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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谁解其毒疗其伤

    萧灭安出了青宗堂,向东行进,走出约莫四五余里。突然听得身后草丛中簌簌作响,他一怔之下,才知有人在后跟随。朗声道:“后面是谁?还请出来相见!”身后草丛中那人不答。萧灭安笑道:“既然尊驾来了,何必躲藏?请出来罢!”他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的一从灌木左右一分,从中走出一人。白衣胜雪,娇美无限。阳光照在她洁白的小脸上微微泛红,更增娇艳。正是李如碧。

    李如碧朝他招招手,叫道:“萧大哥,如何这样心急便走?”

    萧灭安见李如碧跟来,本来不想与她多言,但见她眼光中露出关怀备至神色,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李姑娘,你怎么来了?”李如碧小嘴一噘,道:“你还说!我若不是怕你伤势复发,怎会来追你?”萧灭安心中感激,欲待说几句温柔的话,但随即想到他二人立场不同,不可走得太近,只淡淡地道:“李姑娘,此去潼关危险重重,我看你还是在青宗堂内为妙!”

    李如碧笑道:“萧大哥,我看你一路上没人照看,若是遇到麻烦怎生是好?不如你我二人同行?”萧灭安皱眉道:“这怎么行?如若只你我二人恐怕多有不便!”李如碧道:“为何不便?”

    萧灭安笑道:“只怕遇到令尊大人,又生误会!”

    李如碧笑道:“爹爹此刻或许已经到了范阳啦!我瞧咱们未必碰得上他。”萧灭安不忍拂她之意,只得道:“李姑娘,你还是回去的好!”

    李如碧摇头笑道:“我不回去!”萧灭安问道:“这又是为何?”李如碧望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萧大哥,我......我不和你分开!”

    萧灭安好生为难,若是自己带着李如碧在旁,难免多生枝节,但若执意不肯,眼见李如碧眼光中露出凄然之感,这一句话又如何说得出来。最后心下一狠:我萧灭安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李姑娘便了,任她自行离去。当下轻声道:“好罢,既然你不走,那我可要走了!”说罢转身便走,李如碧竟没移动。

    萧灭安走出数里,见李如碧并没跟来,微觉奇怪。心道:难道李姑娘恼我了吗?嗯,这样最好,凭她的相貌和武功,何愁寻不得如意郎君?苦笑一声,又向前走,走了一段路,越来越觉得放心不下,心道:莫非李姑娘出了什么事?当下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即施展轻功,原路返回。

    正行进间,见前方李如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萧灭安脑袋“嗡”了一声,惊道:“李姑娘!”快步奔过去抢进身来,将李如碧托起。只见李如碧眉头紧皱,用手一探鼻息,竟没了气息!不由得大叫:“李姑娘!你怎么了?”但李如碧双目紧闭,哪里能应答他的话?萧灭安心乱如麻,大叫道:“李姑娘醒来!李姑娘醒来!”他自己竟没发现,叫到后来,语声之中竟然哽咽。

    葛地里怀中李如碧格格娇笑,叫道:“萧大哥,你别担心,我并无大碍!”萧灭安“啊”的一声。登时错愕异常,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喃喃道:“李姑娘,你......你怎么......”

    李如碧微笑道:“你只道我当真死了,竟是如此的为我担心,是不是?”萧灭安哑口无言,只道:“我......我........”

    其实李如碧对他之好,萧灭安岂有不知之理,但每当念及自己已经决意跟安禄山为仇,此事在他心中常常便觉得不妥,自觉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耽了家国之恨。因而每当李如碧出现在他面前,他总厉语相向,实则心中正然百般克制。

    方才他见李如碧并未跟随,心中料到李如碧绝非如此行事。他关心则乱,快步奔回。可他哪里料到这却是李如碧存心试探,倘若这一次萧灭安并不回转,依着李如碧的性儿,也不会就此离去。可萧灭安忧急之下,对她关切之意甚笃。令她不由得心花怒放,心道:难道天可怜见.......我对萧大哥的一番情意,终于有了回报么?

    他二人往日数次共处,早已便情愫暗生,只他二人心性大不相同。萧灭安自小父母早丧,虽有尚仁人,梅海从,越冉等人真心相待。可毕竟对人间之情体会甚少。因而少年老成,沉静稳重。

    李如碧骨子里却像极了李天林。李天林行事古怪。心狠手辣。李如碧聪明机伶,天资极高,实不亚于萧灭安。可她内心当中却知将心中所想讲将出来。她心中是爱是恨,是悲是喜,于她看来便要毫不犹豫地宣之于口。但她情窦初开。这女儿家的娇羞却是自来就有了的。

    此刻李如碧诈死,萧灭安方始发觉,在自己心中,眼前这个少女实比他所想的要重要得多。他额头汗水滴滴落下,心中一阵彷徨之感。

    李如碧浅浅一笑,轻声道:“萧大哥,此去潼关道路虽不甚远,但没有两日我瞧是到不了的。这两天你没人在旁,岂不寂寞?我看便让我跟你同行吧!”萧灭安沉吟片刻,见她俏脸飞霞,旖旎无限,心中竟不忍违拗。当下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罢,李姑娘,我应你便是了!”

    李如碧“嗯”了一声,低低地道:“这样才好!”萧灭安一怔,随即将李如碧扶起来,转过身去。李如碧脸上也是一红,想起方才自己诈死时萧灭安的焦急神色,心中暗喜,轻声道:“萧大哥,我们这便走罢,莫要耽误了大事!”萧灭安道:“嗯!”续向前行。

    两人向东又行出数十里,眼前出现岔路,二人拣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一路上气候渐渐变暖。却知这初春的天气,长安周遭花红柳绿,一片生机。

    两人正向前行进处,忽见自西方尘土飞扬,十几匹马飞奔向东。为首的是个黄面汉子,颌下一丛短须。在他身边是个头陀僧人,散发披肩,面貌凶恶。第三人是个白须老翁,红光满面,只最后一人打扮最为古怪,明明是个女子装束,满头簪环,但喉结突起,明显是个男子。其余的便看不清了二人对视一眼,萧灭安心下明白:那汉子正是前几日在青宗堂见到的那人。李天林对他甚是恭敬,那头陀僧人是西域第一高手,法号天灵。那老翁和那不男不女的也是李天林请来的帮手。

    萧灭安心道:这几人在此,料来多半不是好事。李如碧心中却想:不知爹爹是否在此,倘若在此,萧大哥身受重伤,如何是好?

