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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万木白里苍

    “你就是随那个贩子来到白匠国的孩子?”“正是。”

    “听闻你向他们问了好些关于攀天者的事情?”“正是。”

    “你可是想求道修玄?东洲国的人来三十三国求道的人可不少。”

    “乞大人,要不……您帮我瞅瞅。要我真没这天赋,那也就算了——人生有喜怒哀乐,日子也有万般千法能过下去。”

    “哦?为何你不想想办法,假若成了攀天者,便能为众不可为之事。”

    “乞大人,人人皆称您看破众生、在您面前说话百无禁忌,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无妨。”

    “攀天者可为不可为之事,那为何三十三诸国合纵,也奈何不了东洲一国?”

    “这答案——你想必早就知道了。”

    ……

    ……

    文乞、工乞和武乞——张踏真知道乞丐在白匠国大多有这三种方式讨生活。

    文乞:窝在街边,作可怜状哼哼唧唧,或是找个同伴来装生病的家人,借此要些碎钱和伙食,装得越可怜得钱越多。

    武乞:有些霸王硬上弓的意思:站在店门口,说些恭维话,若能得到饭食碎钱还好,若店家不给、便往那儿一坐,那这店家一天的生意也做不了,若是店家或者叫上差役下了狠手,那可会吸引周边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所以大多只能看着给,好把瘟神送走。

    至于……工乞:则是在身边摆个碗,卖点艺——诸如吹个笛子、变个把戏什么的。

    张踏真自认为不喜欢也不擅长和人相处,所以行乞也没什么创意:文乞赚的少却什么都没付出,不好;武乞赚得多,但自己没那口才和脸皮,不好;所以最终他当个工乞,吹吹笛子唱唱歌,不主动要钱,而是让心情好的路人看着给,所以日子过得也拮据,即使在一个好地儿上工了几天,也还是讨不到太多钱。

    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行乞上:当尚学府的学生——说到底原本只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原本人生顺其自然,然而这状况指不定真的要成了?这让他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

    随着太阳偏西,他拨弄完碗里的铜钱,数了数子儿,盘算了下收成,而后看着夕阳忽然就来了兴致,抓起身边的一树枝就开始舞剑。随着周身越来越暖,他舞剑也越来越快。

    风舞游身龙,气白贯林苍!

    也不知舞了多久,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大破碗里放着一块碎银,边上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抚着下巴,问道:“你这剑,哪儿学的?”

    这一问,让张踏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是小心地看着他:身长八尺、留有短须,其呼吸之沉稳、背部之宽阔,估摸着是和养父老栓一样是习武的人,至于为什么不是仙人——在这以仙立国的地方,仙人可瞧不上凡人的武艺,更别提学习武艺。

    等到心里定了主意,张踏真丢下树枝,拍了拍脸,好让自己接下来说话时能够多带一些恭维:“先不说哪里学的,这位老爷,这么大礼我可要不起!”

    “哦?”中年人男人看着眼前的张踏真,眼睛里也不知道闪着什么光、更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只是接着侧身,对着转角喊道,“躲在那干什么?出来。”

    “哦,来了。”顺着声音看去,那儿的转角伸出了半边身子——居然是那个一直纠缠不休的尚学府小丫头!

    在和张踏真对上视线之后,原本她躲躲闪闪的眼神却忽然满是傲气,接着又和张踏真对视了会……好像越看越气,最终她提起衣服下摆,大步跑到中年人身边。

    ——蹬蹬蹬!

    这脚步重的很——她上午的气真的还没消。

    站定,小丫头放了下摆,双手叉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张踏真也不明白她刚刚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到底被丢到哪儿去了。

    “哼!”清了清嗓子、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小丫头就像是在向眼前贫穷的乞丐强调自己的身份一样。如此,张踏真这才注意到她的服饰:

    盘发红黑短簪,一身赤红外裳,袍下是之前那尚学府的青色花纹学生服,而背后是金丝点缀的赤色剑袋,看着华丽得很——而这份华丽在张踏真打量小丫头的时候,成倍助长了她的傲气和自信。

    “琦儿,你口中的这位‘小兄弟’可不要你辛苦向我求来的银子,你说怎么办?”中年人男人问。

    顺着这话,张踏真擦了擦手,拾起银锭,递给小丫头:“我一小乞丐带着这么个锭子,定会被其他乞丐嫉妒。这样一来,以后我可就没脸在这里‘上工’了。”

    听完这话,丫头抬头、皱眉、撇嘴。但看着张踏真还是有些脏的手,却也不顾忌,一把抓过银锭:“我爹说乞丐不算人,尚学府不会收的,可不是我说话不算话!还有——这银锭可是你不要的!”说完,头抬的老高。

    ——哦,也就是乞丐不算是人,小丫头的爹也没办法让自己进尚学府,明白了。但她的语气怎么像是张踏真欠些什么的一样?

