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荧火星空引小鬼，闲庭信步送客归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城墙，值班的士兵见是镇宁公主，纷纷行礼放人。
夏夜里的风是有些凉爽到沁人心脾的，城墙高处的风有些烈，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归无邪把吹到眼前的一缕碎发拔到耳后，看着在城墙上眺望郊外的白帐篷和袅袅炊烟的空若。
空若道：“直至今日，全城已经有三千多人患病了……”看到远处的巨大火光，她说:“无邪，你看到那边那个大火场了么？”
那像是一个挖出来的巨大火坑，不时有人往里面丢树木。
“那就是焚烧……”顿了一下才道：“因病而亡的人。”
归无邪也看着那边说：“生前从未谋面之人或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死后骨灰竟全部混在了一起。”
“是啊，天天都有人死，可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治疗的办法……”空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道：“就连病因都找不到……”
归无邪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陪她在城墙上站着。
“朝廷说，”空若有道：“如果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事情还没有进展的话，就让我弃城……”
“什么叫弃城？城在这，怎么弃？”归无邪震惊道。
“就像那边的火坑一样……治不了……就这么弃了。”
瞳孔倏然睁大，归无邪不可置信道：“焚城？那城中百姓呢？”
“是啊，那城中百姓呢？”空若有些悲悯道：“无传染者，赶出城；有传染者……留城。”
归无邪说：“活活……烧死么？”她不知道该说朝廷的残忍无情还是说弃车保帅做得好。
毕竟直接把所有有可能患病的人，连带整座城一起焚毁，确实是牺牲了这座城的人保住了其他地方的人。只是对这座城的人太过残忍，谁也没资格替别人做决定，让他们舍己为人。
自愿的舍己为人固然伟大，但若用舍己为人去绑架别人，让别人放弃生的希望去赴死？则是另一种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自私自利。
没有谁就该为了谁去死，没有谁该死该活。
“本来，朝廷一个月前就叫我弃城了……只是后来，傲雪来了，太子不得不妥协……可也仅仅给了三月期限。”
归无邪拿着头上的发钗在青石头上乱画，道：“现在还没有办法治么？”
空若摇摇头，望向远处，道：“没有，能找的人都找了，也不会比现在更有用的人可用了。”
“所以，你是死马当活马医，找了毒师？”纯纯的山穷水尽了。
“是啊，或许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另一条路有一丝生机。”
归无邪想了想，是嘛：“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或许，毒，真的可以。”
空若赞许的年了她一眼。
归无邪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让空若轻松轻松道：“你抓过萤火虫么？”
“……”空若看她话题转得生硬，但还是理了，问：“抓它干嘛？让它飞不好么？”
归无邪笑出了两颗虎牙道：“抓来有用啊！”
说着就无声念了几句，然后摊开手，一团绿绿的东西从远处飞过来，一只萤火虫在她掌心上停着，她笑眯眯的说：“逗你笑啊！”
然后第一只来了，第二只又来了，两人周围亮起了无数道绿色的小光芒，像星星一样。
空若杏眼微睁，看着在闪烁荧光中的归无邪，也跟着她一样伸手接住了几只萤火虫，看着一闪一闪的微光，也笑了。
值班的士兵也看过来，瞬间被震撼了。
像星星一样的萤火虫包围着一红一紫的两个绝世佳人。
红如天上烈火，紫如沙场凝夜，热烈和沧茫交织。
在荧光所成的仙境下，如仙人临凡，如嫡仙降世。
后世几百年后流传的《嫡仙侣》就是在场中的一名士兵所绘。
“好看么？”
空若看着归无邪笑里的星空，温柔一笑道：“好看。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归无邪也笑了。
远处森林中，有一团同样绿色的光在空中凝了一下，然后又犹豫又有点胆怯地往这边飞来。
在刚靠近一点的时候，本来笑着的归无邪突然表情一凝，慢慢回头望去。
空若见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归无邪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夜幕，萤火虫没有聚拢，渐渐散开了。