    二人展开轻身功夫在后紧追,可萧灭安重伤并没痊愈,发力不便,李如碧内力不强,这样一来,此消彼长,竟被几匹马结结实实甩在了后面。

    李如碧道:“我瞧这几人慌慌张张的,似乎也是向潼关去。”萧灭安不解,心道:“前几日曾听那汉子对李天林说回转范阳,怎地此刻又去往潼关?这岂不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当下点头道:“李姑娘,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找家客店住下,明日再行。”李如碧道:“好罢,就不知此处有无酒家客栈?”

    当下二人向前方走去,过不多时,见前方隐隐点了一盏油灯,萧灭安内力深厚,暗中视物,见是一家小酒馆。喜道:“李姑娘,今晚便在这里罢!”李如碧道:“好!”两人缓缓走近酒馆。黑暗中却只依稀见到酒馆的轮廓。

    忽听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地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罢!”二人都吃了一惊,萧灭安心道:“难道这位是个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不敢小觑,抱拳道:“前辈莫怪,晚辈二人迷失道路,便想在此借宿,不想却惊扰了前辈,真乃晚辈的不是!”却不见应答,过了片刻,那声音道:“说得哪里话来,请进来罢!”

    萧李二人走近酒馆,这酒馆并不甚大,屋内简简单单摆了寥寥几套桌椅,室内陈设什是简陋。窗子上蛛网虬结,四下里布满了灰尘绒毛,脏乱不堪,但饶是如此,仍可以闻到阵阵酒香。墙角的炉子旁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不满六尺,骨瘦如柴,面色铁青,一双眼睛中长满了翳,全无半分精神。宛似病入膏肓,却莫名有种阴森之感,他一手拿了拢火的家伙,一手拿了把扇子。

    萧灭安抱拳道:“前辈请了!不知晚辈今夜可否在此借宿?”那老者抬头打量萧灭安,只见他剑眉虎目,英气勃勃,满面正气凛然之色,当下笑道:“客栈就是给别人住的,少侠不必客气,今晚二位就在此歇息罢!”

    萧灭安道:“既然如此,晚辈多谢!”那老者便不答话了,眼睛怔怔地盯着地面,若有所思。萧灭安和李如碧见这酒馆内就只一间客房,那也只好如此。二人心中均有心事,却哪里能睡得着?

    萧灭安趴伏桌案之上,让李如碧上榻而眠,李如碧连日疲惫,虽有心事,不一会光景便睡着了。窗外吹来一阵冷风,略有寒意,李如碧身子微微发颤,牙齿轻击几下。萧灭安见状,站起身来,来到李如碧床前,伸出手来帮她拢了拢被子。这才回到椅子上,心中烦乱。

    月光凄凄冷冷地从窗子照射进来,透过层层蛛网下显得有些肃杀,屋外寂静的林中时不时传进来几声夜枭厉啼,似乎在向这黑夜诉说无穷无尽的痛苦。今夜月朗无云,天空中多了几颗星星,一闪一闪,仿佛要将这漫长黑夜照成白昼。屋外传来阵阵那老者用钩子拢火的声音,“咔喇咔喇”的响动掺杂着习习呼啸的风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萧灭安平日里勇往无前,连生死之事也全然不惧,此刻却微微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他取出火折,点亮了蜡烛,放在桌前。

    窗外的冷风吹得烛头火苗前后左右地摇曳,在一片漆黑中仿佛幽灵的两只眼睛,就连啼叫的虫儿都被这肃杀萧索之意镇住,不再鸣叫。

    寂静沉闷之中,忽听客栈之外传来阵阵砸门,萧灭安吓了一跳,凝神静静地听着,只听天灵法师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可有人吗?快开门!”萧灭安回过头来,见李如碧睡得正熟,不忍惊醒她。悄声掩到门后。

    只听那老者淡淡地道:“门没上锁,你自己进来罢!”萧灭安好生着急,心道:这位前辈或许不知道他们是歹人,如若被他们发现,这该如何是好?我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了我和李姑娘。

    一个令人作呕的声音道:“可有客房吗?”那老者道:“小店甚小,又哪有什么客房?”天灵法师道:“施主,我们有意在此歇息一晚,倘若实在没有客房,让我们几人胡乱在桌子上休息一晚便是,临走肯定多给你银两!”那老者不再答话,却听见一阵“呼拉拉”之声,想是众人各自找到地方安坐下来。

    萧灭安心道:此番虽不知他们为何先说回转范阳,但又转而来向潼关,但见此状李天林不在此处,如果是这样,那一会若要动起手来对自己便有利得多。正在这时,只听那黄面短须汉子说道:“各位,父帅此番染了眼疾,此刻我们虽然来到潼关,只是不知道那百草帮却在何处?”萧灭安心中一震:怎地安禄山那老贼得了眼疾?怎么这汉子叫他父帅?难道竟是安禄山的儿子么?

    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道:“公子,那百草帮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那汉子叹道:“大帅说过,这百草帮向来靠治病行走江湖,门下弟子千千万万,人人都略通医药之理,因熟悉上百种草药的用法,故取名为百草帮。”

    天灵法师道:“只是属下听说,这百草帮的人向来行踪诡秘难测,极擅用毒,需知这成千上百种草药内,有的可以起死回生,但同样有的便见血封喉,江湖上极少有人见过它门人弟子的面,公子怎知这百草帮就在潼关?”

    那汉子道:“听大帅说,潼关百草帮,人人皆知。”天灵法师在西域以久,极少涉足中原,但这四人里除了他,那个面如死灰的道人,白发老翁,和那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都曾有过耳闻。

    萧灭安心中盘算:这百草帮倒是曾经听叔叔提到过,百草帮不但精通医药之理,而且用毒之术炉火纯青,江湖上往往闻风丧胆,对其是又敬又怕,敬佩他们的武功学识,但又怕他们的处事之道。安禄山这老贼想必得了极重的病,否则就凭着李天林的手段,也不用去请什么百草帮的了。

    那汉子长叹一声,道:“是福是祸,我们明日便可知晓。还有一事,今夜张巡张将军将会偷袭潼关,那守将哥叔翰胸中并无计谋。不足为惧!”