    “无妨无妨。只是我不识小仙长您的抬举罢了。”张踏真笑着摆手,然后转向中年人男人,说,“老爷,刚刚您的问我的我还没回答您——我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养父所学。”

    没错,剑是自己的,但其他的本领是随老栓学的,没撒谎。

    中年人点头:“你这一手好本事埋没了怪可惜的。对了——我姓钟,家住白匠城东郊的将军府,而这丫头,是……”

    “他的千金——钟琦!”小丫头大声报上名字,也不知道为啥自己称呼自己非要加“千金”二字。

    虽然声音响亮,但张踏真可真的没注意听,他的注意力都在“将军府”三个字上了:约五十年前,东洲国进犯白匠国,传闻白匠国钟家死去的钟大少爷便是被东洲国的人取走了性命,如今只有一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女儿……

    所以这是老虎请羊回家,羊入虎穴了?

    在思索的当口,中年人好像还想说什么,不过只是搓了搓胡须,过了一小会好像终于打定了主意,“那我家尚有一间空屋,你可愿意来?”

    这可是没来由的好意,张踏真认为过于不正常,所以尝试追问:“钟老爷您这是……?”

    “如果小兄弟你能交我钟家小女一招半式,那间屋子便随你处置。”

    张踏真:“嗯?”

    钟琦:“啊?!”

    两个孩子满是惊愕的声音确实刺耳,让钟将军都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张踏真还没回话,面前的小丫头好像受到了偌大的轻视一样,炸了毛:“爹!我师从尚学府术道人,为何要学凡人之术?舞刀弄枪成何体统!”她拽着钟将军的衣摆,只是大声反对,全然不顾自己这行为是否有失体统。

    “琦儿,我也是凡人,舞刀弄枪的凡人。”

    “你是我爹,我不管!”

    “但技多不压身。”

    “攀天者可为凡人之不可为!何况求道修玄,哪里有时间琢磨凡人那耗时费力的刀枪之术、奇技淫巧?”

    “这……”

    于是在他俩为此争执的时候,张踏真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鞠了个躬,急忙拾起个破碗跑了……一直到这对父母离开这里,他才敢回到这里的草垛睡下。

    虽然认为丢下那父女二人抛开过于失礼,想找个法子上门赔礼,但万一赔了礼自己回不来了怎么办?乞丐在白匠国没在府衙上户,可不算是人。

    所以……等到明天见到了那位“术道人”再说。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踏真感觉自己就像是海浪中被推着的船,被看不见的手推着向着意料不到的方向前行。

    ……

    第二日卯时。

    张踏真强迫自己的身体从草垛里挤出来,暴露在凉风里,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尚学府的后门那的影子。

    那儿,昨天那个对所有乞丐都带着绝对傲气的差役,此刻却一脸恭敬得、早早得便在寒风里等着自己了。

    窜出草垛,张踏真向差役点头——没想到这差役后退一步,微微弓起身子。

    “请!”

    这个请字声音饱满,满含恭维,油腻得让张踏真都打了个寒蝉。

    此刻,他才注意到——同乞丐们同乞大人之间与之相比,居然是何等的……融洽。

    ……

    ……

    跟着差役进了门,踩在竹制地面上,穿越亭台楼阁。一路上,这差役生怕身后的小乞丐没见过世面,不住得介绍着他知道的一切东西:“这位兄台,我给您介绍介绍:尚学府——由仙、官、商合办,遍及九洲三十三国,从其中有所成的学生,多会被仙门收入门下,哪怕入不了仙门,却也会为官、商所用。虽然白匠国的工匠笑称‘攀天的仙人如此一来岂不是如同制器倒模一般毫无二致’,但说到底我白匠国工匠也只是凡人,他们所不不关注的是:正是如此,我三十三国才得以凭诸位仙人勠力同心,抵抗东洲国一百余载。如今,您可也是将成仙的人啦!”