空若这才瞧见，空中虚虚飘来一团绿色的光，，不同于刚刚的荧光，那是一团更绿更亮的火。
是一团小鬼火。
“是你么？”归无邪突然出口问。
空中那团鬼火凝了一下，似不太确定的往后飘了一下，然后归无邪也不确定道：“阿云？”
话音刚落，那团鬼火就飞扑了过来。
速度很快，就像是直直往归无邪怀里扑一样，不过并无杀意。
那团鬼火确实扑了过来，只是直接穿过的归无邪的胸膛，它在背后愣愣的停着，似乎没反应过来怎么扑不到人？
鬼火“哔啵”弹了一下，然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道：“姐姐……”
一瞬间，归无邪的眼眶红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人心性悲天悯人，对别人家的灾难都会有很深切的感受，他们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如看似冰冷冷，但实际总是干那些把别人的棺材抬到自己家门口哭的事；
而有的人，天生性情寡淡，却偏偏装得一副热情上心，但其实对于他们而言，事不关己的时候永远可以当个清醒的局外人，把自己高高挂起，然后再冷眼旁观看出一个最正确的关心。
归无邪明显是后者，死不到她身边的人，她也并没有太把千孔疫当回事，毕竟死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眼下，这团鬼火正是那天那个鲜活的和她一起在水边扔飞镖的孩子。
归无邪有些哽咽道：“是我，我在，你怎么会……”没能说出口，问一个新死的鬼魂是怎么死的，就相当于让他再回想一次自己的死状。
那样太过残忍。
阿云围着她打转，小声说：“姐姐，你刚刚在玩什么？好漂亮啊！”
小孩子还是小孩子，死了也还是个贪玩的小孩子。
“你想玩么？姐姐再玩一次。”归无邪吸了吸鼻子，道。
她双手结了个印，然后萤火虫又聚了过来。
那一小团鬼火穿梭在一个个绿色光点中，好不开心。
玩了一会，似是玩累了，停在了两人之间。
小声说：“另外一个姐姐是镇宁殿下么？”
空若点点头，又怕小鬼火看不到，出声道：“嗯。”又怕语气太冷，吓到小朋友，补到：“是我。”
归无邪开她笨拙的样子，又些想笑。
小鬼火一上一下的，似乎在点头。
“姐姐，我知道一些那个死人病的事，是我自己体会到的。”
因为一感染这个病，最后都因为不知道怎么治，都会死，所以百姓都叫它死人病。
空若有些犹豫道：“你可以么？可以的话，你就讲，实在不想回想，不必勉强。”
那团小鬼火说：“姐姐，我当时觉得这个孔病是会移动的，或者说孔下面有东西在动。”
归无邪说：“你的意思是，它是活的？”
似是形容得当，那小鬼火激动的烧了一下，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小鬼火玩了一会，空中传来了“叮叮铛铛”的铁链声，一个白无常拿着勾魂索来勾小鬼火了。
小鬼火有些害怕的躲到了归无邪身后，归无邪双手捧着那团瑟缩的小鬼火轻声哄：“阿云，不要怕，白叔叔是带你去往生的。”
小鬼火呜咽了一声说：“可是我阿娘说，像我这种小孩子不好好长大的话是会被关进地狱里下油锅的。”
有些父母这么说无非是试图用恐吓来教育孩子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虽然行之有效，不过归无邪可不赞同。
她捧着小鬼火道：“你娘是骗你的。姐姐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姐姐跟你说，人不做坏事是不会下油锅的。”
她又拿出了一把纸钱，烧给了白老爷，白无常收到了她的纸钱，也学人一样轻轻笑了笑，像个大叔叔一样开口道：“是啊，你姐姐说得对，小朋友，你只要不做坏事的话，就不会下地狱。”
那知那小鬼火瑟缩得更厉害了，他对着归无邪小声哭诉：“完了，姐姐，我做坏事了。我答应了阿娘要等她回来，可是我明明已经……我……”
归无邪笑得比哭还难看问：“没关系的，阿云，你告诉姐姐，你娘去哪儿了好么，姐姐去告诉你娘……，好么？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小鬼火回忆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娘被一群穿着黑衣服戴着面纱的人抬走了……”
那是被抬去隔离了，应该凶多吉少，但鬼魂不能有太深的执念，否则轻则损来世阳寿，重则留祸人间。
归无邪撒谎道：“好了，姐姐刚刚用天眼看到了你娘在哪，你先跟白叔叔走，姐姐回头再跟你娘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等她了。”
小鬼火这才犹犹豫豫地飘向白无常，两人朝白老爷作了一揖。
白无常也回了一礼，“叮叮铛铛”地又走了。
两人一起又吹了会夜风，归无邪把眼里的湿意吹干了，吹出了一丝坚定，下定决心要让千孔疫消失。
“咕噜咕噜”突兀地响了起来。
归无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空若，你饿不饿？”