    萧灭安大惊,心道:还好叫我听见了,否则岂不坏了大事?但转念想到那汉子既然提出此事,想必密谋已久,自己只孤身一人,如何抵挡得住?不由得心煎如沸。

    只听那枯瘦道人说道:“大人此番若不是染了眼病,恐怕这潼关早就拿下,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多周折?公子,依您之见,我们是先取潼关,还是先寻百草帮?”那汉子道:“这百草帮向来隐秘,可今夜一战事关重大,此次成败在此一举,倘若我们今夜攻克潼关,明日我们便可安心地去寻找百草帮的所在,只是......”说到这里,长叹道:“只是,我虽听说百草帮,可也仅仅是听说而已,至于去哪里去寻得它来,我.......我却是毫无头绪,这可怎么才好?”

    天灵法师道:“公子不必忧心,我想咱们纵然便寻不到百草帮的所在,天下诸多灵丹妙药,何愁治不好大人的病?”那汉子“嗯”了一声。随后道:“今夜在下还需仰仗四位,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起身!”

    萧灭安正然盘算下一步该当如何?身后李如碧道:“萧大哥,你怎么啦?”原来屋外众人一阵言语,却将李如碧惊醒了。李如碧走下榻来,见萧灭安脸有愁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灭安做个禁声的手势,将头低下,趴在李如碧的耳边,悄声道:“今夜潼关有危险!还好叫我听到了!”

    原来那黄面短须的汉子,是安禄山之子,双名庆绪,此番他匆匆从甘州赶到青宗堂通知李天林即刻回转范阳,的确是为了安禄山之病。原来安禄山这几日不知怎地,竟得了一种奇怪的眼病,眼眶红肿,脓水四溅。安庆绪知李天林见多识广,因此便招他回去,实则安禄山一直便在甘州前线指挥叛军,可因为此病,料来留在甘州并不甚安稳,于是即刻回转,李天林回到范阳见了也是束手无策,用了些解毒的丹药也是无济于事,他忽然想起,在潼关有个天下闻名的帮派,名唤百草帮,帮中弟子人人精通医术药理,可江湖上本无多少人见到过他们的行踪,实则安庆绪来到潼关,实是病急乱投医,想到此病无法可治,不如便在潼关碰碰运气,倘若不成,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这样一来,潼关一战便向后推迟了数日。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短短数日之间,却起到了麻痹潼关守军之效,负责进攻潼关的张巡见城头守卫松散下来,便即刻报知安庆绪。潼关面积虽不甚大,但易守难攻,看似可有可无,却是大唐江山现今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得有失。

    李如碧见萧灭安贴在自己耳边,一颗芳心砰砰直跳,心中温馨,只道他要对自己说几句温柔的话,可哪知听他道:“今夜潼关有危险!”随即醒悟,俏脸通红,幸好此时屋内漆黑,并未让萧灭安看去。可是心中却又偏偏微感失望,先前闻到萧灭安身上的男子气息,又是羞臊,又是暗喜,此刻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几个字,就如大梦初醒般“啊”的一声,萧灭安连忙捂住了她嘴。

    李如碧道:“萧大哥,你方才听到什么了?”萧灭安此时来不及细讲,便把他听到了的,简明扼要对李如碧说了。

    李如碧点头道:“嗯,这百草帮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潼关之事却又更加棘手!让我想想!”

    便在此时,窗外一阵狂风卷了进来,“噗”的一声,竟将蜡烛吹灭了。只听安庆绪在屋外道:“这风怎么这般大?”李如碧牙齿轻扣。萧灭安从门缝中向屋外看去,只见天灵法师从怀中取出火折,可这风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诡异,到了后来,竟便成了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仿佛怨鬼夜啼,火炉旁依着的那把铁钩,被风吹得上下轻摇,发出索然无味的“咔哒”之响,好似阴间鬼使的勾魂幡招魂铃迈着单调的步伐渐渐接近,李如碧打了个寒战,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向萧灭安肩头。

    虽然还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但萧灭安已猜出叶天晚上注定不会太平。

    或许出于多日的相处,萧灭安见李如碧脸色微微发青,肌肉微微颤动,激起了他内心当中保护的欲望,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将李如碧往自己肩头拢了一拢。李如碧的心中立刻踏实了,因为她知道这绝对是个值得深信的人。

    所有女孩子内心中最渴望的,便是她们心仪男人的肩膀。

    李如碧已经醉了,仿佛眼前的事情都与她没了联系。

    萧灭安此刻却心急如焚,因为他已经深知屋外又生变故,李如碧虽也有几分担心,但抬头间见到萧灭安的眼光看向她时已是满面微笑,本来砰砰直跳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萧灭安转过头来对李如碧说道:“李姑娘,一会若有危险,那么你......”没等他说完,李如碧就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倘若真有危险,我也不能一个人逃走!”

    萧灭安苦笑道:“今天也实在怪我,我们不该来投这家客栈的,我早就看出这里处处透着古怪。”

    李如碧笑道:“都已经过去的事,还提他做什么?”萧灭安摇头道:“不管如何,总是我连累你了。”

    李如碧见他面现难色,便宽慰他道:“或许不会出事呢!其实......你也无须向我道歉!”萧灭安道:“怎么?”李如碧轻轻地道:“因为我总是相信你。”

    萧灭安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温暖之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忽听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你们若要百草帮治病,只怕还不配!”萧灭安心中一惊,心道:这声音是人是鬼,若是人,怎能说话如此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但语声轻灵,听得出是个女子所发。却是人所发的,绝不是鬼。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只知百草帮心狠手辣,可你们却不知百草帮的规矩,倘若我们想要救的人,你便不说,我们也偏要救,但如是与我们不相干之人,我们知道了不但不救,你们只顾自顾自的谈论伤势,却忘了隔墙有耳,既然你们不请自来,那你们就别想活了,这样最好了!哈哈,哈哈!”声音依旧是冷冷冰冰。

    萧灭安又是凛然而惊,心道:“怎么是他?他难道也是百草帮的门人?”

    原来这说话的老者,正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但却也是百草帮的门人弟子。

    安庆绪颤声道:“敢问阁下是谁?若是百草帮的高人到了,还请现身相见,在下的确有事相求!”那声音道:“这却不必!实不相瞒,这李隆基和大唐朝廷和我们百草帮不共戴天,按理来说,你们倒反朝廷,我们应该同仇敌忾才是,可谁知你却如此自负,你便出去问一问,这武林中敢请百草帮的又有几个?”