    虽然进入尚学府并非一定会成为攀天者,但这差役嘴里,张踏真已然是人上之人了。如此一路,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差役终于是停下了:看来再往前,便是“术道人”的屋子了。

    他示意张踏真独自前去。

    前行、站定、叩门。

    “进来。”

    张踏真在一瞬间听到什么声音,但没多想,应这声音的要求推门而入。

    ……

    ……

    白匠城尚学府的副官事“术道人”问张踏真:“你是……东洲国人吧?”

    “正是。”

    “东洲人为何来我西洲白匠国?”术道人一副得道者的样子,面对窗扉,接着缓缓转身,轻捋长须,半睁双眼,却不知张踏真刚刚心里正在暗笑。

    都说攀天者、大仙人能以神识知晓近处万物,但他刚刚推门的一瞬间,余光看见这半瘫在椅子上的老人慌忙甩开书卷、面对窗户转身站起,整一个行云流水可以形容。明明是尴尬的场面,这术道人却也架得住面子。

    难道说术道人刚刚沉浸书卷,随口应答自己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因而慌忙起身作高人状?

    “啊,我爹老栓——也就是收养我的爹,他卖了我后,让人贩子‘送’我过来的。”张踏真一面强忍笑意一面回答。

    “卖?”

    “对。”张踏真点头,接着惟妙惟肖地学了一段老栓的原话:“瓜小子!给我有多远离多远,哪怕是到极西罗刹苍人之国去,也莫要再回东洲国——老栓这样说完,就连着车一同把我给卖了。我便跟着人贩子的队伍来到这里当了个乞丐。”

    “居然有人会卖自己的孩子。”

    “老栓总说什么‘气运衡定’,说我因为心智非常,所以老天必降大灾,兴许哪一天会遭难,大概从见着我开始就算计着把我丢咯?”张踏真回答,同时瞥了一眼书术道人桌上倒扣着的《百器人仙传奇》——刚刚这术道人指不定就在看这个。

    听闻此话,术道人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之顿了顿,接着问:“所以你可想来这学习攀天之术?你要知道,本国学府和他国的可不太一样,服务于‘仙、国、匠、商’,有资质的学生才能入门,而入门之后又并非一定能够成为攀天者。”

    “也就是我可能最终也只能当一个‘匠人’或者‘商贾’吗?”张踏真心里早有准备,但入了门却不能修习攀天之术,总是有所遗憾。

    术道人站起,从墙边书架取出一册书,翻到最后一页递给他:“是,但又不全是——你认得字吗?”

    “认得些。”张踏真接过书册:通过尚学府被仙门接收进而攀天的人不到小半成,剩下的大都是凡器工匠、仙门商贾或者……

    “六成的是兵丁?”张踏真略带诧异。

    术道人重新坐回椅上:“当然!近五十年来三十三诸国与东洲国无大战事,却仍摩擦不断。有道是‘兵谋兵、王抗王’,你该不会以为三十三诸国百军都是攀天者吧?哪怕是刚刚修玄的攀天修士,也需要天材地宝,故浪费不得。所以熟悉‘攀天者’,有一定资质能与我们一同征战的兵丁可不能少。”

    说罢,术道人似乎终于觉得不应该再多费口舌了,直接问道:“你能不能作初学府的学生,哪怕资质不佳,我一句话便能决定。但是你可要想好,入了初学府,向着修玄攀天迈步,哪怕最后没能进入仙门,那也相当于和你的故乡——东洲国为敌了!”

    张踏真见一个外人居然如此告诫自己,遂认为术道人或许和东洲有什么关联,再一想到被副管事送进尚学府简直是天上的馅饼,若稀里糊涂总是会不安心,所以小声问道:“术道人,可能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

    “但说无妨。”

    “其一:您为何如此‘苦口婆心’让我思考清楚,是否和东洲之间有什么因果?其二,您可是怕我来自东洲,求学之心不诚而在未来负了白匠国、抹了您脸面?”

    术道人略微睁眼——眼前这张踏真说话真直,但自己既然早就派人打探过,倒也不怕他人在白匠心在东洲,不过提起往事,他仍叹了一口气:

    “我就直说了——百年前,我拜于白匠国边陲【修气门】。五十年前,三月三十日夜,东洲国趁我掌门攀天大成仙门众人尽数回归恭贺之际,竟发兵进入白匠国之界,屠戮我门,师兄弟尽灭!我则被吓破了胆,逃至这白匠国国都白匠城,百年未出一步……总之不光是和东洲,我俩……”说到一半,术道人忽然打住了话题,盯着小栓,“最后,你可决定好了?”