空若笑笑说：“走，吃饭去。”
两人下了城墙，去牵马。
马被士兵牵到了附近的马厩里，马厩里还有几匹马，但都很安静，只有一只黑色的马在那里“啾啾”叫着，归无邪有些好笑的对空若说：“你们家小黑是不是把你的话拿走了，不然怎么它那么吵，你倒有时候挺闷的。”
空若满脸黑线加无语的上前把自己乱叫的马拉了出来，跨身上马，居高临下对归无邪说：“话多，上马。”
见她翻脸比翻书快见多了，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归无邪耸耸肩，也去牵了自己只顾低头吃稻草的白马。
她骑着白马走近的时候，黑马往她这边走了几步，空若眉头一抽拖着缰绳把马头生生扳了过去。
归无邪看得哈哈大笑。
一路上空若有些黑着脸，不过不是对归无邪，是对那匹黑马。
归无邪忍笑忍得内伤，又不敢开怀大笑出来，毕竟某人脸皮那么薄又那么高傲，她要笑出来，某人岂不是羞也要羞死，直接策马走人。
看着好不容易看见的小吃摊就要经过了，归无邪连忙拉住空若被风吹起的袖子。
空若先望了望拽着她广袖的的青白手指，一白一紫的交叠，莫名好看。
然后再平移到归无邪笑着的脸，说：“做什么？”
归无邪努努嘴道：“去那个吃。”
看了一眼，是个街边小摊。
两人坐了下来，归无邪打趣道：“尊贵的公主殿下，你没吃过这种人间烟火吧。”
空若拿起茶杯，想喝茶水，看了一眼茶垢，默默无言放下，不说话了。
归无邪笑得更开心了，说：“一看你这反应，就知道，肯定没有。”
她倒是毫不嫌弃的大口喝了几口茶，解了渴，舒服的喟叹一声道：“你别看这种街边小摊不如酒楼客栈气派，但其实味道是一点也不差的。”
空若点点头，没试过，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看归无邪那么极力推荐，如此卖力，她倒也是可以试试。
老板过来了，热情开口道：“两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归无邪问道：“有混沌么？”
“有，有！我这的混沌可是正宗的岭南风味。”
归无邪道：“好，来两碗吧。”
老板正要走，她又似想起什么般，道：“不要香菜。”
空若挑眉，想起了之前那碗香菜不要钱的混沌。
道：“我见你放那么多，还以为你特别喜欢吃香菜呢？”
她这话问得有技巧，并不是直接说她“上次故意放一大把香菜”，而是说“以为她喜欢。”
妙就妙在，如果归无邪说她不喜欢香菜，那么就得解释上次为什么放这么多香菜；如果她说她喜欢香菜，那么为什么今晚不放香菜？
所有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就是因为空若。
因为她，所以归无邪放大把大把她不喜欢的香菜；
因为她，所以归无邪今晚不放一点香菜。
归无邪有点为自己上次的幼稚行为感到羞耻，转移话题到：“你以前进过猪栏，或掉过糞坑么？”
老板端着两大碗料靓份足的混沌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归无邪说这句话。
有点一言难尽的看了看归无邪一眼，有点觉得两人为何要在餐桌上讲这种污秽之物。
空若眉头又是狠狠一抽道：“没有，别说了，吃饭。”说着，就低头吃起了混沌。
归无邪想说是吃混沌不是吃饭，可见她已经“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一口一个。
只好也不说了，小声嘀咕道：“以后有机会带你钻一次。”
她以为空若听不到，可话音落下的同时，空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空若付了钱，两人没上马，都牵着马走在街上消食。
两人两马，走在西风古道上，夏末的晚风徐徐吹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没走了一会，归无邪就连打了几个呵欠，好奇怪，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不然她怎么这么困？
空若注意到她打呵欠，道：“要不，你上马坐着，我给你牵。”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那匹黑马就悄悄走了过来，归无邪看自己的白马又要喷它，摇摇头。
只是边打呵欠，边走得快了些。
好不容易到了城主府门口，终于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空若早有准备的接了个满怀，摇了摇怀里的人，见她睡得死死的没反应，长叹了口气，把人轻轻松松打横抱了起来，马也不牵了，也不管黑马走向白马。
抱着怀里的少女就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春棉靠着墙，仰头潇洒灌酒，余光看到两人的姿势，差点把喷到对面的秋棠身上。