    李如碧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道:这百草帮也真是蛮不讲理,别人只是嘴上说说,便不依不饶。她看向萧灭安,却见他眼光中忽然露出一种异样神色,刚要询问,却见他把手一摆,示意要她走进前来。李如碧将头凑近萧灭安的嘴边。

    萧灭安道:“李姑娘,听这百草帮的口气,一会他们是非动手不可。”李如碧道:“你不必管我,一会倘若他们动起手来,你便快速冲出去,前往潼关,耽误不得!”萧灭安摇头道:“那怎么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李如碧笑道:“我没事的!还是潼关要紧些!”萧灭安不答,心中暗暗盘算计较。

    那女子的声音突然道:“百草帮自从创派以来便从未破例,倘若这人是我们想要救治,我们自会去救,但你们是何许人也?好大的口气!”

    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道:“你们如此行事,岂非忒也地蛮不讲理?你们不救,那我们便不要你救好了,为什么要为难我们?”那女子道:“百草帮杀一个人,难道还需要原因?”

    李如碧道:“我早就听爹爹说过,这百草帮的帮主江湖中极少有人见过,但心狠手辣,百草帮的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萧灭安道:“百草帮擅长药理,但却偏偏如此狠毒,这可与行医之人悬壶济世的慈悲之心不同了!”

    那女子道:“少要废话,如果你们打得过我,我便放了你们,如果打不过,今天你们便不要走了!”话音刚落,屋外风声习习,接着便有桌椅倒地之声,想是女子飘身而入,与外面众人打了起来。

    萧灭安左右为难,屋外砰砰山响,已经打作一团,自己倘若夺门而出,原本五人可以阻拦,这样自己便可赶往潼关。可斜眼间看向李如碧,心中一软,心道:如我走了,岂不是累得李姑娘身处险地?罢了,我带着她走便是。

    萧灭安拉住李如碧,突然间推门而出,黑暗之下,加之匆忙异常,也不及细看那人面貌,用手一拉李如碧左肩,身子平平斜刺里飞出,他身法好快,刹那间,已经抢到了门边。

    刚要开门。忽听身后一掌拍来。他黑暗之中不知此人是谁?这一掌如若向他拍来,自然无论如何也拍他不上。可对方一招倏地使出,陡然间平平向外偏了半尺。这样一来,这一掌倒似是向李如碧头顶百会穴拍去。

    萧灭安大惊,抓着李如碧的手向回猛拉,同时力贯右臂,抬掌向那人拍去。那人一掌不中,回掌相迎。“砰”的一声。那人的身子似乎退了一步。萧灭安一掌之力将那人逼退。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发沉。胸中气血翻腾涌动。似乎要喷出血来。他在自己中庭,玉堂,华盖连点几下。封住主要经脉。

    那日在青宗堂内,萧灭安为保各门派高手脱险,曾跟东方白定下三事之约。因事前被东方白忽施偷袭,重伤之下为做成东方白的三件事,强行用天花宝盖闭气功封住心脉,硬是练了一套铁砂掌。但这铁砂掌最耗内力。萧灭安如此这般却是搏命之举。若不是他越离神功护身,恐怕早已气竭而死。但他这般硬使铁砂掌。不由得心动神摇,胸中烦恶难当,将要喷血之时,他沉住心神。沉气下压。便将那口本要喷出腔外的淤血压在了体内。

    只是事不凑巧。他一口气提得丝毫无力,真力却用尽了最后一分。胸中邪气忽然受力,不降反升。竟便是就此卡在他胸中气血交汇之处。

    需知练武之人如要喷血,并无性命之忧。但若是强行留在体内,那便后患无穷。只是萧灭安那时如若就此晕倒,自己想来便不能助众人脱困。虽然日后未免麻烦,也无暇顾及。此刻他全力出招。胸中内力渐长。不由得又牵动那口淤血。本来此次他应任由淤血喷出。可无奈情况危急。万般无奈只得再次下压。他殊不知这口淤血已被他两次接连强行用力,再也难以排出。

    李如碧大惊,随即想起他那日似乎已用尽了内力,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大声道:“萧大哥,不如我们不去潼关了,我先负你回去,然后再从长计议。”萧灭安摇头道:“那不成,你听着,不必管我,你快些走!”说到后来,气息不定,大声咳嗽起来。那人不等萧灭安调整过来,左足点向萧灭安关元。关元穴连及人身要害,如若碰上,非死即伤。萧灭安将李如碧向旁推开。可此刻他呼吸渐紧,哪有丝毫招架之力。

    堪堪将要抬起右臂,可只觉右臂僵硬异常,眼见对方左足将要点上自己小腹。魂游天外。隐隐觉得有一只魔鬼正把他的魂魄从他体内拉将出来。

    李如碧见萧灭安如此,当即跃到他二人之间,低下身子。将萧灭安负在背上。她深知此刻最是危险,倘若不得救治,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李如碧身形娇小,萧灭安身子却甚高大,压在李如碧身上,她被压得微一皱眉,一咬牙,向外疾行。

    李如碧出得门外,不得方向。只得向南急奔。她身上背着萧灭安,行动不便。此刻夜黑无月,辨不得路途。葛地里觉得身后萧灭安一震。李如碧大惊,连原本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也凉了。

    她见前方一片空地。便停了下来,将萧灭安平放在地,左臂托着他头。一面从怀里拿出疗伤丹药,给他服了几颗。

    李如碧取出火折,看见萧灭安脸时,见他面色铁青,脸上黑气时隐时现。双目紧闭,在他鼻中一探,呼吸也微弱起来。李如碧乍逢大难,想哭却哭不出来。一一封住了他身上几处大穴,使邪气一时不致蔓延。

    黑夜之中,荒山寂寂,那让人心乱如麻的枭声再次响起,于李如碧听来便像是地狱中的哀嚎。呼啸的风中此刻不知有多少魔鬼的影子在晃动。

    忽然萧灭安身子动了几下,李如碧大喜,依着她方才使用的方法在他膻中穴微微借力,将他体内走岔的气息渐渐平顺。只是萧灭安伤及心脉。那口淤血正好不上不下卡在他丹田之中,连说话都十分困难,若用越离神功疗伤更是难上加难。

    李如碧轻轻摇动他身子,轻声道:“萧大哥!”萧灭安睁开眼来,低声问道:“李......李姑娘,潼......关怎么样了?可安全了?”

    李如碧苦笑道:“便在这个时候,你还不顾惜自己身子!”萧灭安道:“我.......我......”李如碧见他脸上又现出愁容,安慰他道:“放心罢,我们早晚给它夺回来便是!”