    原本想问“后面半句话是什么”,但看术道人一副“快决定”的架势,张踏真只得点头,接着深深作了揖:“术道人,请受尚学府新学生一拜。”

    见他煞有介事得模仿其他弟子的行礼,术道人回礼,而后摆手:“去吧。”

    ……

    ……

    告别了术道人,并从杂役那儿取了东西,张踏真按照术道人的要求,用寻常的大灰布包着怀里的包裹,从“尚学府”后门走出来。他抬头看着远处名为“匠仙楼”的高塔,费力思考着:他自己可没有想过自己会直接由副管事发话称为“尚学府”的学生。

    太巧了。

    为什么副管事“术道人”会瞌睡送枕头?术道人昨日站在门另一头借神识听到自己和那位钟琦的对话倒是有可能的,但为什么会如此轻松让自己破格进入初学府?自己随车队来到白匠国时便早已打听过怎么才能进入尚学府:

    一是花大笔费用。寻常人当然负担不起,所以只有家境还算殷实的才可以;

    二是签“委身状”。三十三诸国寻常人家,同孩子一并签个“委身状”,把自己卖给尚学府。未来除足够优秀而拜入仙门外,皆顺从调遣便是——除此应该再无别的方法了,更不要说自己这东洲人。

    五十余年前,东洲进犯白匠国边陲,灭了【修气门】后与三十三国的大战,这仇可不会被忽略的,更何况如今东洲国仍与诸国摩擦不断。

    “所以才告诫我切莫将自己身份说出来吗?”张踏真想起术道人的话:“‘张踏真,从今儿起,你要一口咬定你是由白匠国被卖到东洲,在东洲的养父去被冤杀后不远千里归乡的’!”

    好个归乡!今天起自己成了思念故土归乡心切的落魄孤儿了。

    走出数步,他决定今晚找个像样一点的草垛住下,明天一早去尚学府外事堂“听候发落”——毕竟在术道人的安排下,自己签了“委身状”,要住在学府里仍然要交好些钱,至于钱从哪里来?学府里各种差事有的是,若优秀些,还有更好的活可以干。

    不过今天还要将就下。

    ……

    四道口巷子。

    张踏真站在一扇开着的、熟悉的窗户外。

    “小栓,抱了什么?是去了什么大户人家偷了东西来卖吧?你被官差抓到我可担待不起。”里面传来嘶哑的声音,乞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

    张踏真皱眉晃了晃手中的包裹:“看!”

    窗户另一侧吹出来一阵烟气:“咳,你这小包……”

    “我这小包怎么了?”

    “你这包里莫不是‘尚学府’的花布……”说到这,那声音顿了顿,“所以你偷了东西?我这儿从来只收众乞讨到之物。”

    “不,这布包是其他仙人给的!”张踏真说,“我今天来另有他事。”

    “那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说吧,什么事?”张踏真听那一头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乞大人是真不相信还是假不相信。

    “敢问乞大人……城内有更好些的草垛租给我过一晚吗?”

    “更好些的草垛?这些天来你在尚学府后门所住的,可是能租给你最好的了,毕竟只值一文钱。要不这样,二文,我记得王老梅近期上工的地方有人开了一家‘鸡毛房’,那儿尚有个空位——可比睡草垛安身。”

    “睡那里?那我这包裹别被人给偷了。”

    “哪个乞丐敢偷仙家的东西?你以为如你一般胆大包天。”乞大人虽然这么说,不过轻轻敲击椅子扶手的轻快感很明显能看出来就是在逗他。

    “说了这包不是偷的!我明天就要进尚学府了!”

    “行吧——总之,二文、鸡毛房的好位置,要不要?”乞大人把干枯的手伸出窗子。

    于是张踏真从怀里摸出二文钱,排在大手上,然后忽然想起——还有几天,自己就要交一百五十文钱赎自己的短剑了。

    但是如今如何还能乞讨呢?继续乞讨,会不会丢了尚学府的面子?

    ……

    一边思索,他一边走出四道口巷子,抬头,却发现面前是一排官差,看起来恭候多时了?在他愣神之际,为首的那个忽然大呵一声:“嘿!胆子不小!敢偷尚学府的东西?!”

    于是七八个大汉扑向张踏真,不由分说便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说!你一个小乞丐是怎么把这东西从尚学府偷出来的?!你背后只是你的是不是东洲国的奸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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