狼狈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空师妹，真合适。”完了还竖了个大姆指。
夏夜里的风是有些凉爽到沁人心脾的，城墙高处的风有些烈，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归无邪把吹到眼前的一缕碎发拔到耳后，看着在城墙上眺望郊外的白帐篷和袅袅炊烟的空若。
空若道：“直至今日，全城已经有三千多人患病了……”看到远处的巨大火光，她说:“无邪，你看到那边那个大火场了么？”
那像是一个挖出来的巨大火坑，不时有人往里面丢树木。
“那就是焚烧……”顿了一下才道：“因病而亡的人。”
归无邪也看着那边说：“生前从未谋面之人或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死后骨灰竟全部混在了一起。”
“是啊，天天都有人死，可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治疗的办法……”空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道：“就连病因都找不到……”
归无邪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陪她在城墙上站着。
“朝廷说，”空若有道：“如果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事情还没有进展的话，就让我弃城……”
“什么叫弃城？城在这，怎么弃？”归无邪震惊道。
“就像那边的火坑一样……治不了……就这么弃了。”
瞳孔倏然睁大，归无邪不可置信道：“焚城？那城中百姓呢？”
“是啊，那城中百姓呢？”空若有些悲悯道：“无传染者，赶出城；有传染者……留城。”
归无邪说：“活活……烧死么？”她不知道该说朝廷的残忍无情还是说弃车保帅做得好。
毕竟直接把所有有可能患病的人，连带整座城一起焚毁，确实是牺牲了这座城的人保住了其他地方的人。只是对这座城的人太过残忍，谁也没资格替别人做决定，让他们舍己为人。
自愿的舍己为人固然伟大，但若用舍己为人去绑架别人，让别人放弃生的希望去赴死？则是另一种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自私自利。
没有谁就该为了谁去死，没有谁该死该活。
“本来，朝廷一个月前就叫我弃城了……只是后来，傲雪来了，太子不得不妥协……可也仅仅给了三月期限。”
归无邪拿着头上的发钗在青石头上乱画，道：“现在还没有办法治么？”
空若摇摇头，望向远处，道：“没有，能找的人都找了，也不会比现在更有用的人可用了。”
“所以，你是死马当活马医，找了毒师？”纯纯的山穷水尽了。
“是啊，或许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另一条路有一丝生机。”
归无邪想了想，是嘛：“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或许，毒，真的可以。”
空若赞许的年了她一眼。
归无邪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让空若轻松轻松道：“你抓过萤火虫么？”
“……”空若看她话题转得生硬，但还是理了，问：“抓它干嘛？让它飞不好么？”
归无邪笑出了两颗虎牙道：“抓来有用啊！”
说着就无声念了几句，然后摊开手，一团绿绿的东西从远处飞过来，一只萤火虫在她掌心上停着，她笑眯眯的说：“逗你笑啊！”
然后第一只来了，第二只又来了，两人周围亮起了无数道绿色的小光芒，像星星一样。
空若杏眼微睁，看着在闪烁荧光中的归无邪，也跟着她一样伸手接住了几只萤火虫，看着一闪一闪的微光，也笑了。
值班的士兵也看过来，瞬间被震撼了。
像星星一样的萤火虫包围着一红一紫的两个绝世佳人。
红如天上烈火，紫如沙场凝夜，热烈和沧茫交织。
在荧光所成的仙境下，如仙人临凡，如嫡仙降世。
后世几百年后流传的《嫡仙侣》就是在场中的一名士兵所绘。
“好看么？”
空若看着归无邪笑里的星空，温柔一笑道：“好看。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归无邪也笑了。
远处森林中，有一团同样绿色的光在空中凝了一下，然后又犹豫又有点胆怯地往这边飞来。
在刚靠近一点的时候，本来笑着的归无邪突然表情一凝，慢慢回头望去。
空若见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归无邪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夜幕，萤火虫没有聚拢，渐渐散开了。
空若这才瞧见，空中虚虚飘来一团绿色的光，，不同于刚刚的荧光，那是一团更绿更亮的火。
是一团小鬼火。
“是你么？”归无邪突然出口问。
空中那团鬼火凝了一下，似不太确定的往后飘了一下，然后归无邪也不确定道：“阿云？”