    萧灭安心道此话有理,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李如碧见他半晌不言,又问道:“萧大哥,你恼我了吗?”萧灭安若有所思,终于道:“我没有恼你,你方才救我脱险,我怎会怪你?”

    李如碧道:“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萧灭安苦笑道:“恐怕......恐怕来不及了罢!”李如碧惊道:“不,怎么会?怎么来不及?”萧灭安心下无奈,只得笑道:“你知道的,我体内淤血交缠固结,已......已难办了!”

    李如碧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无比苍白,好像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噩耗。简直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实实在在是听到了,只听他说:“李姑娘,你方才救我,不过......不过是多延我一时三刻性命而已。你快走罢,从......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再理会我了,我也没多久好活!”

    李如碧只觉心中“轰隆”一声,她实不知自己的心脏碎成了几块。她的泪水被风吹落于地,好像也发出了“噼噼啪啪”的碎裂之声。

    萧灭安此话并非虚言,他日前便已经想到此事甚是危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两次全力对敌,却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伤势复发,体内那团淤血已相互交缠,将他七经八脉缠在当间,又加剧了伤势发展。

    李如碧心下茫然,突然鼻尖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萧灭安见状,不由得手足无措,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子,少之又少,连他亲生母亲都未曾见过。在华山山洞之中和越冉相处三年有余,可越冉年纪比他大了许多。自己和他交谈自然不生嫌隙,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似乎就只李如碧一人。此刻见她伤心痛哭,知他为自己伤势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别哭,别哭。我现在又没有死!”可他越是这么说,李如碧就哭得更加厉害。直到后来,萧灭安脸上,身上,衣襟前胸,竟然也湿了一片,尽是李如碧眼中热泪。

    李如碧抹了一把脸上泪水,心道:“萧大哥此番伤势甚重,只怕已不能行走,可这眼下四处皆是密林。如何觅得养伤之处?”

    她平时智计百出,机伶无比。可此刻慌乱之下,竟不知如何才是。她本想就在原地,可黑夜中太过危险,如若此时安庆绪等到来,那如何是好?但此刻除了那家小客栈之外,别无去处。但又怕安庆绪等人并未走远。左右为难,总是下不了决心。

    正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说道:“碧儿,跟我来!”李如碧惊喜交集,听出是花外天的声音。忙回头叫道:“小花阿姨......”花外天忙做个禁声的手势,向李如碧一眨眼,要她在后跟随。李如碧负起萧灭安,跟在花外天身后。

    李如碧轻声问道:“小花阿姨,我们去哪?”花外天道:“回客栈,此刻无人!”李如碧稍稍放心。潼关四周全是荒山密林,方圆几十里内就只这一家客栈。萧灭安此时难以行走,因此幸好这客栈此时无人,李如碧暗自高兴。

    三人来到客栈门前,见屋内一片狼藉,显然方才众人是一场恶战。花外天招呼李如碧进屋。李如碧将萧灭安放在榻上,让他身子坐直。自己却盘膝坐在他背后。双掌运起内力,抵住他后心,将真气输送到他体内。

    花外天用手一搭他脉搏,皱眉问道:“他怎么了?”李如碧刚要答话,萧灭安哑着嗓子道:“李姑娘不可,危险!”李如碧愕然问道:“怎么?”萧灭安道:“我体内淤血尚未排出,你这样用功,对自己身子大有损害!不可如此!”

    李如碧黯然叹道:“哪怕一命换一命,你知道......你知道我也......我也应当全力一试。”花外天听了李如碧的话,暗暗摇头叹息:碧儿对安儿如此深情。他如若对我有半分真心,我又岂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李如碧固然不知,就连萧灭安也未明白。他体内淤血已经渐渐凝结。此刻一股外力输入,等于使它又加固了几分。

    萧灭安起初只道是自己受伤甚重,李如碧强行运功,大费周折不说,连自己也会受损,因此劝李如碧即刻停止,但殊不知此刻他用力不得,别人给他输送真气自然也是不行。这样一来,原本那团淤血已经贴在了他周身经脉之上,此刻外力闯入,竟将这团淤血向内又推了几分,原本只靠在经脉之上,此刻却牢牢贴住。

    他顿感胸中窒息,猛地大咳起来。神情甚是痛苦。李如碧大惊,连忙停止。心中大急,不住拍打他脊背,盼望他能顺过这口气来。花外天封住萧灭安前心几处穴道,双眉紧锁。

    好半天后,萧灭安将气息平缓过来,只觉周身上下无不紧绷,头晕目眩。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李如碧一急之下,泪水滴滴而落。

    霎时间,萧灭安头痛欲裂,呼吸急促。只觉神智愈发不清醒起来。仿佛感觉有一只大手自他的天灵盖探进了身体里,一点点地将自己的魂魄拉出体外。李如碧见他兀自强忍,心中痛极,哭道:“小花阿姨,你可有办法救得了萧大哥?”

    花外天见了李如碧凄然欲绝的神色,心中也是一酸。自己也实无良策。但只得安慰她道:“碧儿,你放心,他不会死的!”李如碧知花外天也无办法,哭得更加厉害。

    萧灭安心中也自着急,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时好似给人掐住了咽喉一般。呼吸登时滞塞,眉头一皱,晕了过去。李如碧明知萧灭安已经无救。眼见他晕倒,自己好像也已没了知觉。心中空空荡荡地,自己就像是从这诺大的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似乎耳朵里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忽听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他本来确然要死,便是我百草帮救治也算不易。可既然是百草帮想救的人,他却偏偏未必就死!”

    李如碧心头一震,一怔之下,随即听出说话的人正是客栈里的那个老者,提高声音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不知您可有办法治好萧大哥?”

    那老者叹道:“百草帮妙手回春,自然能治!”李如碧大喜,似乎在汪洋大海中抓到了一块浮木,眼前黑暗之中登时好像现出了一丝光明。

    花外天朗声问道:“敢问您可是冯双清冯老前辈?”那老者苦笑一声,叹道:“想不到还有人能认出老朽!”花外天喜道:“久闻冯老前辈妙手回春,武功也好,这个晚辈早有耳闻!”

    冯双清仍冷冷地道:“不错!你说得对!”

    忽听屋外冯双清闷哼一声,随即气喘吁吁,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

    李如碧问道:“前辈,您怎么啦?”冯双清道:“老朽一时不察,遭了那天灵法师的暗算,只怕性命难保!”李如碧道:“百草帮精通药理,您为何不治好自己的伤?”

