气度，他们对月白的关心与亲近，不是装出来的。
这让她很放心。
心里对亡夫的怀念更加深切，他结下的善缘，护着自己和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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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刚到学校，到处都是拿着手机议论的同学。
一个个脸上，简直都写满了“爆炸性新闻”。
赵和昨晚上做题做到12点才睡，根本没时间关心别的。
实际上，他每天的安排都差不多，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他还要对着一大堆的模拟考点死磕，以此来保证他稳稳的中游水平。
…………………………
他是完全靠着成绩进的奉念。从此更加刻苦学习，一天也不敢耽误。他家境普通，父母为了儿子的学习已经拼命工作，努力给他最好的，生怕在学校里太寒酸被同学看不起。他从来不敢贪玩，“闻鸡起舞”确实做不到，可五点半起床，十二点睡觉几乎已成铁律。为的，就是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学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可是，是的，万事总有一句“可是”：天分很重要。因为哪怕下了十二分的功夫，成绩在班里依然只能排到中等。原来赵和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天天嬉闹考试成绩却遥遥领先，等老师提问，听了人家的解题思路才知道，原来聪明人是这样的啊！
很是颓丧了一阵子。他那时候想：努力有用吗？别人家境好天分高，随随便便就是名牌大学，毕业了也不愁工作。而自己呢？即便使出全力也只能维持不掉队，他有以后吗？就像是被卷进大河里的一粒沙，历尽大浪淘洗，哪怕被捞上岸，难不成还能变成金子？
原先的努力刻苦都成了笑话，和自己一样被无情忽视。他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的心境，全都憋闷在心里，和往常一样早起晚睡，却没了拼搏的劲头。
有一天，他半夜睡不着，去客厅倒水的时候听见父母在说话。父母怕他晚上学习太累，又怕来回开门打扰到他，主卧的门基本都是虚掩着，方便随时知道情况。隐隐约约几句，好像是说老家的亲戚听说儿子在奉城最好的中学读书，羡慕的很。听两人语气，很开心。
那一瞬间，赵和清醒了。
努力怎么没有用呢？看看，父母不是很为自己骄傲！他们在单位都是小职员，可为了自己还不是在奋力工作？
他很少看课外书，唯一一次偶然看了同学一本讲解秦朝历史的书，当时只觉得热血澎湃，却没细想。这会儿突然明白：哪一个人的成功不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秦始皇一统天下，还不是先辈们筚路蓝缕苦心经营，从一个匮乏的边境小国，成长为君临天下的所在。
自己固然笨拙，只能相信“笨鸟先飞”这种骗人的话，可也不算骗人不是？之前，如果不努力，他哪有机会在奉念读书呢？
安静喝了水，回屋睡觉。
从那以后，赵和又成了埋头苦读的学子，虽然仍旧默默无闻，却从不气馁。
…………………………
因为有了个引人注目的同桌，赵和除了学习之外，也被动接触了不少热门八卦。
看着沸腾的讨论，他还是忍不住，用书本轻轻推了推斜前方的女生：“陈梦，这是怎么了？”
他也就跟陈梦比较熟。
陈梦正沉浸在既兴奋又愤怒的情绪里难以自拔，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咬牙切齿。
手机作为发泄对象，被“哐”一声拍桌子上，又被轻轻拿起。
反复三四回。
她同桌的男生看得撇嘴，悄悄把凳子往过道上挪了两步。
赵和后知后觉，自己问得不是时候。
陈梦回头，撞见赵和圆脸上的小眼睛里求知的微弱光芒，瞬间就自动把那弱光扩散为东方的启明星。
汹涌澎湃的情绪有了突破口，冲着赵和一泄而下。
“陈盛暑假的时候在酒吧包间里猥亵一个初中的女生，被人拍下来报警了！”
“啊？”赵和目瞪口呆。
“他周一被江同学教训进医院之后，又被警局上门问候了！”
陈梦根本不给他想象的时间，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
“听说刚开始还死咬着不承认，仗着自己那点儿小伤，又是胸口疼又是头晕的不配合，警察不耐烦了，好歹顾忌着他有伤在身没强制执行，把视频给他看了。”陈梦语速疾如骤雨，看向赵和，“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呃，不……”赵和哪儿能知道。
“他居然说，是朋友之间玩玩！”然而陈梦根本不是问他，可能是说太急了需要喘口气，顺便让他有点儿参与感。
看他听的认真，继续自说自话，“我呸！”
这一声“呸”气势很大。
陈梦呸完继续，“人家一个初中的小姑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朋友？你说，他是不是臭不要脸？”
赵和知道自己只需要听着就行，她停顿一下，自己就点一下头。
听到这句问话，他更是点头如捣蒜。
“后来，那个女生在警察的协调下，去对质了！”陈梦骂完人渣，开始峰回路转，“原来，人家是在跟同学逛街的时候，被陈盛醒拖进了酒吧！根本就不认识他！”
赵和：“……”
陈梦的同桌虽然没有回头，且半个身子都在过道上，耳朵却竖着，听得一动不动。
“这下陈盛该没话说了吧？”陈梦语气激愤，“可他骚动作一抖，居然说自己也是未成年！法院也不能判他有罪！呵呵！他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想的真美！”
赵和一听，觉得陈盛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他自己也是未成年啊！那……
“那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真的能无罪释放吗？”陈梦的同桌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刺啦”一声把凳子挪过来，往后座一趴，一脸八卦。
陈梦斜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在两人眼前来回晃：“怎么可能！至少五年！听说他不止这一桩案子！”
两个男生被她的手晃得眼花，将信将疑，“五年？这……”
不能吧？
陈梦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白眼简直翻到天上去，这俩不懂法的菜鸟！简直不想理！
嘴里却很诚恳：“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款罪的，或者有其他恶劣情节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及……不用以及，这些就够了！”
赵和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抓住了“五年”“有期徒刑”的字眼，吃了一惊。
五年？现在正是学习的最好年纪，五年后，还能有多少心力？
赵和想象不出来。
不过陈盛大概是不操心学习的，他作为文科班的体育特长生，还有家里撑腰，哪怕成绩垫底也不影响升学。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可是，他还是想要努力啊！
同桌还给他理了几道题的解题思路呢！
想到这些，赵和心里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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