话音刚落，那团鬼火就飞扑了过来。
速度很快，就像是直直往归无邪怀里扑一样，不过并无杀意。
那团鬼火确实扑了过来，只是直接穿过的归无邪的胸膛，它在背后愣愣的停着，似乎没反应过来怎么扑不到人？
鬼火“哔啵”弹了一下，然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道：“姐姐……”
一瞬间，归无邪的眼眶红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人心性悲天悯人，对别人家的灾难都会有很深切的感受，他们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如看似冰冷冷，但实际总是干那些把别人的棺材抬到自己家门口哭的事；
而有的人，天生性情寡淡，却偏偏装得一副热情上心，但其实对于他们而言，事不关己的时候永远可以当个清醒的局外人，把自己高高挂起，然后再冷眼旁观看出一个最正确的关心。
归无邪明显是后者，死不到她身边的人，她也并没有太把千孔疫当回事，毕竟死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眼下，这团鬼火正是那天那个鲜活的和她一起在水边扔飞镖的孩子。
归无邪有些哽咽道：“是我，我在，你怎么会……”没能说出口，问一个新死的鬼魂是怎么死的，就相当于让他再回想一次自己的死状。
那样太过残忍。
阿云围着她打转，小声说：“姐姐，你刚刚在玩什么？好漂亮啊！”
小孩子还是小孩子，死了也还是个贪玩的小孩子。
“你想玩么？姐姐再玩一次。”归无邪吸了吸鼻子，道。
她双手结了个印，然后萤火虫又聚了过来。
那一小团鬼火穿梭在一个个绿色光点中，好不开心。
玩了一会，似是玩累了，停在了两人之间。
小声说：“另外一个姐姐是镇宁殿下么？”
空若点点头，又怕小鬼火看不到，出声道：“嗯。”又怕语气太冷，吓到小朋友，补到：“是我。”
归无邪开她笨拙的样子，又些想笑。
小鬼火一上一下的，似乎在点头。
“姐姐，我知道一些那个死人病的事，是我自己体会到的。”
因为一感染这个病，最后都因为不知道怎么治，都会死，所以百姓都叫它死人病。
空若有些犹豫道：“你可以么？可以的话，你就讲，实在不想回想，不必勉强。”
那团小鬼火说：“姐姐，我当时觉得这个孔病是会移动的，或者说孔下面有东西在动。”
归无邪说：“你的意思是，它是活的？”
似是形容得当，那小鬼火激动的烧了一下，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小鬼火玩了一会，空中传来了“叮叮铛铛”的铁链声，一个白无常拿着勾魂索来勾小鬼火了。
小鬼火有些害怕的躲到了归无邪身后，归无邪双手捧着那团瑟缩的小鬼火轻声哄：“阿云，不要怕，白叔叔是带你去往生的。”
小鬼火呜咽了一声说：“可是我阿娘说，像我这种小孩子不好好长大的话是会被关进地狱里下油锅的。”
有些父母这么说无非是试图用恐吓来教育孩子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虽然行之有效，不过归无邪可不赞同。
她捧着小鬼火道：“你娘是骗你的。姐姐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姐姐跟你说，人不做坏事是不会下油锅的。”
她又拿出了一把纸钱，烧给了白老爷，白无常收到了她的纸钱，也学人一样轻轻笑了笑，像个大叔叔一样开口道：“是啊，你姐姐说得对，小朋友，你只要不做坏事的话，就不会下地狱。”
那知那小鬼火瑟缩得更厉害了，他对着归无邪小声哭诉：“完了，姐姐，我做坏事了。我答应了阿娘要等她回来，可是我明明已经……我……”
归无邪笑得比哭还难看问：“没关系的，阿云，你告诉姐姐，你娘去哪儿了好么，姐姐去告诉你娘……，好么？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小鬼火回忆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娘被一群穿着黑衣服戴着面纱的人抬走了……”
那是被抬去隔离了，应该凶多吉少，但鬼魂不能有太深的执念，否则轻则损来世阳寿，重则留祸人间。
归无邪撒谎道：“好了，姐姐刚刚用天眼看到了你娘在哪，你先跟白叔叔走，姐姐回头再跟你娘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等她了。”
小鬼火这才犹犹豫豫地飘向白无常，两人朝白老爷作了一揖。
白无常也回了一礼，“叮叮铛铛”地又走了。
两人一起又吹了会夜风，归无邪把眼里的湿意吹干了，吹出了一丝坚定，下定决心要让千孔疫消失。
“咕噜咕噜”突兀地响了起来。
归无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空若，你饿不饿？”
空若笑笑说：“走，吃饭去。”
两人下了城墙，去牵马。