    冯双清道:“即使治了,老朽一把年纪,又有几天好活?况且这一掌甚重,经脉已被震断,来不及了!”李如碧心中不忍,道:“既然如此,小女子怎敢劳烦前辈,前辈......前辈就不必劳神了!”语气甚是酸楚。

    忽听那百草帮的女子说道:“冯叔叔,您的伤不要紧罢?”冯双清叹道;“生死有命,今日冯某注定是要死了!”花外天推开门来。李如碧向外观看。见冯双清脸如金纸,双目深陷,双眼布满翳创,宛然便似一个将死之人。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面色微黄,双眼凌厉无比。略微有几分鹰钩鼻。容貌虽也颇为俏丽,但自左颊上方自右侧下颚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深入寸许。异常可怖。最显眼的地方是在她双眉之间,有一道红色的条纹,似是胎记,又像疤痕。她走路时双足左重右轻,显是左足跛了。

    那女子不理花外天和李如碧,向冯双清道:“冯叔叔,您对我恩重如山,我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您,您可还有什么遗愿?”

    冯双清惨然道:“你若真心想着报答于我,便是治好他!”说罢用手指着萧灭安。那女子喃喃道:“您要我救他?为什么?”

    冯双清苦笑道:“我们几次三番地试探,难道不正是看萧少侠的人品武艺,像他这般的男子,你又怎能不救他?”

    那女子颤声问道:“他.......他便是近日来那位成立北六派的武林盟主?”

    冯双清点头道:“正是!”

    李如碧微觉奇怪:“怎地他二人知道得这般清楚?”其实李如碧不知这天下的诸多英雄,无不对安禄山所作所为切齿痛恨。百草帮虽然有些胡作非为,但仍对朝廷并无恶意,也极是痛恨安禄山的叛军。萧灭安近日来大有作为,又成立了北六派。因此在江湖名声也逐渐散播开来,很多人都知有个武功卓绝的少年英侠,是铁掌派的一派之主,就连安禄山都对萧灭安留意了起来。

    那女子心下犹豫,喃喃道:“可是我早已经立誓,说过的话怎能不算?”冯双清着急起来,颤声道:“我们百草帮向来被人家称为邪魔外道,明明以行医为生,却偏偏没有半分慈悲之心,难道不都是因你这誓言而起,也罢,你如治得好他,你便让他替你报了本帮大仇罢,我想他武功卓绝,要报仇却也绝非什么难事!你因为我们自己的仇恨,杀人如麻,性情乖戾固然不该,可如萧少侠这般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今受伤,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那女子被冯双清一阵数说,脸一红,终于点头道:“好罢,冯叔叔,我便答应您!”冯双清道:“此话当真?”那女子道;“嗯,当真!”

    冯双清点头道:“这样最好!你可要记得!”

    那女子淡淡地道:“冯叔叔,我母亲早丧,您对我就像亲生父亲一般,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应当答应,您放心罢!”

    冯双清心下再无牵挂,坐在椅上,闭目而逝。

    那女子虽然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此刻却也掉了几点眼泪。跪下来向冯双清的尸首拜了几拜。

    花外天和李如碧见他离世,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那女子站起身来,回头望向李如碧,走进前来,淡然道:“让我看看他的伤势!”李如碧让了开来。萧灭安此刻面色铁青,双目紧闭。

    那女子双眉一簇,用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李如碧心头一紧,只盼她说有救。却见那女子双眉时而紧皱,片刻间又舒展开来,牵引得脸上刀疤不住抖动。

    终于她松脱了萧灭安手臂,淡淡地道:“他的伤能治好,只是.......”正说话间,忽听门外一阵喧闹,安庆绪的声音道:“今夜真是天助我也,大获全胜,潼关守将竟然毫无防备!”

    李如碧心中一凛:原来潼关真的让他们占了去了?萧大哥若是听了,可不知有多着急呢!

    花外天轻声道:“碧儿,你就留在此地,外面交给我来应付!”说罢开门走了出去。李如碧趁众人没有发觉,将门悄悄关上,用桌椅将门顶好。只听花外天已经和屋外众人搭上了话,李如碧此时心乱如麻,花外天跟安庆绪等人说些什么,李如碧也没有听见。

    那女子来到李如碧耳边,轻声道:“他的伤能治,但此地不安全,我们到密道里面罢。”李如碧奇道:“密道?”那女子点了点头。来到那那八仙桌边,转动其中一个桌脚,李如碧此刻才发现这八仙桌原来跟地面是连在一起的。

    只听“咔喇喇”的一声,从她身后墙壁上开了一扇暗门,显然是一条密道。

    那女子当先走了进去,李如碧背起萧灭安跟在后面,待到里面时,那女子按动墙上机括,暗门缓缓关闭。那女子叹道:“这里原为紧急逃生时所修的密道,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李如碧心道:“瞧这女子脸上的刀疤,定是年轻时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以致于心性大变,但方才从他跟冯老前辈的对答之中可看出此人本性不坏,此番她若能救了萧大哥,需得好好报答于她才是。”

    李如碧打量这密道周围,见也没有什么太过稀奇的物事,四周黑洞洞的。那女子刚要说话,忽听屋外安庆绪的声音说道:“此番我们顺利拿下了潼关,固然是好,可百草帮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派组织,这样一来,父帅的眼病可不好办了!”

    那女子冷笑一声,向李如碧道:“他们还有脸讲这些,冯叔叔便是他们打伤的!”

    天灵法师道:“公子请放宽心,大帅的眼病虽然棘手,但也并非无药可救,这普天下名医良药甚多,定有一种可以治好!”那女子冷冷地道:“倘若连百草帮都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忽听屋外天灵法师说道:“但这次我们还算大有成效,不仅拿下了潼关,还抓住了尚仁人那老匹夫,说不定对我们有用!”

    李如碧心中大为焦急,心道:“尚老侠客怎地落入了他们的魔掌?此事决不能让萧大哥知道,待到治好他的伤,再做计较。”

    原来那时萧李二人全心拒敌,浑没留意屋中争斗情景。那时安庆绪众人和百草帮发生争执。形势大乱。冯双清和这女子武功高强,但毕竟只他们两人,寡不敌众,因此倒成了安庆绪等人合围二人。那白发老翁姓胡名可,是西域武术名家。那面如枯槁的道人法号妙灵道人,俗家姓葛名志奇。那不男不女的是胡可的同门师弟,复兴司空单名一个远字,也为现今朝廷大内的一等侍卫。

    葛志奇从腰间解下拂尘,甩得呼呼生风,拂向那女子面门。那女子左臂前探,一把抓住了拂尘,葛志奇立即卸力,这拂尘便从那女子手中滑落出去。那女子双臂向前挥出,抡向葛志奇前心,葛志奇拂尘横扫,挥向那女子脸颊。

    那女子十指如钩,又来拿向他拂尘。葛志奇向后反跃,风声到处,手中拂尘已经指向那女子右肋,那女子作势向旁跃开,但她左足残废,这一下便慢了许多,只觉右肋下方隐隐生疼,险些被葛志奇拂中。

    那女子喝道:“好妙的功夫,看招!”左臂向那老翁右侧太阳穴打去。那老翁头向右摆,身子斜刺里飞出,快捷无伦。那女子跛足,追赶不便。与此同时,身后天灵法师举掌来攻,那女子退后数步,天灵法师窜上拍来。他这大手印功夫来自西域密宗,掌上有毒,中者立毙。

    那女子倒也不敢怠慢。护住周身上下各个要害。双掌并起相应,使一招紫气东来,同时左足撑地,右足足尖点向天灵法师左膝,天灵法师双腿一屈,纵身翻了个筋斗,半空中倏地出掌,拍向那女子神庭穴,那女子感觉顶门微微一凉,忙向后退开。天灵法师看准她躲避去路,飕的一声向前窜了一丈有余,已来到那女子右侧,暗运大手印内力,催发体内毒质,向那女子右肩后方拍去。那女子脸上刀疤微微耸动。她行走本就颇为不便,此时奋力向前一跃,终是慢了一步,天灵法师掌风何等迅捷,已取向她后心。

    忽然身后人影一闪,冯双清双掌连发,将天灵法师的狠辣招数尽数接过,天灵法师见这老者武功似乎跟那女子所学相差无几,只是于运用之法上却像是这老者更加纯熟。

    冯双清右掌下按,左臂挺直,向天灵法师前心拍落,天灵法师掌心黑气闪闪,“嗤”的一声,双掌相交。冯双清忽觉手臂微微发麻,竟好似没了知觉。他大吃一惊,凝神在黑暗中细看,只见自己掌心印了一个诺大的巴掌印。

    这西域大手印功夫最是阴毒无比,因这门功夫着掌之处会印出一个手印,故名唤大手印掌法。冯双清不知天灵法师来历,等他发觉,却也万万不及,只觉麻痒之感渐渐自他手臂蔓延至肩头,再由肩头涌及半身。自知这已是中毒之象。

    可此刻他身边四周危险重重,哪里能容他细细思考。他这一愣之间,浑忘了留意天灵法师。只觉胸口一闷,天灵法师一招大手印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胸口,这一下力道沉重,冯双清周身经脉俱断。绝难活转。

    那女子心中一阵悲痛,打量四周,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自己行走不便,如何能抵挡得住这许多高手一起围攻。一瞥眼间,见到安庆绪手捻胡须,立在门边。当下飞身而起,五指下弯,来扼安庆绪咽喉。天灵法师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大惊之下,待要赶去相救,却为时已晚。

    安庆绪武功不高,已让那女子劈面一掌虚晃,右手伸出,将他夹手擒住,霎时间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那女子将安庆绪架在自己身前,喝道:“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一掌送他归西!”这一招倒颇为见效,众人忌惮她手中持有人质,都不敢轻举妄动,饶是天灵法师,各执勤这等武术的大行家,此刻却也不禁慌了手脚。

    那女子道:“你们若是想教我放了他,原也不难,只需你们离开此地,我保证不伤他分毫。”天灵法师“哼”了一声道:“谁知你说话是真是假,该叫我们如何相信?”

    那女子冷笑道:“信不信也由得你,但你莫要忘了,你们的头儿可在我的手上,倘若你们拒不依从,那我便在他身上胡乱打上几掌,看看他抵不抵得住!”天灵法师真怕她突然施展杀手,只得道:“你放了我们公子,我们不为难你便是!”那女子道:“你叫我如何信你?”将双臂又紧了几分。

    天灵法师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臭丫头,好罢,那依你怎么办?”那女子喝道:“你们先出去,我随后掷他出来!”天灵法师只好由她,冷笑道:“臭丫头,你可不要使诈!”说着将手摆了一摆,带领众人缓缓退出。

    那女子朗声道:“接着了!”“飕”的一声,安庆绪的身子从屋内飞了出来,天灵法师双足点地,飞身纵跃而出,用左手在安庆绪腰间一担,卸去了这一掷之力,将他平平稳稳放在地上。天灵法师朗声道:“打扰了,恕不奉陪!”他为人虽阴毒狠辣,可毕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说话算话。

    那女子侧耳倾听,见屋外没了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查看冯双清的伤势,只见冯双清脸上紫气闪动,掌心上的那个手印深入肌肤,中毒已深,若不是他身负数十年来的寒暑之功,早已一命呜呼。

    那女子心中酸楚,她打小便跟冯双清相依为命,行事虽然偏激任性,但本性不坏,但她这十几年来对世间诸般喜乐,困苦,仇怨之事全都不为萦怀,因此心中虽痛,脸上仍是冷冰冰的。正要给冯双清服下一颗解毒丹药,只听门外脚步声响,她起初道是安庆绪等人去而复返,心中一惊,连忙提起冯双清,闪身躲到门后,向外围注视,只见进来的正是花外天,李如碧和萧灭安三人。

    这时冯双清也已悠悠醒转,他听见内间中花外天和李如碧二人一问一答,句句不离萧灭安身上伤势,冯双清内心当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怜悯之念,心道:“江湖上人人言道,我百草帮中人人心狠手辣,干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唉!虽说这女娃儿的苦衷少有人知,可毕竟还是树敌太多,如能做一件善事,倒也安心。何况这少年英侠替天行道,实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儿。”

    当下站起身来,推门而出,来到前厅一张圆桌旁,花外天当时没料到这屋中藏有别人,待到发觉,冯双清已然气若游丝。那女子本想出言推脱,可又想到冯双清的遗嘱自己不便违拗,只得答应下来。冯双清便无牵无挂,与世长辞。