马被士兵牵到了附近的马厩里，马厩里还有几匹马，但都很安静，只有一只黑色的马在那里“啾啾”叫着，归无邪有些好笑的对空若说：“你们家小黑是不是把你的话拿走了，不然怎么它那么吵，你倒有时候挺闷的。”
空若满脸黑线加无语的上前把自己乱叫的马拉了出来，跨身上马，居高临下对归无邪说：“话多，上马。”
见她翻脸比翻书快见多了，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归无邪耸耸肩，也去牵了自己只顾低头吃稻草的白马。
她骑着白马走近的时候，黑马往她这边走了几步，空若眉头一抽拖着缰绳把马头生生扳了过去。
归无邪看得哈哈大笑。
一路上空若有些黑着脸，不过不是对归无邪，是对那匹黑马。
归无邪忍笑忍得内伤，又不敢开怀大笑出来，毕竟某人脸皮那么薄又那么高傲，她要笑出来，某人岂不是羞也要羞死，直接策马走人。
看着好不容易看见的小吃摊就要经过了，归无邪连忙拉住空若被风吹起的袖子。
空若先望了望拽着她广袖的的青白手指，一白一紫的交叠，莫名好看。
然后再平移到归无邪笑着的脸，说：“做什么？”
归无邪努努嘴道：“去那个吃。”
看了一眼，是个街边小摊。
两人坐了下来，归无邪打趣道：“尊贵的公主殿下，你没吃过这种人间烟火吧。”
空若拿起茶杯，想喝茶水，看了一眼茶垢，默默无言放下，不说话了。
归无邪笑得更开心了，说：“一看你这反应，就知道，肯定没有。”
她倒是毫不嫌弃的大口喝了几口茶，解了渴，舒服的喟叹一声道：“你别看这种街边小摊不如酒楼客栈气派，但其实味道是一点也不差的。”
空若点点头，没试过，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看归无邪那么极力推荐，如此卖力，她倒也是可以试试。
老板过来了，热情开口道：“两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归无邪问道：“有混沌么？”
“有，有！我这的混沌可是正宗的岭南风味。”
归无邪道：“好，来两碗吧。”
老板正要走，她又似想起什么般，道：“不要香菜。”
空若挑眉，想起了之前那碗香菜不要钱的混沌。
道：“我见你放那么多，还以为你特别喜欢吃香菜呢？”
她这话问得有技巧，并不是直接说她“上次故意放一大把香菜”，而是说“以为她喜欢。”
妙就妙在，如果归无邪说她不喜欢香菜，那么就得解释上次为什么放这么多香菜；如果她说她喜欢香菜，那么为什么今晚不放香菜？
所有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就是因为空若。
因为她，所以归无邪放大把大把她不喜欢的香菜；
因为她，所以归无邪今晚不放一点香菜。
归无邪有点为自己上次的幼稚行为感到羞耻，转移话题到：“你以前进过猪栏，或掉过糞坑么？”
老板端着两大碗料靓份足的混沌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归无邪说这句话。
有点一言难尽的看了看归无邪一眼，有点觉得两人为何要在餐桌上讲这种污秽之物。
空若眉头又是狠狠一抽道：“没有，别说了，吃饭。”说着，就低头吃起了混沌。
归无邪想说是吃混沌不是吃饭，可见她已经“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一口一个。
只好也不说了，小声嘀咕道：“以后有机会带你钻一次。”
她以为空若听不到，可话音落下的同时，空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空若付了钱，两人没上马，都牵着马走在街上消食。
两人两马，走在西风古道上，夏末的晚风徐徐吹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没走了一会，归无邪就连打了几个呵欠，好奇怪，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不然她怎么这么困？
空若注意到她打呵欠，道：“要不，你上马坐着，我给你牵。”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那匹黑马就悄悄走了过来，归无邪看自己的白马又要喷它，摇摇头。
只是边打呵欠，边走得快了些。
好不容易到了城主府门口，终于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空若早有准备的接了个满怀，摇了摇怀里的人，见她睡得死死的没反应，长叹了口气，把人轻轻松松打横抱了起来，马也不牵了，也不管黑马走向白马。
抱着怀里的少女就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春棉靠着墙，仰头潇洒灌酒，余光看到两人的姿势，差点把喷到对面的秋棠身上。
狼狈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空师妹，真合适。”完了还竖了个大姆指。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