    当时安庆绪被那女子掷出门外,天灵法师恐他受伤,当下飞身而出,在半空中将他脊背托住,右臂在他腰间一垫,才使他平稳落地。安庆绪惊魂未定,喃喃道:“天灵大师,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天灵法师皱眉道:“公子,依我看咱们当下首要之务便是协助张巡迅速拿下潼关,至于这百草帮之事,只好再做打算了。”安庆绪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

    这潼关北临黄河,南抵激关山脉,关后绵延二百里便是都城长安,其时北至襄阳,南至秦岭,方圆数百里无一不是咽喉要道,易守难攻,饶是如此,武则天也曾将此关派兵十万在此把守。当地人一早便有:人间路止潼关险的说法。

    而那时李隆基庸弱无能,重用高力士,宠幸杨玉环,朝中忠臣屡次直言进谏,李隆基虽非暴君,但也大感不快,终日享乐,竟不知安禄山叛军已逼近都城,大唐江山岌岌可危。潼关若守不住,大唐江山气数将尽。可此刻人心涣散,要一时之间派兵反抗却是千难万难。

    安禄山麾下大将张巡骁勇善战,掌中一条亮银点刚枪勇冠三军,万夫不当。潼关守将哥舒翰虽勇,但胸中全无韬略,并非帅才,可张巡精通带兵之道,此消彼长,潼关便即告破。

    天灵法师等人沿路向南而行,转了几个弯后,前方便是官道,顺官道向下走去,约莫十五里后,眼前才出现一个岔路口。天灵法师辨明方位,选了右侧那条小路。众人又向前加急行了一阵,潼关城赫然出现在前方。

    只听前方喊杀之声冲破云霄,百丈城头上,一位四十左右的汉子顶盔贯甲,正指挥手下将士布防,料来便是潼关守将哥舒翰,负责攻打潼关的张巡胯下骑着一匹青鬃马,那马神采奕奕,膘肥体壮,显然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安庆绪见张巡手下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攻将上去,可屡次被城头上的巨石弓箭拦回,正做理会处,却见从西南方向一群人如飞似箭般奔行过来,刹那间已经到了近处,为首一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炯炯,凛然生威,在他旁边围着十几人,个个左右两侧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身怀绝技。

    那老者奔到城头之下,双足点地,如一只大鸟般直飞而上,双手在城墙上一按,身子借力又向上窜了丈余,天灵法师不禁暗暗喝了声彩。

    却见那老者窜到一名攻城士兵面前,左手探出,已抓住了那士兵右臂,猛然向后一拉,这一下少说也有四五百斤的力量,那士兵翻下城去。

    许长河等人认识这老者,原来此人正是铁掌门前任总门长铁臂佛祖尚仁人。

    尚仁人将那士兵摔下城头,解了一时之危,但张巡手下士兵训练有素,临危不乱,仍是一排排一列列的攻将上来。蜀山派掌门人周子昂挺步上前,来到战场。安庆绪在天灵法师身边耳语几句,他手下众高手一一会意,许长河,毕思桓,葛志奇等一一冲上前去。远处北六派的诸位高人也都加入进来。

    尚仁人的铁砂掌使将出来,当真是威不可挡,那些士兵不懂武功,又怎能明白这种功夫中的神妙之处?只听声声惨呼,霎时间已有七八人毙于尚仁人掌下。一名士兵挺起长枪直刺尚仁人前胸,此时尚仁人在城头之上半悬半挂,这一下如是换做一般人,那便绝难躲避。

    可尚仁人武功何等高强,眼见退无可退,左臂使力,身子已借力甩了起来,左足飞起,点向那士兵枪杆。“铛”的一声,那士兵长枪脱手,堕下城去。尚仁人跟着左足轻轻一点,将那士兵踢开。

    与此同时,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凌厉无方的掌门罩住了自己全身。尚仁人双足在城墙上连踏几步,纵身跃上了城头。那人紧接着急纵而起,跟尚仁人打了个照面,尚仁人一看之下,认出此人竟是许长河。

    许长河不愿跟尚仁人答话,挥动双掌,尚仁人一直恼恨他夺走自己通行令牌和铁砂掌拳谱,让他栽了跟头。当下冷笑一声,凝神出掌,不退反进,推向许长河。许长河脚下地势不平,但他轻功当世只怕已算得第一位,虽在百丈高的城楼上应战,却好似如履平地一般,就见他三窜两纵,已来到了尚仁人身后。

    尚仁人听风辨位,觉察出自己身后恶风不善,他向前一跃,将自己身后留出些空隙,“砰”的一声,一掌已从他双手之中发出,正是铁砂掌中的关门捉贼。许长河大惊,低头避开,但这一掌打将出来石破天惊,劲风自他头顶呼啸而过,不由得感到头皮一阵冰凉之感。许长河身形暴起,抡起左臂,点向尚仁人左肩,尚仁人身子向右一偏。双掌向外一撮,“呼”的一声,一招野马分鬃,来拿许长河头颈,许长河瘦小的身子向下急蹲,虽是在百丈城头一招招的接架相还,但于他来说直似通衢大道无异,尚仁人心中微觉骇然,但随即便不以为然。

    尚仁人的铁砂掌对内力要求极高,但却偏偏赶上尚仁人在青宗堂内大伤初愈,这铁砂掌便发挥不出十成十的威力,尚仁人的武功本较许长河为高,但此刻许长河以己之长,避敌之短,二人在这城头上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与此同时,余下几人中武功最高的梅海从正和天灵法师一场酣战,武功次高的极尘师太晃动拂尘迎战葛志奇。周子昂和铁洛川,玄寂道长等高手也一一敌住毕思桓,司空远,胡可等人。

    这时远方黑云漫漫,雷声滚滚,大雨竟突然间倾盆而下。

    斗大的雨点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浇在正在酣战的众人身上。所有人身上的衣襟都已经湿透了,但它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尚仁人也心中起急,倘若自己不被伤势所扰,自己大可在三百招之内将许长河一掌击死,但世间偏偏就有这许多不平之事。无人可以化解。

    尚仁人这时居高临下,好像就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远处有个黑点在向他这边移动。这黑点简直比风还快,一眨眼间,那黑点已进了数丈,待到眨了几下眼睛之时,那黑点离自己竟已不足二百米远。

    那显然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否则怎会有如此快的身法?

    可片刻之后,尚仁人就看清了那来人,心头顿时一凉。心中立刻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来这人正是南海龙君嗜血老魔李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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